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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末生】第五卷 玉壶初见折柳色 第四章 红紫乱朱

海棠书屋 2025-11-27 19:51 出处:网络 编辑:@海棠书屋
              第四章:红紫乱朱  诸郡县上报漕运开支一项,与御史大夫统合历年朝中所废钱粮的奏折,同一天摆在阴素凝的案头。如此大事,本该在朝会上,经由皇帝颁布旨意。阴素凝向来算得上本分,就
              第四章:红紫乱朱

  诸郡县上报漕运开支一项,与御史大夫统合历年朝中所废钱粮的奏折,同一
天摆在阴素凝的案头。如此大事,本该在朝会上,经由皇帝颁布旨意。阴素凝向
来算得上本分,就算皇帝诸事不理,但大事都会经由他的手和嘴。

  这一回一反常态。听闻两本奏折放在阴素凝面前时,皇后娘娘凤颜大怒。即
刻命漕尉李崇清为漕运总督,彻查郡县数目不符,亏空钱粮一事。

  次日卓亦常返京面圣,再呈《江淮漕运疏》,痛陈漕运沿途郡县多年来贪墨
国库划拨银两粮草,治水疏惫,以致运河堰塞。此事由来已久,往年风调雨顺时
看不出来,近年开春连降豪雨,多年积弊就成了大患。

  皇帝浑浑噩噩,仍是满脑子做着长生美梦。朝堂中鸦雀无声,静了两炷香之
久,传话太监才从帘后转出。这一回他不再是轻声耳语,而是递了本折子。皇后
娘娘昨日已大怒过一回,朝臣们见此情状,知娘娘已有所准备。

  皇帝只展开奏折随意扫了一页便不耐烦地合上,道:「就依皇后的意思办吧。」

  一句话,大宋国将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太监将奏折上的内容宣读一遍,条条
在理,挑不出毛病来。然忠直有志者大感失望,事关国运的大事,皇帝入过家家
般儿戏。但幸好有位贤良又长于理政的皇后,大宋国还能苦苦支撑。

  至于那些近半年多来经阴素凝亲手提拔的年轻官员,更是愤愤不平。皇后娘
娘呕心沥血,新锐官员群策群力,皇帝却是这般态度。整个大宋国三百年基业,
在皇帝眼里就像 一张染了墨滴的废纸,不值一文,随手可弃。

  当日朝会,因卓亦常边关破敌有功,加封兵部侍郎,总督西北兵马。因西北
兵力,钱粮等空虚,暂留京城整顿兵马粮草。卓亦常奏请遴选左右千牛卫大营等
包含禁军中的精锐,抽调三成随赴西北,亦获恩准。

  朝会上点起的一把火,很快在整个大宋国延烧。沿着涛涛运河,这把火点燃
了沿途所有郡县,一路烧向新郑。

  七日之后的大朝会上,新郑尹率先落马。漕运一路通往京城,没有新郑尹里
应外合,事不可行。可当大理寺拿人,御史台公布罪责时,才真正让朝臣们一个
个战战兢兢。这位倒霉的新郑尹罪责中最重的一条,并非贪墨一罪,而是贩售私
盐。

  自追查漕运亏空一案,挖出私盐案,朝中无人不悚惧无比。柴米油盐酱醋茶,
私盐虽是杀头大罪,利润丰厚,哪个达官贵族不沾点?于是百官噤声,无有提出
异议者。

  直到此时,齐开阳才发现阴素凝前期的用人无不伏走千里。京中的大理寺,
御史台,再到郡县的漕运总督,正是阴素凝在各个角落提前落子。待这张大网打
开,每一个绳结都心向于皇后,如臂使指。这些办案的年轻官员各个奋勇争先,
精神百倍,唯恐落于人后,错过了难得的机遇。

