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观风听雨 破子藩篱
若问女子最爱惜,最珍而重之的是什么?她们的答案绝不是可心的情郎,而
是自己的容颜。没有女人会不喜欢万众瞩目,即使她只心属一人;也没有女人会
不喜欢被人称赞美丽好看,即使那些并不是她最大的魅力;更没有女人会不喜欢
有一副靓艳的容颜,即使她还身负绝艺,并不需要以美貌取悦于人生存于世。
作为侍中胡浩最亲信的侍卫之一被派遣来此,杨雪山很难理解在他身前的女
人。她的大名早有耳闻,也早已知晓她遭逢的惨事。在被吩咐听从她的指示而行
动后,杨雪山便在暗暗叮嘱自己对她保持尊重,不要有失态的表现。跟随侍中大
人许久,他早已将符合身份的礼仪与胡家的面子烙印在心里,那等同于他杨雪山
的面子。
可第一次见到这名女子,他还是暗暗发憷。那被刀劈斧凿的面容已不仅仅是
丑陋,堪称可惊可怖。即使做足了心理准备,他还是面色一变。杨雪山想过了无
数种可能,唯独想不到有这样一张面容的女子竟然全不遮挡,就这么大~喇喇地
站在他面前。他的勃然变色,或是他人异样的眼光,厌恶的神色,于她而言都显
得云淡风轻,浑不在意。
她也不是全然不做遮挡,只是那副面纱是否带上,完全取决于任务的需要。
数日之后杨雪山才终于明白,她的心早已死了,代替那颗心脏在跳动以支撑
躯壳的,是一篝熊熊燃烧的复仇烈焰。她生命仅存的意义全在于此,至于旁的,
根本不在心上。
孟永淑的心脏砰砰跳动,那种让连日来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让懈怠的精神
重新振奋,让枯寂若死的心再度燃起生命的火焰。上一回如此兴奋是何时了?没
有!当年燕国在丘元焕的率领下四处剿灭暗香零落,她还在养伤之中,看不到将
这帮万恶的贼党杀得鲜血淋漓的快意恩仇。此后她猎杀恶贼,再没有过大规模地
围杀——一个一个地杀死,即使让他们受尽无数痛苦,又怎有尸堆成山,血流成
河来得畅快?
奇罗山上的贼党不下三百人!孟永淑舔了舔因兴奋而有些发干的嘴唇,唇瓣
中央裂开之后重又弥合的伤口粗糙又晦涩。一双美眸与润红的舌头是她脸上还保
留原状的仅有两样。可她不在乎这些,对自身容貌全不在意的,只有心死的女人。
三日前刚摸到此处时,远远见到有四名贼党离开奇罗山,依此前的经验看,
昨夜当是他们回来的时刻。此后又走了两拨人,也未回来!难道路上出了什么岔
子?谁在帮忙?这不重要!既有意外,贼党必然会乱,这会让攻打的难度小上许
多。
奇罗山被贼党们经营的时间怕有近十年,山上的机关暗道少不了,比之平原
上的一座坚城怕也不妨多让。孟永淑并不怕死,她怕的是活不到亲眼看见暗香零
落彻底覆灭的那一天。
奏报早已经由祝家的人手送到正前来的大军手上。一念至此,孟永淑又是一
阵兴奋。来到成都城原本是在凉州碰了一鼻子灰后,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无奈之举。
不想惊喜一个接着一个,不仅吴征确实有几分本事且敢作敢为,还能有祝家
全力出手相助。她与暗香零落作对多年,太清楚祝家的出手,对于这些城狐社鼠
一般的贼党意味着什么。
果然,自此之后事情出乎意料,情理之中地顺利。祝家密布的商业脉络犹如
一张弥天大网撒了出去,想要的情报先先后后陆续得到。自重新找到了生命的意
义与目标之后,何曾如此顺手?由不得她不兴奋!
奇罗山上偶有些猎户出没。手上提着些收获的猎物,弓箭,钢叉,制作陷阱
的树枝铁爪等物也齐备。
【第四集完】
暗香零落并不简单,占据奇罗山后虽划定了禁区生人勿近,近者死的不明不
白。可要隐藏在这里活的安生,以为长久之计,自然不能把一座山搞得如闹鬼一
样。
孟永淑很清楚这些猎户也不简单。若是生人自已被盯上,若是山上的熟客,
则又是已被贼党笼络用作哨探,或是通传情报之用,堪称神不知鬼不觉。若不是
孟永淑早知其中门道,祝家又从南陵调来一组猎户,佯作来奇罗山打猎,想要分
批混进山林里而不打草惊蛇难如登天。——祝家派来的那是真真正正的猎户,远
近驰名。只不过此前没人知晓他们也是祝家一支而已。
「浮旗使,朱,余两位舵主至今未归,依时辰看,袁,宋两位香主当传回的
音信也无。您看……」郝高原低头弓腰,虽无拉渣的胡须衬托,面方口阔长眉凤
目,英武之中亦有几分秀气。
「知道了!怕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让他们都警惕些。多派几波人出去巡查
刺探,遇事急报!不对,这里本旗使不如刘堂主熟悉,让他可酌情处置,不必事
事禀报本使。」浮流云皱眉挥手道,和惯常一样地对派里的事务不耐。
「是!」郝高原躬着身退后了七步才转身离去。旗使的表现和平常并无不同,
可他还是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那种感觉难以描述,但作为常年跟随浮
流云的近宠,他确认浮流云看他的神情里流露出已深入骨髓的味道。那是每一回
他想要得到的人无法得手,或是不可下手之后的惋惜之情。
郝高原能得到浮流云的青眼,除了浮流云本身男女不忌,郝高原的相貌又衬
了心意以外,这名近宠足够聪明得体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浮流云从未对他透露
过派里的事情,可他留心观察耳濡目染,多多少少还是看出了些门道。每一次聚
集大量人手的行动总是损失惨重,派里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每隔一段时间总要
死些人。
郝高原毛骨悚然,他甚至觉得浮流云看着他叹息道:「可惜,可惜了。」莫
非这里又要死上好些人?浮旗使又把他打发了出去,莫非这里又是一个派众的坟
场?
