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坊北邻的永昌坊,经历了前几日骚乱的之后,几家有字号的食肆已经重新开张,只是宾客不多,铺面冷清。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杨玉环拿起玉盏,对着窗外漫天的风雪一举,然后仰首饮乾。 临窗的几案旁放着一只红泥火炉,铜釜内的羊羹已经滚沸,奶白色的浓汤不住翻滚。 程宗扬拿着酒盏,望着对面一处茶肆,久久没有举杯。 杨玉环凑过来,“看什么呢?” “那处茶肆……”程宗扬若有所思地说道:“就是王涯被抓的地方吧。” 堂堂宰相,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身着朝服被太监锁拿入狱,屈打成招,写下自认谋反的供辩,最后在独柳树下拦腰一刀,分尸两段,甚至累及子孙。这样的下场未免太过凄惨。 “主庸臣弱,虽其状可哀,其情可悯,但到底不过是无能之辈。而且他当日力主榷茶,百姓最恨的就是他,被杀的众臣,人人称冤,唯独他,尽皆叫好。”杨玉环道:“可惜了。他若只是个文学之士,于国于民说不定还有益些。” 程宗扬摇了摇头。无论忠奸正邪,死后都无声无息。独柳树下血迹未乾,街上的生意又重新热闹起来。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世事如此。 程宗扬夹起一块汁水淋漓的羊肉,放到黎锦香碗中,“赶紧来吃,一会儿凉了。” 杨玉环放下玉盏,“我也要!” 程宗扬捞起一块肥羊,蘸了酱汁,举着筷子递过去,“张嘴。” “啊!”杨玉环张开嘴巴。 程宗扬将羊肉在她丰润的红唇上蹭了蹭,然后丢到自己口中,一口吞下。 “你!”杨玉环握起粉拳,捶在他肚子上,“给我吐出来!” 程宗扬笑道:“好了,好了,再喂你一块。” 程宗扬重新捞了块羊肉,送到杨玉环嘴边。杨玉环张口去接,却差了少许,她仰起玉颈向前,却被程宗扬一个偷袭,飞快地亲了一口。 羊肉没吃到,反而被亲了嘴巴,杨玉环大怒,“无耻!赔我羊肉!” 两人闹成一团,旁边的黎锦香放下纸张,颦眉道:“这墓地单是出口就有六处,而且方位不一,高阳公主再任性,也不至于任性到荒唐无稽的地步。” “对吧,”程宗扬道:“高阳这坟肯定有问题!” “那你打算怎么样?”杨玉环道:“把坟挖了?” “反正是空坟,挖了也没什么吧?” “空的也不能挖。高阳再怎么说也是公主,即便是衣冠冢,也不能妄动一草一木。” 黎锦香道:“我虽然不懂风水堪舆之术,但只看地势,此墓绝非佳处。尤其是墓地周围都是丘陵,唯独墓穴是在凹处,地势低洼。还有墓道的朝向,与其说是修坟,更像在找什么东西。” 程宗扬心头一动,找什么东西?探宝吗? 黎锦香道:“那老僧有没有提到,修坟时挖出来什么东西?” 程宗扬回忆道:“那老僧说,一开始还好,挖到下面都是乱石,越往下越难挖,不得不专门找了块地,用来堆石头。” 杨玉环道:“看来她什么都没挖到,就失踪了。” 黎锦香道:“也许她挖到东西,才失踪了呢?” 杨玉环与程宗扬对视一眼,目光微微发亮。 净街的鼓声已经敲过半个时辰,街上行人断绝,杨玉环毫不在意,直到酒足饭饱,高力士叫里正打开坊门,亲自驾车,驶出永昌坊。 杨玉环摩拳擦掌,“今晚养足精神,明天我们就去挖高阳的坟!” “你不是说一草一木都不能动吗?” “我跟她是平辈,妹妹挖姊姊的坟,天经地义!” 程宗扬张臂护住黎锦香,“离她远点儿,免得她被雷劈连累到你。” 杨玉环正要反唇相讥,忽然玉容变色,她一把掀开车帘,将镶着玻璃的车窗“呯”的推开。 一股寒风夹着雪花涌入车厢,紧接着人影一闪,一个白衣女子飞鸟般投入车内,尚未落地,便喷出一口鲜血。 杨玉环扬起衣袖,一条雪白的罗帕飞出,将她喷出的鲜血尽数接下,然后一把抄起斩马刀,唇间打了个唿哨。 马车立刻加快速度,驶过街巷。 片刻后,几道人影掠上坊墙,为首一人脸色惨白,身披貂裘,两眼鬼火般四下一望,厉声喝道:“停车!” 