  一切按着阴素凝的构思在顺利推进,可皇后娘娘轻锁的眉头始终未能舒展。

  「有时候机会出现了,你咬紧牙关,义无反顾地踏上一步,准备殊死一搏,
准备和老天斗上一斗。在没有结果之前,你永远不会知道这个机会是千载难逢,
还是万劫不复!」

  齐开阳理解这种担忧。出山后历经多次险死还生,更懂得这种感受。

  白日的批阅奏章,齐开阳将阴素凝抱在怀里,偶尔给出些异想天开的意见,
大多数不可用。偶有灵感,阴素凝便即采纳。可这些细节并不能改变全局,阴素
凝的眉头仍是轻锁。

  到了夜间,齐开阳深深地进入她的身体,翻江倒海似地搅动。欲仙欲死之下,
皇后娘娘好看的新月眉锁得更深了,几乎蹙在一块儿。只有当欲潮过去,阴素凝
才会一身瘫软,留下一抹甜笑。

  七个旬日,掰开指头算算不过七十天。时光流逝,一天天像眨眼一样过去,
转瞬就过了一月。这月时光对新郑的官员并不好过,新郑尹落马之后半月,证据
确凿,被摘了顶上乌纱。皇后娘娘念他往日有功于社稷,网开一面,新郑尹死里
逃生,感恩颂德。其后十日之内,吏部司勋郎中, 户部右曹侍郎接连被收监查办。

  风声甚紧,但就像夏季的风,吹在脸上热烘烘的,偏又有一点松快。吏部司
勋郎中与户部右曹侍郎皆革职,罚没了贪赃枉法的银两之后便即释放,让许多惴
惴不安的官员生起一丝生的希望。至于漕运沿途郡县的地方官员,一月来陆续定
案者十余人之多,正分批收监押往新郑。

  市井间议论纷纷,百姓有的赞颂皇帝除弊去腐,有的咒骂只敢抓,不敢杀,
最终还是为了这些官员家产,纷纷云云,不一而足。但朝中重臣们却都嗅到不寻
常的味道,他们离朝堂远比百姓要近,知道更多内情,比起百姓们无端的臆测或
是情绪的发泄,要精准,理智得多。

  朝臣们首先发觉的,就是数桩要员大案的办理有条不紊。朝堂上没有因为这
些要员的落马而出现短暂的混乱,空缺的职责很快有人接手。且办案过程中难免
各方都有压力,办案的官员一一顶住,进展顺利而迅速。不知不觉中,皇后娘娘
竟已有了这般掌控力。

  至于市井间所为只敢抓,不敢杀云云,朝臣们却都心中有数。有些虽可杀,
亦可不杀,皇后不杀,是在艰难地维持大宋国仍能施行德政。羸弱的大宋若是动
不动就杀人,不消半年就人心惶惶,涣散殆尽。但朝臣们都知道,威德需并立,
如此弥漫半个国土的大案,一定会有人头落地。

  这一月来,每逢大朝会,皇帝的浑浑噩噩竟渐渐地不让朝臣们放在心上。他
们更关心皇后娘娘在想什么,接下来会做什么。皇后的所作所为,论心地,没有
一丝一毫坑害大宋之处。论手段,拿捏分寸妙到毫巅,不得不让人佩服。

  齐开阳也是这么想,阴素凝理政的天赋,比她修行还要高,简直是绝顶中的
绝顶。那手段不仅立威,还能维持大宋朝堂不仅不散,反倒更加凝聚。齐开阳抱
着她批阅奏章时,目光从她胸前两团山峰的一丁点缝隙艰难穿过,看她写下的娟
秀字迹时,忽然冒出个荒唐想法:凝儿的手段圆融纯熟,简直跟她两只圆奶一样
地圆……

  时光一晃过了五十日,朝中震惊,阴素凝在朝堂当众拿下武库令收监!

  武库令是皇帝亲信中的亲信,大宋武库令更是皇帝族叔。当庭被拿下时,他
比所有人都要更加震惊,以至于全然忘了反抗,忘了喊冤,忘了反抗,甚至忘了
求助于皇帝。整个人就像傻了一样,瘫在地上,任由千牛卫将他拖下去。

  朝野震动,谁都没有想到武库令会牵连此案。皇后娘娘在大朝会一开始就公
布此案,陛下尚未不耐离去。亲信被拿,皇帝视若无睹,朝臣们难以想象,更不
知其中是否有什么绝大的变故。莫不是皇后娘娘真的掌控了朝政,还完全控制了
皇帝不成?

