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城市吞没。沃尔沃的车内安静得可怕。隔音玻璃完美地切断了外界的风声,车内只有仪表盘发出幽冷的蓝光,映在陈念那张阴郁的脸上。空气里飘浮着一股淡淡的檀香。这味道很好闻,但此刻钻进陈念的鼻子里,却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窒息。他逃了。从那个充斥着争吵、眼泪和红酒渍的客厅里逃出来时,他觉得自己很委屈。明明是一片好心,明明是为了她的未来在筹谋,为什么最后会被曲解成那样不堪?“练车……”陈念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借口,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冷笑。他猛地踩下油门。推背感瞬间袭来,2.0T的发动机爆发出低沉的轰鸣,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进了空旷的街道。没有目的,没有方向。他就这样漫无目的地绕着小区外围的环路开了一圈又一圈。路灯的光影在挡风玻璃上极速掠过,像是一条条被拉长的光带,切割着他的视线。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骨节泛白。这辆车真好开啊。方向盘轻盈精准,底盘扎实稳重。这就是宋知微口中那个“曼姐”的世界。也是他现在给不起的世界。“吱——!”陈念突然猛打方向盘,踩下刹车,把车子停在了路边的树影里。惯性让他狠狠地向前冲了一下,安全带勒得胸口生疼。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陈念颓然地靠在真皮座椅上,目光落在方向盘中央那个银色的车标上。刚才宋知微那双含泪的眼睛,像幻灯片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还是你觉得我碍事了?你想跟那个知书达理的曼姐发展点什么?” “我是个没文化、只会给你洗衣服做饭的黄脸婆!”陈念痛苦地闭上眼睛,狠狠地砸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蠢货。”他在骂自己。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又干了一件多么混蛋的事。在她最敏感、最缺乏安全感、甚至已经在怀疑他和苏曼关系的时候,他竟然当着她的面,拿起了苏曼的车钥匙,用最拙劣的理由,离开了他们的家。这就好比是在她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然后转身告诉她:你看,这里更加舒服。“我到底在干什么……”苏曼在图书馆说的那句话,此刻却像回旋镖一样扎进了他的心里——“她们要的是‘被坚定选择’的感觉。”陈念把头抵在方向盘上,坚硬的触感硌得额头生疼。不知怎么的,他脑海里突然闪过那个女人——林映雪。那个优雅、强势,随手就能决定许多人命运的女人。那天晚上林映雪也是这样,打着“为你好”、“这是难得机会”的旗号,甚至连问都没问一句当事人的意愿,就单方面安排好了所有人的未来。那种理所当然的掌控欲,那种高高在上的善意,当时让陈念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反感。那不是昨天的自己?那不是也做了同样的事吗?打着爱的名义,不顾宋知微的感受,强行要把她推向那个所谓的“更好的世界”。“原来我也流着和那种人一样的血吗?”陈念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产生这种荒谬的联想,但那一刻,他确实感觉到自己体内彷佛蛰伏着某种冷酷的、独断专行的基因。只不过林映雪是用权势,而他是用感情。陈念抬起头,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十八岁的他,拥有大把的青春,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但在三十四岁的宋知微面前,在现实的洪流面前,他觉得自己弱小得像个笑话。他连给心爱的女人一个不用去上海也能过得很好的承诺,都只能在嘴边无法说出口。他不知道哪一个选择是正确的,也或许没有所谓的对错。“呼……”陈念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他看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间。