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太液池。 山水相连的蓬莱秘阁内,黑雾弥漫,万籁俱寂。放养其间的鹰鹘犬鹿无声无息地倒伏在地,尸骸不断被黑雾侵蚀。 阁中那处孤峰的山腰间,一处半人宽的岩缝内,一道天青色的小符飘浮在空中,正在逐寸阴燃。丝丝缕缕的云状烟雾缭绕而出,与周围覆盖着青苔的山岩幻化为一体。 符箓后,白霓裳敛息凝神,长剑紧贴在肘后,以免露出寒光。 下午李辅国亲至仙居殿,禀报唐皇驾崩的死讯。太皇太后悲痛之下,前往太液池探视。白霓裳陪同鸾驾来到蓬莱仙岛,谁知刚入秘阁,李辅国便搀扶着的太皇太后不见踪影,紧接着岛上的内侍亮出兵刃,对随行的宫人大开杀戒。 惊惶的宫人们四散而逃,却受困岛上,无处躲藏,被早有准备的内侍追上一一杀死。唯独白霓裳见机得早,脑子也够清楚,变乱方起时没有慌了手脚,而是反其道而行之,抢先闯入秘阁。 凭借秘阁广阔的空间和超卓的身手,白霓裳甩脱追兵,寻到一处岩缝,用宗门的云篆符箓隐匿藏形,伺机脱身。 可她刚藏好不久,阁中便被一股诡异的黑雾笼罩。白霓裳很快发现,这些黑雾不但遮蔽了视野,而且带有毒素,那些宫人即使命大逃过内侍的屠刀,也在黑雾的侵蚀下,悄然毙命。 随着时间的推移,黑雾越来越浓,在毒雾无差别的笼罩之下,整个蓬莱仙岛都成为生灵灭绝的死地。自己靠着云篆符形成的小空间虽然能够自保,但符箓毕竟有耗尽之时,等到毒雾自行消散,只怕自己早已凉透了。 一口气闯出去更不可能,秘阁实在太大了,就算无人阻拦,白霓裳也没有信心能在黑雾中穿阁而出,毕竟目不见物,很可能刚下山峰便陷身湖沼,更何况秘阁之外同样被毒雾覆盖。 心急如焚,却只能坐以待毙,这可不是白霓裳的性格。她一边耐心等着符箓的时限,一边仔细听着外界的动静。一旦符箓耗尽,自己便拼着最后一口气冲上峰顶,将那座精阁一把火烧掉! 靠着朦胧的视线和过人的耳力,白霓裳觉察到,无论山林,还是湖沼,都有内侍来回巡视,连秘阁周遭的回廊,也不时有内侍的动静。 这些值守的太监穿行在黑雾间,却似乎不受影响,他们提着灯笼,虽然行动略慢,但没有人撞到树上,或者掉进湖里,在这片生灵禁绝之地却能来去自如。 果然是早有准备,他们身上不是有隔绝黑雾的物品,就是用了某种秘术。 也许,可以抓个活口,探问清楚……白霓裳暗自忖度。 黑雾中突然传来兵刃交格的震响,接着是一声惨呼。 衣袂声、脚步声从四面响起,迅速往声音来处奔去。 秘阁外风雪呼啸,程元振跷起脚,将擦拭好的短剑别进靴筒,然后拿起一柄细长如眉的剥皮刀,用拇指试了试锋刃。 一名太监从黑雾中钻出,同样双目血红,尖声道:“禀枢密使,是一个遮面的黑衣人,观其身形,似是女子。” “女子?”程元振“格格”笑了起来,“那位白仙子倒是好本事,竟然能撑到此刻!” 孤峰下的山林间呼喝阵阵,“有刺客!” “截住她!” “往北去了!” “刺客休走!” 黑雾涌动着,一道剑光宛若惊鸿般亮起,从一名正在疾呼的内侍颈中抹过。 血光乍起,扇面般从那内侍颈中喷出。 剑光一闪而逝,消失在一株松树后。 毕竟生长在阁中,那株松树虬屈有余,树身并不大,看上去更像是盆景中的观赏树,根本藏不了人。可旁边的内侍闻声而至,却一无所见。 “在上面!” 有人忽然向上指去。 一个模糊的身影单足踏在松冠顶上,众人昂首望去,只见那身影脚下的松枝微微一沉,然后弹起。 借着松枝的弹力,那身影流云般飘入雾中,往峰上飞去。 