那辆没有旗号的马车行驶不停,车前的驭手佝偻着身体,戴着一顶掩耳的皮帽,似乎没有听见。 为首那人纵身一跃,乌云般横掠过来,然后身形一沉,双足往驭马的背上重重踏去。 这记千斤坠势大招沉,刚一踏中,两匹驭马便被压得嘶鸣,难以举步。 那人冷笑一声,力贯双足,正待将驭马脊骨踏碎,车前的驭手忽然扬鞭,劈头盖脸地抽了过来,一边尖声道:“好你个刘三!好端端的又欺负人家!” 那人浑身汗毛直竖,失声道:“高力士?!妈逼的你怎么在这儿?” “出来遛马的!”高力士捏了个兰花指,遥遥戳着他道:“不行啊?” “天都黑了你遛个鸡巴马?”那人懒得跟他饶舌,“刚才有人跑过来,你见着没有?” “没有!” “识相点儿!”那人压低声音,“上头的差事,要命的!懂?” “没有就是没有!” 那人脸一板,“给脸不要脸是吧?非让我搜是吧?” “搜吧。”高力士一脸无所谓地说道:“随便搜。要不要借给你俩胆子?” 那人小心起来,“公主在里头?” “你猜。” “给你脸了是吧?”那人有些发急地说道:“别耽误我办事!” 高力士扬声道:“公主殿下,内侍省的刘光琦那阉狗说你耽误他……” “别别别!”刘光琦连忙打断他,然后堆起笑脸,“公主殿下,奴才给公主请安了。” 车内声息全无,刘光琦脸色一沉,“诈我?空车是吧?” 高力士侧过耳朵,“你说啥?” 刘光琦喝道:“是不是空车!” 高力士回头道:“公主,刘光琦那阉狗要搜咱们的车……” 刘光琦连忙跪下,连声辩解道:“小的不敢冒犯公主!实在是有差事在身,偏生这厮不好好说话,求公主殿下给奴才作主啊!” “你再大点儿声。”高力士道:“公主殿下刚睡着,你赶紧把她吵醒。” 刘光琦被高力士这狗仗人势的混帐东西折腾得倒噎气,“你娘……” 马车驶过的一株古槐后面,背着斩马刀的杨玉环侧耳仔细倾听。 “走远了。”她回过头,奇道:“谁这么厉害,能打伤你?” 潘金莲唇上血迹宛然,脸色愈发雪白。 黎锦香仔细看了一眼,“先找个静处。” 程宗扬望了望周围,此时从永昌坊出来,刚过来庭坊,十六王宅在东北。但方才那帮内侍追着高力士的马车一道入坊,暂时是去不成了。 往东是出城的通化门,往南则是……干!又是大宁坊! 程宗扬硬着头皮道:“跟我来。” 此时坊门已闭,四人潜入坊内,在巷中左右转了片刻,然后跃过一道高墙,掠入一丛竹林。 杨玉环挑了挑眉,“好大的血腥气。” 程宗扬低声说道:“这是浑府的后花园,府里的人都死光了,刚收拾过。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但还算安全。” 杨玉环道:“你路还挺熟?” “废话,”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大宁坊这破地方,我都来多少趟了,一来准没好事。” “那你还非要来?” “这不是上清观就在这儿吗?难道还要绕到别的坊里去?” 两人吵闹间,潘金莲盘膝坐下,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瓶,将一颗黄澄澄的药丸含入口中,敛息入定。 程宗扬此时才注意到,她颈后印着一记紫黑的掌印,虽然大半被衣领遮住,但露出半截指痕像墨汁一样印在雪白的肌肤上,触目惊心。 三人没有作声,各自坐在一角,静待潘金莲驱毒疗伤。 竹叶在寒风间沙沙轻响,雪花落在地上,随即消融。 随着潘金莲的吐纳,颈后的掌痕越来越淡,肌肤恢复润泽。 片刻后她轻轻吐了口气,啐出齿间的药丸。原本澄黄的药丸已经变得紫黑,散发出铁锈般的气味。 杨玉环迫不及待地说道:“怎么回事?” 潘金莲将浸满毒素的药丸纳入瓷瓶收好,然后看了黎锦香一眼,“此事说来话长。” “哦,这是黎妹妹,你们认识吧?” 黎锦香笑道:“在太泉见过。” “萍水相逢,不意有缘再会。” 潘金莲不知道她们为何会在一起,言语间有些戒备。 程宗扬开口道:“都是自己人。” 潘金莲向黎锦香笑了笑,一边戴上面纱,一边道:“前日遇见的那些鲛人,我越想越是不妥,想去找玄机一问究竟。谁知她不在咸宜观中,询问旁人也不知去向。