凌晨零点。家里的灯,应该已经熄了吧?她睡了吗?还在哭吗?一种巨大的恐慌突然攥住了他的心脏。万一她真的放弃了呢?万一这次争吵真的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呢?陈念再也坐不住了。他甚至没心思把车停回地库原本的车位,只是匆匆把车扔在了楼下的临时停车点,抓起钥匙就往楼上跑。电梯抵达。陈念站在家门口,心跳快得像是在擂鼓。他把手放在指纹锁上,犹豫了一秒,还是轻轻按了下去。“滴。”门开了。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的月光洒在那张狼藉的餐桌上。那个溅了红酒渍的桌布依然在那儿,像个还没愈合的伤口。陈念换了鞋,轻手轻脚地走进去。主卧的门缝下面,透出一丝微弱的灯光。还没睡?他屏住呼吸,慢慢靠近。房间里传来极其细微的声响。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抽屉拉开又合上的碰撞声,还有……胶带被撕开时那种刺耳的“滋啦”声。每一声,都像是锉刀,在陈念的心上来回拉扯。那是打包行李的声音。陈念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她真的要走了。不。绝不。陈念没有再犹豫。哪怕是再吵一架,哪怕是被她赶出来,他也不能就这么看着她收拾完这一切。他走到宋知微的房门口。手抬起来,悬在半空,正准备敲门。就在这时,里面又传来一声东西倒塌的闷响,紧接着是宋知微气急败坏的一句低咒:“该死的……”还有一声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吸气声。陈念深吸一口气,没有直接拧把手,而是曲起手指,在门板上轻轻叩了三下。“笃、笃、笃。”里面安静了一瞬,随即传来宋知微带着浓重鼻音、故意装作冷硬的声音:“睡了。有事明天说。”陈念没有走。他站在门口,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弧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俏皮,像是回到了他们还没有这些沉重包袱的时候,也像是那个还没长大的赖皮鬼。“宋知微。”他清了清嗓子,语气里带着几分讨好的戏谑,“按照咱们家的‘新规矩’,进您的闺房得先申请。”他顿了顿,隔着门板,像个太监总管似的拖长了尾音:“小的陈念,特来给娘娘请安,顺便问问……娘娘需不需要小的帮忙搬运细软?”房间里死寂了三秒。紧接着,传来“噗嗤”一声笑,虽然很短促,还带着点哭腔后的沙哑,但那股子冻结在空气里的冰碴子,瞬间化了。“神经病……”宋知微在里面骂了一句,声音软了下来,“门没锁,滚进来。”陈念推开门。房间里一片狼藉。两个巨大的28寸行李箱摊开在地上,衣服、护肤品、书籍堆得到处都是,像遭了贼。宋知微坐在地毯中央,头发乱糟糟的,眼睛肿得像核桃,鼻尖还是红的。她手里还抓着一件没迭好的毛衣,看着进来的陈念,原本想板着脸,但一看到他那副小心翼翼又强颜欢笑的样子,嘴角还是没绷住,无奈地弯了弯。“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这儿装神弄鬼。”她吸了吸鼻子,把手里的毛衣扔进箱子里,“来看我也没用,该走的还是要走。”“我不是来劝你的。”陈念走进去,随手关上门,隔绝了客厅的冷清。他走到宋知微身边,盘腿坐下,自然地接过她手边那堆乱七八糟的衣服,手法熟练地开始折迭。“我是怕你这笨手笨脚的,明天早上连箱子都合不上。”宋知微看着他熟练的动作。以前这些活都是她干的,不知什么时候起,这个大男孩迭衣服迭得比她还整齐。“那件别带了。”陈念指了指旁边一件厚重的羽绒服,“上海那边暖和,这件太占地方。”“哦。”宋知微乖乖地把羽绒服拿出来。两人就这样并肩坐着,在凌晨的灯光下,一件件地整理着行李。没有争吵,没有质问,只有衣服摩擦的细碎声响,和偶尔碰到彼此手臂时传来的体温。突然,陈念从箱子底部翻出了一个压缩袋。里面是一件皱巴巴的衬衫。原本应该是白色的,但现在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斑驳的骚粉色。陈念愣住了。这是他初二那年,宋知微第一次给他洗衣服时的“杰作”。她把自己的红色真丝睡裙和他的白校服混在一起洗了,染出了一种令人窒息的颜色。“这东西……你还留着?”陈念把那件衬衫拎出来,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宋知微,“我都以为你早扔了。”