带着暗青子的内侍纷纷出手,铁蒺藜、透骨钉、袖箭、飞蝗石……一窝蜂般打出。 几名身手敏捷的内侍跃上山岩,挥舞着飞爪抓向那女子。 那身影刚掠到山腰,却微微一闪,仿佛气泡般消失不见。 内侍们一阵喧哗,四下寻找,却只看到遍布青苔的岩石。 衣角被人扯住,接着黑衣女子像滴水珠般,融入身后山岩。 “你怎么来了?” “是你?” 两女同时开口,又一同停住,然后白霓裳道:“你先说。放心,外面听不到的。” 潘金莲看了眼正在缓慢燃烧的云篆,“我来打探博陆郡王的动向。他们怀疑李辅国要夺舍。” “夺舍?”白霓裳皱了皱眉头,问道:“雾里有毒,你不怕吗?” “我上次吃了亏,已经有了防备。”潘金莲拿出一只瓷瓶,倒出几颗黄豆大小的丹药,“那些黑雾是寒林死地的尸瘴,用避瘴丹可以化解。” 白霓裳毫不犹豫地拈起一颗吞了,一边道:“一颗够吗?” 潘金莲看着她,半晌才道:“是含的……” “不早说。”白霓裳翻了个好看的白眼,又拿一颗含了,“什么是寒林?” “死者所聚之处,梵经称为寒林。” “墓地啊。”白霓裳道:“你好像能看穿外面的黑雾?怎么做到的?咦?” 她忽然发现,潘仙子眼皮上染着淡淡的血迹,本就妩媚的双眼更显艳致。 潘金莲点了点头,“用鲜血涂抹,可以破障。” “你们光明观堂连这么邪异的秘术都知道?真了不起呢。” 潘金莲似乎没听出她语中的酸意,从容道:“行医之人,免不了常去墓地,多少也会遇上尸瘴。只不过像这样用尸瘴做法,我只听说过蕃密有此法门。” “李辅国做的?”白霓裳恍然道:“怪不得程郎叫他李喇嘛!” 说着她皱起眉,“他一个太监,竟然修持蕃密的法门?长安城可是有这么多大乘的寺庙呢。” “大乘需修行,哪里比得上蕃密肉身成佛,蛊惑人心?”潘金莲道:“那位李喇嘛若是夺舍成功,窃得唐国权柄,可不会放过你的程郎。” 都是在程郎内宅见过的,谁不知道谁啊?白霓裳当即道:“是啊。那可就不会有人放着你的处女不干,专去搞你的屁眼儿了。” 潘金莲玉颊一点一点红了起来。 “好啦,大家都被他搞过,也算是姊妹了。”白霓裳占了上风,大度地摆出合解之态,她握拳擂在掌心,“你我姊妹联手,替郎君分忧!” ◇ ◇ ◇ 高台上,程元振将剥皮刀收入袖中,一只脚踏着昔日同僚的头颅,一边拿起已凉透的茶水,饮了一口。 还有半个时辰便是子时,峰上的搜索仍在进行,他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了。 程元振一直稳坐高台,是在等那位程侯出现,可他杀死刘克明,却没有趁势闯入阁中,白白浪费了自己的布置。 由于黑雾笼罩,蓬莱仙岛已成禁地,外界消息早已中断,但程元振不用问便知道,此时外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而接下来只会更乱! 窦文场、霍仙鸣、仇士良……都是王爷的走狗而已,王爷真正的心腹可是自己,也只有自己,才知道王爷的安排。 数日前的甘露之变只是开胃的小菜,这次的流血将会是十倍百倍! 所谓不破不立,以长安百姓为祭品,供奉神佛,待王爷大功告成,再出来收拾残局,不但事半功倍,更可为大唐重开日月! 程元振站起身,从腰间拽出一只八宝镶嵌的牦牛角,举到口边。 “呜……” 雄浑而苍凉的号角声在阁中响起,牦牛角上的八宝次第闪亮,给号角声附加上镇恶、克敌、破幻诸般法力。 与此同时,程元振的头发一根根变白,似乎正在燃烧精血。 