多方探问,才得知她入了宫。” 杨玉环美目中露出一丝杀意,“鱼朝恩当日在河上一味含糊,我还以为他能按捺得住,不去趟这漟浑水,这会儿终于也想插手了?” 潘金莲摇了摇头,“听说鱼朝恩不愿让玄机入宫,却拗不过李辅国。因为此事,鱼朝恩与李辅国还生了嫌隙。” 程宗扬道:“谁说的?” “一名叫杨复恭的太监。我以前给他家人诊过病,略有交情。” “杨复恭是鱼朝恩的人,”杨玉环道:“他的话虽然不可尽信,但不至于瞎说。后来呢?你入宫去找玄机了?找到了吗?” 潘金莲摇了摇头,“我刚靠近太液池,就被内侍发觉。我无意伤人,设法入阁避开,却遇上一个老太监。那人瘦得皮包骨头,如同骷髅一般,似人似鬼,出手极为诡异,来去如风。我刺中他一剑,也中了他一掌。却不料他掌中竟然带有尸毒,只能退走。” 潘金莲说得平淡,但她孤身入宫,能在内侍锲而不舍地追杀之下,一路逃至此处,显然没那么容易。 程宗扬皱眉道:“宫里怎么尽出这种老妖怪?” 杨玉环道:“那些应该是李辅国的僚属,只听命于他一人。” “他一个太监还有僚属?” “李辅国的博陆郡王可是开府的,有权自行征辟僚属。”杨玉环道:“他名义上只管着内侍省,但整个太极宫都在他手里,各殿都设有当值的内侍,尤其是驻守凌烟阁的那帮老东西,专门给他干髒活,轻易不会露面。” 凌烟阁,这名字可太熟了,没想到会成了这帮太监的老巢。 程宗扬想了想,“李辅国为何要让鱼玄机入宫?” 潘金莲摇了摇头。 杨玉环道:“多半是拿她要胁鱼朝恩。” “鱼玄机对鱼朝恩有这么要紧?不是说他们是假伯父假侄女吗?” “假归假,但鱼朝恩对这个假侄女是真在乎。” 潘金莲道:“我这便回上清观,将此事告知燕师叔。” 程宗扬精神一振,“燕仙师会出手吗?” 潘金莲苦笑道:“我也不知。我光明观堂只是治病救人,无意纷争,更何况事涉宫闱之变。” 杨玉环道:“玄机真要落到李辅国手里,那就麻烦了。除非把李辅国引走,否则我可打不过他。” 杨妞儿说得这么坦白,看来李辅国着实不好对付。 要不要请卫公出手呢? 怕是不成。李辅国与卫公立约同生共死,已经堵上了这条路。程宗扬摸着下巴,暗自思索。话说回来,自己跟鱼玄机没有半点交情,跟鱼朝恩多半还有些过节,用得着费这个心思吗? 潘金莲忽然道:“我看到那条狗了。” “狗?”程宗扬说着反应过来,小贱狗?自己正找它呢! “它又在哪儿野呢?” “它被李辅国的人捉起来,关在笼子。” “……干!” 鱼玄机敌友难辨,程宗扬本来打算冷眼旁观,看李辅国和鱼朝恩到底能搞出来什么花样,这会儿听到小贱狗被死太监们逮住,却是真急了。 小贱狗死活自己无所谓,可那是死丫头的狗!打狗还得看主人呢!那是几个死太监能随便逮的吗? 何况雪雪一直在大明宫逗留不去,肯定不是图宫里头凉快,万一误了紫妈妈的事,那就绝不能忍了。 程宗扬心急火燎地就要开口,黎锦香已经看出他的神色,提醒道:“谋定而后动。” 程宗扬冷静下来,“不错。不能乱了分寸。” 他想了想,“唐国这事还没完,眼看还有波澜。这样,大家分头办事,潘仙子回上清观,能请燕仙师出手最好。如果燕仙师有什么顾忌,也不必勉强。” 潘金莲应了一声。 “锦香,你去安乐那边,告诉她们小心戒备,天一亮就回宣平坊。尤其是吕雉,”程宗扬警告道:“别再让她自作主张。” “明白。”黎锦香当即起身,与潘金莲一北一西,分别离开。 杨玉环道:“我呢?” “你回……” “我才不回去。刘光琦那些个牛皮糖,能把人烦死。” “我要去趟皇城。”程宗扬道:“一起?” 杨玉环毫不犹豫,“好!” ◇ ◇ ◇ “你居然带我来刑场?”杨玉环一脸吃屎的表情。 “不然呢?” “难道不应该寻处酒肆,找几个上好的胡姬,伺候本公主听曲赏雪饮酒,你来给我捶腿吗?” “免了,我怕酒后乱性。” “哎哟,就你还酒后乱性呢?”杨玉环道:“本公主从来都不带怕的!” “别误会啊,我是怕你酒后乱性,玷污我的清白。” 程宗扬说着往独柳树下一坐,盘起双膝。 杨玉环好奇地说道:“你干嘛?” “嘘……” 程宗扬竖起手指,轻轻嘘了一声,然后双手分按两侧,长吸了一口气。 