见过了刘堂主将浮流云的指令转达,郝高原鬼使神差般拱手道:「刘堂主,
属下有个不情之请。」
刘永先身材不高却甚是敦实,袒露的胸膛上黑毛丛生。他掌管奇罗山多年,
早先对对暗香零落强逼他入门,又下了种种禁制手段的怨气已烟消云散。只需管
好这里的一亩三分地儿,比起从前当山大王的日子还要舒坦得多。
浮流云一来就接管了他经营多年的奇罗山,偏又一副诸事不耐的模样,每天
忍着白眼左右请示,本就憋屈。今日外头出了岔子,这下倒好一股脑儿将事情全
推了下来。由老子做主?万一处置不当责任可不由老子来担?
只是慑于帮规之严实在不敢冒犯,刘永先按捺着性子道:「本堂主一堆事情
要办,有话快说!」实在开罪不起浮流云,这兔儿爷武功稀松平常也没什么身份,
但混帮派里最怕的就是枕头风,刘永先也实在不愿节外生枝,总算把后半句难听
的咽下了肚子。
「属下在奇罗山多日,承蒙兄弟们照看,亦想为旗使与堂主分忧。还请堂主
将属下编入巡查队伍里!」郝高原一脸谦恭讨好的笑容,这种笑容他也做了太多
年,一样深入骨髓,只要有需要随时可以做出来。
「你能济得甚事?早些回去服侍浮旗主!」刘永先更不停留,丢下郝高原自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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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咱们该回去了。」祝雅瞳拍拍双手上的灰尘道。施展离幻魔瞳审问
了两人,有价值的信息却没得到,心中有些郁闷。
「要去见大师兄了吗?」顾盼精神一振。
「还不成,他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也有很多事情要做。这里耽搁了好一会儿
咱们要抓紧时间,唤你的扑天雕来。」祝雅瞳微笑摇头,语气却骤然严厉隐含命
令之意。
二女一同嘬唇做哨唤来鸟儿向成都城飞去。
抵达城门外天光已大亮,南城门处也已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如织。二女在城外
五里荒僻少人处落地,向着城门加速奔行。两名娇滴滴的美丽女子一同施展轻功,
着实引人侧目。到了吴府却不走正门,祝雅瞳引着顾盼从侧门入府,将她安置在
一处少人的厢房里。
「祝夫人,你们有要事不敢再烦扰,可我想先去找我娘。她在哪里?」顾盼
心中犹疑,独自呆在屋里的感觉着实不好受,既然吴征不在,最想见的人自是陆
菲嫣。
「你娘不在府里,她也有要事。」祝雅瞳缓缓摇头,又宽慰道:「你来的不
是时候,安心呆在这里切莫再添乱。不是嫌你烦人,而是今日事关昆仑一派的前
程,任何一个环节都出不得差错,意外的事情越少越好,所以你安心等待最合适。」
顾盼心中巨震,陡然想起多年前在青云崖畔的小屋里,吴征将刚哭过一场的
她搂在怀里动情道:「师兄不会害昆仑。盼儿莫要担心,待你长大啦,昆仑的难
处便过去了。师兄要你一世开开心心,无人能伤你……」在昆仑山上无数次幻想
过与青梅竹马的大师兄再见是怎生一副情形,也无数次听说吴征走南闯北,建功
立业。可今日下山之后才发现外面的世界果真如娘亲所言的一般,短短几个时辰,
第一次遭逢歹人险些遭逢不测,第一次伤人,第一次看见一地的尸体。待得满心
欢喜地来到吴府,得知的又是另外一场更为凶险的交锋即将到来。
「人生在世,总有很多事情要做,也有很多难关要过。就算再厉害的靠山也
难免分身乏术,大多时候都要靠自己。」祝雅瞳抚了抚顾盼的秀发道:「若闲着
无聊,不妨想想晨间的事情。练武是一回事,杀人又是一回事。遇上歹人不得不
下杀手保护自己的时候,与练武喂招所用的招式是不同的。」
望着祝雅瞳飘然离去的身影,顾盼怔怔沉思,眼界开阔了许多,也长大了许
多……
吩咐好暗哨看紧顾盼的小院,不得她的许可任何人不准进来,任何人也不准
离去后,祝雅瞳回到居住的厢房里。一大缸水正烧的热气蒸腾,她取来备好的香
料分撒在两个大浴桶里,倒入热水试好了水温。又将剩余的热水注入高挂墙上的
一个方形木桶里,除去衣衫,拔下木桶下方的软木塞子,温热的水流便从凿好的
二十来个细孔里开花似的喷洒而出。
「小乖乖当真是聪明!这个方法沐发时方便许多,用来浴身亦可。」祝雅瞳
用澡豆一遍又一遍地抚搓打湿的秀发。
每当大事发生之前,她都喜欢静静地一个人沐浴。不仅可以让她保有最佳的
仪态,温热水流的包裹更能让她平静,以最沉稳的心绪来应对即将发生的一切。
自懂事起至今,练武时冲穴通脉,天阴门里的事务,除了那一回,无一不是
如此。
祝雅瞳心中一痛,只来得及将可爱的婴儿胡乱洗了一道,便拖着疲累的身体
提起了宝剑。小腹和下体传来剧烈的疼痛,可更痛的还是心里。再相见是又是匆
匆一面,待得终于有机会相处他已长大成人。时光难倒回,再不能将他捧在手心
看他呀呀叫着手舞足蹈扑腾着水花,一边嬉戏一边为他洁净身体。
紧闭双目抿着唇瓣剧喘着,再睁开眼时明眸已恢复淡然平静,都过去了,诚
如对顾盼所言,人生在世总有许多事情要做,有许多难关要过。曾经深刻的记忆
不容淡忘,但更重要的是未来。
沐发桶里的温水已流尽,祝雅瞳一摞长发迈步行向浴桶,残留在身上的水滴
珍珠般滚落,白皙的肌肤光滑犹如精细打磨的温玉滑不留手。不过几步的距离,
正面看去一身的水珠点滴不剩,好似被羊绒大方巾细细揩抹了一遍般干净。仅余
贴在背脊的湿漉漉长发落下数条水线,自两片隆圆的臀瓣向似有引力般的臀沟中
央汇合,再流成潺潺溪水一道。
踏上阶梯,轻巧地跨入一人多高的浴桶沉入温水里,两条圆润笔直的美腿前
后摆踢,拨动得波光粼粼的水纹荡漾。玉白的娇躯与纤美足踝尖端涂抹着丹蔻的
足趾相映生辉。
两条纤细又绝不显骨感的手臂轻柔地搓洗着周身,让人恨不得化作两只玉手,
以能感受那曼妙浮凸。这一具动人心魄的完美身体却没有人抚摸与疼爱,十足的
暴殄天物。祝雅瞳忽感落寞,这一生若不能与爱子相认,终将是个孤苦伶仃的结
局。
以澡豆洁净了身躯,祝雅瞳扭腰一振跃入另一处备着净水,洒满了牡丹花瓣
的浴桶里。她足底刚踩至水面,高妙的轻功便让下落的身姿一顿,犹如一片艳红
花丛中开了一朵清雅白莲。荡开的水花溅上圆隆的美乳,分不清水波更夺目,还
是乳浪更销魂。
若说韩归雁的是挺翘,陆菲嫣的是绵软,祝雅瞳的则是肥满。双乳如同两只
倒扣的玉碗,又圆又隆,在浴桶里被水波冲得晃晃荡荡,险些要浮了起来。
沐浴净体,馨香满身,祝雅瞳陡然睁开双目,利落地起身抹净。多愁善感与
自怨自艾不过一瞬间,勇者无惧,智者无惑,比起那些伤风悲秋的矫情,与爱子
并肩前行,共破险阻的历程让她极为享受,在这个世上,她不是孤身一人!