  次日延宁宫颁下旨意,令卓亦常暂领武库令一职,待调拨兵马粮草,往西北
边疆赴任之后,再觅良才继任。卓亦常与齐开阳的关系,在朝中不是秘密。齐开
阳身为皇后的贴身侍卫,近臣中的近臣,当然是阴素凝的「自己人」。武库令从
皇帝近臣换成皇后近臣,个中意义,耐人寻味。

  卓亦常赴任之后,只两日时光,就将武库清点完毕。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的
双状元,今年开春治水大展宏图,远赴西北治军大败敌国。武库原本的官员差吏
都非泛泛之辈,却无人敢在风头正盛卓亦常面前拿捏架子。

  万事俱备。当夜在延宁宫里,三人议定不能等皇帝将阵法布置完成,这个邪
异的阵法还不知是什么功用,到时一团大乱,谁都没有把握。掐指算算,离剩余
七个阵眼位不知完成,仅有十八日。三人商议之下,定在八日之后,趁皇帝血祭
第六个阵眼时发难。

  一想到要对真龙天子动手,三人手心里都是汗水。

  当夜齐开阳在右千牛卫大营点卯完毕,自出皇宫寻到卓亦常,将计划详述一
通,道:「三弟,我不管你准备怎么做。陛下的事情,我交给你。我和娘娘,茵
儿一同对付柯老贼。无论如何,我们三人会死死咬住柯老贼不让他腾出手。」

  「二哥,小弟近来想了许多。陛下终究是陛下,他被柯贼欺骗,若除掉柯贼,
陛下还有回头醒悟的可能。」

  「你要劝他也好,要怎么他也罢,我不管。」齐开阳死死盯着义弟,道:
「我只提醒你一句,卓大娘含辛茹苦将你生下来养到三岁,吃了多少苦头?我从
小在你家玩耍,卓大娘怎么教导你的?让你匡扶社稷,造福黎民。你要愚忠而冤
死在皇帝的屠刀下,卓大娘还能心安理得去见你家列祖列宗?你的大好有用之身,
就因为愚忠?为了个不可救药之人?你怎么心安理得去见你家列祖列宗?」

  「二哥……」

  「不必多说,我不强求于你,你自决断。」齐开阳正声道:「此事跟我其实
毫无干系,届时若事不协,我齐开阳拍拍屁股,跟茵儿一同走人云游天下就是。
没了娘娘,没了你,你自想想,大宋国三百年国祚,万里江山,亿万百姓落在这
么个入魔的皇帝手里,会有什么下场。」

  卓亦常陷入两难,两兄弟不再说话,只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直到深夜。

  齐开阳回到延宁宫,二女殷殷期盼的眼神下,他摇了摇头。二女露出失望之
色,他又笑了笑。

  「三弟读圣贤书,行事作风自有一套自己的准则,莫要怪他。他若不能忠君,
就不会爱民。」齐开阳耐心劝解。

  三人都非儒门中人,但圣贤书谁没读过?不像卓亦常一样奉为圭臬,其中道
理大都懂得。阴素凝担忧的是自己已临生死关头,皇帝一旦成功入魔,她随时会
变成废后,作为一个失败者被拿回宗门。唯一能对付皇帝的卓亦常至今下不了决
心,皇后娘娘怎能不心中惴惴。

  「别怕,三弟那个人我懂得。他陷在忠君与爱民之间难以决断,但他最是明
理,我一直很信任他。」齐开阳依然轻松地宽慰道:「就算三弟出我意料之外,
我们也当一往无前,拼尽全力。命,我们自己挣!命运,我们自己把握!」

  一句话点醒阴素凝,她又何尝不是陷在局中?看齐开阳爽朗阳光的笑容,忽
而想起两人初识不久,她曾嫉妒柳霜绫能得情郎青眼,一力相帮,而自己孤零零
形单影只。柳霜绫当时面临绝境,坚韧无比,百折而不挠。如今自己一样面临绝
境,又岂能比谁差了?何况情郎已经在身边相帮!