状如云山的独柳树微微晃了一下,无数枝条飘拂过来。 杨玉环目光微亮,然后闭上嘴,也仿着他的样子,盘膝坐下。 生死根寒意尚在,这几日吸收的死气虽然数量极大,最终汇入丹田的却不足半数,而且杂质极多,负面情绪更是多得惊人。即使自己昨晚炼化良久,也未能清理乾净。得知小贱狗被李辅国的人抓住之后,程宗扬心头禁不住阵阵烦躁,那股暴戾的欲望似乎要喷薄而出。 此时他分外怀念独柳树当日的馈赠,慷慨而又纯净。虽然刑场杀戮时,自己尝试沟通,独柳树没有丝毫反应,但也许是老树精也正忙着吸收死气呢? 风势渐止,雪花安静得缓缓落下,在青石路面、刑场的黄沙上覆盖起薄薄一层,黑暗中,泛起湿冷的寒光。 唯有独柳树下未沾风雪,庞大的树冠犹如悬浮的山峦,雄浑壮阔。 程宗扬尝试各种方式催动生死根,可独柳树没有传来半点讯息,无论自己怎么在脑海里跟它沟通,都没有任何回应。 杨玉环坐在他对面,美目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良久,程宗扬吐气开声,杨玉环低声道:“你做了什么?为什么那些柳条会往你那边飘?还阴风阵阵的?” “你居然能感觉到阴风?” “废话,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杨玉环抬起下巴,指了指旁边的黄沙场,“这鬼地方不知死过多少人,被杀头的逆臣叛将车载斗量。我连眼睛都不敢眨,就怕一闭一睁,眼前多了一堆满身是血的无头鬼。” 程宗扬道:“你居然怕鬼?” 杨玉环白了他一眼,“我是怕影响胃口!” 程宗扬对她当日送来的食单记忆犹新,如果能影响到胃口,那还真不是什么坏事…… 杨玉环盯着他,“你是不是嫌我吃的多了?” 程宗扬顾左右而言他,“柳条往我这儿飘了吗?” “你这种肉眼凡胎当然看不出来,”杨玉环指了指眸子,“本公主可是神目如电!就算动了一根头髮丝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么说,独柳树还是有反应的,只是太微弱了,自己感受不到? 程宗扬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理论上说,如果你的质量足够大,周围万物都会被你自身的重力吸引……” 杨玉环冷笑道:“虽然本公主不懂,但听着就不像好话!什么叫自身重力?本公主哪儿重了?身轻如燕好吗!”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心道:你对燕子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喂,问你呢,干嘛来这儿?”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然后放下手,低叹道:“昨日下午我就在这里看着,那些大臣被拦腰砍断,一时不死,只剩下半截身子,拖着掉落的内臓,在地上挣扎哀嚎,场面惨不忍睹。还有那些胡里胡涂就被杀头的囚犯,一大半都是有官身的老爷,死得一点都不体面。” “咒骂的,哭泣的,乞求饶命的,大叫冤枉的,慷慨赴死的,垂头丧气的,形形色色,不一而足。无论是满腹经纶,还是家世显贵,无论贪财小人,还是厚德君子,鬼头刀落下,就此一命呜呼,成了一具具冷冰冰的尸体。” “无论他们有着什么梦想,胸怀着什么样的大志,或者只想着风花雪月,做个富贵闲人,死亡来临的一刹那,便就此戛然而止。曾经的一切,都像泡影一样破灭,再无痕迹。” 杨玉环道:“你在害怕?” 程宗扬沉默了一会儿,悠悠叹了口气。 “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杨玉环击掌歌道:“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程宗扬道:“可他们本来不该死的。” “谁应该死?寿终正寝就应该死吗?可就算活到一千岁一万岁,也有人觉得自己不应该死啊。