裹上明黄小兜,穿上白色襜褕,祝雅瞳打开衣柜提起件华衣随手一抖,长长
的裙摆波浪般翻涌而出垂垂落地。美妇娇躯一旋,如同抹入宽大的衣袖里。
但见一身干净的素黑,背脊处绘着一朵洁白的莲花,从胯骨至膝弯处斜斜荡
开三道如荷叶般的裙线,裙摆处密布褶皱。这一套广袖百褶留仙裙即便祝雅瞳也
甚少穿着,黑色的裙衣显得肌肤益发白净,端庄典雅,也足见对接下来一切的重
视。
吴征正随军进行一场大战,战后必然伏尸满地!而祝雅瞳所在的这一处虽看
不见刀光剑影,凶险处却更甚。
自投身朝堂起,张六桥便保持着近乎严苛的自律,若无极特殊的情况,他都
会提早半个时辰来到衙门备好公务,数十年来,他几乎都是第一个抵达尚冷冷清
清的衙门院子里。
近来张六桥总有些心神不宁,新任的北城令大人年纪轻轻却卓有功勋,看着
也不像浮夸无形的浪荡子弟。可自他去了趟浣花楼之后便再也见不着人影,回想
起上任首日便流露出的意思,张六桥便心惊胆跳。北城令要与京都守备开别扭,
背后更隐藏着昆仑与青城两大势力之争,他小小的金刀门陷在里面如何自处?本
着不偏不倚,加上勤勉低调,张六桥才终于爬上了主簿的位置。一路上也见多了
风风雨雨,朝堂上大人物们的争锋轮不到他参与,凭着这一点独善其身,如履薄
冰般扶着金刀门艰难生存。
皇城里的争锋牵一发而动全身,几家欢喜几家愁,底下人的得势与失势均在
一句话之间。张六桥想起便胸口闷疼,皇城里尚未有正面的交锋,底下人先打起
来了。这是世道变了么?他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
权势之争古来自上而下,哪有从下而起的?依多年的经验来看,新任的北城
令大人意图先烧起这把火。很有新意,可张六桥不想参与其间,里头的变数太多,
他根本看不明方向。金刀门经不起大人物们的一根小指头,至于在北城府衙算得
上响当当的主簿职位,也不过是挥挥手的事情。
步入院井,张六桥忽然愣神,平日里这个时辰空落落的院子早早来了四人。
瞿羽湘顶着捕快的羽帽,却罕见地带上了佩刀,正皱着眉在角落里踱步。戴
志杰与杨宜知分立两侧,正给中间落座的一名美妇奉茶。
张六桥的胸腔里砰砰打鼓,他虽没见过美妇,但看她受之尊崇的身份,还有
人间绝色的眉眼模样,高挑的身材与一身宝蓝色的绸缎衫子,也猜得到这位便是
昆仑派的三徒陆菲嫣。他定了定神拱手道:「各位都早到了。敢问这位可是昆仑
派陆仙子?」
张六桥以江湖路数见礼,陆菲嫣比他身份高得太多,辈分却差相仿佛。她一
贯重视礼仪,忙起身一福回礼道:「昆仑派陆菲嫣见过张大人。」
「不敢当,不敢当。」张六桥连连拱手作揖道:「陆仙子仙驾光临,不知可
是在等吴大人?」
「吴大人有要事在身,我家师姑来此等的是张大人。」陆菲嫣礼毕便不再说
话,戴志杰接过话头,举手示意后堂里叙话。
张六桥心中暗暗叫苦:「吴大人不在,却又请出了陆仙子来此,这事情是真
真要闹大了啊。」
五人在后堂坐定,杨宜知嘿嘿笑道:「张大人,草民斗胆问一句,您对我家
大师兄观感如何?」
张六桥心里一团乱麻,他在半道上便打定了隔岸观火,明哲保身的主意。杨
宜知这一问语带双关,着实难答。他踌躇了片刻道:「吴大人年轻有为,下官敬
佩有加,有时都感叹岁月不饶人,老啦!」
他话中带有退缩甚至辞官之意,倒让杨宜知有些意外,一时接不上话头。
「张大人过谦了。我家大师兄虽是天纵之才,可孤阳不生,单掌难鸣,府衙
上下近日也多赖张大人大点,晚辈连日来追随大人理事,对大人的谨慎持重,细
致入微甚是佩服。况且大人正值鼎盛年华,金刀门多赖大人之力,岂可轻言退却。」
戴志杰今日的任务便是将张六桥拉上船,措辞平和中亦带锋锐,颇有逼迫之
意。
张六桥暗叹一声:「四十有一,尚不如黄口孺子。惭愧,惭愧。」
「先师将金刀门交予我手,下官无力发扬光大心中惭愧已极。贤者有言推陈
出新,下官今年已是五旬开一,常思当退位让贤,至不济也不能让金刀门在下官
手中衰退下去,万劫不复。」张六桥连连拱手,状甚萧索道:「比不得昆仑派诸
位高足青春年少,意气风发。」
陆菲嫣见几句话下来,张六桥几乎已在讨饶,她自幼生活优渥,碰到挣扎求
生者也不免有些同情。可今日张六桥是不可缺失的一环,吴征不能出现在北城府
衙,否则必然引来吏部官员问责,一切都需担在身为主簿的张六桥身上。否则光
凭瞿羽湘一名捕头,名不正言不顺,她也是北城府衙的新人,面临大事甚至未必
能使唤得动衙役们。怜悯之心一闪而过,陆菲嫣更感兴趣的还是戴志杰:「征儿
光芒太甚,志杰这孩子近年来倒被忽略了,看他不急不躁胸有成竹的样子,也是
个不错的人才。他一向刻苦该当有所成。嘻嘻,昆仑有后!」
「大人,此话错了。」戴志杰起身居高临下俯视张六桥道:「大人苦心经营
金刀门,拳拳之心谁人不知?晚辈的意思是,大人的方法错了。」
「倒要请教戴公子!」张六桥见状也起身与戴志杰平齐,脸上却是谦恭请教
的笑容。气势上不至于被压制得太惨,又保持着一定程度上的尊重,夹缝中的人
自有他的生存之道。
「我家大师兄曾对晚辈说过一句话: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晚辈深以为然。」
戴志杰板着脸,露出昆仑派二弟子的威严道:「临朝由盛而衰,腐朽深植,
故临朝当败,秦燕盛走强,故三分天下。昔年天下又何曾只有三朝之众?豪杰林
