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海上 琼恩很快就看到了莎珞克所说的「小麻烦」是甚麽。 一群沙华鱼人,数量大约有一百多个,乱糟糟地形成一个包围圈,将海船围住。沙华鱼人是海中鱼人族的一类亚种,恶名昭着,最喜欢成群结队的出动,打劫海上船只。和人类海盗不同,沙华鱼人不要钱财,因为人类的钱财对它们而言意义不大,它们喜欢的是各种艺术品(最好与海洋有关,用于祭祀它们的神明「瑟寇拉」),以及活人(作为食物)。由于这种缘故,沙华鱼人是所有海盗中最招人痛恨的一种,但它们不仅凶残,而且很难对付,鱼人在海中原本就有先天优势,沙华鱼人还属于智慧比较高丶体格比较强壮的亚种,能够与神明沟通,有牧师,数量还多。琼恩听说有些船主在出海前,会去奴隶市场买一些便宜的奴隶带着,遇到沙华鱼人就丢几个下去。沙华鱼人还算讲「道理」,既然目的达到,往往也就不再纠缠。 这些沙华鱼人的领袖是一个女性,或者说雌性(因为鱼人不穿衣服,很容易分辨),看不出年纪,皮肤是青蓝色的,有一道一道的黑色斑纹,一说话,就露出满口利刃般的牙齿,白晃晃的,差点闪瞎琼恩的狗眼。鱼人的语言自成体系,琼恩完全不懂,只见杰姆站在船舷边,和鱼人领袖说了几句话,然后似乎是谈崩了。鱼人领袖高高举起手中的长戟,向前一指,所有的鱼人同时发出「呵」丶「呵」的怪叫声,朝着海船冲过来。 这艘船敢远洋出海,当然也是有所依仗。船上的水手们早就各就各位,数十张强弩同时发射,几位随船巫师也开始颂唱咒文,他们的魔法造诣都不算很高,至少以琼恩的眼光来看不过尔尔,但经验丰富,反应迅速,使用的法术威力都不强,却恰好克制鱼人的特性。不过片刻,鱼人就倒下了五分之一左右,眼看自己这边大占上风,琼恩也稍稍放心,看来是不需要自己出手了。 「不对!」 梅菲斯也在他身旁观战,突然脸色一变,也不知道发现了甚麽,她猛然一跃而起,从船上跳了下去。金色的透明光翼在她的背后张开,让她没有笔直向海中坠落,而是如利箭般朝那名女性鱼人领袖俯冲过去。琼恩不明所以,但他下意识地给梅菲斯加持了一道防护法术,随即浮空而起,紧随其后。 那名鱼人领袖正两只前肢高举,斜托着长戟,摆出一个奇怪的姿势。眼见梅菲斯高速冲来,她将长戟一摆,一道血红色的闪电从戟刃中发出来,朝敌人射去。梅菲斯在空中一个侧身,避开闪电,随即双手举剑,隔空斩下。 「破邪!」 白色的光从剑中迸发,轻而易举地将长戟连同鱼人的右前肢一起斩断。鱼人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叫声,就要钻入海中,琼恩此时已经赶到,他伸手在空气中虚抓了一下,海水骤然升起,化作一只巨掌,将鱼人握在其中,令她动弹不得。 眼见无法逃脱,鱼人彷佛发动了某种邪术,体型陡然急剧膨胀起来,不到一秒钟便涨大了将近十倍,将海水巨掌撑开,然后轰然爆炸开来。无数道血红色的闪电从她的体内涌出,向四面八方射去,千钧一发之际,琼恩释放出了雷霆神力,形成一道环形飓风屏障,将大部分闪电都吸收进来,只有少量漏网之鱼,已经造不成甚麽严重损害。 梅菲斯在海水中寻找了一会,用剑尖挑起某件东西,然后挥动光翼,返回船上。 「这是甚麽?」 琼恩看着梅菲斯拿回来的东西,那像是一个做工粗糙的工艺品,掌心大小,盾牌形状,蓝白的底色上,绘着几道爆裂状红色条纹。这图案似乎有点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但琼恩一时想不起来。 「独眼神的圣徽。」杰姆不知甚麽时候来到旁边。 「独眼神?」琼恩莫名其妙,他从没听过这个神,而且又有哪位神祗会取这种不雅的名字。 「就是塔洛斯吧。」梅菲斯说。 塔洛斯是个大邪神,梅菲斯提起他自然全无半点敬意,直呼其名。杰姆却没这个胆量,「应该就是他,」杰姆说,「我也是听闻,说近几年来,坠星海里的很多鱼人部落都改信了一个独眼神,不信瑟寇拉了。还说那位独眼神神力非凡,能振动海洋,号令风暴,掌握雷霆,无所不能。后来有人打探出来,说所谓独眼神,其实就是风暴之神,改了个名字。」 说独眼神琼恩不知道,但要说风暴之神塔洛斯,琼恩就清楚了,前不久在塔瑟谷干掉的那位光头大汉卡斯图,就是塔洛斯的选民,他的头颅还在次元袋里,莎珞克想拿去领赏,一直没有机会。塔洛斯也是这个世界最古老的神祗之一,在耐瑟时代就已经位居高等神之列(那时候他叫柯萨,后来改名塔洛斯),在诸神之中,数他最喜欢提携后进,经常很热心地培养一个凡人登上神位,逐渐发展壮大——然后在合适的时机将其吞噬。据琼恩所知,兽神丶寒冬女神丶海洋女神三个神座都已经成了他的囊中之物,鱼人是海洋生物,原本有一些就崇拜海神,塔洛斯干掉了海神,接管其全部神位丶神职和力量,乘机在鱼人中发展信仰,实在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没想到那个生鱼片居然还是风暴之神的祭司,幸好两位反应迅速,没有让她放出法术,否则损失就比较严重了。」杰姆一再感谢,并且慷慨表示从今天开始,琼恩一行人的伙食费全免。对此琼恩表示毫无意义,因为船上的伙食太难吃了,他们平时都是自己开小灶的,原料直接从船员手里买,珊嘉亲自下厨,原本也就不用交甚麽伙食费。 领袖战死,鱼人们也不再逞强,转眼间作鸟兽散。海船继续前行,琼恩正想回房间,却见梅菲斯皱着眉头,翻来覆去地看那枚圣徽,「怎麽了?」他问,「塔洛斯弄几个鱼人信徒,很正常吧,他不是一直这麽干麽?」 鱼人勉强也算智慧生物,但智商不高,其实并不是上等的信徒材料,但塔洛斯对这方面似乎完全不挑剔。琼恩还记得很早以前,他和梅菲斯从烛堡回阴魂城,在路上遇到一群蜥蜴人拦路打劫,这些蜥蜴人中就有塔洛斯牧师。蜥蜴人丶鱼人……塔洛斯难道对这些类人生物有特殊偏好麽?他地下一个发展对象不会是狗头人吧。 「总觉得不太对劲,」梅菲斯说,「那道红光……似乎和之前见过的不太一样。」 「不一样?」 「嗯,不过也可能是我的错觉吧,」梅菲斯说,「算了,别管了,反正和我们应该没甚麽关系。」 琼恩当然更不在意。虽说是他杀了塔洛斯的选民,但风暴之神要复仇,总也不至于派一群鱼人过来,应该只是偶遇而已,不必太疑神疑鬼。 事实很快证明他错了。 在遇到第一波鱼人海盗之后的第四天,飞翔蛇女号遭遇了第二波鱼人强盗,此后每隔三到四天,就必然会遭遇一波。虽说这些鱼人们实力平平,没有造成甚麽威胁,但所有人还是觉得很奇怪。杰姆说这条航线他们已经走过很多次,一直以来都是相对比较和平安全的,正常情况下,绝无可能如此频繁地被打劫,而且还都是被鱼人打劫,这也太奇怪了。 「或许是我们最近吃鱼吃多了,所以鱼人们来报仇?」凛提出猜测。 「……鱼人和鱼没有任何关系。」 就像伪龙不是龙,鱼人也不是鱼,虽说外形有近似之处,其实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鱼人自己也吃鱼,而且吃得更多,怎麽会因为这种理由找人类麻烦?要说它们是为之前死在琼恩和梅菲斯手里的那位塔洛斯女祭司报仇还差不多。 「也不像是来报仇的,」梅菲斯说,「更像是在试探我们。」 「试探甚麽?」 梅菲斯摇摇头,「我不知道,只是有这种感觉。」 不会真的是塔洛斯发现琼恩杀了他的选民,派手下过来找场子吧。 鱼人不足为虑,来得再多再频繁琼恩也不怕,无非收拾起来麻烦点而已。但若是当真背后有一位邪神在注视,那就很不有趣了。梅菲斯既然这样说了,琼恩便提高警惕,就这样又过了三天,意料之中的强敌终于找上了门。 ※※※ 这是登船出海之后的第二十一天,飞翔蛇女号正穿过「天马」岛群,航行方向也自此由东转南。坠星海中有四大着名岛群,天马是其中之一,它由一百多个小岛组成,从高空俯瞰,形如一匹长着双翼的马,由此而得名。岛上有人类居住,但很少,不到四千人,主要集中在一座「拉玛岛」上,以捕鱼为生,其他岛屿几乎都被茂密的原始森林所覆盖。 当敌人出现时,琼恩正召集他的所有队员在开会。 这是梅菲斯提议的,她认为既然要去东域,那麽有必要开个会,向所有人通报一下情况,听取大家的讨论意见,确定具体行程规划。琼恩觉得多此一举,没甚麽必要,但少女非常坚持,于是理所当然的,他让步了。 「作为一个队伍,统一认识是非常有必要的。如果有可能的话,在重大决策之前理当广泛徵求意见,」梅菲斯说,「即便你已经做出了决定,也要让所有人感受到被尊重。」 「哦。」 少女的言下之意,其实就是在责备琼恩过于轻率。琼恩认真想了想,觉得梅菲斯说得也确实有道理。去东域是他一个人的决定,事先没有和任何人商量过,虽然其他人知道后都表示赞同——或者说没有表示反对——但毕竟还是有些不妥。而且东域是个陌生所在,琼恩要去哪些地方,要做哪些事情,只和梅菲斯商量过,其他人作为同伴也理当知晓,这就是梅菲斯所说的「尊重」问题了。 「那好吧,我们开会。」 开会很简单,反正一共也就那麽几个人,召集起来很方便。「人都到齐了,」琼恩环视一圈,「那麽就开始吧,首先由我来说一下——」 「等等,」凛举手打断,「人还没到齐呢。」 「不是都来了吗?」琼恩一个一个点名,「姐姐丶艾弥薇丶莎珞克,还有你和我,一共五个人,全都在啊。」 「还有塔姐姐呢,」凛不高兴地说,「你把她忘了?男人真是薄情,昨晚我还看见你悄悄溜进她房间里偷欢,这才半天就抛之脑后了。」 「不要乱造谣,我昨晚明明没去,」琼恩赶忙澄清,「我已经接连三天都没去了。」 「所以你是已经玩腻了,打算始乱终弃另觅新欢?」凛评价,「果然还是薄情。」 「根本没这回事!」琼恩抗议,「只是这几天她不方便而已。」 「她不能陪你上床,所以你就不理她了?」凛质问,「所以对于你而言,她就只是一个性伴侣吗——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珊嘉说,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梅菲斯说,点了点头。 琼恩感觉自己落入陷阱,「……我不是这个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所有人异口同声地说。 琼恩低头沉默了三秒钟,然后举手表示投降,「好吧,我承认,我既不专情,也不诚实,见异思迁,风流好色。总而言之,我就是个混蛋——检讨完毕。」 珊嘉格格笑起来,「没事啦,琼恩,」她说,「你确实是个小混蛋,但你是我弟弟,所以无论你做甚麽我都会原谅你的。」 「我也会原谅你的,」凛彷佛不甘示弱地说,「还有艾弥薇也会。」 梅菲斯哼了一声,「我可没那麽宽容,」她抿了抿唇,「不过暂时懒得管他而已。」 琼恩两手一摊,「那我们可以继续开会了吧。」 笃丶笃,有人在外面敲门。 莎珞克去开了门,发现是一个年轻水手,个头有点矮,有些面熟,之前见过几次,据说是杰姆的一个远房表弟,这是第一次随他出海。「兰尼斯特先生在吗?」他问,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不敢直视魅魔的雪白胸口。 「我在,有甚麽事?」 「外面来了一个人,他指名道姓想见你。」水手说。 琼恩和梅菲斯对视一眼,心中大致有了猜测。「好的,」他说,「我去看看。」 然后他在海面上看见了一只巨大的黑色乌贼。 ※※※ 「琼恩·兰尼斯特?」用一张红色骷髅面具遮住半边脸的男人说,他站在乌贼的背上,冷冷地凝视着琼恩,「来自阴魂城,准备前往东域,对吧。」 你是谁?我们很熟吗? 琼恩还在莫名其妙,梅菲斯已经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夏鲁帕克?」她问。 「夏鲁帕克?」琼恩一怔,立刻在脑海中搜寻出相关资料,「那不是恩瑟神王吉勒今的选民吗?」 「这位是梅菲斯小姐对吧,律法之神的圣武士,我听说过你的名字。『选民』是你们的翻译,并不准确,」夏鲁帕克说,「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我是吉勒今陛下的『代行者』——当然这是以前的事情了。」 琼恩也知道代行者的意思。这些日子,在梅菲斯严格监督下,他可是丝毫没有懈怠,每天认真学习,那几大叠东域的资料他已经读完了大半,不夸张地说,如果回到中土,琼恩也算是个「东域学」专家了。 东域的神王们非常特殊,他们似神又非神,有强大的力量,却并不能全知全能,耳目所见所及,也不比凡人强多少,这就需要依靠手下的祭司们处理政务,控制政权;为了避免祭司互相勾结,腐化堕落,神王都会选择最亲信可靠的属下,授予他们特别的能力,由他们代表神王来四处巡视,监察教会,这种人就被称为「代行者」。 通常每个神王会有三到七名不等的代行者,视其能力而定,强者多一些,弱者少一些,恩瑟神王吉勒今却是个特例,他只有一位代行者,而且一直保持着这个记录,只有前任死亡,他才会指定新的代行者。夏鲁帕克就是最近一位吉勒今的代行者,经常戴着一个遮住左半边脸的红色骷髅面具,在东域属于着名人物之一。他原本是个小领主,在被吉勒今选中后,一跃成为恩瑟乃至于东域最有权势的凡人之一。十六年前,吉勒今突然暴毙,夏鲁帕克失去靠山,境遇一落千丈,十年前突然从自己的城堡里失踪,据小道消息说他是被穆罕人刺杀了。没想到还没死,不但没死,似乎还找到了新的老板。 「吉勒今陛下已逝,如今我为塔洛斯陛下效力,」夏鲁帕克说,「不久前刚刚被陛下擢升为选民,继任『飓风使者』之位,听说是由于前任飓风使卡斯图被你给杀了?」 「没有没有,」琼恩赶快辩解,「飓风使大人的情报可能有误,其实卡斯图不是我杀的。当时他被提尔教会的人围攻,已经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我恰好路过,他请我帮忙给他个痛快,免得当俘虏。我天性助人为乐,所以就派我的助手上去——」 「陛下的选民最多只有三个名额,现在雷霆丶烈焰丶飓风三使者都已经有主。若不是卡斯图恰好死了,我哪有这个机会递补?」夏鲁帕克说,「所以我一直都很感谢那个杀掉卡斯图的人,想要当面表达谢意。」 「没甚麽,你太客气了,」琼恩说,「其实我当时路过,一看是他,心想这家伙无恶不作劣迹累累,于是果断拔刀把他砍了,人头现在还在我这里呢——话说我也算是有点功劳,飓风使大人如果有甚麽奖赏,我就不推辞了。」 「奖赏自然是有的,」夏鲁帕克没有被面具遮住的半边脸露出阴沉沉的笑容,「只要你立刻自宫,再把身边这几位女子献给我,我就饶你性命。」 「咦,你对女人也有兴趣吗?」凛的小脑袋从琼恩身后冒出来,「我听说吉勒今是个同性恋,只喜欢男人,你是他的代行者,应该也是同性恋才对吧。」 ……你别的都不记得,怎麽就记得这种八卦? 吉勒今的确是有同性恋的名声,这点在很多资料上都有记载。这些天来,琼恩每日翻阅东域的资料,凛觉得好奇,也跑过来看过几眼,不知甚麽时候就把这事给记住了。她说这话倒还真没甚麽恶意,纯粹好奇而已,她又不歧视同性恋。但听在夏鲁帕克耳中,这就是最大的羞辱,而且还是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他的半边脸顿时涨成血红色,和面具几乎一模一样,「你找死!」 伴随着新任塔洛斯选民的怒喝,一道巨大的闪电从高空中轰然下击。 ※※※ 琼恩原本还想交涉几句,看看能不能和平解决问题,谁知道凛突然冒出来放嘲讽,瞬间对方就眼红了。