宋知微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她一把抢过那件衬衫,想要藏到身后,却被陈念眼疾手快地按住了手腕。“干嘛?这是我的耻辱柱,我留着自我警示不行啊?”宋知微梗着脖子,眼神却在闪躲。“那时候我穿着这件衣服去学校,被同学笑了整整一个学期。”陈念看着那件衣服,眼里却没有怨气,只有满满的笑意和回忆,“他们都叫我‘火烈鸟’。”“谁让你穿的?我都说了给你买新的……”宋知微嘟囔着。“因为是你洗的啊。”陈念轻声说道,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廉价的布料,“那是你第一次给我洗衣服。虽然洗坏了,但我舍不得扔。”宋知微的心颤了一下。她记得那天晚上,她愧疚得想哭,而这个瘦小的男孩穿着这件滑稽的粉衬衫,笨拙地安慰她说“挺好看的”。那是他们亲密关系真正意义上的起点。“傻子。”宋知微骂了一句,眼眶又热了,“一件破衣服,也值得你记这么久。”“值得。”陈念看着她,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这里的每一件东西,都值得。”他放下衬衫,目光扫过地上的物品。那本相册,记录了从十岁到十八岁的他;那个旧药箱,里面有她给他贴过的创可贴;还有那个被她摔过又修好的闹钟……“知微。”陈念突然伸手,握住了她在衣服堆里显得有些无措的手。“这些东西能带走,可是有些东西……箱子装不下。”宋知微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反手扣住了他的手掌。“装不下就扔了。”她低下头,声音哽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扔不掉的。”陈念凑近了一些,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就像这件粉衬衫,虽然染了色,洗不白了,但它已经成了这件衣服的一部分。我也是。”他看着宋知微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也被你染上色了。这辈子都洗不掉了。”宋知微看着他。这是在说衣服吗?这分明是在说他们的关系。她想要抽回手,想要像之前那样嘴硬反驳一句,可是看着陈念那双在此刻毫无保留的眼睛,她所有的伪装都碎成了粉末。“陈念……”她轻轻叫了一声,身体前倾,额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我不想走。”这句话终于说出了口。声音很轻,却像是千斤重的石头落地。“我知道。”陈念抬起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是在哄一个孩子,“我知道。”“可是我怕……”宋知微闭着眼睛,泪水浸湿了他单薄的睡衣,“我怕我留下来,过几年就真的成了一个没用的黄脸婆。那时候,你会不会嫌弃我?会不会觉得我是个累赘?”“不会。”陈念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只要你在,哪里就是家。”他侧过头,脸颊蹭着她柔软的头发,“哪怕你变成老太婆,牙都掉光了,我也给你煮粥喝。”宋知微“噗嗤”一声笑了,眼泪却掉得更凶了。“谁要喝粥……我要吃肉……”“好,吃肉。”陈念宠溺地应着,“顿顿都吃肉。”陈念的那句“顿顿都吃肉”,像是一颗石子投进了宋知微心里那片原本死寂的湖泊,泛起的涟漪一圈圈扩散,震得她指尖都在发麻。她看着眼前这个大男孩。眉眼清澈,轮廓分明,还带着刚刚在外面跑了一圈后的微微汗意。他是她看着长大的,也是她一点点放在心尖上养成的。去上海?去拼搏?去那个没有他的未来?什么MUSE,什么时尚总监,都抵不过他刚才那句笨拙的“我给你煮粥”。宋知微的视线从他的眉骨,滑落到挺直的鼻梁,最后停在他略显干涩的嘴唇上。这一刻,她只想做不管不顾的十八岁少女。“陈念。”她轻轻叫了一声,声音哑得厉害。“嗯?”陈念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刚想抬手帮她擦掉脸颊上挂着的一滴泪珠。下一秒,他的手腕被按住了。宋知微突然直起身子,双手捧住了他的脸颊。她的掌心柔软,指尖却带着颤抖的凉意。陈念愣住了,瞳孔微微放大,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没等他反应过来,宋知微已经闭上眼睛,凑了过来。两片柔软、带着湿意和泪水咸味的嘴唇,毫无预兆地印在了他的唇上。“轰——”陈念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断了。这是吻。是带着浓烈爱意的吻。