立于世,然良禽择木而栖,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审时度势,岂寄望于独善其身?山
崩地裂之时,平民尚知聚众以自保,抱团以取暖。张大人是聪明人,我家大师兄
的意思您也明白,还望早作决断。」
「下官年事已高,着实没有那份心气了。」张六桥无奈地摇头道:「还望戴
公子代为转告吴大人,下官唯一的心愿便是将金刀门的香火传承下去,别无他意!」
「张大人先不忙,今日起便陆续有大事发生。晚辈也在等待大师兄的消息,
张大人不妨静观其变。对了,吴大人还有一句话要带给张大人:学如逆水行舟,
不进则退。不仅学问一道如此,余者皆然。这世上多的是富贵险中求,没有光占
便宜不出力的道理。张大人,金刀门何去何从,只在大人一念之间而已,请务必
慎重。」戴志杰微微一笑,请了陆菲嫣起身离去。
杨宜知晃晃荡荡,故意落在两人后头向张六桥挤了挤眼道:「大人,您方才
评价我家大师兄的话都说得很对,唯独漏了一点!我家大师兄自下山以来,两年
不到北定亭城,出使长安,无往而不利。小子粗鲁旁的道理不懂,只知做生意最
重一个【势】字,在咱们行商嘴里这叫什么?这叫齐天鸿运!圣上恩典大师兄降
下北城府衙,这可是天助的富贵一场,张大人不妨多考虑考虑。」
陆菲嫣与戴志杰等在院外没能听见杨宜知具体说的什么,见这壮汉笑嘻嘻一
脸得色地出来,陆菲嫣蹙眉嗔怪道:「你在里面干什么?莫要误了事!」
「三师姑安心!」杨宜知昂首挺胸道:「决计坏不了事,只有好处!」
杨宜知师从杜中天,在门派里他与顾不凡一贯感情最好,陆菲嫣也熟知这位
五师弟性子扎实沉稳,向来不太多话。杨宜知与他师傅性格大相径庭,一贯来有
些没正行,又活脱脱一个吴征的小跟班。不过今日第一回带着两名晚辈办事,戴
志杰已让她刮目相看,杨宜知也不再是那个嘻嘻哈哈的莽汉子。陆菲嫣终于意识
到,昆仑派的下一代弟子长大成人开始登上舞台。
陆菲嫣心绪翻涌,忽然忆起吴征初试啼声时为他弹奏的那曲《怒江滩》,她
挺了挺腰,大踏步向前院走去。戴志杰与杨宜知尾随在后对视了一眼,纳闷着三
师姑步伐如此矫健敏捷,传言中她受了怪伤正在逐步失去的武功怎地忽然又回来
了?
张六桥独坐后堂,额头上密布汗珠,一张紫膛脸憋得通红。无论是戴志杰还
是杨宜知说的话都大有道理,可身处在这个不高不低的尴尬位置,又事关自身乃
至宗门的兴衰荣辱,这个决断着实难下。他并非犹豫不决的性子,可所知太过有
限,大半还是猜测,昆仑一系又不可能再给他透露更多的消息。
答应的话若是昆仑一系胜了还好,若是败了,金刀门瞬间便是灰飞烟灭的下
场;不答应的话,吴大人一旦回来给不了自己好脸色看,在府衙的日子也算是到
头了。思来想去风险都太过巨大,一时左右为难。富贵险中求,可这种风险总是
大得不可思议。
府衙大门打开的咯吱声与召集官员执行公务的钟声响起,张六桥方才惊醒过
来。抹了抹汗珠整理仪容步向大堂,才至一半便听见急骤的击鼓鸣冤声。他心头
一惊,情知与平日里家长里短的小事不同,一撩官袍下摆急急奔行前去,心中暗
道:「莫非这就是戴公子所言的静观其变?这个变来得这么快!」
北城令吴征缺勤日久,可吏部未曾上门问罪也没贴出告示,莫说平民百姓,
便是些衙役也不知内情,公堂正中的大位空了许久倒没引来什么民怨。张六桥闻
鼓声如雨忙火速升堂,号令了一通,远远望见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拐杖,在
两名后生的搀扶下颤巍巍又惶急地上堂。
张六桥眉头一皱,来人虽是平民的身份,在民间威望却是甚高,一个处理不
当极易引发民怨沸腾。转念又一想,比起吴大人的事情来,这也算不得什么,反
倒宽心不少。
「扑腾」一声,老者弃了拐杖挣脱两名后生的搀扶一跤跪倒,嘶哑着声线大
呼道:「草民朱植叩见大人!草民受北城万民之托请愿伸冤,望大人明察!」
「公堂之上不得喧哗!」张六桥一声正喝,又温言道:「朱老丈年事已高,
依律不需跪。来人,看座!」
「冤不得洗净,草民不起来。」朱植推开前来搀扶的衙役,又是大声高呼。
「胡闹!」张六桥一拍桌面起身,指着公堂围栏之外呼啦啦一同涌入,正此
起彼伏呼应着的民众喝道:「本官敬你德高望重,你这是要聚众要挟本官吗?」
「草民不敢冒犯!亦不敢聚众要挟朝廷命官!」朱植一脸悲愤道:「实因罗
大善人身受不白之冤,北城百姓受其恩惠极多,均觉愤懑难言,望大人做主!」
「什么?」张六桥吃了一惊,座也不回了走向朱植亲自扶了他起身落座,温
言道:「朱老丈莫急,还请慢慢道来。」
「罗大善人的女儿无故失踪迁延日久,至今府衙找不着人!百姓们亦知张大
人为此事劳心劳力废寝忘食,心怀感念。亦知府衙急缺人手,老朽时常提醒百姓
多加留意,为大人分忧。数日前浣花楼里有一女子进出,百姓认得正是罗大善人
家的千金!罗大善人前日往浣花楼讨要被赶了出来,本约定今晨一同到府衙鸣冤,
不想昨夜罗大善人被歹人闯入家中毒打,躺在床上气息奄奄。草民气不过故击鼓
鸣冤,还请大人为万民做主!」朱植一口气说完,急怒攻心,憋得满面通红,咳
喘连连。
「什么?」张六桥一张紫膛脸犹如褪去了血色有色发白。罗大善人家境殷实,
却也是平民出身,不懂内里的一些道道实属平常。可听人几句传言便敢去浣花楼
这种地方要人?他还没那么愚蠢!背后有些什么弯弯绕绕,张六桥看惯了风雨哪
能不知!