而且她放完嘲讽立刻躲到后面,眼看那道闪电笔直地就朝着琼恩轰下来。 「没办法。」 幸好琼恩早有准备,提前释放出元素护盾,他在这方面不算特别精通,但自从吸收了吉勒今的一部分神力之后,平时也常常加以锻炼,发现它能够极大地强化有关四大元素的魔法,无论攻击还是防御。究其原因,应该是由于吉勒今的神能之中,也包括雷霆丶风暴等领域,所以有此效果。闪电轰然击下,被元素护盾阻挡,分裂成无数道小的闪电,四散弹开。 夏鲁帕克原本因为凛的一句话陷入狂怒,看见琼恩这一道元素护盾,彷佛发现了甚麽,神情慢慢变得平静下来。「果然是你,」他说,「博沙迦是你杀的吧?」 博沙迦是谁? 琼恩茫然,他事情多,还真不记得这个名字,只隐约有那麽一点点耳熟的感觉,应该是听过,但也仅仅只是听过而已。「那个吉勒今的苛律侍者,」莎珞克在背后提醒,「就是冒充远山城城主弗雷斯的那个。」 「哦,那个胖子啊。」 琼恩想了起来,前段时间,他带着珊嘉丶芙蕾狄姐妹和莎珞克离开阴魂城,去欧杜林城的路上,途经远山城。远山城是塞尔在月海地区的一个据点,城主名叫弗雷斯,以前和琼恩有打过交道。琼恩等人抵达时,恰好碰到散体尔堡的军队攻城,统帅就是歌曦雅,梅菲斯的那位师姐,因为圣武士试炼被拒,一怒之下去投奔了班恩。弗雷斯弃城逃跑,被歌曦雅一路追杀,又遇到了琼恩。琼恩帮他打退歌曦雅,发现他之所以被追杀,是由于一枚钥匙。最后才知道,这个弗雷斯根本就是一个叫博沙迦的苛律侍者易容假扮的,那枚钥匙乃是恩瑟神王吉勒今的神力凝聚,可以打开神王的宝藏。琼恩于是杀人夺宝,将博沙迦干掉,钥匙则被他直接吞噬了。 他其实压根就没在意这个死者叫甚麽名字,莎珞克好像跟他提过一次,也没放在心上,所以一时想不起来。如今既然想起来了,他没有抵赖的意思,但也不想立刻承认,「我是遇到过一个叫博沙迦的人,」琼恩说,「难道他是你的手下?」 琼恩虽然不太记得那位苛律侍者的名字,但至少记得其来历,说是吉勒今的王后,为了内平分裂,外抗强敌(穆罕瑞德的入侵者),试图找到神王留下的钥匙,打开宝藏。王后通过某种手段定位到钥匙的大致下落,然后派遣那位博沙迦前来远山城。这应该就是近一两年内发生的事情,夏鲁帕克则是十年前就已经从恩瑟「失踪」,估计那时候就已经转投塔洛斯教会,理当和博沙迦没甚麽关系吧。 夏鲁帕克没有多做解释的意思,「拿来!」他低喝。 「甚麽拿来?」琼恩反问。 「钥匙,」夏鲁帕克说,「神王宝库的钥匙在你手里对吧,否则你怎麽可能借用吉勒今陛下的力量。」 琼恩总算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抱歉,钥匙已经被我吃了,」他说,「没办法还给你。」 「吃了?」夏鲁帕克显然不相信,只以为琼恩在开玩笑。 「对,吃了,鸡肉味,嘎嘣脆,」琼恩说,「就是分量少了点。」 夏鲁帕克皱眉,然后将目光转向梅菲斯,「你是律法之神的圣武士对吧,」他说,「这个人杀人夺财,而且拒不归还,显然已经严重违反大陆通行的法律和公理,你难道能袖手旁观吗?」 「首先,我没有杀他。」抢在梅菲斯回答之前,琼恩赶忙说,他同时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只不过是指使莎珞克去杀的。 「其次,那个博沙迦原本就是杀了远山城的真正城主,冒名顶替上任,也即是说他是个穷凶极恶之徒,逍遥法外之辈。按照目前通行大陆的法律原则,击杀一个重罪逃犯有功无罪。所以即便我杀了他,也只算是维护正义——打着正义的旗号杀人,那就不叫杀人了。」 梅菲斯瞥了他一眼。 「最后,按照大陆通行的继承法,吉勒今既死,其遗产理当由其直系亲属继承,他父母肯定是不在了,也没听说有子女,所以就算要我归还钥匙,也是应该他的王后提出来才对,无关闲杂人等没有资格说三道四。你可能平时不太读法律,所以我解释一下,所谓直系亲属,就是指父母丶配偶和子女。我知道你是他的基友,或许你们之间也有真爱,但你们的关系是不受法律所认可的,所以,」琼恩摊开手,「我无能为力。」 夏鲁帕克冷笑,从背后拔出一支黑色长戟,遥遥指向海面,高喝一声,「乌璐森!」 这不是咒语,而是某种东西的名字。海水如煮沸般翻腾中,一只巨大的丶几乎可以和海船相媲美的怪兽从水中浮出身影。它看起来像一个扁平的球,或者一只合起来的蚌,两侧长着两根又粗又长的黑色触手,宛如手臂,仔细看其实是两条蛇,有头有眼,口中森森吐着红信。这是一种坠星海东部海域特有的一种海怪,当的人称为「西斯塔」,传说是海神的宠物,总是在深海中守卫着海神的宝藏。西斯塔皮糙肉厚,力大无比,而且两个蛇头都能发出石化射线,是很难缠的敌人,但通常也很难碰见——这些在梅菲斯给琼恩的那一堆资料里都有详细记载,琼恩昨天恰好看过,所以印象很深。 海怪半浮出海面,两只蛇臂一上一下朝着海船袭来,看它的架势,明显是要将船身缠住,然后直接翻倒过来,这是西斯塔最喜欢也最擅长的攻击方式。船上纷纷发射出弩箭和法术,但这些攻击对于海怪而言根本就是不痛不痒,没有任何威胁。正如格斗比赛要分重量级,体型丶重量这种东西,一旦差距到一定的步,足以碾压任何实力,海怪原本就比陆地怪物容易长得大只,西斯塔在海怪中也属于「巨型」,琼恩看了看自己,觉得恐怕只勉强够塞它的牙缝,于是他当机立断,「蛮牛之力」瞬间发动,一把抓起趴在船舷边看热闹的小女巫抛了出去。 「上吧,皮卡丘!哦不,小火龙!」 凛不满地嘟囔了一句,整个人在半空中熊熊燃烧起来,在下一瞬间,少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鳞甲亮闪闪的红龙,虽然体型不如海怪庞大,但气势远远过之。海怪感受到了威胁,顾不上去攻击船只,两只蛇臂转了个弯,朝着红龙卷去。 红龙喷吐出锥形的烈焰,与海怪战成一团。夏鲁帕克显然情报工作没有做到家,他只知道琼恩和梅菲斯,压根没料到对方还潜伏着一头红龙,而且这只红龙虽然体型不算大,按照龙的标准连「青年」都算不上(龙的体型与年龄直接挂钩),力量却极为强劲,一道龙息喷出来,海怪的躯体上立刻就被烤焦了一大片,再多被喷中几次,只怕就要变成烤墨鱼了。海怪的两个蛇头不断发射石化射线,却都被红龙灵巧地躲了开去,徒劳无功。 他挥动黑色长戟,正要上前,却见一位背后张开透明光翼的金发银甲少女如闪电般射来,银剑上光芒四射,纵横斩击,短短几个回合就将他压制住了。夏鲁帕克在成为吉勒今的「代言人」之前,就是恩瑟有名的勇士,凡人之中从来未逢敌手,如今却当着这麽多人的面,被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打得连连后退,不由得既惊且怒,简直有些不敢置信。 「太大意了。」他想。 一个月前,「飓风使者」卡斯图在塔瑟谷身亡,这个消息传回本部后,塔洛斯教会先是一片哗然,很快就恢复平静。并没有多少人想着要去给他报仇,大家该干嘛还是继续干嘛,少数高层更是把精力全都放在互相攻击丶取悦神祗上,力图让自己接手卡斯图留下的空缺,谁还顾得上其他。夏鲁帕克加入塔洛斯教会的时间并不算很久,虽说被任命为东域地区的负责人,也挂了个主教头衔,但一直没有进入最核心的决策层,地位排在他前面的人有十七八个。谁料到半个月前,风暴之神突然降下神谕,任命夏鲁帕克为新任飓风使,成为三选民之一,并且全面接掌卡斯图生前的全部权力。卡斯图是大海盗出身,一直致力于整合丶控制坠星海沿岸的海港,其成效显着,如今都落到了夏鲁帕克手中。 夏鲁帕克虽说在东域算是一号人物,但东域原本就是个非常闭塞的地方,别说区区一个凡人,就算是神王,在中土大陆的人看来也未见得如何高贵。这样一个人骤然空降成为自己上司,那些卡斯图的旧部当然个个不服。夏鲁帕克初来乍到,也指挥不动,他在东域横行惯了,原本就不多的政治手腕早就忘得一乾二净,思考问题容易直来直去,便寻思着要做一件大事,立一件功劳,方可以显示自己本领,慑服这些手下。还没想好要做甚麽,这一日突然有手下回报,说是在海上发现了线索。原来那一日,琼恩和梅菲斯击杀鱼人祭司时,动用了一点吉勒今的神力,显露了痕迹。 鱼人的智力并不高,但有一些天赋的直觉非常发达,它们当然辨认不出甚麽吉勒今的神力,却本能地感觉琼恩所使用的力量,和族中祭司自独眼神处获得的力量,既相似又不同,存在非常微妙的区别。夏鲁帕克以前是吉勒今的代言人,现在是塔洛斯的信徒,身兼两家,一听就觉得不对劲,又几次派出鱼人来试探,同时多方搜集到一些信息,两相印证,大致就有了答案。夏鲁帕克调动不了那些桀骜不驯的手下,他自觉凭自己的本领,又有西斯塔海怪相助(西斯塔是风暴神的一个小宠物,只听命于「飓风使」),而且占据海上的地利,要对付琼恩不难。谁知敌人居然这般棘手,倒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夏鲁帕克并不是个重视所谓战士荣誉的人,但他也不会如此容易就认输,黑色的长戟迎击着银剑,每一次碰撞,长戟上都会迸出暗红色的闪电,它们很难直接对梅菲斯造成伤害,但一次又一次地积累起来,却可以明显地让少女的动作变得迟钝。梅菲斯微微皱眉,振动光翼往后退了几步,稍稍拉开距离,同时消解闪电的麻痹力量。夏鲁帕克乘此机会,手中发出一束黑色的光,注入海怪的体内。海怪猛然发出嘶哑的吼声,它圆滚滚的躯体上刹那间浮现出上百个圆形光斑,每个光斑中都发射出一道红色射线,密密麻麻地射向红龙。红龙虽然体型比海怪小得多,也灵巧得多,但这样密集的大范围攻击还是没办法躲过,她被射中了,坚韧的鳞甲抵挡了所有伤害,但却无法完全消解射线中的麻痹力量,红龙从空中摔落下来,砰地一声坠入海中,溅起巨大的水花。 「凛!」 琼恩大吃一惊,如果凛真有甚麽闪失,梅菲斯肯定要找他算账。巫师瞬间传送到海面上,快速给自己施加了一个水下呼吸的法术,正准备潜入海中去查看,一只巨大的红龙脑袋从水下升起,正好将他托在额头上,「让开点,」凛不高兴地说,「你踩到我的刘海了。」 「哦。」 琼恩连忙移开,红龙从水下飞起,怒气冲冲地再度朝海怪飞去。海怪全身光芒闪烁,眼看就要再度发射红色射线,突然它明显地停顿了一下,两个蛇头像是睡着了似的,软绵绵地垂了下去,身上的光斑也渐渐变得黯淡丶消失。 所有人对此都十分惊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甚麽,夏鲁帕克用力逼退梅菲斯,看了看海怪,又朝船上看了一眼,他挥动长戟,自上而下地在空气中划了一道。转眼之间,原本尚称风和日丽的海面上陡然狂风大作,掀起巨浪惊涛,高空中乌云密布,遮天蔽日,能见度变得极低。这种情形并没有持续太久,大约四五分钟后,一切消散,夏鲁帕克和海怪已经消失不见了。 ※※※ 凛回到船上,她恢复了人类少女的形态,用火焰将自己的裸体包裹,冲进房间,过了几分钟后,她穿好衣服冲了出来。「琼恩!」她不高兴地说,「你刚才太过分了!」 「对不起对不起,」琼恩道歉,「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个很好玩的游戏,一时怀念,所以就试了一下。」 「甚麽游戏?」 「哦,叫口袋妖怪,又叫神奇宝贝,很有趣的。里面有只放电老鼠,就长这样,」琼恩凭记忆用幻术勾勒出来,凝成实体,「可爱吧。」 「哇,好可爱!」凛一把抢了过来,左看右看爱不释手,「它叫甚麽名字?」 「皮卡丘,」琼恩说,「它每次出场都有一段台词,超级经典的,我背给你听: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为了防止世界被破坏——」 「嗯嗯!」梅菲斯打断了这两个不靠谱的家伙,「皮卡丘甚麽的晚点再说,现在在开会呢。」 「哦,好。」 凛还是很听梅菲斯的话,乖乖地找了把椅子坐下来,将皮卡丘放在身后。 此前大家正在开会,结果刚开了个头就被夏鲁帕克打断了,现在继续。不过与会者有点小小的变化,增加了一个人——琼恩考虑再三,觉得凛说得也不无道理,把维若拉排斥在外的确不太合适。他本来的顾虑,是怕维若拉的存在会让珊嘉丶梅菲斯不高兴,但现在想想,反正已经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掩耳盗铃又有甚麽意义?所以最终还是邀请维若拉一起参加会议,传道巫师对此无可无不可,到场后和所有人简单地打了个招呼,便在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彷佛全无存在感。 会议的第一项内容,是琼恩向大家正式通报此行的目的地,即是「绝境东域」。对此所有人都没甚麽意见,反正都已经在半路上了,还有甚麽好说的,直接通过。第二项内容,则是通报有关东域的各种资料,让大家有所了解。由琼恩负责主讲,梅菲斯在旁边补充。 所谓东域,实际上并不是一个严格而清晰的地理概念,在不同人丶不同时代的认知中,它的范围是不完全一致的。参照目前最通行的说法,东域是指坠星海东南方的一处土地,它幅员辽阔,北边与莱瑟曼接壤,南部与夏亚毗邻,东至紫宸沙漠和星之湖(Brightstar Lake),西至阿肯纳山脉(Akanapeaks)丶琼达尔森林(The Chondalwood)一线,气候温暖湿润,河流水系发达,居民人口约有一千多万,主要的政治势力有四个,分别是位于北部的塞尔丶中部的穆罕瑞德(通常简称穆罕)丶南部的恩瑟和西部的彻森塔。 「穆罕和恩瑟,都是『神王之国』,也即是由神王们进行统治,」琼恩解释,「神王是东域的一种特产,类似于神祗的圣者降临,但又有所不同——具体哪里不同,我也说不清楚。」 按照传说记载,大约是四千年前,数量众多的神王自虚空中降临东域,他们打败了勾结邪魔的巫师,建立起穆罕和恩瑟两个国家。神王似神又非神,力量强大,寿命绵长,但仍然会像凡人一样生老病死,但他们掌握一种神奇的秘法,能够转世轮回,死而重生,世世代代地统治着这片土地。目前穆罕帝国由以「鹰神」荷鲁斯为首的五位神王共同统治,恩瑟帝国的最后一位神王吉勒今已经于十六年前死亡,现在是他的王后摄政。 「那塞尔和彻森塔呢?」珊嘉问。 塞尔和彻森塔,情况又有所不同。塞尔在历史上原本隶属于穆罕,四百五十年前分裂出来,独立建国,统治者是红袍巫师。塞尔是非常着名的魔法帝国,在座的都不算陌生,至少有所了解,凛甚至还在那里待过几年。至于彻森塔,相对而言就要默默无闻许多,所以属于琼恩的重点介绍对象。 「彻森塔位于东域的西部,两国以蜿蜒河为界。它原本其实也是恩瑟的一部分,后来独立,这点和塞尔很像,但……又很不一样。」 不一样之处在于,塞尔的独立是通过战争,而彻森塔则不是。 据说,穆罕神王们是一群卑劣而无能的统治者,为了维护其统治,他们对外闭关锁国丶对内横征暴敛丶生活骄奢淫逸丶罔顾子民死活,并且极度愚昧无知,对代表着先进文化和技术进步的巫师们残酷打压,激起了社会革命。忍无可忍的巫师们团结起来,占据塞尔地区,杀死丶驱逐了原本的官吏,并且数次击败了穆罕帝国的讨伐军,最终成功建国,发展出光辉灿烂的魔法文明——当然,这是塞尔的官方说法,穆罕想必另有一种版本,但反正大致意思就是如此。 彻森塔则不同。早在恩瑟帝国刚刚建立之时,它就是「半独立」的性质,名义上属于恩瑟,但实际上是割据势力,由阿普苏和提亚玛特两大神王共同统治。后来阿普苏陨落,提亚玛特死而复活,却转变为五色龙神,放弃了彻森塔。奇怪的是,恩瑟的中央政府也并未趁机插手,重新建立起有效统治,反而放任自流,彷佛全然忘记了这块地方。