  「就算失败,也要轰轰烈烈地失败,绝不让自己懊悔!」阴素凝一握粉拳,
昂扬道:「我绝不回无欲仙宫,我……绝不会输!」

  深宫之中的黑夜,皇后娘娘激昂而意气风发,身边泛起万凰之王的淡淡光晕,
似与皇气感应,似与人望相融。齐开阳与洛芸茵均觉这一刻她神光护体,凛然不
可侵犯。

  「话不要说太满。」齐开阳一句戏谑的话出口,二女向他瞪眼,赶忙道:
「谁说不回无欲仙宫了?迟早有一天,我们回去砸个稀烂!」

  卓亦常每日到延宁宫议政,看他面色越来越沉,想是重压在心。齐开阳几番
宽慰他依本心行事,未能劝解。

  至大朝会当日,一向死气沉沉的朝堂上忽现变局。

  御史台一名官员启奏皇帝,责皇后阴素凝后宫干政,炮制冤假错案,意图加
害朝中重臣,祸乱大宋。此时朝会刚启,皇帝尚未不耐离开。奏折他依然懒得看
一眼,但对此事则说了两句为皇后开脱。想是他【大业】在即,此时绝不愿出现
什么变故,阴素凝打理朝政正是绝佳人选。至于旁的,料想皇帝顾不上。

  齐开阳暗暗冷笑,明日夜间就是约定动手毁阵之时,这些凡夫俗子茫然不知,
届时倒要看看他们脸上的神情。

  朝堂罕见地哄闹,得阴素凝提拔的新锐官员厉声反斥,穷举证据以证明没有
冤假错案。因武库令下狱而觉危在旦夕的官员则揪住后宫干政不放,两边争执不
下。不久后皇帝厌倦,起身离去。反对皇后的那一派官员哪里肯罢休?不依不饶
地尾随在皇帝身后前往御书房,口称若陛下还不处置皇后,就要跪死在御书房前。

  阴素凝今日的心思本就不在朝会上,后脚就离开。朝会至此就开不下去,不
欢而散。齐开阳护送她返回延宁宫时,依稀还能听见那几名大臣在御书房前泣血
声声,哀嚎不停。

  回了延宁宫,三人静坐养气。大战在即,但三人近来修为大涨,惴惴之中不
乏信心。

  至黄昏时分,忽有太监在宫门前求见。三人均觉诧异,齐开阳领着洛芸茵暂
时回避。那太监入宫之后,言道陛下请皇后娘娘往御书房一叙。又压低声音道:
「娘娘,那几个不开眼的臣子在御书房前呱噪一日。陛下烦不胜烦,又打发不得,
于是唤娘娘前去自行与他们说清。陛下嘱咐过,陛下对娘娘并无任何疑虑,只要
娘娘将他们打发了便罢。还请娘娘早做些准备,莫让陛下再烦心。」

  「知道了,这就去吧。」阴素凝轻轻摇头,无奈起身随太监前去。

  齐开阳与洛芸茵听得真切,嗤笑一声。国家琐事繁多,勾心斗角,有时大祸
临头还不自知。

  阴素凝随太监往御书房去,远远的不见有大臣要「跪死」在御书房门口,也
没争吵之声。皇后暗道奇怪,难道皇帝大怒,将大臣们都赶了出去?她心下略觉
不安,可若要退缩,必叫皇帝看出异样,反为不美。既来之则安之,且看看皇帝
在耍什么花样。

  入了御书房,大臣与柯太师皆未见着,仅皇帝一人在书案前呆坐,可目光中
却闪着兴奋的光芒。

  「皇后来了,不必多礼,看坐。」阴素凝暗道不妙,就听皇帝吩咐着道:
「你们都下去吧,朕与皇后有话要说。」

  阴素凝精明无比,闻言知道事情有变,面上一如寻常地皇帝左侧的椅子落座,
道:「陛下相召,臣妾来得晚了。」

  「不晚不晚。」皇帝露出丝神秘笑意,微微点头。

  阴素凝见浑浑噩噩,满脑子都是长生的皇帝居然第一时刻就发现自己来了?
还有心与自己谈笑,本就是大异平常的事情。想起上回,上上回,上上上回……
面见皇帝时,他压根没有发现自己来了。至于奏请的事情,更是一个字都不想多
听。议政?阴素凝心中冷笑,一连串的思绪在脑海里不断延伸,寻找最妥善的应
对之方。