一想到其中的隐秘,张六桥背后几乎全被汗水打湿,吴大人的胆量当真是包
了天了,行事更是奇招迭出,这么多平民百姓来此请愿,便是文毅也不敢直接对
着干,若是坐实了浣花楼这一回怕是要倒大霉。只是吴大人凭什么就认为罗大善
人的女儿就在浣花楼?那些人不是蠢蛋,劫了北城百姓的女儿,就安置在北城的
青楼里接客?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见张六桥犹豫不定,朱植又急道:「张大人还在等什么?莫非这么多百姓在
此,都在睁眼说瞎话吗?张大人若不能决断,草民要求见吴大人!」说着又要起
身跪地。
「朱老丈且慢!此事事关重大,本官一时做不了主,吴大人又有要事在身,
只怕要等他回来才成。」张六桥退缩之心更甚,他向来做事寻求稳妥,实在被吴
征的天马行空搞得怕了。
「吴大人有要事?有什么要事?除了上任头两天,何曾再见过他?」朱植激
动得音调高了几度:「圣上旨意让吴大人任北城令,怠慢公务不说,发生天怒人
怨之事依然人影不见,又不能为民做主!草民心寒啊!」
「朱老丈莫要心急,我家大人自上任以来,无时无刻不为此事殚精竭虑,现
下确有要事在身并非怠慢公务。且大人临行前曾嘱咐府衙事务皆由张大人酌情处
置,也不致误了事。」戴志杰连连拱手作揖,姿态放得极低,不住以目视张六桥
道:「张大人,事态紧急,若是通报吴大人恐耽误时辰。还请大人早做决断。」
「你……你……」张六桥血涌上头。戴志杰是吴征的师弟,连日来又在府衙
帮忙处理公务,整个北城还有谁人不知?他说出来的话自然没有信口雌黄的!如
此说来,怠慢公务的不是吴征,倒是张六桥在推脱责任了。
群情沸腾,张六桥在北城的名声威望素来甚佳,百姓虽看他的眼神变得异样,
一时倒没有口出不逊之言。「张大人,早做决断啊!」「罗大善人于我等有大恩,
岂能见他女儿沦落烟花之地惨遭侮辱?」等等言语倒是此起彼伏。
「诸位稍安勿躁,此事事关重大,且容在下与张大人稍作商议。」戴志杰又
是团团一揖,不容分说拉起张六桥便向后堂走去。
张六桥百般不情愿,可再呆在公堂里只怕多年的名声要毁于一旦,只得随着
戴志杰走去,心里恨得牙痒痒又不敢表现出来,憋得甚为辛苦。
陆菲嫣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暗赞戴志杰对局势的把握与节奏的掌控着实已做
到了最佳,便是吴征在这里也不能做得更好。有戴志杰穿针引线,张六桥从踏入
北城府衙的一刻起便已入彀,现下是逃也逃不出去,只能乖乖就范了。陆菲嫣深
吸了口气,弟子们的表现已足够出色,接下来,该当由我控制局面了!
「戴公子,你可是坑惨本官了。」张六桥又急又怒,索性背过身去,只怕再
多看一眼就要控制不住动手。
「张大人先消消气!」戴志杰笑呵呵道:「大人只见晚辈孟浪无礼,可谓一
叶障目。岂不见民心可用?」
「嗯?」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张六桥脑中飞转!从撺唆罗大善人开始,要短
时间内掀起这么大的场面,根基尚浅的吴征可做不到。背后怕是不仅有高人指点,
只怕这位高人已然下场参与其中。京都守备文毅向来是圣上的宠臣,虽有种种缘
故未得高升,可在成都城里经营多年哪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吴征年纪虽轻,行事
惯常都极显老成,若无大的把握不可能轻易动手。
一念至此,张六桥忽然想起杨宜知的那句齐天鸿运与顺势而为,一颗不安的
心忽然燥热起来!