人生天地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即便千秋万岁,也不过天地之一瞬。” 程宗扬道:“什么是生死?” “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 “什么是气?” 杨玉环道:“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你怕死吗?” “死生,命也。” 杨玉环张开双臂,双手轻舒,玉指如兰花般绽放,艳光四射,充满生命的鲜明与活力。 “死亡于我,不过是天地四时,花开花落,自然之理,何必哀伤?” 她双手交握,在身前结成太极印,“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万物一府,死生同状。” 程宗扬不禁对杨妞儿的豁达刮目相看,“我还以为你平日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没想到这么看得开。” 杨玉环对他的调侃毫不在乎,“正因为看得开,才要尽情享乐。” “也是啊。”程宗扬若有所思地说道:“青灯古佛是一辈子,痛饮狂歌也是一辈子,何必委屈自己?” “错了!” 杨玉环站起身,玉手朝他一指,“譬如,你以桃李春风为乐。而我,”她指向自己,“以纵情恣肆为乐。” 她玉手一翻,握住身后的斩马刀,刀光一展,指向旁边的黄沙场,“他以青灯古佛为乐。” 杨玉环飞身而起,斩马刀卷起一道狂飙,扬声道:“所乐非一,其乐如一,无非是乐在其中。” “死!” 长刀斩出,黄沙漫卷,飞舞的沙砾犹如一条黄龙,咆哮着冲向沙场中央。 一支禅杖从黄沙中伸出,杖端的锡环一震,黄龙轰然迸碎。 杨玉环一手拖着斩马刀,寒声道:“好你个秃驴,竟然躲到这里!” 窥基握着禅杖从沙中缓缓浮出,黄沙顺着他紫色袈裟流淌下来,宛如斑驳的血痕。 他头戴法冠,宝相庄严,一手握着斩断的禅杖,一手竖在胸前,沉声说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堂堂大慈恩寺主持,替先皇出家的佛门国师,竟然跟孤魂野鬼一样躲在刑场地下。”杨玉环讥讽道:“你已身入地狱,沦为恶鬼,还装什么大德高僧,吓唬谁呢!” 窥基双目寒光大盛,“相请不如偶遇,老衲这便送两位上路。” “你们这帮秃驴就是能吹牛逼,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气!”杨玉环哂道:“你连我都未必能打得过,何况我还有……” 杨玉环一扭头,顿时傻眼。 只见独柳树上无数枝条从天而降,如同一只巨茧般,将程宗扬一层层包裹其中。 “阿弥陀佛。” 窥基宣了声佛号,手中只剩下半截的禅杖化为一道金光,往盘结成团的柳条激射而去。 杨玉环娇叱一声,横刀拦截,那道金光却像长了眼睛一样,蓦然钻入地下,接着一闪而出,正中柳条结成的巨茧。 重重叠叠的柳条像泡影一样破碎,连同里面的人影消失无踪,低垂的柳枝随风而动,方才的一切都仿佛未曾出现过。 杨玉环不敢相信地伸手去捞,却只抓了个空。 金光盘旋着飞回窥基手中,他盯着那棵巨大的柳树,接着僧袍一张,飞出一只金轮。 金轮边缘带着锋锐的利齿,疾转着往树身劈去,“叮”的一声,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刀斩中金轮,将它劈落尘埃。 杨玉环横刀在手,美目生寒,接着娇叱一声,“今日便与你分个生死!”说着合身往窥基劈去。 窥基一步踏出,低喝道:“唵伽啰帝耶娑婆诃。” 殷红的血浪随着他的脚步涌起,无数尸骨挣扎着从血浪中爬出,发出刺耳的鬼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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