  「陛下召臣妾来,可是为了今日朝中的争议?」

  「朕已将他们严厉训斥,此事不必再议。」

  「谢陛下恩典。」阴素凝顿了顿,也露出丝神秘的笑意道:「不知道陛下相
召,还为了何事?」

  「朕,想问一问皇后。」皇帝笑意更足,道:「你寝宫中的齐开阳,与皇后
可曾有私通?」

  「陛下何出此言?」皇帝说出晴天霹雳般的言语,阴素凝不慌不忙,道:
「陛下什么时候关切起臣妾的私德来了?」

  「哈哈哈,皇后不必多心。朕想齐开阳年轻英俊,又同是修道中人,皇后与
他甚是亲近,就想问一问。」

  「陛下与臣妾名为夫妻,实同陌路。百年之后,臣妾自归洞府修行。尘缘一
场,转瞬即逝。臣妾助陛下长寿,陛下就不必多管这些闲杂口舌了吧?」

  「不错,有理。」皇帝微笑道:「可大宋国上下,朕有辱,如辱大宋亿万百
姓,皇后轻描淡写就能揭过了么?」

  「陛下若真的念亿万百姓于心,哪有今日?」阴素凝挺着背脊,坐得笔直,
道:「陛下有话就直言吧,金口一开,臣妾自然伏罪,不必拐弯抹角。」

  「你在说朕不以亿万百姓为念?哪有今日又是什么意思?」皇帝面色一沉,
道:「以亿万百姓为念,朕的寿数不过百,谁又以朕为念?以亿万百姓为念,难
道皇后就能助朕长生不老?」

  「不能。陛下没有修行的根骨,逆天而行,非但不能长寿,还要折寿。仙人
长生不死,又有多少空虚度日?凡人寿不过百,有功于社稷黎民者,寿虽尽,魂
不灭,再过万世,一样活在每个人心中。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对吗?陛
下。」

  阴素凝起身行了个皇后见皇帝之礼。两人侃侃而谈,却越谈越僵,阴素凝知
道事不仅不可挽回,自己正在极大的危机之中。这一礼,算是这段尘缘了断,从
此非夫妻,而是死敌。

  「那有何用,寿数尽了,福气却是那些贱民享受,朕不做这样的蠢事。」皇
帝目光转冷,道:「皇后有辱国体,本该满门抄斩,诛九族。朕,念皇后入宫后
多有苦劳,想给皇后一个机会。你自是可以回洞府修行,你阴家又能躲到哪里去?」

  「我,绝不会助你入魔。」阴素凝直言拒绝,轻摇螓首道:「陛下不必说这
些了,威胁不了我。我倒是奇怪,陛下好像什么都知道?」

  「那是朕的寝宫,你一来,朕就知道了。皇后不知道的事情,还是太多。」

  「那敢问陛下知不知道,为长生而入魔,会有什么后果?」

  「入魔?哈哈哈。」皇帝放声大笑,道:「朕问你,满城生灵鸡犬不留者,
算不算魔?争权夺利,伏尸百万者,算不算魔?登上帝位之后,都是陛下,都是
开国圣君,谁还说他是魔?」

  阴素凝一时哑口,沉默片刻道:「所以陛下准备伏尸百万,我也是其中之一
了?」

  「朕今夜将长生不老,飞升仙界,尚缺一个绝佳的祭品,皇后若是愿意助朕
功行圆满,朕可赦阴家灭族之罪。」皇帝微笑道:「皇后的神魂,正是绝佳的祭
品。」

  「想来,又是柯太师告诉陛下的吧?」阴素凝露齿一笑,道:「我当然不愿
意了。」

  「那可由不得皇后。」

  皇帝刚起身,一张散发黑气的大网从御书房顶坠下。阴素凝疾退,大网如影
随形,散发出的黑气更像一只只魔手,牢牢锁定阴素凝的神魂。阴素凝刚退至御
书房门口,两条锁链破门而入,将她拦腰卷住。于此同时,一杆大旗凭空浮现罩
定阴素凝,黑气不得再入,可阴素凝奋力之下,挣不脱锁链。