在之后的两千多年里,彻森塔一直处于城邦林立彼此征战,地方豪强各自为政的混乱局面。直到三百多年前,红龙察斯萨结束战乱,统一了彻森塔,加冕为王,并与吉勒今(当时恩瑟唯一的神王)在蜿蜒河上相会密谈。两位君王的会面究竟讨论了甚麽,世人无从知晓,也没有留下任何记录,但从此之后,彻森塔便真正意义上从恩瑟分离出来。 「所以所谓东域这个概念,其实也是有广义和狭义两种,」梅菲斯补充说明,「广义上的东域,是包括穆罕丶恩瑟丶塞尔和彻森塔都在内;但在很多资料中,提到东域这个词的时候,是将塞尔和彻森塔排除在外的,只认可穆罕和恩瑟,这算是狭义上的东域。」 广义或者狭义,只不过是学理上的区分,对于琼恩等人来说没有甚麽实际意义,他们真正要关注的是另外一些事情。 「我们这里有三个巫师,如果是在恩瑟或者穆罕,那麽一定要小心隐藏身份,尤其是穆罕,对『巫师』这个词特别敏感,但如果是在彻森塔,那就还好,」梅菲斯说,「彻森塔人对巫师的态度,基本上是不友好,但也不仇视,总之还能和平共处。」 琼恩取出一张地图,让它漂浮起来,竖在空气中,「东域大致就是这一块地方,」他用紫水晶法杖在地图上点了点,被选中的区域顿时便闪闪发亮起来,「这里是塞尔,在最北部,它的南边是穆罕,两国之间以紫铜山脉为界;穆罕和恩瑟之间是以剑之河为界;恩瑟和彻森塔之间以蜿蜒河为界。」 东域四国,从东北向西南排列,如果忽略边缘的不规则,大体近似一个弯月形。塞尔和穆罕构成上半部,恩瑟和彻森塔构成下半部。单看面积十分辽阔,但从地图上看,大部分国土都被沙漠丶沼泽丶高原和森林所覆盖,真正适合人类定居的地方其实也不多。 「东域很大嘛,」莎珞克问,「我们要去的地方具体是哪里呢?」 「计划之中的目的地有两个,第一个是紫宸沙漠,」琼恩在地图上指出位置,「它在龙剑山脉(Dragonsword Mountains)的东部,星之湖以南,属于穆罕境内。」 「看起来很远啊,」凛说,「你要去那里干嘛呢?」 「有点私事——」 「去和旧情人幽会,」珊嘉直接揭穿,「那位凯瑟琳小姐。」 「嗯,」琼恩承认,「扎瑞尔说她在那里等我,」他犹豫了一下,「我怀疑,她可能是被困在紫宸沙漠里,至少是遇到了一些麻烦,需要我的帮助。」 魔姬的交代很简单,并没有多说甚麽,彷佛只是传个口信,但琼恩还是意识到了一些问题。凯瑟琳想见琼恩,为甚麽不直接来找他,却要用这种方式?凯瑟琳并不像是那种自矜身份的女孩子,至少从已有的几次打交道来看,她行事风格主动而直截了当。紫宸沙漠并不是甚麽风景秀丽的地方,根据琼恩看到的资料记载,那里在几千年前曾经是一片平原沃野,上古魔法帝国「伊玛斯卡」的统治中心即在于此。大约四千年前,神王击败奇械师,覆灭了伊玛斯卡帝国,为了永绝后患,神王们发动某种强大的法术,招来恐怖的异界魔兽,摧毁所有城市,并将这片土地变成了荒芜沙漠。凯瑟琳说在这种地方等他,琼恩实在没办法不多想一想。 这就像一个女孩子对男友说「我在公园等你」,这是正常的约会模式;但如果她说「我在一个废弃仓库里等你」,那就只能认为她被歹徒劫持了。奥嘉莱斯曾经说过,此前出现的凯瑟琳只是「容器」,并非「本体」——那麽她的本体是在哪里? 阴影谷一战,在座所有人是亲身经历。关于凯瑟琳的身份来历,以及她和琼恩的关系,大多都已经心中有数,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琼恩的猜测不无道理,她们也不会反对,但听到自己男友说要去见旧情人,没有哪个女孩子会开心——只有凛是例外。 「真好,」小女巫托着腮,「就像童话故事里说的一样:被巫术笼罩的古老城堡,美丽的公主寂寞地坐在窗前,等待着她的王子跋山涉海丶披荆斩棘,不远千里来拯救她——想一想就觉得好浪漫。」 「……是挺浪漫的,」琼恩说,「不过我记得比较流行的故事情节,是公主被恶龙抓走,然后等待骑士去救她吧。」 「这种情节严重缺乏合理性,」凛摆摆手,「公主如果被龙抓走,肯定以身相许了,还有骑士甚麽事呢?」 「怎麽可能——哦,对,你母亲就是。」 「你太落伍了,主人,至少已经落后时代一百年,」莎珞克笑着插嘴,「你说的那种传统故事模式早就没人看了,现在流行的是逆反设定,比如纯洁善良的卓尔啊,正直文明有良好教养的兽人啊,好色而且淫荡的精灵啊——」 「等等,」琼恩不禁莫名惊诧,「纯洁善良的卓尔我知道,但正直文明有良好教养的兽人,还有好色淫荡的精灵,这是怎麽一回事?」 「就是字面意思嘛,」莎珞克说,从口袋里摸出一本书,「比如这本连载小说,最近在南方特别流行,讲述一个兽人王子作为交换生,进入精灵学校,每天被各种淫荡的女性精灵骚扰的故事。」 「……你确定这不是色情小说吗?」 「绝对不是,」魅魔很肯定地说,「至少到目前的章节为止,主角一直守身如玉,还没有被那些女性精灵推倒呢。」 「果然是正直文明有良好教养的兽人。」琼恩感叹。 「所以按照这种新模式,龙抓走公主然后被骑士拯救的剧情就要改一改了,」莎珞克说,「比方说,那只龙其实是女性,她一直暗恋着某位骑士——骑士也可以是女性,但骑士早已心有所属,不肯回应龙的爱意,于是龙就将骑士的爱人——比如说是一位男性巫师——抓走了。」 「然后呢?」 「然后?嗯,可以设定经过朝夕相处,日久生情,龙和巫师产生了感情。于是当女骑士历经艰险来到龙窟时,看见的是龙和她的爱人已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然后呢?」 「然后大概就是三个人一起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吧。或者可以写续集,比如说巫师有一位美丽的姐姐,为了寻找失踪的弟弟而踏上旅途的故事。」 「莎珞克,你不去写小说真是太可惜了。」 「我自己也这麽觉得,」魅魔一本正经地说,「其实很久之前我就想过,有一天退休了,不做杀手了,我就改行写小说和剧本去,说不定会很出名呢。」 「你现在就可以写,」琼恩说,「写完了我帮你出版。」 不管怎麽说,莎珞克的打岔,成功地将大家的注意力从凯瑟琳身上转移开来。「还有一个要去的地方是哪?」凛问。 「这里,」琼恩说,指着地图上的一个位置,「迷失森林。」 迷失森林位于蜿蜒河东侧,属恩瑟境内,乃是整个东域现存面积最大的古森林,据说是上古精灵王国的遗址,如今仍然有一些精灵居住,又有不少怪物丶猛兽游荡其中,甚至还有龙的传闻。千百年来,恩瑟人都视这片森林为危险禁区,等闲不愿靠近,连砍柴丶打猎都不敢,除了历代神王偶有驾临的记录,传说凡人只要进入森林,便会被永远困在其中,再也回不来,故此又称为「迷失」森林。 「迷失森林里有一座耐瑟浮空城,」琼恩将萨马斯特留给他的地图也摊开到桌上,「据说它虽然荒废,但核心区域保存完好,最重要的是,它的迷锁仍然在运作。」 正常情况下,每一座浮空城都会有以密瑟能核为核心的迷锁笼罩保护,例如阴魂城丶星陨城都是如此。既然迷锁仍在运作,那就说明这座浮空城的密瑟能核完好无损的可能性非常大,浮空城的关键就在于密瑟能核,只要它还在,就算整座城市都毁了也不算甚麽,依然可以重建;密瑟能核却是无法再造的,至少在现今是如此。 「你要去找这座浮空城?」珊嘉问,「是像上次一样的任务吗?」 前段时间,阴魂城在坠星海中寻找打捞星陨城,琼恩也曾经前去帮忙,所以珊嘉有此一问。「不是任务,」琼恩摇头,「是我想去找到它。」 「你找到它要做甚麽呢?」 「作为自己的领地啊,」琼恩说,「我想建立自己的城市,拥有自己的力量,争取自己的道路,掌握自己的命运——这一切的开端,就从找到这座浮空城开始吧。」 浮空城可是个好东西,阴魂城自从返回物质界以来,雄踞虎视,俨然一方诸侯,其最大的依仗正是一座浮空城。如果以此为基地,挖矿丶建房子丶造兵营丶出兵丶攀科技,到时候一路平推过去,称霸大陆指日可待。 唯一的问题在于:自己一向比较喜欢单机角色扮演游戏,或者如大菠萝般过关砍怪游戏,打星际魔兽甚麽的都很烂,除非作弊,否则连疯狂电脑都单挑不过。 总而言之,找到浮空城肯定没错。 「没劲,」凛扁扁嘴,「我还以为那里又有一个你的旧情人,等着你去拯救呢。」 「……我哪有那麽多旧情人!」 话刚出口,琼恩突然想起一件事。扎瑞尔曾经说过,他「前世」曾经和一位精灵公主发生过超友谊关系,还把人家搞怀孕了,最后是公主自杀身亡,公主的妹妹米斯兰达尔要找他报仇——也就是阴影谷里遇到过的那位「迷雾大师」了。 精灵族在上古时代称雄大陆时,并非像如今这样归于一统,而是分裂为六大王国,其中最东部的一国「莫岚」,便是在这迷失森林中。扎瑞尔说的时候,并未指明琼恩搞上的是哪一国的精灵公主,但以常理推测,应该便是莫岚,因为相隔最近,可能存在交往,其他五大精灵国都距离实在太远了。倘若这个猜测为真,那麽迷失森林里的确是有琼恩的旧情人,只不过已经故去数千年了。 精灵公主的事情,琼恩并未对其他人透露,只和梅菲斯说过。他下意识地朝梅菲斯看去,恰好少女也正转眼看过来,脸上神情似笑非笑,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节。琼恩略觉尴尬,咳嗽一声,说:「总之,就是这样了。」 「主人想要自建势力吗?」莎珞克似乎颇为感兴趣,「听起来很有意思的样子。」 珊嘉欲言又止,最终没有说甚麽。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琼恩说,「即便不考虑那麽长远。我们在东域毕竟要停留一段时间,可能是一年,甚至是两年丶三年或者更久,听说东域现在正处于战乱状态,我们需要一个比较安全稳定的长期据点。所以我认为应该先找到这座浮空城,再考虑其他。」 「所以目的地就是这两个:紫宸沙漠和迷失森林,」珊嘉说,「它们看起来相隔很远。」 「嗯,是挺远,而且分属两国境内,紫宸沙漠在穆罕,迷失森林却在恩瑟,挺麻烦的,」琼恩说,「这两国是世仇,听说现在正在开战呢。我的打算是先去迷失森林,至于紫宸沙漠,看情况再说。」 大家对此没甚麽异议,就像琼恩所言,东域是异乡,而且兵荒马乱,有一个稳定的根据地还是比较重要的。「所以我们接下来的路线是先到彻森塔的辛巴城,然后一直向东,越过蜿蜒河,就到迷失森林了。」 「现在风向和洋流都不错,」莎珞克说,「我问过船长,他说顺利的话,半个月之后就会抵达辛巴城。」 「还要半个月啊。」凛苦着脸,她现在是不晕船了,但刚出海时的新鲜感也过了,整日在船上待着实在是无聊,恨不得早点看到陆的。 「半个月是指一切顺利的情况下,」莎珞克给她泼冷水,「海上气像变幻莫测,如果不顺利的话,一两个月也很正常。」 「风向洋流甚麽的都在其次,」琼恩说,「夏鲁帕克和塔洛斯教会才是大问题。」 夏鲁帕克战败退走,但没有人认为他不会卷土重来,而且下次来的时候恐怕就不是单枪匹马了。这里是茫茫大海,塔洛斯教会占据了地利优势,应付起来是很令人头疼的,琼恩想来想去,似乎也没甚麽好办法。 「夏鲁帕克其实也不过如此,」梅菲斯说,「麻烦的是他那只海怪——幸好珊嘉姐姐能够用音律控制它,否则今天还真有点麻烦。」 方才一战,珊嘉在最后关头突然出手,她以长笛吹出蕴含魔力的音符,成功催眠了海怪。这种笛声人类的耳朵是听不见的,但海怪却对此极为敏感,最终夏鲁帕克不得不退走。 「如果一只海怪,那麽我应该是可以应付的,」珊嘉谨慎地说,「但我同一时间只能催眠一只海怪,如果他手下还有更多海怪,那我就没办法了。」 「应该只有一只,」梅菲斯说,「我之前听说过,海神教会养了一只西斯塔,想必就是这家伙。如果有更多的,夏鲁帕克应该会带出来。」 「希望如此吧。」 「对了,我有个重大发现。」凛忽然举起手,一脸跃跃欲试的神情表示要发言。 「你发现甚麽了?」琼恩问。他对凛能提出甚麽有价值的建议不报任何期望,不过听听也无妨。 「根据夏鲁帕克的反应,我已经可以肯定吉勒今是个同性恋。」 「……」 「如果吉勒今不是同性恋,那麽他理当立刻反驳,而不是恼羞成怒,」凛继续分析,「他恼羞成怒,说明两点:第一,吉勒今是个同性恋,而他是其男宠;第二,他不是同性恋,所以对此感到耻辱,我一提他就暴跳如雷。」 「……」 琼恩已经不知道该说甚麽好,明明大家是在讨论正事,你却跑来分析吉勒今是不是同性恋,还说得这麽一本正经,那家伙的性取向问题有谁会关心啊?梅菲斯却摇了摇头,「不一定啊,凛,」她说,「你的推测存在漏洞,有其他的可能性。比如说,他之所以发怒,并非恼羞成怒,而是因为吉勒今并非同性恋,你侮辱他的神祗,他当然要生气;再比如说,吉勒今确实是同性恋,他自己也是,但这属于个人隐私,他不愿意被你公开这样说,所以很生气。」 「你说的这些我早就都考虑过啦,结论是它们统统不成立,」凛神采飞扬地说,「同性恋是很光明正大的事情啊,只是一种性取向而已,无所谓好坏。我说吉勒今是同性恋,怎麽能算侮辱?难道我说吉勒今是异性恋也是侮辱吗?他如果是同性恋,被我说中,应该很高兴才对,因为同性恋毕竟是少数群体,虽然没甚麽不好,但还是难免心灵孤独吧?现在有人能够赏识他,认可他,一眼看出他的本质,他感激还来不及,又怎麽会生气呢?」 「……你说得真有道理,我已经无言以对。」 「但吉勒今不是有一位王后吗?」莎珞克插嘴。 「有一位王后并不能说明甚麽,很多同性恋为了掩人耳目,也会娶一位妻子做摆设。吉勒今贵为神王,当然也不能免俗,」凛分析得头头是道,「如此说来,那位王后真是一位不幸的女子,」她深表同情地说,「想想看,高高兴兴地出嫁,满心欢喜地憧憬着未来,以为自己的丈夫是一位威武雄壮的大英雄,谁料到居然是个不敢公开性取向的怯懦之徒。从此夜夜空房独守,孤枕难眠,辗转反侧,泪湿衣襟——」 「打住打住,」凛的想像力向来犹如江河泛滥,一旦打开就一发不可收拾,琼恩不得不打断,「你连人家面都没见过,名字都不知道,怎麽知道人家的婚姻生活幸福不幸福?」 「没有男人怎麽会幸福!」 你这个蕾丝边,哪来的立场说这种话? 琼恩瞥了她一眼,准确地说,是几乎所有的人都瞥了她一眼,除了梅菲斯之外。凛显然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她又不是同性恋——好吧,或许她是,但神王总不会允许自己妻子去偷情吧,不管对象是男人还是女人。」 「谁知道,说不定人家家庭民主,夫妻感情独立,互不干涉呢?」 凛偏着小脑袋,想了几秒钟,「你这麽关心人家夫妻的感情生活做甚麽?莫非有不轨企图,想要乘虚而入?」 明明是你一直在关心好吧。 「我是女孩子,关心这些家长里短很正常;你一个男人,难道不应该考虑点正经事吗?」 我们本来不就是在讨论正经事吗,到底是谁在不停的歪楼跑题啊! 「还是说说寻找浮空城的事情吧,」莎珞克说,「我对这个很感兴趣。」 琼恩朝魅魔点了点头,欣慰于话题总算又被拉回到正轨,然后他就听见凛兴致勃勃的发言:「等我们找到那座浮空城,琼恩你就可以当城主了,甚至自封为王也可以吧,」她不由自主地露出开心的笑容,「那我岂不就是王后了?王后凛小姐,一听起来就觉得很高贵的样子。」 ……我就算真的做了城主,自封为王,也不会立你做王后啊。要是给后宫排序的话,怎麽也轮不到你,别人且不说,至少珊嘉和艾弥薇肯定比你顺位优先吧。 那你要选谁?艾弥薇还是珊嘉?凛挑衅地看了他一眼,彷佛在说:你敢从中选一个吗? 琼恩想了想,决定暂时放弃纠缠这个问题。 「能不能找到先不说。就算找到浮空城,也只是一座空城而已,」莎珞克明显要冷静许多,「没有人,没有钱,即便密瑟能核完好,仅凭我们这几个人,也是占不住的。」 