「戴公子,此事非同小可,本官既要参与,需得明了来龙去脉,还请公子指
点!」后退已无路,张六桥横下一条心之前尚须加上最后的一块砝码。
「不能说!」戴志杰笑着摇头道:「张大人也最好莫要知道为好!只需将眼
前的事情办好,吴大人自然不会亏待!」
张六桥脸色忽青忽白,盏茶时分才狠狠挥了挥拳头道:「干了!列祖列宗在
上,还请保佑金刀门渡过此关!」
「张大人请!」戴志杰微微一笑,抬手虚引。
「瞿捕头!」张六桥重回公堂,一把抓起吴征公案上的令牌道:「吴大人委
托本官主理府衙事务,罗大善人行善积德,此案不能坐视不理。本官代吴大人命
你带上捕快,本官要亲自搜查浣花楼,审理此案!」
「得令!」瞿羽湘早已吩咐捕快们整顿停当,心中也不由不佩服吴征准备充
分。如今关键的一环激起民愤与让张六桥主事北城府衙均已办到,成都城里的事
情算是成了一半。
不知道雁儿那边如何了?韩家三兄妹一同带兵征讨,该当是十拿九稳!瞿羽
湘望了望远处的天空,暗道:「雁儿,京城里的一切,我会为你打点清楚,待你
凯旋归来!」
张六桥让衙役们组织民众,跟随他前往浣花楼。穿过北城街道,不时有百姓
询问清事情经过自发加入队伍。此刻张六桥已是破釜沉舟,心情大异之下,反倒
希望加入的人越多越好。
浣花楼地处闹中取静之所,经过了一夜的繁华喧闹,清晨正是最安静的时刻。
恩客与妓子们春宵一夜,大都倦极而眠。
张六桥与瞿羽湘当先而行,背后跟着呼啦啦足有不下五百名百姓。不时还有
百姓喊着「昭雪沉冤」,「惩奸除恶」的口号,引来阵阵齐声大喊的呼应。
见吴征准备得如此充分,张六桥的一切顾虑烟消云散,有生之年能干上这么
一票大的,从前想都不敢想。张六桥颇有热血上头,意气风发的豪情。
浣花楼正门虽开,人丁却少。几名迎来送往的龟公与恶行恶相的护院狐疑地
望着人群由远及近,终于确定了来人目标是浣花楼,顿时慌乱起来。
几名龟公飞也似的跑去禀报,护院们则排起了人墙大声喝止:「且住!你们
要干什么?」
「本官奉北城令吴大人之命缉拿案犯,敢阻挠者以从犯查办!」张六桥一亮
令牌,手一挥命瞿羽湘动手拿人。
护院们在浣花楼地界里还没吃过亏,大部分虽不明靠山是谁,也知来头极大,
素来无法无天惯了。见状纷纷举起手中长棍,只是面对官差多少心中有些惴惴,
不敢贸然出手。
捕快们虽着公服,人数却少的多,北城府衙可不比日进斗金的浣花楼财大气
粗。围观壮行的百姓见冲突一触即发,大都没见过这种场面,心惊胆战一时声息
全无。
两边剑拔弩张,却颇有雷声大雨点小的意味。张六桥眼观六路,见戴志杰左
顾右盼,似在等待着什么,心中明镜儿一般,只是将一堆阻挠官差该当何罪的套
话反复喝骂,也看不出强来动手的意思。
「住手!」浣花楼里及时传来一声大叫,一名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快步走来,
双掌挥舞照着护院们一顿耳光喝骂道:「不开眼的狗东西,怎敢对张大人不敬!
把手上活计都给我放下。「
男子教训了一通,又对张六桥见了个大礼谦卑道:「下人不识好歹,张大人
万万恕罪!快快有请,草民亲自给大人斟酒赔礼!」
「本官懒得与愚民一般见识!」张六桥冷冷哼了一声道:「齐掌柜,本官今
日接了一桩案子,浣花楼有拐卖良家民女,作恶伤人之举!本官卖你个面子,还
请让个道,容本官搜查一番!」
中年男子姓齐,在文毅旗下的产业里打点事务,恰巧行七,人称七掌柜。在
平民看来就是个店掌柜,但稍有门路者都知晓他的身份。换了平日张六桥也只能
客客气气的,齐掌柜闻言也觉微微错愕。
「大人是不是搞错了?浣花楼开在天子脚下,向来奉公守法,哪能做出伤天
害理之事?」齐掌柜拖延着时间,他被从梦里叫醒,脑子却不含糊,一听就知其
中有门道。除亲自出来阻住官差之外,报信者也一同派遣出去。只需文大人知晓
此事,自能妥善解决。
「是奉公守法还是藏污纳垢,齐掌柜说了不算,本官自当亲自搜查审理,方
才做得数。」张六桥依旧寒着脸不讲半分情面:「齐掌柜,还请让个道!」
「张大人!」齐掌柜知无法善了,压低了声音凑近道:「还请给几分薄面,
否则文大人处在下无法交代!若大人发起怒来,在下怕是要尸骨无存了!」
齐掌柜尸骨无存,张六桥又能好到哪里去?不过这位七品主簿今日不知哪来
的底气,一挺胸膛道:「本官以律办案,便是在金銮殿上,本官也是这句话!」
两边嘴炮放得震天响,你来我往看着好不激烈,却都保持着克制。直到一名
穿着粗布衣服,相貌平实的男子挨近戴志杰身边低言了几句。
戴志杰眉头一跳,越众而出向齐掌柜道:「掌柜的,本公子想进去吃酒,怎
地没人来迎接?怕本公子给不起钱么?」说罢一脸不快抬步向浣花楼走去。
齐掌柜心中一惊,现下首要的便是不能放人进浣花楼。吃酒?吃你妈了个头!
他急急伸掌向戴志杰一推道:「且慢!浣花楼今日闭门歇业,谁也不能进去。」
齐掌柜他心知戴志杰是昆仑高足,唯恐让他一下闯了进去,出手隐含风声,
显然动用了内力。
两人距离极近,戴志杰毫无反应被一掌推在肩头,「哎哟」一声顺势就倒,
摔得一身灰泥。
「糟!中计了!」齐掌柜暗暗叫苦。
果听一声爆喝:「大胆!竟敢伤我师兄!」一条铁塔般的大汉提着根一人多
高的熟铜棍,哇哇叫着冲上前来着头就打!
变故陡生!原先只窃窃私语的百姓人群中又开始喊出惩奸除恶的口号,张六
桥见时机成熟,果断下令拿人!
齐掌柜心中哀叹一声,知道事情已经闹大,只得挥了挥手道:「拦着他们,
谁也不能进去!」
护院们拿着丰厚的报酬,干的就是背锅的事情,面对官差既有齐掌柜下令倒
也不惧,举起手中武器就打。
两边战作一团,官差人数虽少,毕竟名正言顺,有人敢违抗官府,打死几个
都不算什么。护院们平日再怎么恶行恶相,打死打伤官差是不敢的,瞬间便吃了
不少亏。
瞿羽湘曾是京城总捕之一,武功高强,手中一柄墨殇短棍指东打西,普通的
护院欺负平民百姓就罢了,对上她连一招都撑不过去。
浣花楼里绝没有京城本地拐卖来的姑娘,但怎么可能没有其他来历不明,逼
良为娼者?平日里没人敢来管而已。北城府衙成心找茬,万一出了岔子惹得文大
人一身臊,自己这条命都不够赔的。
齐掌柜见势不妙,只得硬着头皮招呼护院尽出,务必在文毅做出反应之前挡
住这帮胆大包天不开眼的混球。心中暗暗纳罕:报信之人去了许久,为何还没人
前来支援!