  皇帝一手牵着锁链头,道:「皇后看朕的驭宝之术如何?」

  阴素凝挣得几挣徒劳无功,不由额角见汗,一手掐法诀,一手弹出数颗宝石
镶嵌在大旗上。旗光五色变幻,凄凄艳艳。皇帝走到近前,伸手去拿阴素凝,但
被旗光一照,吃痛地大叫一声缩回手去。此时天色已暗,皇帝盛怒之下,一提锁
链,拽着阴素凝向延福宫而去。

  阴素凝这一去入夜未归。齐开阳见时辰将近,往右千牛卫大营点卯。临行前
忽觉心神有异,洛芸茵同有异感,起身道:「我一起去吧。」

  两人对视一眼,一同向御书房去。远见御书房灯火晦暗,门户洞开,还有残
留的魔气缭绕。齐开阳大惊,道:「出事了!」

  「怎么办?」洛芸茵不由惊慌,计划出了纰漏,此刻状况不明,该当如何是
好?

  齐开阳片刻间下了决断,道:「这里魔气这么浓,皇帝一定向凝儿动过手。
既然已暴露,再藏下去无用。放焰火告知三弟,我们动手!」

  洛芸茵当机立断取出枚圆珠射上天空,圆珠炸开,现出 一定凤冠,道:「皇
帝怎么会忽然向姐姐动手?」

  一面向着延福宫狂奔,齐开阳道:「邪异的法阵,多半要一个上好的祭品。
凝儿的身子,无欲仙宫的宫主都馋,一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奔至延福宫前,皇气辉煌,人望弥漫。巡弋的兵丁来来往往,方才皇宫中炸
开的烟火十分诡异,正在严加戒备。见齐开阳奔来,大喜过望,有中郎将这位仙
人坐镇,必无纰漏。哪知齐开阳近前时,兵丁们看他满头大汗,急急地道:「有
修士袭击陛下,快打开寝宫!你们几个,持皇后娘娘凤令去宫门,领卓侍郎前来,
快去!」

  泼天的大事,却让兵丁们面面相觑。寝宫岂是说开就开的?就算是右千牛卫
中郎将,也不能光凭一面之词。至于领卓侍郎入宫更是没头没脑,皇后娘娘的凤
令不是皇帝圣旨,这么大的变故,有点不够顶事。

  「先去宫门等着,到时自然知晓,你们守在这里,非卓侍郎余人不得靠近,
有什么事我顶着!」齐开阳不由分说,挺身向寝宫大门撞去。一身钢筋铁骨,轰
然巨响之下,大门纹丝不动,反倒一阵凡人肉眼不能见的黄光晃动,齐开阳肩骨
欲裂。

  皇气浩荡,齐开阳此刻终于见识到皇威之盛。寝宫大门仿佛一尊巨神正对自
己虎视眈眈,正欲降下冒犯之罪。齐开阳咬着牙,接连拼力撞击大门,徒劳无功。
正焦急间,背后风声劲急,三道剑光闪过!

  洛芸茵祭出宝剑斩落剑光,弥漫的皇气破开个豁口,却在接近大门之前就被
消弭殆尽。两人急翻宫墙,又被皇气挡住。从高墙上看去,内里一片混沌,目不
能视物。

  兵丁见情状诡异,急忙来开宫门,可尚未接近,一股黑气掠过,三名兵丁惨
呼声中身体急速干瘪,倒地而亡。将士们这才知齐开阳并非妄言,急忙报信的报
信,宵禁的宵禁,示警的示警,一时皇宫大乱。

  阴素凝被擒至延福宫,虽有法宝护体,始终不得脱开锁链。皇帝一回寝宫,
双臂一举,皇气笼罩之下的寝宫又升起数团魔气。九道气柱自地底升起,男女之
声同起。阴素凝静听之下,五十个男声,四十九个女声。男声啼哭,女声诡笑。