这话是说得没错,要能够建立起一方势力,有三个基本要素:地丶人丶钱。地盘当然重要,没有它,一切就是无根浮萍,但人口丶钱财也同样必不可少。琼恩现在是三样都没有,假设能够顺利找到浮空城,那麽地盘这一项要求算是基本满足,但人口丶钱财仍然是个大问题,连解决的思路和方向都没有。 「先找到浮空城再说吧,」琼恩说,「反正无论如何,我们都得有一个据点。至于找到以后的事情,先找到再说。另外,接下来要特别小心,夏鲁帕克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敌暗我明,下次未必就这麽好打发了。」 对于琼恩的说法,大家都没有甚麽异议,算是基本达成共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接下来的航程比想像中要顺利许多,夏鲁帕克再也没有出现,也没有甚麽鱼人丶海怪露面,彷佛全都知难而退了。恰好风向和洋流也比较顺,半个月之后,他们终于看见了辛巴城的标志性建筑物:青铜大灯塔。 第六节 诅咒 抵达辛巴城的时候是下午四点钟,飞翔蛇女号在领航员在指引下顺利停靠在码头,但琼恩等人并不能立刻下船。他们是外籍人士,入境需要先办理登记,要填写一大堆表格,签一大堆文件,总之一看就让人头大,琼恩于是指派莎珞克去解决,其他人则在房间里,听梅菲斯讲课。 到了彻森塔,就算是进入东域了。东域封闭隔绝,其风土人情丶文化历史,方方面面和中土都有着非常大的差异,琼恩等人作为外来游客,提前学习一些相关知识,还是很有必要的。很自然,讲课的责任就落到了梅菲斯身上。 其实梅菲斯原本对「东域」的了解也不算很多,她虽然是出生在彻森塔,但从小随母亲居住在深山里,对外面的世界并不如何熟悉,母亲去世后才和凛出来闯荡,没多久就被大主教带到了中土。但在出海之前,她在叶弘城从知识教会里弄了一大批资料,这段时间在船上无事,仔细研读,结合之前的经历见闻,俨然已经成了专家了。 这段时间以来,有关东域历史丶地理等方面的知识,梅菲斯都已经给大家补习得差不多了,今天只剩下最后一课,是「宗教」和「神王」。 「中土人很难理解东域的宗教,也很难理解东域的神王,因为那是一种和我们所熟知的概念完全格格不入的东西,」梅菲斯说,「这一切,要先从东域人的世界观说起。」 对于一名中土人——尤其是有较高学识和见闻的中土人——来说,「世界」是多重的,是复杂的,丰富多彩的,凡人居住的是物质界,神祗大多都居住在天界,不同的神有不同的神国,每个神国都是一个独立的世界,邪魔居住在下层界,其中又分地狱和深渊,元素在内层界,在物质界丶天界丶下层界丶内层界之间,又有星界,等等,总之很多很混乱。但在一名东域人的观念里,世界很简单,一分为二,清楚明了:凡间和冥界。 凡间是生者的家园,冥界是死者的国度。 「神王们共同统治着凡间,而冥界则由一位『冥神』掌握,」梅菲斯说,「冥神永居冥界,不能来到凡间,其手下有诸多邪魔,擅长各种诡秘的巫术。凡人死后,灵魂坠入冥界,即成为冥神的臣民,供其驱遣,永远无法再返回凡间。」 「凡间就是我们说的物质界,冥界……就是死神的神国?」琼恩试着理解。 「对,也不对,」梅菲斯说,「我说了,你不能用已有的概念去理解。」 「有甚麽区别?」 「区别很大,你能想像一个凡人,白天在物质界,夜里在天界或者下层界吗?」 所有人都被弄糊涂了,「这是甚麽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梅菲斯说,「在东域人的观念里,他们白天醒着的时候,灵魂在凡间,夜晚睡着的时候,灵魂就进入了冥界,第二天早晨醒来,灵魂又从冥界回到凡间,如此循环,直到死亡,灵魂才抛弃躯壳,进入冥界,永不返回。」 「……这还真是折腾。」 对于东域人来说,凡间和冥界,并不是像物质界和天界丶下层界那样截然区分,互不干涉,而是密切交错的。凡人彷佛旅客,在凡间和冥界中不断穿梭,直到死亡,才是旅途的结束。 但神王例外。 如果按照中土大陆的宗教概念,东域是根本就没有「神明」的,只有一些似神又非神,似人又非人的存在,东域人称之为「神王」。神王和凡人一样,会成长,会衰老,会死亡——但还会重生。 「神王有秘法,其死后,躯壳和一部分较低的灵魂留在凡间轮回,从婴儿重新开始,另外一部分较高的灵魂则进入冥界。一段时间之后——通常是十六年,但也可能会早几年或者晚几年——较高的灵魂会从冥界返回凡间,回到他的躯壳之中,重新成为神王。这个过程被称之为『神王苏醒』。」 「甚麽是较低的灵魂丶较高的灵魂,」珊嘉不明白,「同一个人的灵魂还分成两部分,还有高低之分?」 「这是东域人的观念,」梅菲斯解释,「东域人认为,凡人只有一个灵魂,但神王不同,灵魂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外围的,层次较低,另一部分是核心的,层次较高,神王的力量丶记忆,都储存在后者之中。」 珊嘉微微皱眉,显然很难适应这种奇怪的观念,琼恩反倒能够很容易地理解,毕竟记忆中有那麽多故事,套用一下「魂魄」丶「元神」丶「真灵」之类,就基本明白了。 「但我听说东域的神王也是会死的啊——我是指彻底死掉那种,」莎珞克提出疑问,「就像恩瑟的神王,几千年下来,已经死得一乾二净,一个都不剩了。他们的转世秘法,怎麽没有起作用呢?」 「这里依然还是概念分歧,」梅菲斯说,「恩瑟神已经全部陨落,这是我们的看法,是从我们的视角和标准得出的结论,东域人可不是这样认为。」 在东域人看来,神王本来就是一种「会死,死了多年又会复活,活着活着又会死,如此循环」的存在。那麽,一位神王死了,他的躯壳和较低的灵魂在凡间不断轮回,较高的灵魂在冥界等待回归——或许这次回归的时间相对长了点,但这也并不代表甚麽,和「陨落」甚麽的更是扯不上关系。用一句俗语解释就是:神王不会死,只是睡着了而已。 「至于为甚麽会沉睡这麽久,还没有进入下一个转世轮回,秘法为甚麽会失效——至少我们看起来是失效了,这其中缘故,就不得而知了。这方面的研究有一些,传说更多,但都没有比较靠谱的结论。转世秘法是东域神王最大的秘密,外人只能看到一些表面现像,具体内情如何,没人能够知晓。」 「这个有点自欺欺人吧,」琼恩说,「一位神王死了,灵魂在冥界,既然一直回不来,那和死了又有甚麽分别。硬要说这不算陨落,只是睡着,就纯粹是概念游戏了。」 「不不,死了就是死了,不会再梦游;能够偶尔梦游的,就不能说是死了,只是在沉睡。」 梦游? 「我说过,在东域的观念里,凡间和冥界丶生与死的界限,并不是那麽截然分明的。」 无论凡间还是冥界,都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人死后到冥界,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居住生活,并非就此消失,生者经由祭司沟通,可以与死者交谈。而死去的神王,也仍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与凡间的信徒联系丶沟通。这和中土人的观念是完全不同的,中土人认为凡人会死,神祗却是不朽的存在,而凡人一旦死后,灵魂升入神国,渐渐便与神祗融合为一,化作神国的一部分,神祗虽然不朽,却有可能被摧毁,一旦陨落,则就不可能再回应凡人的呼唤。 「你是说,神王就算死了,灵魂在冥界时,依然还可以和凡间的信徒联系沟通?」 「不仅如此,甚至还有可能附在信徒身上,临时回到凡间,这被称为『降神』——当然这是上古时代的传说了,不一定可靠。」 听起来有点像中土大陆神明的「圣者降临」,只不过一个是活着的神降临,一个是死掉的神回魂。 「等等,」琼恩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按照你的说法,这些东域的神王,死了之后就等于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依然存在,依然能够和信徒沟通联系,甚至偶尔还能圣者降临,再到凡间溜达溜达?」 「嗯。」 「那这种『死去的神王』,和我们中土观念中的神祗,有甚麽区别?」 「有区别啊,」梅菲斯说,「死去的神王住在冥界,我们的神祗住在天界——住的地方名字不一样。」 「……艾弥薇你越来越喜欢说冷笑话了。」 玩笑归玩笑,事实上当然还是有区别的。东域神王挂掉以后,虽然仍然可以和信徒沟通,却没办法再赐予任何神术和力量,时间一长,自然就会丧失对凡间的控制力,祭司丶信徒改换门庭是很寻常的事情。这也没办法,凡人总是现实的,一个不能再降祸赐福的神,不可能永远被人崇拜——尤其是旁边还有其他活生生的神王做对比。所以东域虽然历史上有很多神王,但绝大部分神王陨落之后,其教会最多继续维持几十年丶上百年,也就烟消云散了,现存的教会也就那麽几个。 「你这麽一说我就理解了,」琼恩说,「中土神祗是幕后老板,不直接出面,但仍然掌握最高权力,可以决定手下人的生死祸福,所以信徒也会早请示晚汇报,经常来唱赞歌拍马屁;东域这些神王挂掉以后,就成了退休老干部,虽然也可以偶尔出来透透气,说说话,但以前的老部下爱听不听,爱理不理,时间一长,就变成孤家寡人了。」 「虽然不知道你在说甚麽,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这麽说起来,东域这些神王还真是挺郁闷的,」琼恩说,「有甚麽比曾经身居高位,前呼后拥,如今门前冷清,无人理睬更让人伤感的事情呢?」 「有啊,比如说曾经可以左拥右抱,温香软玉在怀,如今仍然是美人环绕,却有心无力,真是令人喜闻乐见——不,令人伤感,对吧?」 「……艾弥薇,你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 「那冥神呢?」珊嘉忽然问,「冥神也像神王一样,会生老病死,轮回转世?」 「不会,冥神不是神王,其实说起来,他反倒更近似于中土的神明,」梅菲斯说,「深居神域,不涉凡间,不朽不死,只是没有凡间的信徒和教会——至少没有公开的。」 「这听起来其实更像邪魔,」莎珞克说,「而且你不是说,冥神手下有很多邪魔吗?所以他应该就是个大恶魔,或者地狱领主甚麽的。」 「这也未必,」琼恩说,「蛛后手下就有一大票恶魔,但人家依然是正牌神祗,现在都成了黑暗精灵的唯一神了。」 提到蛛后罗丝和黑暗精灵,琼恩倒是突然想起一些事和一些人。 他在幽暗地域里前后待了大约一年(把掉进下层界的那段也算上的话),时间虽然不算很长,但经历曲折,值得回忆的地方不少,而且机缘巧合之下,还占了一座小城,有了一些部属,人数虽然不多,却都是些精英。如果换了别的穿越者,说不定就会以此为根基,种田地造兵营攀升科技树,雄心勃勃地打算席卷天下,可惜琼恩志不在此,接到阴魂城的调令后就直接放手,把他们丢在幽暗地域里,也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了。 还有那位黑暗精灵少女。 和身边的其他女孩子比起来,维康尼娅和琼恩的关系其实很淡,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也谈不上以诚相待,还掺杂了很多功利色彩。琼恩原本就没抱善意,和她在一起更多是出于欲望,说不上有多少真的感情,离别之后,也几乎没有想起过。但偶然忆起,却发现原来还是有些怀念的,甚至有些后悔,后悔当时就这样轻易放手。 这算是男性的占有欲吧。 正在这时,杰姆突然跑过来,说是船长有邀,想请琼恩喝下午茶。琼恩求之不得,乘机溜了出来。 海上航行了这麽久,琼恩还没见过这位船长,事实上,他有时候都在怀疑这个人是否真的存在,会不会只是虚构出来的,或者早就死了,比如说被他的侄儿谋杀了之类。不过他的性格向来不爱多管闲事,也懒得过问,没想到眼看就要行程结束了,对方突然主动邀请,还真是出乎意料。 「最近身体欠佳,不方便露面,实在是失礼了。」 普朗克船长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满脸杂乱的胡须,面容上的疲倦之色很重,看起来没甚麽精神,他半靠半坐在一把大躺椅中,身上盖着皮袄。琼恩端详了一会,有些疑惑,他从对方身上看不出任何一点巫师的迹象,甚至看不出任何「力量」的痕迹。 琼恩不怎麽擅长寒暄,普朗克看起来也不是甚麽阳光开朗的人,两个人不咸不淡地客套几句,场面一时间有些冷下来。琼恩觉得尴尬,目光四处游走,打算找点话题,一眼看见窗外的那座青铜色大灯塔,它矗立在辛巴城外的一座海岛上,彷佛一根擎天之柱,气势惊人,「好高啊,」他随口说,「这大概有上千尺了吧。」 「塔基一百四十四尺,塔身七百五十尺,然后塔顶上还有一座红龙塑像,七十三尺,一共九百六十七尺,」船长报出一连串的数字,「这是三百年前红龙王察斯萨统一彻森塔后,为彰显其功绩所建造,被称为是东域有史以来最高的建筑物。」 「恩瑟的通天塔应该比它更高吧。」 「通天塔只是传说,是真是假都没有定论呢。」 「不是说有遗迹存留吗?」 「遗迹确实是有,但到底是不是通天塔的遗迹,那可就难说了,也可能是其他甚麽建筑呢,」船长说,「即便真的是通天塔遗迹,只剩一片残垣断壁,也看不出原本高度。」 「也是,」琼恩点点头,「说到这个,我记得大灯塔也曾经毁坏过,现如今的这座是后来重建的,并非原版,对吧。」 「据说是一百多年前的一次大地震,导致灯塔的最上面一截突然断裂,喏,大概就是从那个位置断的,」船长用手遥遥地比划了一下,「一直也没人管。直到这一任辛巴城主继位,才决定重修大灯塔,修了将近十年时间,六年前完工。」 正闲聊间,莎珞克穿着高跟鞋一路蹬蹬蹬地小跑过来,递给琼恩一张卡片,「给,哥哥,这是你的临时通行证。」 「手续办完了?」琼恩问。 「还早呢,」莎珞克说,「还有七张申请表要填,填完还有两份声明书要签,还要申报个人财产随身物品甚麽的,宠物还要检疫——很多材料需要你签字,是拿过来还是我替你签算了?」 「你替我签吧,」琼恩说,「而且我们哪来的宠物?」 「琪娅啊。」魅魔提醒。 「哦,对。」琼恩差点把她给忘了,主要是那只猫女平时基本看不到,严重缺乏存在感。 「另外你用甚麽名字?」莎珞克又问,「琼恩,还是兰尼斯特?」 「就『琼恩兰尼斯特』不行麽?」 「太长了啊,」莎珞克抱怨,「每张表格都要填一次名字,我的手会写抽筋的。」 「那就兰尼斯特吧。」 东域人没有姓氏,只有名字,无论贵族平民都是如此。所以中土人来到东域,自报家门时往往会比较麻烦,因为东域人不太能理解这种「姓氏加名字」的结构。为了方便起见,通常就只保留姓氏或者名字的其一,这样平时打交道比较方便。 「叫琼恩不好麽,我觉得更亲切。」 「但我会觉得很奇怪啊,」琼恩说,「每个人都叫我琼恩,搞得好像全都和我很熟似的,我不习惯。」 「那就兰尼斯特吧,我先去办手续了。」莎珞克说着,朝船长行了个礼,然后跑开了。 琼恩拿起莎珞克刚刚拿过来的卡片,金属材质,手感冰冷坚硬,正面是一些个人信息,背面则是用恩瑟语丶中土通用语两种语言书写的一行字「彻森塔临时通行证」,还盖着一枚蓝色的「叶花」印章,那是辛巴城的标志。「下个船都这麽麻烦,」琼恩随口抱怨,「我只是来旅游而已,又不是申请入籍,有必要这样麽。」 「就因为是临时游客所以才麻烦啊,」船长说,「如果你愿意入籍,反而简单了。」 