浣花楼前混战一片,不远处一座茶楼的雅间里,拙性笑咪咪捧着一大壶上好
的白芽,对着壶嘴滋溜着。茶楼今日闭门谢客,人却着实不少,不时有人被五花
大绑丢进一层大堂。
「总管,浣花楼中擅自离去者都擒拿在此,无一漏网。」赵源醒生得白白胖
胖,一副富家翁养尊处优的模样,见了拙性也是点头哈腰,生意场上随处可见这
样和气又谦恭之人。
「不忙,正主儿还未出现!让大伙儿盯得警醒些,一个都不能放过。」一月
前拙性开始蓄发,也不再穿着僧袍袈裟,此刻变作个胖大汉,连脸上的神情都从
此前为僧时的高深莫测,一脸慈悲变作狡狯势利,不是熟识的朋友认真辨认,实
在难以看出这位竟是凉州的得道高僧。
「属下理会得!」赵源醒行礼后急急离去,不需拙性多做吩咐,家主亲自交
代下来的事情,还反复三遍,他哪敢有半分轻慢之心。
护院们渐渐不支,地上已躺倒了一片。齐掌柜在戴志杰与杨宜知的夹攻下左
支右拙狼狈不堪,更让他忧心如焚的是援兵始终不到。北城府衙上门闹事的时机
选择得极巧,此时此刻正是皇城里大朝会之时,文毅上朝见驾定然不在府中,可
大掌柜遇事亦有应急之方。派出报信者迟迟没有消息,怕是半途全给截下了!
原本束手就擒等待文大人解救也不是不可以,可好巧不巧,浣花楼中今日真
有些不寻常,万万不能有官差进去。齐掌柜咬了咬牙,向浣花楼内呼哨一声。
泼喇喇窗格破碎,两人越窗而出,身形来得极快,拳脚交加,靠得近的几名
捕快瞬间便被打倒在地。
来了硬点子,还敢打倒官府捕快,瞿羽湘心中一惊,娇喝一声舞动墨殇逼上
前去。
两人黑巾蒙面,一高一矮。矮个子一双手弯锐如鹰爪,面对瞿羽湘凌厉的攻
势探爪便向短棍抓去。
墨殇不仅坚固无比神兵难伤,且看着虽短份量却沉,「砰」地一声闷响打在
手爪中竟未能伤敌,反被对手牢牢握住。瞿羽湘连夺了两夺,虽把矮个子扯得身
形不稳,墨殇也未能夺回来。高个子高跃而起,一双腿盘旋连绞,径踢她螓首。
瞿羽湘扭身一旋,伏低下蹲让过矮个子拦腰一抓,玉腿高抬与高个子对了一
脚,内力发处,将他震得高飞而出。她顺势弃了墨殇,身形不停旋了个圈踢向矮
个子膝弯。
矮个子刚夺得兵刃在手,心头一喜,陡见玉腿回旋,来势又快又急吓了一跳。
刚急急退开一步,瞿羽湘已稳住身形,足下鸳鸯连环,逼得他连连后退。莲
足刚被闪开落空,瞿羽湘变招奇速足尖骤然上挑正踢在矮个子掌背。矮个子手上
一轻,墨殇又被夺了回去。
京城总捕,名不虚传!
三人转灯儿似的争斗,一时难分胜负!拿不下瞿羽湘,浣花楼这边的下风几
乎是落定了的,时刻一长护院们迟早抵不住捕快们,何况张六桥亦有高强的武功,
此刻尚未出手。
恰在此时,浣花楼里又跃出四条人影。他们既未四散逃窜,也未掺合场中的
争斗,只是聚在一起踩在房顶上,向无人的东面施展轻功狂奔。
一见身法,张六桥便知自己敌不过其中任何一位,且不出三招便要败北,还
恐有性命之忧。他眉头跳了跳,情知吴大人要拿的正主儿已然出现,明知不敌,
也只得硬着头皮喝骂着追了上去。
以他的轻功自是越追越远!看着四人将转过街角,忽然一名胖大汉破窗而出,
连展宽大的袍袖抖出一阵狂风哈哈大笑道:「留下吧!」
两人奔在最前的首当其冲,被狂风震得稳不住身形飘飘忽忽落地。身后的两
人一左一右拳脚齐出,要把胖大汉逼开。
胖大汉自然是静候许久的拙性了,他见左侧一人内力强猛功力精深,竟似不
在自己之下,不敢怠慢双掌一横隔开一拳一腿,顺势无赖地缠住敌人手脚,又仗
着一身肥肉欺近身去,泰山压顶般要把来敌压下屋去。
此刻右面的敌人正一记重拳打中拙性面颊,胖大汉也不躲闪生吃了一记,原
本势均力敌的力道陡然增了一分,被他缠住的男子足下稳不住,被他拖着甩落地
面。
此人正是刘万年,身为暗香零落最核心的高手之一,万万想不到历年来风平
浪静的采补会碰上这档子事,且拦阻的胖大汉武功之高绝不在自己之下。看他生
吃一记,怕是还练有刚柔并济的内功。——需知铁布衫等硬功若是真碰上了高手,
最终要落得个被击得粉碎的结局。只有同时修炼抗击打的刚劲,同时以柔劲化去
巨力,方能承受高手一击。看胖大汉脸上的肥肉被打得晃晃荡荡,却仍笑嘻嘻地
混如无事,便知必然如此!
「付先生!把他交给我!」
刘万年刚飘身落地,背后便响起轻若烟尘的脚步声与一阵犹如黄莺出谷般好
听的女音。
「陆仙子多加小心。」拙性俗名姓付,正仗着胖大的身形拦住三人去路。他
正奉命跟随吴征办事,陆菲嫣于他主母无异,当下也不好阻拦。他情知刘万年不
好对付,正以一敌三下犹有余力,却也一时难竟全功,当下不得不分心另一边以
防陆菲嫣出了岔子。
高手对决,旁人自然无法插手。张六桥远远跟在一旁心脏砰砰直跳,来历不
明的胖大汉武功高的吓人,这名贼党似与他不相上下。江湖传言陆仙子功力消失
武功大退,不知要怎生对付此人。
「昆仑派陆菲嫣?」刘万年回过身来,一双鹰目中精光闪过。面前的女子身
材高挑娉娉婷婷,一身宝蓝色的绸缎衫将丰满玲珑的娇躯裹得严严实实,浮凸有
致得令人垂涎。她迈步时腰肢摇曳,虽面蕴寒霜,仍是媚光四射。
「正是!你是暗香零落中人?你叫什么?」陆菲嫣一步步缓缓逼近,每一步
落下,呼吸便均匀一分,思绪便平静一分。
刘万年皱了皱眉头,又伸舌舔了舔嘴唇淫邪笑道:「老子刘万年!遍寻你不
着,想不到还送上门来!」他垂涎陆菲嫣已久,嘴上花花心里却暗惊。
陆菲嫣步伐沉稳,每踏下一步,给刘万年施加的压力便大了一分。这哪是在
长安城里娇娇弱弱,不堪一击的带伤女子?