  「皇后看朕所布下的大阵如何?」

  「女声缺一,缺的是我吧?」阴素凝目光转向灾煞位,这里是男女混珠之地,
声唯缺一。

  「不愧是绝佳祭品,深得朕心!」皇帝癫狂笑着,沐浴在魔气之中,嘴里长
出獠牙,双目变得赤红,指甲如剑,躯干变高变壮,骨骼却显弯曲佝偻。

  「半年之前,皇宫上方忽现魔界,是你召唤的?」

  「仙人之法,光怪陆离,奇妙无比。朕一时心奇,不免试了一试。当时法阵
只一个轮廓,以朕之能便成功召唤魔界。今日法阵即将大成,朕!当飞升!」

  「原来如此。」阴素凝摇头道:「你疯了。」

  「不疯魔,不成魔!魔亦可为神为佛!」

  大阵在皇帝催动之下开始发着邪异的各色光芒,柯太师凭空现身站在皇帝身
后,举目向天,闪烁着欣喜与希冀的光芒。

  一面小旗在皇帝寝殿中冉冉上升,旗面上混沌星图,旗杆莹白如玉,形如龙
骨。星图亮起光芒,映照天空,将夜色蒙上一层白雾遮蔽了星斗,又现出九颗魔
星来。寝宫里九股魔气蜿蜒汇入小旗,男哭女笑之音大作,魔星愈发灿烂。

  「待星图布成,劳皇后助朕一臂之力。」大势已成,皇帝得意狂笑,张牙舞
爪。

  「你做梦。」阴素凝莞尔一笑,身上忽然爆出一派金光!其势浩荡,其威如
日,缠在身上的锁链立现裂纹,更像遇见了克星忙不迭逃开。阴素凝得脱自由,
立刻抛出皇后玺印,皇气被凤印一镇,寝宫大门终于打开。

  齐开阳与洛芸茵纵身而入,见阴素凝安然无恙,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皇
后娘娘咬着唇瓣悄声羞道:「八九玄功,你给了好多好多,用不完我都存着……」

  齐开阳一挺胸,自豪之情油然而生。此刻寝宫大开,军士仆役们见一人身材
奇高,骨骼嶙峋,诡状殊形,却身披龙袍,头戴冠冕,个个吓得魂不附体,惊慌
失措。

  「陛下还要执迷不悟么?」阴素凝此言向那怪物所发,皇后娘娘凤口,兵丁
们才知这怪物竟然是皇帝。「陛下召唤魔界,从此苍生百姓饱受荼毒,民不聊生,
陛下为一己之私,于心何忍?」

  「大胆!你……」皇帝见异变突生,勃然大怒,颤抖地指着阴素凝道:「朕
要你献身,你竟敢抗旨!」

  「臣妾为大宋亿万百姓,不得不抗旨。」阴素凝摇头道:「来人,传本宫懿
旨,陛下入魔,当……擒拿……柯太师蛊惑陛下,罪当凌迟!」

  兵丁们本在惊惧之中,一见帝后之争,哪个敢动丁点?阴素凝早有预料,此
言先为占大义之位。

  此时柯太师忽然挥袖,打出一缕乌红光芒在小旗上,道:「便无祭品,以陛
下龙凤之姿,仍可破开界门,召唤天魔之气入体得成神功。臣誓死为陛下护法。」

  皇帝立刻转怒为喜,不顾周遭恐惧怪异的目光,一双长至膝弯的手臂展开,
爆喝一声如同龙吟。他此时身形骨骼奇异,倒真像一尾真龙,可周身黑气弥漫,
魔雾惨惨,又是一尾魔龙。

  土曜星位响声大作,空中却不见异状。齐开阳忆及半年之前,天空中先是扫
帚星横空划过,只听皇帝大怒道:「扫帚星呢?扫帚星为何不见?」

  齐开阳几番冲突,都被皇气阻住半步不能靠近。正焦急着,见状灵光一闪,
哈哈大笑。他陷落魔界之后,亲眼目睹无垢宫坍塌,魔界七塔之一已毁。无垢溪
阻绝,两界界域之力断去,又如何能够再召唤魔界?

  皇帝正大怒间,柯太师阴声道:「陛下还可凝练万灵血珠。」

  「不错。」皇帝忽然偏头,直视皇宫中的侍卫仆从。那些凡人被恶狼般的目
光锁住,惊惧交加,万灵血珠,莫不是要他们的鲜血炼制?