入籍反而简单? 「对,彻森塔人向来友好包容,从来不歧视外国人。只要你自愿将一部分财产捐献给城主,就可以入籍了。」 ……这「一部分」具体是指多少? 「不同城主定的标准不一样,辛巴城应该算是比较低的,只要五分之一就可以入籍了。」 甚麽叫「只要」五分之一?五分之一已经很多了好不好。 「相比起其他城市已经很低了,」船长解释,「按照恩瑟法律,所有臣民有义务每年将其收入的三分之一进献给神王。彻森塔的其他城市大多都遵照这个标准执行。」 「你是说,以前恩瑟的神王,要拿走老百姓收入的三分之一?而且还是每年?」琼恩觉得不可思议,「这税率也太高了点吧。」 「是臣民每年都『自愿』将其收入的三分之一进献给神王。」船长纠正。 「如果我不自愿进献呢?」 「神王的忠实臣民不可能不自愿,」船长说,「如果你不自愿,说明你不忠实,是个伪信徒,应该上绞刑架。」 「原来如此,那麽我不入籍,就不会要我自愿进献了吧?」 「当然不会,但游客要收税,税种很多,比如甚麽人头税所得税城市绿化税之类的。」 交税就交税吧,琼恩是守法市民,没有和行政机关对抗的习惯,反正钱甚麽的,他也不是很在乎。 不过话题说到这里,倒是个试探的机会。「这人头税是按甚麽标准收?」琼恩问,「我的意思是:是不是只有『凡人』才要收人头税?」 「理论上说应该如此,但你总不会满大街宣称你那位小妹妹是个魅魔吧?」船长低低地笑了两声,「能够拘束这样一位强力的邪魔作为侍从,兰尼斯特先生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巫师。」 「彼此彼此,」琼恩坐直身体,「你能一眼识破我的法术伪装,辨认出她的身份,仅仅以此而论,造诣应当就在我之上了。」 「这你倒是误会了,」船长说,「其实我对魔法基本上是一窍不通,我也没有根本看破你的法术伪装。只不过,」他伸出右手,伸出一根手指,展示给琼恩看,「我有这个东西而已。」 琼恩定睛看去,发现在他的右手中指上,戴着一枚金戒指。 「它能够让我辨识出附近的恶魔,无论伪装得多麽巧妙,我都可以直接看穿。」 「听起来是个宝物。」 「实际上,它不是宝物,是一个诅咒。」 「诅咒?」 「我已经九十六岁了。」 「是吗?这可真看不出来,」琼恩说,「你看起来最多五十岁。」 「这麽说我看起来比较显老,」船长呵呵地笑起来,「因为你现在看见的,是我三十六岁时的模样。如果你有兴趣,我想说说我的故事。」 「请讲。」 「我曾经是个海盗,纵横在这坠星海上,每天过得无忧无虑,当然,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所以你可能没有听说过我的名声。但你一定听说过金银岛的传说,我就是那个故事的主角,至少是原型之一,里面有关我的描述大部分都是真的,除了说我喜欢小女孩——我要强调,这一点严重不实,我是个有格调有品位的人,对低于十五岁的女性完全没有半点兴趣。」 「我觉得你的格调和品位值得尊重,」琼恩说,「不过,金银岛是甚麽故事?」 「……算了,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船长摆了摆手,「总而言之,我每天带着我的手下,在这大海上纵横往来,不受任何管束,醉生梦死,逍遥自在,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快活。直到有一天,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个问题让我悚然而惊,悲从中来,泪如雨下,从此吃不香睡不好,半个月就瘦了一圈。」 琼恩好奇:「你到底想到甚麽问题了?」 「我想到,人终究是要死的。」 「……」 「我拜访了很多人,寻求长生不死的方法,然而一无所获。当然我没有气馁,一直在坚持寻找,终于,六十年前,记得当时是秋季,我抢劫了一艘去往东域的商船,在一堆珠宝丶货物中,发现一张地图。」 「让我猜猜,藏宝图?」 「是的,地图上说在恩瑟的一座山谷里,埋着历代恩瑟神王收集的金银财宝,这些倒罢了,但上面说,这些财宝里,还藏有神王能够轮回转世的秘法。理所当然的,我心动了,我带着一队手下,千辛万苦,到了地图指示的地方,那是一座古老的神殿,没有神像,没有祭司,残破不堪,明显已经荒废多年。我在神殿中掘地三尺,别说财宝,连瓶酒都没找到。我又失望,又生气,觉得被骗了。就在这时候,我发现了一座隐秘的祭坛,这枚戒指就摆在上面。」 「于是你取走了戒指?」 船长点点头,「我取走了戒指,将它戴在手上。起初一切正常,然而不到半个月,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我仍然会受伤,却不再流血,也感觉不到疼痛;我变得厌恶强光,喜欢阴暗;我不会疲倦,不会饥渴,同时也再也品尝不出美酒的味道,闻不到女人的香气。我的身体永远停留在戴上戒指的那一刻,从此再也不会变老,彷佛凝滞。」 看起来你长生不死的愿望实现了,虽然是以一种没有预料到的方式——等等,这剧情怎麽听起来好像有点耳熟? 「你在月光下是不是还会变成骷髅?」琼恩试探地问。 船长大吃一惊,「你怎麽知道?」 「……我说我猜的你信不信?」 琼恩伸出手在空气中虚按了一下,一团雾气从船长的身上升起,发出乳白色的奥术灵光。这个结果大大出乎琼恩的意料,他差点以为自己释放错了法术,正准备再试一次,船长制止了他。「别浪费力气了,」船长说,「你的法术没有出错,你也不是第一个露出这种反应的巫师。我是被诅咒了,但我不是亡灵——或许看起来很像,但并不是。」 「不是吗?」 「我不喜欢强烈的日光,但并不是害怕;我不是善类,但并非变成亡灵才坠入黑暗,而是早在黑暗之中,」船长停顿了一下,「如果愿意的话,我可以用圣水洗澡,当然我不喜欢这麽做,因为圣水实在太贵了,那帮牧师简直是戴着圣徽的吸血鬼。」 「看来对此我们有共同语言——那麽言归正传,你今天邀请我来此,是有甚麽事呢?」 「的确有事相求,」船长说,「我想请你帮我解开这个诅咒。」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并不是巫师都擅长解咒,」琼恩说,「我尤其不擅长。」 「但你是『那个人』。」 「甚麽?」琼恩莫名其妙,「谁?」 「六十年来,我丢下我的船和水手,走遍了整个大陆,拜访了很多着名的先知丶巫师丶祭司,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解得开这个诅咒。终于,在十六年前,我漫无目的地游荡到了卡丽珊,被『铁王座』抓住了,他们以为我是奸细,严刑拷打,但我甚麽感觉都没有,我想这一定让他们很气馁。后来,铁王座的人把我送到了一个地方,那里像是一个地下宫殿,金碧辉煌,但死寂沉沉,一个人都没有,除了一块巨大的水晶。有个声音从水晶里传出来,是个女性,她彷佛被封在水晶里,我只能隐约看见她的轮廓。她自称是一位女神,没有告诉我名字。」 「铁王座?水晶?女神?」琼恩皱眉,这些他从来没听莎珞克提到过,「这位女神给了你甚麽指点?」 「她为我做了一个预言:在未来的某个时候,当季风向西吹的时候,有一位巫师将乘我的船前往东域,他会为我解除诅咒,」船长说,「于是我返回坠星海,这十六年来,我一直在等待那个人的出现。」 「等等,你不会说,我是坐你的船去东域的第一个巫师吧?」 「不是,你是第十个,但前九位巫师都未能成功。」 「你没有把他们的头骨串成念珠吧?」 「甚麽?」船长莫名其妙。 「说不定我也不是预言里的那位巫师,你还要继续等待,」琼恩说,「不过我可以试试。那位水晶中的女神有没有说,具体要怎麽做才能解除诅咒?」 「没有。」 「真是不负责任的女神,」琼恩评论说,他想了想,「或许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这枚戒指还回去。」 「是的,我也是这样想,」船长说,「让一切重归起点,或许我的噩梦可以就此解脱。但存在两个技术上的障碍,我无法克服。」 「甚麽技术障碍?」 船长举起手指,「第一个障碍是:它根本取不下来。」 「因为你变胖了?」 「……不是,」船长说,「它就是取不下来。」 「把那根手指砍掉?」琼恩建议。 「能否借匕首一用?」 琼恩犹豫了下,从腰间取下匕首,抛过去。船长用左手接过,乾脆利落地朝右手手腕用力斩下去。在匕首的锋刃接触到皮肤的那一刹那,琼恩看见微弱的光从戒指上升起,将匕首弹开了。 船长将匕首抛回给琼恩,「如你所见,它不愿意离开我,」他说,「我尝试过很多次,甚至决定借助死亡来逃离这种永恒的痛苦,然而我投入火焰,火焰就会熄灭,我跳进大海,海水将我托起,我用刀斩向自己的脖颈,刀就会被弹开,我花重金买来剧毒的药水,将它饮下,然后就发现它早已过期失效。」 「那说明你买到假货了,」琼恩感叹,「这年头,做生意越来越不讲诚信了。」 他站起来,走到船长身前,仔细打量着那枚戒指。琼恩看见戒面上有两只浮雕的狮子图案,分别举起一只前爪抵在一起,线条精细,栩栩如生。他不认识这个图案,也可以确定之前从未见过,但不知道为甚麽,似乎总有点眼熟。下意识地,他伸出一根手指,按在戒面上,皮肤传来坚硬和冰凉的触感。 戒指突然从船长的手指上滑落下来。 琼恩反应很快,不假思索地一把抄住,将戒指握在掌心,然后他怔住了。船长莫名其妙,只见琼恩缓缓地将手摊开,然而掌心空无一物,那枚戒指变得无影无踪,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戒指呢?」船长惊问。 琼恩卷起袖子,露出左臂,那里有一个红袍巫师的刺青,在刺青的旁边,有一小块圆形的皮肤正在发光。过了大概十秒钟,光消失了,但琼恩的手臂上多了一颗金色的星星图案,彷佛胎记一般。 「这是怎麽回事?」 「我不知道,」琼恩同样困惑,「我接住它,它好像钻进了我的身体里,然后就这样了——靠!」他反应过来,「不会是诅咒缠上我了吧?」 他反手啪地给了自己一巴掌,然后半边脸肿了起来,疼得他丝丝地吸冷气,「还好,」他欣慰地说,「至少我还有痛觉。」 「这真是令人羡慕,」船长说,「但是现在戒指没有了,我要怎样把它还回去?」 两人面面相觑了几秒钟,琼恩咳嗽了一声,「至少它离开你了,船长。」他提醒。 「对!对!」船长如梦初醒,「它终于离开我了,哈哈,哈哈,」他从躺椅上跳起来,兴奋得在房间里来回疾走,「诅咒终于解除了,我又可以去吃我最喜欢的狗肉——」 按照剧本不应该是苹果吗?你这麽公然宣称喜欢吃狗肉会被追杀的啊。 「我还喜欢吃荔枝,」船长兴致勃勃,「狗肉和荔枝放在一起炖最好了。」 「我不想扫兴,船长,」琼恩打断,「但我必须说,你享用荔枝炖狗肉大餐的计划,恐怕要往后推迟了。」 「为甚麽?」 琼恩指了指,船长顺着所指的方向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的手臂上,不知何时已经插了一支匕首,齐柄而入,却连半点鲜血都没有溢出,而他也同样一无所觉。 诅咒仍然在。 但保护他的力量已经消失了。 ※※※ 事情莫名其妙演变成这种结果,还真是大大出乎琼恩的意料,虽说暂时看不出甚麽危害,但说不定是诅咒需要一定时间才发作,目前是在潜伏期呢。一想到自己也可能变成那种月光下的骷髅,琼恩就觉不寒而栗,人生至此,活着还有甚麽意思?不如自杀得了。 船长显然也很郁闷,戒指固然消失了,诅咒却依然留存,问题完全没解决,反而变得更隐蔽,可以说是恶化了。「实在抱歉,我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他说,「现在该怎麽办?」 平白无故惹上这个麻烦,琼恩自然没甚麽好心情,但事已至此,抱怨无益,还是想怎麽解决才是正经。他想了一会,「看来还是得去你拿到戒指的那个神殿走一趟,或许有甚麽办法能把戒指还回去,解除这个诅咒。」 船长从桌上拿起一张纸,递给琼恩,「这就是当时那张藏宝图,我根据记忆在上面又做了一些标注,或许对你有用。」 「你自己不去?」琼恩诧异。 「我前面说,有两个技术上的障碍,」船长说,「第一个障碍是我取不下戒指,第二个障碍是:我没办法进入东域。」 「甚麽?」 「你以为我会没想过再找到那座神殿,把戒指还回去吗?」船长苦笑,「我试过很多次了,不行。我根本无法踏入东域半步,就像是有甚麽无形的力量在阻止似的。」 琼恩想了想,从船长手里接过的图,「我试试看吧。」他说。 「万分感激,」船长说,「不过坦白地说,这条路未必走得通。这些年来,虽然我自己无法踏足东域,但也曾经多次派人去找过,结果根本就找不到当年我发现戒指的那座神殿,连一点痕迹都没有,它就像是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似的。」 「那你有甚麽好建议?」 「我哪有甚麽好建议,」船长苦笑,「只能碰碰运气,听天由命了。」 话音未落,他突然脸色大变,伸手捂住胸口。「你怎麽了?」琼恩诧异地问。 船长没有回答,而是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胸膛。琼恩皱眉,他可没兴趣看一个人男人的胸部,但一排闪闪发光的字立刻映入眼帘,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行恩瑟文字,出现在船长的胸口皮肤上,彷佛熔岩般发着危险的红光。琼恩掏出笔,快速把文字记下来,顺手就写在那张「藏宝图」的背面。过了半分钟,船长胸口的闪光文字消失了。 「这是甚麽意思?」 琼恩的恩瑟语是刚学,水平很差,辨认不出这行文字的意思。船长显然是懂的,他看了片刻,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翻译出来。 「若要解除诅咒,须寻翡翠女巫。」 「翡翠女巫是谁?」 船长摇摇头:「闻所未闻。」 ※※※ 琼恩与船长告别,回到自己的房间,正好梅菲斯进来,「你的脸怎麽了?」她问,「向谁求欢不遂被揍了?」 「……自己揍的。」 「那是你终于良心发现,决定忏悔了?」 「你就是我的救赎,我的希望,我黑暗中的光,我迷茫中的罗盘,有了你,我就不需要忏悔了。」 「当然不需要忏悔,因为我会直接送你下地狱——算了,还是换个地方吧,」少女说,「你觉得深渊如何?」 「挺好的,」琼恩装作思考了一会,「不过或许那里也有我的旧情人,这谁说得定呢。你知道,人生总是充满各种意外的惊喜。」 「那看来我还是应该趁早把你干掉,为民除害,永绝后患。」 说笑了几句,琼恩将手臂上新出现的那颗星星胎记给梅菲斯看,同时说明来历,把整个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最后把那行字写给梅菲斯看。「翻译是没错,至于这个翡翠女巫?」少女想了一会,摇摇头,「完全没听说过。」 「你也没听过啊?」 琼恩有些失望,这句话显然颇不寻常,甚至有可能与他有关。要知道,「诅咒」这东西,可不仅仅是船长的专利,他自己身上也还有一个呢。虽然维若拉保证只要找到那种「巫铁」,就可以用马伦研究出的方法解咒,问题是没有成功的先例啊,连马伦自己都是纸上谈兵,并没能真的解咒(因为娜塔莉莎死了,导致诅咒变成了死咒)。万一马伦的分析推算有误,中间甚麽地方出了岔子,那要怎麽办?