忽然孤峰处亮起一点焚烧的火光,接着一道身影疾飞而出,往峰上掠去。 果然还在阁中! 无论如何,不能让人坏了王爷的大事。 程元振收起号角,将头颅一脚踢开,厉声喝道:“杀!” 黑雾像波涛一样翻滚着,潜藏在山泽间的内侍纷纷现身,合围过去。 那身影轻捷绝伦,宛如仙鹤般破雾飞飏,足尖一点,便跃起丈许,从一队前来阻截的内侍头顶掠过。 眼看就要落在峰顶那处精舍前,几道身影长身而起,他们都与刘克明一样,白发稀疏,皮包骷髅,手中拿的铁钩、锁链、利锥,与其说是兵刃,更像是屠宰场的屠具,虽然只有三人,半人半鬼的气息却比下面数以百计的内侍更恐怖。 那身影人在半空,长剑便即挑出。 左边的白发内侍挥起铁黑色的锁链,“哗啦”一声缠在剑上,瞬间绷紧。 中间的内侍身形一矮,手中的铁钩贴地挑起,阴毒地往那人腹下掏去。 那人身形微闪,错开铁钩,一边收腕撤回长剑。 劲力交击,缠在剑上的锁链环环扣紧,长剑竟然没有拔出。 她身在空中,无处借力,被锁链拽得坠下,只能脚尖一点,踏在山崖边缘一方怪石上,一边挽紧剑柄,对抗剑上传来的巨力。 就在这时,一柄碎颅锥破雾而出,重重击中剑脊。 剑身在锥下绽出一道裂痕,接着整柄长剑寸寸破碎。 潘金莲踉跄了一下,几乎堕崖,铁钩再次贴地扫来,到她小腿处才像毒蛇一样猛然昂起,往她腹下掏去,寸寸不离要害。 潘金莲纤腰一旋,间不容发之际,从铁钩和利锥的缝隙间闪过,只听“嗤”的一声,锋利的钩尖紧贴着她的大腿,将她衣裙撕开一道大缝,最后钩住她的绣履,从她足上挑飞。 紧接着,那根铁链横卷过来,巨蟒般缠住她的腰身,用力一拧。 纤腰几乎传来骨折的声音,那戴着面具的女子被锁链拖着倒在地上,樱唇一张,吐出一口鲜血。 她衣裙侧面被撕开,一条玉腿从破碎的裙裾间伸出,修长圆润,白美异常。尤其是她腿上裹着一层透明的丝物,薄如蝉翼的轻纱似有似无,香肌玉肌若隐若现,衬得那条美腿愈发光洁,宛如上好的羊脂白玉般莹润无比,曲线柔美。 那只绣履高高飞起,右侧拿着破颅锥的内侍张手抓住,放在鼻下深深吸了一口,滴血的眼眸中露出异光。 地上的女子睫毛颤动着,面露羞色,面具下的红唇血迹宛然,她吃力地抿紧唇瓣,玉颊浮现出两只浅浅的酒窝,刹那间媚态横生。 三名内侍眼睛都眯了起来,就像看到一只诱人的猎物般,同时露出凶残而狠毒的狞笑。 左侧那人手腕一抖,锁链从那女子腰间滑下,缠住她的小腿,将那条赤裸的玉腿拉得扬起,展露出裙内的春光。 中间的老太监拿起铁钩,往她腿间探去,目光愈发狰狞而残忍。 蓦然间,他脑后的白发无风自动,一股凌厉的杀意从背后袭来。 老太监回腕一扫,铁钩从腋下钻出,还未来得及转身,便被一柄长剑透背而过,剑锋直透胸口,连胸骨都被击碎。 另外两名内侍同时出手,右侧的内侍双手握住碎颅锥,往身后刺去。左侧的内侍抖手拖回锁链,却见地上那女子玉腿一勾,反过来攀住锁链,接着她唇角绽出一抹冷峻而又媚致的笑意,亮出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 剑光乍起,宛如鹤羽轻扬,从他瘦骨嶙峋的喉咙扫过,一剑断颈。 握着碎颅锥的内侍闪身后跃,一边横锥挡在身前,一边往精阁疾退。他这时才意识到,他们完全低估了对手。这两名女子无论身手还是修为,都是年轻一辈最顶尖的存在,即使正面对上,自己三人也难撄其锋芒。 然而她们竟然用上了色诱和偷袭的手段,结果就是两名同伴连示警的信号都没发出,便被瞬杀,而他自己也失去了逃生的可能。 