宋知微吻得很生涩,甚至有些急切。她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用力地吮吸着属于陈念的气息。她的舌尖试探性地撬开他的齿关,带着一丝颤抖和决绝,闯入了他的领地。陈念的手僵在半空两秒,随即猛地收紧,狠狠地扣住了她的后脑勺,化被动为主动,将这个吻加深、再加深。唇舌交缠,津液交换。原本清冷的卧室里,瞬间响起了令人脸红心跳的水渍声。呼吸变得急促而滚烫。陈念能感觉到宋知微的身体在发抖,那是卸下所有防备后的虚脱;宋知微能感觉到陈念的心跳快得像要撞破胸膛,那是少年毫无保留的热忱。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两人都快要窒息,这个漫长而激烈的吻才慢慢停了下来。分开时,两人的额头依然紧紧抵在一起,鼻尖相触,呼吸交融。宋知微的嘴唇红肿,眼神迷离,脸颊上泛着动人的潮红,哪里还有一点平日里雷厉风行的知微姐模样。她喘着气,先是用手背蹭了蹭自己发烫的嘴唇,然后抬起眼皮,似嗔似怪地瞪了陈念一眼。那一记眼神里带着勾人的水光。“属狗的啊你……”她小声嘟囔了一句,手指狠狠地在他胸口戳了一下,“嘴都被你咬破了。”陈念抓住了她在自己胸口作乱的手,刚想说话,却被宋知微反手扣住。她吸了吸鼻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原本软趴趴的身体突然坐直了一些,摆出了一副“我要开始算账了”的架势,但那微微上扬的眼尾却暴露了她此刻的甜蜜。“陈念,这可是你自找的。”宋知微咬了咬下唇,手指顺着他的衣领滑进去,带着一丝报复性的意味,在他锁骨上轻掐了一把,语气娇蛮:“既然是你先招惹我的,是你先说我也被染了色,是你先说这辈子都洗不掉了……”“那你完了。”她盯着陈念的眼睛,下巴微微扬起,开始颁布她的宫廷规矩:“我这个人其实脾气特别差,起床气很大,还挑食,以后我不开心你要哄,我累了你要背,而且……”说到这,她突然伸直了那双修长的腿,那只没穿袜子的脚丫子毫不客气地直接踩在了陈念的大腿上,脚趾甚至还顽皮地在他紧实的肌肉上踩了踩。“而且我这个人特别娇气,走两步路脚就酸。”宋知微歪着头,眼波流转:“既然是你先动的手,那你要负责到底。以后你要当我的专属技师,随叫随到,按一辈子,少一天都不行。”这句话虽然是在提要求,可听在陈念耳朵里,却是只对他的撒娇。她不走了。陈念看着近在咫尺、一脸“你敢不答应试试”的宋知微,眼里的爱意浓烈得几乎要溢出来。他低下头,在她那只踩在自己腿上的脚背上轻轻吻了一下,声音沙哑却配合着她的戏码:“遵命,我的娘娘。”“别说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小的都给您按。把您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说完,他的手顺势握住了她那只纤细的脚踝,并没有急着按,而是用温热的掌心包裹住她微凉的皮肤,轻轻搓揉着。“这力度行吗?”他笑着问。“马马虎虎吧。”宋知微傲娇地哼了一声,身体却诚实地软软靠进了他的怀里,像只被顺了毛的猫。上海的事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已经找到了她的归处。卧室里,行李箱依然敞开着,还有一地凌乱的回忆。他们坐在地毯上,靠着床沿。谁也没有再提明天。他们只是待在一起,把握此刻的安宁。原来,和好并不需要什么轰轰烈烈的仪式,只需要一次敞开心扉,一件不起眼的物品,和一个能让人靠着的肩膀。窗外,月亮钻出了云层,映照着两人的心。或许这只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但至少今晚,她是属于他的少女。
【念微】(14) 探戈
夜色如墨,将城市吞没。沃尔沃的车内安静得可怕。隔音玻璃完美地切断了外界的风声,车内只有仪表盘发出幽冷的蓝光,映在陈念那张阴郁的脸上。空气里飘浮着一股淡淡的檀香。这味道很好闻,但此刻钻进陈念的鼻子里,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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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 【处男给了嫂子,侄女是我女。】p8完 译者:sun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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