这种时候,突然冒出一个翡翠女巫,由不得琼恩不重视。 「翡翠女巫」显然不是名字,而是一个称号。这个世界上的巫师普遍深居简出,极少有高调的,像深水城主凯尔本丶风暴女巫欣布丶红袍首席萨扎斯坦这种名声赫赫的大巫师,其实是属于另类。绝大部分都喜欢宅,喜欢隐居,喜欢闷声发大财,名声不显。这个甚麽翡翠女巫,想必也是个隐者,这要到哪里找去。 「既然原文是恩瑟语,想必是与此有关,」梅菲斯分析说,「所以这位女巫应该是在恩瑟,或者彻森塔,只有这两个地方是说恩瑟语。」 「恩瑟加上彻森塔就是半个东域了,还是大海捞针啊。」 「到了彻森塔再打听吧,」梅菲斯说,「说不定会有甚麽线索。」 翡翠女巫的事情暂且放下,两人接着说到那枚莫名消失的戒指。 「一枚带诅咒的戒指?」梅菲斯皱眉,「它是甚麽样的?」 琼恩描述了一下,后来索性直接画了个图,「戒面是这个图案,你看出甚麽了没有?」 「两只前爪握在一起的狗?」梅菲斯沉吟,「从没见过这种徽记。」 「……那是两只狮子,不是狗。」 少女仔细地看了看琼恩画的图,「是狮子狗?」她不确定地问。 「就是狮子,和狗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画得简略了一点而已,」琼恩辩解,「绘画重在得其神韵,不要拘泥外在。」 「嗯,是挺有狗狗的神韵。」 「……好吧,狗就狗,」琼恩放弃了,「所以你看出甚麽没有?」 「不好说。狮子算是很常见的图案,很多神明丶很多国家丶很多家族以及历史上的着名人物,都有以狮子作为徽记,」梅菲斯说,「忠诚与勇气之神在动荡年代曾经以狮子的形象下凡;自然诸神中有一位半神努比恩(Nobanion),圣徽是一只绿色的狮子;因布图王国以狮子作为圣兽,国王称狮子王;塔瑟谷的庞罗家——就是歌曦雅和希欧家——是以雄狮作为家徽,」她皱着眉,「总之很常见,仅凭现在这点东西还看不出甚麽。」 「船长说戒指来自东域,」琼恩猜测,「所以应该从东域这边着手考虑。」 「东域的资料还是太少了。」梅菲斯说。 从叶弘出发之前,梅菲斯从欧格玛神殿重金买了一批有关东域的书籍,在海上的时候已经基本读完了。确实很有用,但不得不说,还是过分简略,很多地方都是蜻蜓点水般一带而过,或者乾脆就语焉不详,甚至前后矛盾。地理丶风俗方面的描述还稍微详细些,历史记载方面就惨不忍睹了。梅菲斯解释说,这是因为无论是穆罕还是恩瑟,东域两国都没有修史的传统,文化教育也仅限于祭司阶层,别说普通民众,连很多贵族都是文盲。东域又不太平,穆罕和恩瑟经常打来打去,在两国休战的时候,他们内部又往往自己打来打去,政局混乱,民不聊生,统治者都忙着整军备战,谁也没工夫静下心来做文化事业。导致的结果就是东域的历史完全没有记载,全靠一些民间歌谣丶传说才能略窥一二。偶尔有中土的旅行者来东域,并且还能活着返回,可能会留下一些笔记,这些就是非常珍贵有价值的历史研究资料了,虽然这些笔记内容的可信度本身也颇成问题。 「别的且不说,连文字都不知道变了多少次,」梅菲斯说,「最早的恩瑟文和穆罕文,都是象形文字;今天的恩瑟文和穆罕文,全都是拼音文字——甚麽时候变过来的,怎麽变过来的,源流演变是怎麽样,谁也说不清,连现在的那些祭司们都不认识古文字了。」 总之就是暂时没头绪,好在虽然手臂上多了个胎记,也没发现有甚麽实际影响,至少琼恩试验了几次,确认自己仍然是活人而非亡灵,照样能够吃饭睡觉呼吸走路,把梅菲斯抱在怀中一样感觉温香软玉,除了仍然不举,其他一切正常,还是先下船再说吧。 第七节 竹简 莎珞克终于办好了所有的手续,大家离船登岸进入辛巴城区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了。坐船坐了一个多月,所有人都比较疲倦,好不容易踏上陆地,大家一致决定在辛巴城休整几天,再继续行程。凛倒是活力四射,刚刚在旅店安顿好,她便跑过来拉着梅菲斯去逛街购物,顺便叫上琼恩当做免费劳动力。珊嘉体力不行,和维若拉留在旅店里休息,莎珞克则被琼恩派出去,打听有关「翡翠女巫」的消息。 辛巴城的繁华程度超出琼恩的想像,尽管已经是夜间,但处处灯火通明,热闹无比,街道也很宽敞,商店一直到很晚都在营业,还有不少街头美食可供品尝。凛兴致勃勃地拉着梅菲斯一路逛过去,衣服没买几件,却塞了一肚子的海鲜,「味道不错,」凛举着一串烤鱿鱼,含糊不清地说,「就是太贵了点,比上次我们来的时候至少贵了一倍多,是不是,艾弥薇。」 「嗯,是涨价了。」 「你们以前来过这里?」琼恩问。 「当然来过,」凛说,「我和艾弥薇都是彻森塔人嘛。」 凛的父亲是一头居住在彻森塔某处山峰中的红龙,母亲则是彻森塔一个小城的公主,所以她的确是纯正的彻森塔人。据琼恩所知,她小时候随父母居住,后来父亲被杀,母亲便带着她隐居在御宇山脉,而梅菲斯和她的母亲在御宇山脉中也有一个秘密居所,和凛母女两人算是邻居。两位少女正是这样认识的,成为童年玩伴。琼恩看过的图,御宇山脉位于彻森塔的东部,与西北部的辛巴城还是很有些距离的。梅菲斯的母亲去世后,她和凛为了躲避追杀,离开了御宇山脉,在彻森塔流浪了大概一年,辛巴城应该就是在这期间来过。 「这里挺热闹的,」琼恩转移了话题,他知道梅菲斯不太喜欢多说自己的童年故事,「而且居然这麽多人会说通用语,倒是很出乎我的意料。」 彻森塔的官方语言是恩瑟语,这点琼恩早就知道,在旅途中他还突击学习过,目前的水平只能马马虎虎进行一些日常对话,而且还必须说得慢,快了就听不懂。在语言方面,琼恩的天赋不算差,但也只是「不差」而已,至少跟梅菲斯这种天才是完全没法比。奥沃帮他恒定过「巧言术」,这是一种类似于自动翻译机的法术,但有一个限制,就是它的翻译能力,和施法者的语言掌握能力是一致的,简单来说,奥沃懂精灵语,所以他给琼恩施加的巧言术,就能让琼恩和精灵正常交流——但奥沃显然不懂恩瑟语。 到了异国他乡,语言不通当然是个大麻烦,虽说梅菲斯和凛都会说恩瑟语,但总不能甚麽事情都靠她们翻译。琼恩原本对此很担心,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走在辛巴城的街头,固然是听到很多人说恩瑟语,但同样也有很多人在说中土通用语,尤其是那些商贩店主,一个个说得比他还流利,实在是让他汗颜。 「难道在彻森塔,通用语才是官方语言?」 「那倒不是,辛巴城比较特殊而已,」梅菲斯说,「彻森塔的其他城市,会说中土通用语的人很少的。」 「因为海外贸易发达的缘故,对吧。」 语言是一项工具,因为需要而存在。辛巴城是一个港口城市,以海外贸易作为经济支柱,与中土大陆的联系是比较多的,像琼恩这种「外国人」,在辛巴城的街上也常常能够看到,并不罕见。如此一来,通用语得到推广,也是很合情合理的事情。 「这是一个因素,但不是全部,」梅菲斯说,「至少彻森塔的其他几个海港城市,通用语也没有这麽普及。辛巴城如此,很大程度上还是政策原因。」 「政策原因?」 「嗯,现任城主波斯拉萨尔是个狂热的『西化者』,他执政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在全城推行通用语,」梅菲斯说,「官员会说通用语才能升迁,商人会说通用语可以减税,学校必须以通用语作为教学语言,甚至乞丐只要会说通用语,就可以每天去领救济金。」 「……最后一条也太夸张了吧。」 「是啊,所以他又有个外号,叫做『乞丐城主』。」 不管外人如何评价,但效果是很明显的,据一份统计显示,辛巴城的通用语普及率目前已经达到了百分之八十以上,尤其是二十岁以下的年轻人,很多都已经基本不会说恩瑟语,只会说通用语了。交流成本的降低,极大地促进了经济繁荣,不仅仅是海外商人更乐于来此贸易,甚至连旅游业也逐渐地发展起来。在中土人的认知中,辛巴城已经俨然成为彻森塔的形象代表。 波斯拉萨尔的功绩不仅如此,自从十六年前他登上城主之位后,从政治丶经济丶文化丶军事丶宗教信仰各方面对辛巴城进行了全方位改革,其成效有目共睹。十六年前,辛巴城只是彻森塔五十多个城邦中的普通一员,各方面都不算特别突出,但今时今日,它已经是彻森塔第一大城市,第一大海港,有常住居民(指在市政府有户籍登记者)十多万人,有彻森塔最有影响力的红龙教会支持,还有一支强大的常备军。民间已经有多种版本的预言在流传,宣称在二十年或三十年后,辛巴城将会统一彻森塔——几乎没有人质疑这一点。 「看来这位波斯拉萨尔城主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很多人对他寄予厚望,认为——或者说是期待——他将会成为第三位彻森塔之王,」梅菲斯说,「这片土地已经分裂得太久了。」 的确是太久了,两千多年来,彻森塔一直是「混乱之地」,城邦林立丶各自为政,战争充斥着整个历史,期间只在三百年前有过一次非常短暂的统一,不过十馀年又复归分裂。所有人都不喜欢这种状态,所有人都渴望统一与和平,唯一的问题是:谁来统一? 以目前情况来看,波斯拉萨尔领导下的辛巴城,无疑是最有希望的候选者。 「有传言称,彻森塔有一半左右的城邦,已经或明或暗地向辛巴城表示臣服,」梅菲斯说,「当然,敌人也依然存在,至少风荆城(Airspur)和索瑞纳(Soonenar)的两位城主是绝不会俯首低头的,据说他们都在忙着招兵买马,看来一战在所难免。」 欧格玛神殿卖的那批资料里,对于穆罕丶恩瑟两国的描述很少,但有关彻森塔的记录倒是比较多,也是因为彻森塔与中土的联系相对密切的缘故。资料里提到不少「未经证实的传言」,都与辛巴城有关。 彻森塔的政局问题,琼恩不打算过分关心,他只是个外乡人,要去的地方也都在恩瑟和穆罕国内,彻森塔仅仅只是路过而已。随口议论几句,也就抛之脑后,不再提及。 前面一阵骚乱,似乎是几个醉鬼在互相殴打,甚至动了刀剑,聚集了一群围观者喝彩助威,还有不少人当场开始下注,连卫兵都在人群里围观,全然没有半点制止的意思。围观者越来越多,将道路挤得水泄不通。琼恩等人没办法,只好绕路从旁边的一个小巷穿出来,一时间不辨方向,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个空旷的广场,琼恩看见了一个巨大的塑像,大约有三层楼那麽高,表面灰暗陈旧,显然已经颇有些年头了,但还是能看清楚模样。那是一个威风凛凛的战士,满脸胡须,穿着火红色的铠甲,手持巨大的剑,面容十分严肃,「这就是那位曾经平定战乱,统一彻森塔的大英雄吗?」琼恩仰望着塑像,「名字叫甚麽来着?」 「察斯萨,」梅菲斯说,「红龙王察斯萨。」 「实际上他就是一头红龙,对吧。」 「对。」 三百年前,一位强大的战士出现在辛巴城的街头,没有人认识他,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战士自称「察斯萨」,他展现出惊人的力量,高举起结束战乱的旗帜,号召所有人为彻森塔的统一与和平而战。厌倦了无休无止的战乱的人们纷纷聚集在他的旗下,最终,察斯萨打败了所有的割据势力,真正统一了彻森塔,并在辛巴城加冕为王。可惜的是,和平仅仅只维持了十几年,随着察斯萨在一次战斗中意外失踪,彻森塔再度分崩离析,重新陷入割据混战之中。 这种混乱局面一直延续到今天,当琼恩从船板跳上码头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来到了彻森塔,但实际上,他仅仅只是来到了辛巴城而已。 察斯萨称不上是一位贤明君王,他好美酒丶好美食丶好美色,在位期间也多次增加赋税,颁布严苛法令,但他的确以手中的剑,给彻森塔的人民带来了梦寐以求的和平与安宁,而在他之前或之后,都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做到。因此之故,在察斯萨突然失踪以后,他不仅没有被遗忘,反而得到越来越多的追忆和崇拜,他的英雄事迹被广为传颂,很多彻森塔人都相信,察斯萨只是暂时离开,终究有一日,他会返回此地,再次结束战乱,重造和平。 在激烈的战斗中,察斯萨常常会召来一只红龙助战,因此他又被称为「伟大的红龙将军」丶「红龙之王」。直到他失踪之后的很多年,终于有人发现了真相:并不是察斯萨召唤了红龙,而是他自己变成了红龙——更准确地说,他就是一头红龙。 没有人知道一头红龙究竟是出于甚麽考虑,伪装成人类做了这一切。但在察斯萨失踪后大约八十多年,五色龙神提亚玛特开始在其红龙信徒面前使用「红龙之神察斯萨」的名号和形象。随着这个秘密从巨龙流传到人类世界,学者们提出了各种各样的猜测,有人认为察斯萨其实就是龙神的化身,其目的是为了让提亚玛特获得彻森塔地区居民的尊崇和信仰;有人认为察斯萨是一头异想天开的红龙,认为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获取崇拜和信仰,从而成为神祗,最后功亏一篑,被龙神提亚玛特融合了。 提亚玛特曾经是恩瑟神王之一,与另外一位神王阿普苏共同统治彻森塔;两千八百多年前陨落,几百年后再次出现,却自称「五色龙后」,以龙神自居,几乎不再与人类发生联系。对于彻森塔人来说,他们并不会想到察斯萨和提亚马特有甚麽关系,因为后者是「一位早已消逝的古老神王」,而前者是一位了不起的大英雄(无论他是人类还是红龙),他的失踪其实是回归冥界,登上神位,成为彻森塔的守护神。 「察斯萨的信徒主要集中于中下层民众,在贵族中比较受排斥,有些城邦甚至宣布红龙教会为邪教,」梅菲斯介绍说,「不过辛巴城是个例外,城主公开表示自己是红龙信徒,允许祭司自由传教,并且还出资修建了一座神殿——就建在以前提亚玛特神王的神殿遗址上。」 「那座神殿在城北,」凛说,「挺气派的,有个很大的地下室,里面堆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奇怪东西,像是个储藏室,其中有个房间里面堆满了宝石——」 「哪个储藏室里会堆满宝石啊?」琼恩忍不住说,「你说的明明是藏宝库吧。」 「别打岔,」凛不高兴地说,「储藏室也罢藏宝库也罢,反正就是那麽一个地方。那次我和艾弥薇为了躲避追兵,在里面躲过一个星期,我天天在宝石堆里打滚,感觉超级棒的,临走时我还偷偷拿了几颗做纪念,可惜后来都用掉了——要不要再去看看,艾弥薇?」她兴致勃勃地说,「也算是故地重游嘛。」 ……你不是故地重游,是故态复萌,还想继续去宝石堆里打滚吧。几年前你还是个小萝莉,打滚是挺可爱的,现在已经是十七八岁的少女了,还这样做不觉得脸红麽? 「那有甚麽关系,」凛不以为然,「我是龙嘛,喜欢亮晶晶的丶闪闪发光的东西,这是龙的天性,有甚麽好脸红的?」 关系是没甚麽关系,问题在于你拿那些宝石做甚麽呢?真的只是单纯的打滚吗?别人不知道,琼恩作为知情者,难免就要浮想联翩,想入非非了。 「还是别节外生枝吧,」梅菲斯也开口了,「宝石甚麽的,反正这家伙有很多,找他要就是了。」 「才不干呢,」凛哼了声,「妈妈从小教育我说:女人不能过分依赖男人。我要自力更生,凭借自己的劳动来赚钱,这样才是独立自主的坚强女性。」 你所谓的自力更生丶独立自主,就是去人家的宝库里偷东西? 「是啊,偷东西很费劲的,尤其是偷这种戒备森严的藏宝库,不但是体力劳动,还是脑力劳动,技术含量很高的,比打工赚钱甚麽的难多了,也有趣多了。我爸爸说,每只龙的一生之中,都应该至少偷空一次宝库,这样才不会被人笑话。」 你们龙类的价值观真是让我们人类难以理解。 