那内侍刚要张口尖啸,两女便同时出手,剑光如同繁花飞雪,逼得他左支右绌,气息不畅,尖啸声卡在喉中,无力吐出。 “说好的,下次轮到你了!”潘金莲一边出手,一边说道。 “我想了想,方才商量的,似乎不大妥当呢。”白霓裳道:“我脸皮薄,色诱这种事,怕是做不出来。” “白霓裳!”潘金莲忿然道:“你出的主意,这会儿又反悔了?” “我只是随口一说,可没想到姐姐居然就答应下来了啊。” “胡说!要不是你刚才一个劲儿求我,我岂会答应?” “你也可以求我啊,看我会不会答应。” “你!” “好啦,要不是姐姐仗义舍身,咱们怎么会这么轻易干掉这三个老鬼?” 话音未落,两女同时收剑。那内侍僵立当场,手中的碎颅锥“锵”然掉落,然后身体缓缓前倾,带着遍体剑痕,仆地不起。 白霓裳潇洒地一甩长剑,剑锋上的鲜血如珠般溅落,澄澈的剑光如同一泓秋水。 潘金莲手中的鹤侣剑轻轻一振,鲜血如雾般蒸发,剑锋不染纤尘。 白霓裳将长剑收到肘后,亲热地挽住潘金莲的手臂,“这可都是姐姐的功劳呢。那几个老鬼都是阳道已绝的阉人,还老得快要死了,结果姐姐春光乍泄,便被引诱得眼迷心醉,啧啧!姐姐的美色,连太监都把持不住,小妹真的是心服口服。更何况……” 白霓裳贴在她耳边,轻笑道:“反正你也喜欢不是?” “你!”潘金莲玉颊飞起两片红霞,欲待喝斥,口气却不禁软了下来,压低声音道:“方才的事,不许说出去。” “肯定的!”白霓裳拍着胸口道:“放心好了!” 呼喝声越来越近,白霓裳长剑递出,准确地刺进门缝,随手一挑,将门闩一斩而断。 雕着龙凤的精美阁门“吱呀”一声洞开,只见阁内血迹斑斑,却空无一人,唯有御案上放着一盏清灯,灯下压着一页信笺。 白霓裳与潘金莲对视一眼,虽然心头起疑,但身后追兵将至,已经没有时间迟疑了。 两女一前一后踏入阁内,潘金莲游目四顾,小心戒备,白霓裳则长剑挑出,卷起那页信笺。 素纸上绘着一行含义不明的梵文,字迹暗红如血,首尾相连,犹如圆环。 刚被长剑挑起,那行梵文便燃烧起来,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室内的黑雾仿佛受惊般翻滚着退出。 两女心头一震,异口同声道:“不好!” “咣”的一声,阁门像被人猛然一推,瞬间合紧。 ◇ ◇ ◇ 暗室内,连接在齐羽仙身上的虹光已经移开,她脸色苍白如纸,秀发也为之干枯。在她对应的蔓荼罗内,那株婆娑宝树摇曳生姿,枝上的婆娑已然成熟,果色泽鲜红而饱满。 另一边,鱼玄机同样经历着生命被汲取的痛苦,琉璃天珠放出的虹光犹如桥梁,将她体内抽取的生命源源不绝地注入蔓荼罗。在她对应的位置,另一株婆娑宝树正在虹光沐浴下抽枝发芽,开花结果。 肉体每一个细胞都在被挤压撕扯,仿佛人世间所有的酷刑加诸己身,令人疯狂的痛意深入骨髓。难以承受的不仅仅是纯粹的肉体痛苦,更让她无法面对的是流失的生命力。原本青春年少的肉体似乎正经历着生老病死,无可挽回地衰老,犹如繁花辞树,朱颜凋零。 这种切肤的恐惧,远比那个白发太监披着美人皮跳胡旋舞的一幕更可怕。鱼玄机无法想像,自己的生命还未尝盛开,便沦落到发枯齿落,垂垂老矣的境地,与其如此,她宁肯死去。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笑声,鱼玄机勉力抬起眼,才发现笑的是齐羽仙。 