  「臣卓亦常叩首百拜,请陛下迷途知返!」清朗的声音响起,如诵圣章,卓
亦常跪地膝行,五步一叩,道:「陛下,圣人云:以家为家,以乡为乡,以国为
国,以天下为天下。」

  「卓亦常!尔为臣子,竟敢忤逆朕!」

  「主暴不谏,非忠臣也;畏死不言,非勇士也。文以死谏,请陛下迷途知返!」

  「来人!将卓亦常立刻凌迟处死!」

  皇帝圣旨,无人敢不听。但当下的模样,皇帝已然癫狂,诸军士侍卫恐惧,
恨不得逃得远远的以免被做成血珠,又有谁敢听?僵持之间,卓亦常已膝行到皇
帝跟前,皇帝大怒,一脚踢在卓亦常脸颊,将他踢了个筋斗。

  柯太师抖手打出一缕黑光,齐开阳及时挥锏挡开,与阴素凝,洛芸茵以掎角
之势将柯太师围住。

  皇帝身躯入魔,力大无比,卓亦常受创不轻。他挣扎起身,依然膝行向皇帝,
道:「陛下,大宋国百姓之所系,全在陛下一身,请陛下以苍生为念,臣以死谏。
若陛下肯迷途知返,臣愿血溅于此。」

  「陛下莫听奸臣妖言,他们一个个都要阻止陛下长生,都是陛下的死敌!」

  「呸!一个狗杀才,值得什么?朕,只要长生!!」皇帝手一招,皇气与魔
气混为一体,九处阵眼中传来毛骨悚然之声,一具具魔尸从阵眼里爬出。只片刻
之间,魔尸被黑气附体,只余一双赤红的眼睛。皇帝道:「传旨,取血,杀无赦!」

  宫中侍卫仆从们大骇,正欲逃离,空中忽然降下一个透光的罩子,将整座皇
宫笼罩。拔步狂奔的侍卫被罩子一阻,摔了个筋斗。

  正混乱间,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皇帝要做什么?」

  卓亦常抬头看去,正是太后从寝宫后门急急赶来。话音未必,魔尸见着活人,
哪管是谁直扑而上,将太后抓了,身边的宫女太监则在惨叫声中全被抽出鲜血,
凝成十余颗血珠。皇帝不由分说,一把抓住太后,张开血盆大嘴,咔咔几口囫囵
吞了。

  皇帝生吃母亲,狂态大发,张手向近前的卓亦常捉来。这一回,抓了个空。

  卓亦常睚眦欲裂,哀愤道:「陛下执迷不悟!」

  「蠢货!」皇帝两根指甲冒出黑气,正是擒拿阴素凝的锁链,朝卓亦常卷去。

  卓亦常左手捧一卷经书,经书随风翻页,书中的一笔一划化作护体之气挡住
锁链。他心口生出一道白光,其正如天威,浩浩荡荡,厉喝一声道:「破!」

  魔链应声而碎,卓亦常如口含天宪,儒家之圣。眼见魔尸正扑向众多侍卫宫
女,他正声道:「陛下,请即收手!」

  「朕,命你立刻自刎!」

  「武以死战,阻止陛下荼毒生灵之后,臣当自刎于陛下身前!」卓亦常右手
举起一杆钢鞭,道:「太祖狼卫何在?」

  钢鞭里皇气纵横,竟将皇帝的皇气都压了下去。延福宫里响起苍凉雄壮的号
角声,声又凄婉。一缕缕魂魄自地面浮出,爬起,为首一员重甲大将朝卓亦常道:
「尔是何人,竟敢呼唤我等?」

  「参知政事,御史大夫,开国郡公卓氏后人!太祖圣旨,见镇岳鞭如太祖亲
临!」

  卓亦常高举钢鞭,狼卫魂魄见状,忙又伏了一地山呼万岁。

  「尔等护佑皇宫,清除魔尸!」卓亦常一手捧经,一手持鞭向皇帝逼近,道:
「今有狼卫见证,臣无愧于心,无愧于太祖与诸先帝!陛下入魔失德,臣不得不
以下犯上!」

  他一步一趋,延福宫磅礴的皇气与人望,竟不能阻挡他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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