琼恩的意见凛可以无视,但梅菲斯也坚持反对,小女巫就没办法了,只好乖乖听从。「你们真没劲,」她说,「都是你的错,琼恩。」 「此话怎讲?」 「艾弥薇原本对我可好了,甚麽都由着我,自从和你在一起,她对我就没以前那麽好了,」凛说,「当然都是你的错。」 「……好吧,是我的错。」 「好啦,该回去了,」梅菲斯说,「坐船坐了这麽久,你不累,我可是累了,要早点回去休息。」 「嗯嗯,」凛点头,「那我们一起休息,我也很累很累了,赶快回去吧。」 「和你一起我就别想休息了,」梅菲斯脸上微微发红,瞥了琼恩一眼,有些不好意思,「今晚我和他有事,没空陪你。」 「他都已经不举了,还能有甚麽事?」 「……」 琼恩对凛怒目而视,凛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躲到梅菲斯身后,「对不起啦,」她把小脑袋从梅菲斯背后探出来,「我不是故意的——要麽等你恢复了,我陪你多玩几次作为补偿,好不好?」 当然不好,你是我女友,陪我上床本来就是你应尽的义务,怎麽能算补偿呢? 「那样啊,」凛想了想,犹豫片刻,最终痛下决心,「那就再让你干几次屁股,这总行了吧?」 「成交!」 「喂喂,你们两个能不能给我靠谱一点,真的觉得在大街上讨论这种问题合适吗?」梅菲斯没好气地说。 「哦。」 被教训了一顿,琼恩和凛都乖乖地低着头往前走,刚走了几步,凛一眼看见前面街道转角的地方有一个糖果摊,顿时兴冲冲地跑过去。那是一个临时的路边小摊,几根木头撑起一片帆布,就算是个简陋的台子,上面堆着一些糖果,有五颜六色的包装纸,味道如何不得而知,但肯定非常吸引小孩子。凛果然被吸引住了,抓了一大把在挑选。琼恩走过来,正要取笑她,梅菲斯突然像是发现了甚麽,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恢复正常,只是悄悄地扯了琼恩一下。 嗯? 琼恩和梅菲斯相处这麽久,也算有了默契,立刻意识到不对劲,抬头观察摊主,同时暗中戒备。那是一位身材很高的女人,大约三十馀岁,典型的东域人相貌,黑色头发,褐色眼睛,偏黄色的皮肤,穿着一件无袖的百褶长裙,裙摆像是由五颜六色的布料拼接而成,她的脸上有一道浅浅的刀疤,左臂齐肩而断,是个残疾人。这一点倒并不算如何特别,彻森塔是一个分裂割据丶战乱不休的地方,大大小小的城邦林立,经常发生矛盾,而它们解决争端的唯一办法就是诉诸武力,辛巴城也不例外。琼恩三人刚才一路走来,路上很多行人身上都有明显的伤痕,残疾的也不在少数。 总而言之,这个女人并没甚麽特别之处,但梅菲斯却对她如临大敌一般,整个人都明显地「紧绷」起来,琼恩甚至已经隐隐约约看见了透明光翼在她背后浮现,意味着少女已经随时准备召唤曦天使的力量。与之相反,独臂女人对琼恩和梅菲斯的戒备彷佛视而不见,她随手抓起一把糖果,递给凛,「来,小姑娘,尝尝看吧,这可都是我的珍藏哦。」 「嗯!」 凛高高兴兴地接过,转过脸招呼琼恩付钱。琼恩暗中戒备着,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银币,远远丢到糖果摊上。独臂女人捡起银币,掂了掂,朝着琼恩微微一笑,「太多了,先生,我可找不开零钱。」 「不用找了,」琼恩说,「算小费。」 「慷慨的客人,」女人依然微笑,「你们是外乡人?来这里旅游对吧。或许你可以去我家看看,我的储藏室里有一些东西,一些有年头的古董丶纪念品,或者类似甚麽的,我猜你们可能会有兴趣。」 琼恩摇摇头,「不必了。」 「那真可惜,」女人说,「如果你改变主意,可以随时光临,我欢迎之至。」 她收起银币,转身往后走去,转眼间便隐没在黑暗之中。 「喂,你这些糖果不要了?」凛问,但随即惊讶地叫了一声,随着女人的消失,糖果摊也在眨眼间不见了,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似的。唯一留下的,就是凛手中的那一把糖果,在昏黄的路灯下泛着五颜六色的光,亮晶晶的。 「啊呀。」凛突然惊叫起来。 琼恩和梅菲斯一起望去,只见凛手中的那一把糖果,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枚枚晶莹透明的宝石,璀璨炫目。「这是怎麽回事啊?」凛迷惑地问。 她随手举起一颗放在眼前,仔细辨认,想确定它是否是真的宝石,还是某种幻术效果。「扔掉它!」梅菲斯猛然大叫一声。 凛吓了一跳,不假思索地就要将宝石丢开,然而已经晚了一步。一束火红色的光从宝石的内部射出,直直地命中凛的眉心,然后折射出来,散成无数点水滴般的泡沫,弥漫在四周。 琼恩只觉眼前猛然一闪,剧烈的晕眩感突兀袭来。这是传送瞬移丶空间转换法术发动的共通先兆,他不假思索地发出了一道法术,想要进行干扰,然而却彷佛石沉大海,完全没有任何反应。转瞬之间,视线中的一切景像都改变了,他们被强行转移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准确地说,是对于琼恩而言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是哪里?」琼恩打量着周围,因为没有光亮的缘故,他开启了黑暗视觉,然后看见自己正站在一道长长的丶笔直的长廊的入口处,背后是往上蜿蜒丶通往黑暗的石阶,脚下丶周围和头顶,都是有着铁锈般纹路的岩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乾燥的味道,让人的呼吸都有些不舒服。在长廊的两侧,有一扇扇暗褐色的木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记。梅菲斯和凛就在身侧,她们也在观察四周,脸上地表情都有些奇怪。 「怎麽到这里了?」凛自言自语。 「红龙神殿的储藏室。」梅菲斯对琼恩解释。 ※※※ 莫名其妙被传送到一个新的地方,琼恩不敢轻举妄动,他想了想,释放出几团隐形的气体,让它们到前方去探路,然后和梅菲斯丶凛停在原地,商议接下来怎麽办。 显而易见,这一切是刚才那个独臂女人做的手脚,但她究竟是甚麽人? 刚才她给了凛一把糖果,最后糖果突然变成了宝石,其中一颗宝石中隐藏了这个传送陷阱。但强制传送并不是甚麽简单的魔法,设置它的难度非常之高,只有大巫师才能胜任,至少像琼恩和凛都是绝对做不到的。而且琼恩的反应并不慢,一发现不对,就立刻施法想要破坏传送,却没有任何反应,这就更加诡异了,巫师们都知道,像强制传送这种法术陷阱,固然复杂精细,却又非常脆弱,从道理上说是很容易被打断的。 能够设置强制传送陷阱,让琼恩毫无反抗馀地,有这种本事的人,世界上应该不会太多。 「我记得她前面是说请我们去她家?」琼恩问,「莫非她就是察斯萨——但察斯萨应该是个男性吧?」 「神无所谓性别,但她应该不会是察斯萨。」 理论上说,神明可以以一切形象在凡间出现,可以是人,可以是动物,可以是某个具体的实物,也可以是某种抽像的符号,甚至可以只是一个声音,一种气味,可以千变万化,随时而动,但正常情况下它们不会这麽做,因为这很容易引起信徒的误解和混淆。神明非凡人,但信徒是凡人,凡人有凡人的思维方式,有凡人的局限所在,神明的本质固然超越凡俗之上,但在「表徵」上却必须照顾凡人的理解与感受,神明与凡人沟通,需要考虑到凡人的逻辑,否则只会增加麻烦。从这点来说,那个独臂女人是察斯萨的可能性确实不大。 那就只剩下一种最大的可能性了。 「龙后提亚玛特?」 「应该是她,」梅菲斯说,「至少她说这里是她家没错。」 「那就先假定是她,」琼恩说,「那麽下一个问题,龙后把我们送到这里来干甚麽?」 这就没人知道了,神明的想法不是凡人可以轻易猜度的,虽说提亚玛特只是一位「半神」,在诸神体系中排序最末的那一类。琼恩想了想,觉得自己似乎没有得罪过这位女神,所以应该没甚麽太大的危险——不过这种事情也实在说不准,经过阴影谷一战,他现在对自己吸引仇恨的能力已经有了新的认识。就算是下一刻,提亚玛特突然冒出来,表示几千年前琼恩曾经严重冒犯了她,所以她现在要来报复,诸如此类甚麽的,琼恩也都不会过分惊讶,表示情绪非常稳定——既然能有凯瑟琳和扎瑞尔,当然也可以有跨越千年的仇家,很公平的事情,没甚麽好奇怪的。 多想无益,既然来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些门的后面是甚麽?」琼恩问。 「我们上次来的时候,看到的都是些不明用途的杂物,」梅菲斯说,「其中一个房间里堆满了宝石。不过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在不知道有没有变化。」 「看看再说吧,」琼恩说,「说不定她的意思就是要送我们一些见面礼?」 「五色龙后可没有慷慨的名声。」 随口说话,琼恩已经打开了第一扇门,门后是一个很大的房间,或者说是洞窟更合适,里面的确是堆满了杂物——都是一些造型古朴的家具,桌子椅子之类,落了厚厚的灰尘,看样子至少一两百年都没动过了。他又打开第二扇门丶第三扇门,找到了一些看起来像是曾经是兵器丶盔甲之物,甚至还发现了两部疑似战车的东西,基本都已经朽坏不堪。第四扇门后是一些石碑丶雕像丶陶器之类,上面有一些模模糊糊的文字丶图案,看起来像是文物,但都是残片,连相对完整点的都没有。第五扇门后面空空荡荡,除了角落的蜘蛛网之外甚麽都没有,这让凛大为失望——据她所说,上次来的时候,这里面就是成堆的宝石,从地板一直堆到天花板,让她可以把自己整个人完全埋在里面。 「所以龙后把我们送到这里,就是让我们看看这些毫无价值的垃圾?」 后面还有几个房间,琼恩快速看了一圈,也没甚麽特别值得关注的东西。确实如凛一开始所说,这里是个储藏室,放置的都是一些用不上的杂物(除了宝石之外)。当然了,要说完全没有价值,那倒也未必,至少它们看起来都历史悠久,在考古学上应该很有意义。如果不是梅菲斯在身旁的话,琼恩甚至都考虑用次元袋装一些石碑丶雕像甚麽的带走,有空研究研究,说不定能发现点甚麽。但这是不告而取,形同盗窃,梅菲斯肯定不会乐意,还是算了吧。 「看完了,走吧。」 提亚玛特究竟用意何在,琼恩搞不清楚,但他也没兴趣再花时间去揣摩,女人的心思向来难猜,女神就更不用说,又不是自己的后宫成员,费那个劲做甚麽? 「咦,这里怎麽多了一个房间,」凛突然说,「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没有啊。」 「进去看看。」 琼恩也没抱甚麽期待,随手推开门,发现里面空空荡荡的,甚麽都没有,而且不知甚麽缘故,门一开,一股寒气就扑面而来,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这里应该是在地下,温度本来就低,这个房间里却彷佛开了冷气一般,又比外面格外低上几分。 他转身欲走,眼角馀光忽然瞥到甚麽,又返回到房间里,走到角落。在黑色的岩石壁上,开凿了一个又一个的洞窟,都不是很大,每个石窟中都放着一个青褐色的圆柱形之物。琼恩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然后发现自己居然认识。 「这是甚麽东西啊?」凛凑过来,好奇地问。 「竹简,就是竹子做成的书。」 被削成一片片的狭长条形竹片,边缘钻了细小的孔洞,用暗银色的金属丝联接起来,竹片上满是奇怪的符号,似图似字,琼恩当然是完全看不懂,但自有种油然而生的亲切感。他抬头看去,四面墙上全都是这种石窟,星罗棋布,其数量少说也有上千个,如果每一个石窟中都是一本竹简的话,那就是上千本了。 他看着梅菲斯,少女略一犹豫,然后点了点头。 琼恩抬起左手,手指急速颤动着,划出一个个细小的符文,在大约十秒钟后,风的呼啸声开始在耳边响起,越来越急,整个石室之内的空气都在流动起来,一只又一只竹简从墙壁上的洞窟中飞出来,被琼恩装进了次元袋中。 「咦?」 在无数只暗褐色的竹简中,忽然有一点淡淡的绿影,琼恩随手一抓,将其握在掌心,这才发现它是一枚方方正正的碧玉印玺,触手温润,但边角处缺损非常严重,看起来已经很有些年头了。 他略一沉吟,将玉印也丢进次元袋,看看所有的竹简都已经到手,没有漏网之鱼。房间里实在寒气逼人,也不想多留,转身和两位少女离开。 沿着台阶拾级而上,走了大约不到两三分钟,眼前便出现了一个狭窄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洞口,微弱的光亮自洞外传来。出洞一看,发现正站在一只红龙塑像地下方,洞口就在它的腹部内侧,非常隐蔽,还有一些植物遮掩,如果不是知道的话,就算是从旁边近距离走过,大约都不会察觉。 「这里是神殿的后院,平常也根本没人来,」梅菲斯说,「据说是经常闹鬼的缘故。」 ……一座神殿里经常闹鬼,这是甚麽新型的冷笑话麽? 不过琼恩回头看看,还是颇觉惊讶,「这地方这麽隐蔽,你们当时是怎麽发现的?」 「当然是借助本姑娘的敏锐直觉了,」凛得意洋洋,「那次我和艾弥薇误打误撞跑到这里,本来以为无路可走了,但我总觉得好像有甚麽不对劲,再仔细一找,就发现了那扇门。怎麽样,厉害吧。我从小就擅长这个,妈妈说这是家族遗传。」 厉害是挺厉害,但你有这种天赋,不去做盗贼实在是太可惜了。琼恩记得曾经在甚麽地方看过,说精灵族中有一个分支,不记得是月精灵还是木精灵了,有这方面的种族天赋,天生就擅长发现各种暗门密道。莫非凛除了红龙血脉之外,还有精灵血统?这倒也不是绝对不可能,在上古时期,彻森塔这里曾经是绵延无际的大森林,是精灵族的主要据点之一,后来才被人类开辟丶占据。若说彻森塔人有些许的精灵血统遗传,也不算奇怪。 地下储藏室出来的地方是一片看起来颇为破败的园子,除了那座红龙塑像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人形丶兽形雕塑,在夜色中看起来影影绰绰,分外狰狞。琼恩也不想多待,正打算和梅菲斯丶凛离开,刚走了没几步,忽然脚步一顿。 他为了防备万一,释放了几团隐形的气体在四周游曳,这些气体没有任何攻击力或者其他作用,唯一的用途就是感应「生物」的存在。就在刚才,琼恩忽然收到讯息,显示在前方不远处的花丛中,有两个人。 就在琼恩停住脚步的同时,梅菲斯也站定了,她没有法术探测,但听觉远较常人敏锐,已经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动静。只有凛不明所以,但她和梅菲斯相处日久,默契十足,立刻也随之驻足,凝神等待。 一阵夜风徐徐吹来,让声音变得更清晰了一些。 那是两个人的喘息声混合在一起,一个男性,还有一个女性,同时还伴随着「啪啪」的撞击声,让任何一个有经验的人都立刻明白正在发生甚麽。梅菲斯脸上微红,凛却嘻嘻笑起来,「原来是有人躲在这里幽会呢。」 琼恩无意打扰别人,正准备换条路走,前方传来的男女欢好声却渐渐平息下去,又过了片刻,两个人从花丛中一前一后走出来,确实是一男一女,男的很年轻,大约才十六七岁的模样,上半身穿了一件简易式样的皮甲,手里还拿着长戟,看起来像是个卫兵,女的则明显年长很多,应该有三十多岁了,脸蛋一般,身材倒是很好,宽大的祭司袍也掩盖不住玲珑浮凸的曲线。