这一刻,她心里只有叹服,只有经历过此时的痛苦,才能体会到那种撕心裂肺的苦楚,而齐羽仙竟然还能笑出声来…… “自从琉璃天珠落入王爷之手,外界皆知王爷会要夺舍,却不料王爷弃唐皇遗骸如敝屣;以为王爷会盯上继嗣者,偷天换日,登临御座,却不料对外面那位绛王不闻不问;以为王爷会择取皇子皇孙,却不料王爷召二王子嗣入宫,只是虚晃一枪;以为王爷阳道不复,会藉着夺舍补完,却不料王爷竟然要转为女身。便是我与玄机,以为王爷会择一而夺,却不料王爷看中的仅仅是我二人元阴未失的精血……” 齐羽仙挑起唇角,干枯的嘴唇表面像脆纸一样裂开。 “羽仙以为能从容脱身,却不料王爷百忙之际却偏偏留下我,原来看上的不是劣躯,而是我手里那枚安乐公主的红丸。王爷心思之深,真是举世难测,直到此时,我才终于知道——” 齐羽仙裂开的唇上鲜血全无,似乎全身的精血已被榨干。 她带惨白的笑容轻笑道:“王爷想要夺舍的,是一个女人。一个并非完璧的女人,一个没有人能够想到的女人,一个能让王爷登上权力之巅,又能得偿夙愿的女人……” 李辅国盘坐的干尸突然开口,“你知道的太多了。” 蔓荼罗后,那扇屏风忽然倾颓,化为轻烟。 坛城密密麻麻的纹路一直延伸到房间尽头,一只月桂木制成的浴盆下。 洁白的木盆内盛满鲜血,血泊中,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她静静躺在琥珀般的鲜血中,似乎正在熟睡。 ◇ ◇ ◇ “废物!废物!” 程元振暴跳如雷,王爷事前下过禁令,命他谨守秘阁,防备有人擅闯。除了三名凌烟阁内侍之外,不许任何人登上孤峰,更不许踏入精舍一步。 那三名老太监都是犯过重罪,被王爷私下豢养在凌烟阁内,修为至少都是五级,其中一位更是六级通幽境的修为,若非有罪在身,也是一方响当当的人物。 谁知对上两名女子,竟然落败得如此之速。两名女子,一个应该是瑶池宗的奉玦仙子白霓裳,另一个修为竟也不逊于她,只是戴着面具,认不出来历。 情急之下,他顾不得王爷的禁令,一边命人放下吊桥,准备亲自上阵将功赎罪,一边喝令内侍们攀援而上,将精舍团团围住。 吊桥“轧轧”落下,程元振刚要举步,便看到有人推开精舍的阁门,紧接着人影一闪,便消失不见。 程元振僵立当场。 阁门开启的一瞬,他只看到一盏孤灯。 刚刚闯入的两名女子,筹划夺舍的王爷,还有精舍内的种种布置,都不见踪影。 吊桥落下。“呯!”的一声。 程元振瞳孔猛然收紧,这声音近在咫尺,赫然是从身后传来。 他旋身拔出剥皮刀,便看到窗棂霍然粉碎,木屑连同玻璃溅射而出。 程元振狂叫一声,一边召唤手下,一边挥刀攻出。 浓重的黑雾中,蓦然跃出一团光明。那一刻,他仿佛看到太阳,璀璨的阳光在眼前升起,涤荡着一切,黑雾“嗤嗤”作响,瞬间消散。 “叮”! 程元振虎口震裂,剥皮刀反折过来,将他手臂切开。 接着的“篷”的一声,后背重重撞上栏杆,程元振狂喷鲜血,从高台堕下,生死不知。 程宗扬从秘阁高处破壁而入,一刀劈飞那名趾高气扬的死太监,随即腾身而起,搂住吕雉的腰肢。 “避开吊桥!” 程宗扬听罗令说过在秘阁的诡异经历,无论是罗令惊怖之下,导致的错觉,还是吊桥上存在某种封禁,自己都不打算冒险。 就像斩杀刘克明之后,蓬莱秘阁的大门已无阻碍,但程宗扬弃门不入,宁肯大费周折飞到阁上,也不去赌那帮死太监是不是在门后暗设布置,等着有人自投罗网。至于他们设了什么陷阱,自己不想知道,更没兴趣一试深浅。 此时虽然没能斩杀程元振,但也足够他们乱上一团了。 吕雉振翅飞起,从高台直掠孤峰。 