两人神态亲密,一路牵着手朝外面走去,完全没有注意到琼恩等人——早在他们出来之前,琼恩就已经释放了一个隐形法术,将自己和两位少女都隐没在黑暗中。 「明晚还来这里?」卫兵对女祭司说,依依不舍。 「明晚不行。」 「为甚麽?」 「圣女。」女祭司提醒。 「哦,对,」卫兵显得有些失望,「那只能后天晚上了?」 「你别那麽急不可耐的样子嘛,不是才刚刚把你喂饱?」 「我才没那麽容易满足呢,」卫兵颇为自得地说,一边抓着女祭司的手,放在自己的裆部,「看,又硬起来了。」 「真的呢,」女祭司吃吃地笑起来,「年轻人真是精力充沛。」 【和谐】 琼恩没兴趣继续旁观,与梅菲斯丶凛悄悄往后退去,离开此地。他们的动作很轻微,正沉浸在欢好中的两人完全没有察觉到。 ※※※ 察斯萨神殿位于辛巴城的西南侧,占地颇广,但居民很少,也没甚麽集市,静悄悄的。琼恩三人从后院翻墙出来,一路走回旅店,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 他们选择的是一家小旅店,位置比较偏僻,平常生意显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价格却半点不便宜,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昂贵,主要好处就是清净,而且毗邻河边,风景非常好。若非船长介绍,一般人还找不到这地方。琼恩现在反正不缺钱,一行人数又不少,索性直接把整个旅店都包了下来。 琼恩回来的时候,其他人都还没有休息,莎珞克在后院练剑,珊嘉在自己房间里和维若拉说话。维若拉身为传道巫师,在魔法一道上的见识之广博无人能及,珊嘉经常去向她请教问题,时间长了也就熟悉了,关系相处得不错。 琼恩召集所有人,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你说你们碰到了五色龙后?」珊嘉微微皱眉。 「应该是她,怎麽了?」 「那有点奇怪,」珊嘉说,「她明明已经陨落了。」 所有人一起看着她,「甚麽时候?」琼恩问,「姐姐你怎麽知道的?」 「我是占星师啊,」珊嘉回答,「我可以看见神座星辰。提亚玛特的五色巨龙之星已经崩溃了,就在半个月前吧,当时我们还在海上。」 「……怎麽没听姐姐你说起。」 「最近崩溃的神座星辰很多,我也就习以为常了,」珊嘉说,「何况区区一个半神而已,不用太在意吧。」 「我没太听懂,」莎珞克提出疑问,「提亚玛特就是察斯萨对吧,察斯萨不是去年就已经死了吗?在阿斯卡特拉城。」 察斯萨的确已经陨落了。去年秋天,这位红龙神不知道甚麽缘故,突然现身在安姆帝国的首都阿斯卡特拉,然后被群殴致死。维康尼亚参与其中,拿到了一份龙神之血,最后给了凛。但莎珞克的理解还是存在偏差,察斯萨当然是提亚玛特,而提亚玛特并不仅仅是察斯萨;严格来说,察斯萨只能说是提亚玛特的一部分,他的死肯定会对提亚玛特造成巨大损伤,但不能说五色龙神也就此陨落了,这中间还是有区别的。 既然察斯萨也好,提亚玛特也罢,都已经先后陨落了,那刚才给凛宝石的又是谁? 「神祗虽死,要最后留下一点痕迹,安排一些后事,并不为难,」梅菲斯说,「至于她为甚麽要这样做,那就不得而知了。」 「先看看这些东西吧。」琼恩说着,从次元袋里取出几只竹简。 大家轮流看了一遍,结果当然是完全看不懂,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上面肯定是某种文字。「这是不是紫文?」珊嘉突然说。 「紫文」是伊玛斯卡帝国皇室所使用的一种文字,珊嘉曾经见过,奥加莱斯留给她的那本《命运长夜》中,夹着一枚书签,上面记载了一首祭诗,便是这种文字。琼恩其实也觉得有些像,但仔细比对之后,还是摇了摇头,「不太一样,」他说,「还是有明显区别的。」 「我觉得挺像的啊。」莎珞克说。 「那是因为它们都是象形文字,」琼恩说,「我们平常接触得少,自然看起来感觉都差不多。」 「确实不是一种文字,」梅菲斯也作出了判断,「但应该有些渊源。」 「这些人也真奇怪,」凛的关注焦点显然又与别人不同,「干嘛在竹片上写字,这麽费劲,用纸不是轻巧方便多了?」 「显然那时候还没有发明纸这种东西嘛。」 这个世界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发明出类似琼恩记忆中的那种植物纤维纸张,至少他从没看到过。比较普遍使用的是动物皮革,例如羊皮纸甚麽的,比竹简当然要轻便许多,但成本显然也高多了。而且如果琼恩没记错的话,东域的畜牧业很不发达,哪有那麽多动物皮革用来做纸张的。相比起来,还是竹子比较物美价廉。 「其实有个方法,可以用树木丶竹子之类的植物做原料,制造出一种既轻薄又坚韧表面平滑颜色雪白便于书写容易保存的纸张来。」琼恩说。 「真的?」凛不信,「那你用木头做几张纸给我们看看?」 「办法确实是有,」琼恩叹息,「可惜我不会。」 植物纤维纸当然是最好,成本又低又好用,甚麽羊皮纸丶竹简都压根没法比,如果有人真能发明出来,倒是对整个世界文明的一大贡献,名垂青史甚麽的毫无难度,可惜琼恩实在没这个本事。他努力地回忆了一会,造纸术应该是中学历史课本的内容,时间实在太久,完全记不清具体的内容和步骤了。 「尽骗人!」凛扁扁嘴。 「没骗你,真的。」 「那你做出来给我们看看。」 「我只是说我知道有这种方法,但又不是我发明的,」琼恩辩解,「做不出来很正常。」 「那发明者是谁?」梅菲斯插口问。 这个琼恩倒是还记得,「发明者是一位叫蔡伦的大巫师,他是个——」琼恩想了会,发现在通用语里实在找不到对应的词,倒是耐瑟语中有近似的说法,「无性者。」 「他是甚麽?」凛没听懂。 「无性者,就是没有性别的人,」琼恩解释,「在耐瑟时代,奥术师会用某种法术令一个人失去对异性的欲望,这种人就被称为无性者。」 「为甚麽要这麽做?」凛大吃一惊,「是一种刑罚吗?」 「呃,其实不是,」琼恩一边说一边组织语言,「某些位高权重者,比如说大奥术师,拥有数量庞大的后宫。他们需要仆人提供长期的劳动和服务,但又不希望发生甚麽令他不愉快的事情——所以就创造出了无性者。」 凛听懂了,然而她仍然觉得难以置信,「这也太过分了吧。」 琼恩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不说了。其实在耐瑟时代,这种在后宫里提供服务的仆人很多,「无性者」只是其中一种情形,还有某些大奥术师的喜好比较特别,他们用法术直接扭曲仆人的性取向,让他们变成了同性恋,这种被称之为「变性者」,据说最初是一位女性奥术师的发明,认为这样比较人道,至少还能有性生活。更有甚者,甚至把人的性取向扭曲到了兽类身上……这种就不提了。 「男性的独占欲嘛,」相比起来,莎珞克倒是显得很能理解,「他们都希望有很多女人,但绝对不喜欢有人和自己分享——就像这个家伙一样。」 琼恩耸耸肩,不做辩解。说独占欲也罢,说自私也罢,反正他的确不会允许自己的女人被别的男性染指。当然,要讲道理的话,这肯定不符合道理,凭甚麽他可以左拥右抱,女孩们就只能守身如玉呢——所以有些时候,还是索性不讲道理为好,否则反而自找麻烦。 「精灵曾经评价耐瑟人为蛮族,也不是没有理由,」维若拉一直坐在角落里保持沉默,没有参与讨论,但最后还是忍不住插了一句,「因一己之私,泯灭他人本性,太过残忍。幸好耐瑟陨灭之后,这种事情就再也没有了。」 琼恩暗自摇头,但也不想争论。自私自利,同样也是人之本性,只要还有高下之别,多寡之分,有些事情就是难免的。至于说残忍,那是当然了,人是一种自然生物,有各种生理需求,美食美色,人之所欲,连圣人都是认可的。只为一己之私,强行抹消或者扭曲人的一大欲望,这种行为无论如何也称不上正确。但道理归道理,现实归现实,除非整个社会的文明程度发展到足够高度,否则这种「无性者」,就是不可能消灭的。 至于说耐瑟之后,现如今没有了「无性者」,这个是没错,但可绝不是因为社会文明进步了,人们的道德水准提高了,而是纯粹的技术因素——耐瑟是突然陨灭的,那些抹消丶扭曲性器的法术统统都失传了,让后人想模仿都无从着手。 「其实是有的,」莎珞克忽然说,「我曾经在卡丽珊见过。」 「你见过?」 不仅仅是维若拉,琼恩也很惊讶。他曾经听魔法学院的一位教授提到过,说是耐瑟陨灭后,魔法女神密斯拉重新调整魔网,禁绝了不少法术,其中就包括这种制造无性者的法术,理由也是一样:「太过残忍」。因为是被女神禁绝,后人想再重新发明都不行,所以从理论上说,「无性者」应当是绝迹了才对。 「和你说的不完全一样,但类似。」莎珞克说。 那是七年前的事情了,莎珞克当时加入铁王座还不久,有一次,她跟随瑞塔(她的养父丶铁王座在剑海西部的负责人)参加一个富商的宴会。这名富商在卡丽珊地区很有名气,他喜好美色,在卡林港(Calimport,卡丽珊的首府)郊外用白石建了一座占地极广的大城堡,里面居住了他历年来所收集的,来自大陆各地丶不同种族的女性,总数据说超过三百人。那次宴会就在城堡中举行,莎珞克当时作为瑞塔的侍卫出席,她发现了几个特殊的人——之所以说「特殊」,是说他们看起来像是男性,却又有一些女性的特徵,举止阴柔,皮肤细腻,声音尖细,没有胡须。莎珞克颇为好奇,悄悄询问养父,瑞塔告诉他,那是富商后宫中的仆人,原本是男性,被切除了生殖器,从而变成现在的模样。 女孩们面面相觑,如果说前面琼恩所言的用法术抹消人的性器,还算勉强可以接受,莎珞克所说的这种简直骇人听闻,令人难以想像。相比起来,琼恩就镇定得多,因为在他的记忆里,这才是「正版」的设定。 「另外有一个细节,我当时没有在意,现在想起来却很有趣,」莎珞克说,「瑞塔告诉我,那几个人都是富商从东域买来的,据说都是从小『制造』,其法秘不可知,卡丽珊也有其他富商想要仿效,制造这种无性者,却无一例外都失败了,白白让人送命。」 「从东域买来的?」 梅菲斯和琼恩对视一眼,他们最近补习了不少有关东域的资料,却从没见到此类记载。反倒是维若拉若有所思,「这麽说,我倒是想起来,」她说,「马伦留下的记载里,曾经提及过,说他在恩瑟的王宫里,曾经看到过一种非男非女的人,被称为『基塞奎姆』,翻译成通用语就是『守护床榻之人』,负有监视后宫之责,防止王后或嫔妃外遇。」 「这些以后再说吧,」珊嘉开口,将已经偏离了十万八千里的话题又拉回来,「你觉得这些竹简有用处?」 「可能有用吧。」琼恩说得很保守。 他确实看不懂竹简上的文字,但至少能辨认得出它的渊源,即便不是「紫文」,也应该有所关联,可能是伊玛斯卡使用的另外一种文字。虽然暂时看不懂,不过说不定将来有机会能够破译呢,比如说下次遇到欧凯就可以问问看,可惜奥加莱斯不在了,否则说不定她认识。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决定将这些竹简都搬回来,而梅菲斯也没有阻止——这是双方的一种默契:因为要照顾梅菲斯的感受,琼恩不会随便拿别人的东西;反过来,如果某件东西的确关系重大,琼恩要将它取走,梅菲斯也会容忍。 琼恩又取出那枚碧玉印玺,它是规则的方形,四面和顶部平滑,底部雕刻了几个字,和竹简上的非常像,应当是同一种文字,所以大家依然是看不懂。而且这种玉石材质的方形印章,在这个世界可是罕见得很,无论是中土也罢,东域也好,人类也罢,精灵也好,都没这种习俗。 但并不是没有人见过类似的东西。 「这东西有点眼熟啊,」凛拿着印玺,翻来覆去地看,「琼恩,你记不记得在断域镇的时候,我们和萨玛斯特抢的那枚印章。」 当然记得,那是一年前的事情了,琼恩和梅菲斯丶葵露等人中了蛛后罗丝的陷阱,掉进了深渊,遇到莎珞克丶欣布丶凛,最后在断域镇和萨玛斯特大打出手,目的就是为了争夺一枚印章,以便阻止「龙狂」的发生。在场诸人之中,除了珊嘉和维若拉之外,其他都是亲历者,回忆起来,似乎和现在凛手上的这枚确实形制颇为相似。 「不过这是绿色的,」凛说,「上次那个是白色的。」 「我记得红色寿衣——也就是格拉兹特——曾经说起过,」莎珞克说,「在伊玛斯卡帝国,奇械师普遍以玉为印,其中『皇室』用白玉,『学者』用碧玉。」 琼恩点点头,他也记得这件事,当时是刚到断域镇,他和莎珞克去拜访红色寿衣,看见对方在把玩一枚白玉印章,好奇问起,红色寿衣便解释了一番。后来他也曾经问过欧凯,确认过是有这麽一回事。 「所以这是一位学者奇械师的遗物?」 就目前的情形来看,这种可能性比较高。琼恩甚至怀疑,提亚玛特将他们送到储藏室里,其目的就是要让他得到这个「礼物」。提亚玛特有两重身份,现在她是五色龙之神,但最初出现时却是恩瑟诸神王之一。数千年前,恩瑟和穆罕的神王们自虚空中降临,合力覆灭了奇械师统治的伊玛斯卡帝国,如果说在此过程中获得了一些战利品,从某个学者奇械师那里抢到了随身印玺,那是半点都不足为奇。 但它究竟有甚麽用呢?提亚玛特这麽做,用意又是何在? 琼恩将碧玉印玺托在掌心,反复掂量着,一时间琢磨不透。很多人都认为他是一位「皇室」奇械师转世,说得多了,琼恩自己也已经相信——然而他完全不具备任何奇械师的能力和记忆。否则的话,按照欧凯的说法,「皇室」血脉对于这种「学者」造物,拥有先天性的优势,不管这枚碧玉印有甚麽功能,有甚麽秘密,在他眼中都应当无所遁形才对。 想了半响,始终不得其解,也只得先放下。反正都到了东域,接下来还要去恩瑟,以后想必还有更多接触的机会,也不急于这一时。 「对了,我们回来的时候,还碰到件有趣的事情,」见气氛有些沉闷,琼恩岔开话题,「遇到一对情侣在神殿后花园里幽会。」 想起刚才遇到的那两人,凛就忍不住嘻嘻一笑,「他们也不嫌地上硌得慌。」 「花前月下,夜深人静,也是一种浪漫嘛。」琼恩说。 「有一件事挺奇怪,」梅菲斯忽然说,「你们注意到没有,他们在说话中提到一个词:『圣女』。」 「是有提到,」琼恩说,「怎麽了?」 「但据我所知,察斯萨教会并没有圣女。」 「以前没有,或许是刚刚封了一个呢,」琼恩不以为意,「这也没甚麽吧。」 「东域的圣女,和中土可完全不是一回事,」梅菲斯说着,随即又自己摇了摇头,「算了,或许是我想太多。」 珊嘉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她认真翻看着那堆竹简,忽然轻轻咦了一声,「你们看这个。」 她挑出几块竹简,琼恩看了看,却也没看出甚麽名堂,上面的文字依然看不懂,而且排列也很奇怪。「怎麽了?」 「这不是普通的文字记录,」梅菲斯忽然说,「这像是某种暗语?」 琼恩再仔细看,终于发现问题,这几块竹简上,文字少,而且重复率非常高,准确地说,来来回回就那麽大概十几个字,反复出现,但次序是乱的,类似于「上下左右左右上下上左下前右下左上」这种结构,的确不是正常的文字记载,很像暗号甚麽的。 珊嘉摇摇头,「这不是暗语,」她说,「这应该是一个曲谱。」 曲谱? 这方面除了珊嘉,其他人就都完全不懂了。珊嘉将那几块竹简要了过去,打算有空好好研究一下。其他人也没有太在意,又聊了一会,便各自回房间休息。
《娶个姐姐当老婆》 第十二卷 东域篇(上)彻森塔 5-7
第五节 海上 琼恩很快就看到了莎珞克所说的「小麻烦」是甚麽。 一群沙华鱼人,数量大约有一百多个,乱糟糟地形成一个包围圈,将海船围住。沙华鱼人是海中鱼人族的一类亚种,恶名昭着,最喜欢成群结队的出动
0
0
0
精彩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