峰上的内侍一片大乱,有人举起弓弩,引矢待发,还有人拖来捕鸟的罗网,试图拦截。 “不对!” 程宗扬忽然心头震动,越靠近精舍,他越感受到一丝特异的气息。 那种异样,他在兴庆宫感受到过,在大雁塔上感受到过,在独柳树下感受到过,在大宁坊的古槐下也感受到过。 如果自己所料不差,那里面有一处被扭曲的空间。而自己上次来时,这种扭曲还不存在。 他有种预感,一旦踏入精舍,自己很可能被传送到一个无法预料的地点。也许会传到正在夺舍的李辅国身边,也许是一处绝境陷阱…… “掉头!别过去!” 吕雉身形拔起,掠过精舍,一边道:“不救她们吗?” “里面是空的,没有人!” 以白霓裳和潘姊儿的修为,两人联手,能对她们造成威胁的并不多。既然是陷阱,自己要是头脑一热,也被传送走,倒正好遂了李辅国的意。 “离开这儿!” 吕雉不再言语,展翅往头顶模仿太阳的金盆飞去。 那是一只半球状的金盆,上方倒扣着一只巨大的金罩,从底下看时,并不是太大,此刻靠近,才看出那罩子大如房屋,金盆中的灯芯粗如廊柱,四面用手臂粗的铁链吊起,里面盛满了灯油。 此时灯芯未燃,可以想像,一旦点亮,灿若朝阳的光芒倾泄而下,照亮整座秘阁。 几枚箭矢飞来,未触到衣角就势尽而坠。 程宗扬心头微动,“靠近些!” 吕雉双翼舒张,掠入罩内。程宗扬腾身跃起,双足踏在金盆边缘,然后力贯双臂,一刀将铁链斩断。 金盆摇晃着,略微倾斜,程宗扬双足一蹬,金盆荡起少许,但这已经足够,里面的灯油瀑布一样泻下,浇在孤峰上。接着程宗扬吹亮火褶,往下一扔。 倾泄的灯油立时化为火雨,在黑雾中溅落。 峰顶的内侍像被滚油泼到的老鼠一样尖叫着乱蹿,那座精舍被火雨泼了个正着,精巧的飞檐立刻燃烧起来。 程元振摔倒在地,这会儿刚吐着血爬起身,见状目眦欲裂,嘶声道:“快!快灭火!莫要惊扰了大王!” 内侍们顾不得头顶的火雨,冲上去灭火。幸好程宗扬急于脱身,泼出的灯油不多,一帮内侍拼了命地扑打,火势只烧塌了半边屋檐,便被扑灭。 但这已经足够,屋顶的金瓦坍塌掉落,露出舍内一角,里面空荡荡的,人迹全无。 一帮内侍面面相觑,再看头顶,方才的一人一鸟也不见踪影。 “狡兔三窟,李辅国把他的心腹亲信都放在蓬莱秘阁,重重守护,让人以为他会在此处夺舍,却只是疑兵之计。果然狡诈!” 吕雉飞出黑雾,呼吸都顺畅了许多,一边飞一边说道:“既然李辅国不在蓬莱秘阁,会在哪里?” 程宗扬皱着眉道:“不知道。” “精舍里布置的是传送阵?会通向什么地方?” “不知道。” “肯定不会是他的夺舍之处。若是白潘两位传送过去,李辅国不啻于作茧自缚,毕竟能闯过那些太监阻截的,都不是庸手。”吕雉推测道:“据此推断,传送之处很可能是远离此地,好让她们一时半刻无法赶回。再凶险些,也许是某个绝地。会是哪里呢?” “不知道。” “我们这会儿去哪儿?” 程宗扬这次没有回答“不知道”,他长吸了一口气,然后气贯丹田,舌绽春雷,放声喝道:“小贱狗!你个该死的废物狗!” 厉吼声滚滚而出,惊雷般传遍整个宫禁。 紧接着,下方传来一声愤怒之极的狂吠,“汪!汪汪!” 吕雉不待吩咐,便双翅一敛,流星般往吠声传来处飞去。 太液池瞬息而过,一座宫殿改建的庙宇出现在下方,风雪交加,旗幡飘摇,正是护国天王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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