「【云横秦岭】刘万年?」陆菲嫣拔出宝剑,朝阳金色的光芒下魔眼闪烁不
定,犹如情人的眼波:「恶名昭昭,死不足惜!」
「老子早活够了!要死,嘿嘿,也得尝过了陆大美人的滋味儿再死。怎么样?
不如从了老子,一同欲仙欲死如何?「刘万年脚下一前一后站定身形,亦拔
出一柄长剑。
陆菲嫣自江州荒园之后,最恨人污言秽语,即便与吴征偷情也极为不喜下流
的话语,当下银牙一挫,长剑卷了个剑花以一化三,唰唰唰地刺向刘万年上中下
三路。
「铛铛铛」三声脆响,刘万年的长剑上留下了个口子,心中惊疑不定:这女
子怎地练过玄元两仪功?老子的内力被她化去不少!不对,另外一股内劲又是什
么?当下忙收起小觑之心,架开一剑后长剑反压,剑锋一落削向魔眼剑锷。
这一剑又快又急又力大无穷,若落得实了只怕要将美妇一只皓腕都卸了。陆
菲嫣却不力拼,她手腕一抖扭了个夸张的反弧,不仅避开了剑锋,反用剑锋与剑
锷锁住了刘万年的长剑。
「好功夫!」张六桥看得眼花缭乱,心中暗赞一声,只觉大开眼界。
刘万年一抽长剑脱开封锁,剑锋再展连刺陆菲嫣胸腹要害。对付女子,暗香
零落自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招法,似陆菲嫣这等豪乳美人,胸腹处的视线必然要受
阻更多,堪称弱点所在。集中攻击此处真是又狠又毒。
陆菲嫣不以宝剑挡架,反而双臂圆抱胸前,拨弄清波般向左一划。
盈盈荡漾的胸乳惹得刘万年一阵心头乱跳,陡现于陆菲嫣怀内的怪异劲道更
让长剑失了准头,径自从肋旁刺了个空。
陆菲嫣施展柔云劲大获成功,顿时信心大增!刘万年的武功可比吴征要强的
多了,牵引内力时效果弱了不少,可高手相争,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刘万年正在
她右手长剑攻击范围内,魔眼寒光闪闪,席卷胸前。
刘万年怪叫一声向左便倒,长剑割破衣袍几乎贴着肌肤划过,那寒冰般的凉
意让他毛骨悚然,百忙之中凶性大发,横在陆菲嫣腰侧的长剑猛然横劈,要将陆
菲嫣劈成两段。
陆菲嫣扭腰摆臀,纤细的腰肢与上身仿佛直角折叠。不仅闪过了长剑致命一
击,魔眼还顺势削向刘万年持剑的手臂。
刘万年从未见过如此柔韧的身体,所谓柔若无骨多是一种夸张手法的称赞,
又哪有真的没有骨头的人?可陆菲嫣的娇躯正是柔若无骨,但见她手中魔眼连挥,
剑光闪烁,笔直挺立的身躯总在间不容发之际随意弯折,避开致命的杀招。而交
错不停的莲足越奔越快,长剑着着纯是攻势着着不离要害。
「好厉害的【休无竹】!」拙性赞叹一声。祝雅瞳入住吴府之后,陆菲嫣演
武时他偶尔也有幸旁观,这一手如潮如浪,连绵不绝的杀招自也见过。这真是天
底下独一无二的武功,再也没人能如她随意旋扭,柔若无骨。
陆菲嫣招招紧逼大占上风,她真实武功尚不及刘万年,可这一手青竹剑法太
过匪夷所思,陡然施展开来全无应对之招。陆菲嫣修习【道理诀】之后反应速度
大增,与青竹剑法无缝贴合,亦是大增威力。
酣战中刘万年虎吼一声顿住身形,长剑直指陆菲嫣双乳中央最难闪避之处,
全然不顾陆菲嫣的剑锋,要拼得一身重伤毙敌于剑下。
陆菲嫣全神贯注,见状迅捷无伦地双膝一软跪地,同时上身向后急倒,剑刃
从胸膛中央穿过依然落了个空。可她足下前行不停,魔眼在刘万年胸口扎了个透
明窟窿,鲜血狂喷。
抽出长剑一甩,血迹凝珠甩落一地,魔眼上依然清如明镜。陆菲嫣插回宝剑
心中狂跳,喜悦之意如潮涌一般,一向爱洁的她连身上沾染的鲜血都顾不上了。
实实在在地手刃了一位十一品大高手,陆菲嫣简直不敢想象就在三月之前还
是一副几乎提不起力道的身子。一切恍然如梦,可衣衫上浓烈的血腥味实实在在
地提醒她:这一切不是梦境!
与此同时,拙性哈哈大笑手上加力,不仅掌影如山,掌力也如山,击得三人
连连后退。陆菲嫣兴致正高,又是提剑上前,不多时便将三人一一击倒。拙性眼
疾手快一掌扫过,将三人的下巴全打得脱了臼,再也咬不破口中的毒丸。
「陆仙子威武!」拙性大手一拱,赞得陆菲嫣喜笑颜开。
「事不宜迟!付先生莫要怠慢。」陆菲嫣提着长剑,倒像个初出茅庐的雏儿
般跃跃欲试,抬目四望寻着要找人再打上一架。
「在下理会得!先行一步等候仙子大驾!」
拙性迅速离去,陆菲嫣既出了手,浣花楼前的乱局便迅速平定。张六桥也是
从未有此意气风发的时刻,大声呼喝着将浣花楼上下全数缉拿回府。
「张大人英明!」随行的百姓欢呼之声又起,让张六桥再吃下一颗定心丸,
今日这一场是赌得对了。
「禀报大人,这四人是暗香零落贼党!暗香零落草菅人命,淫辱妇女无恶不
作,浣花楼里竟然窝藏贼党!」瞿羽湘按着冷汗涔涔的齐掌柜喝问道:「还不从
实招来!」
齐掌柜闭目缄口,一言不发。惹得百姓义愤更甚,恰在此时,又一人中气十
足大喊道:「草民知道方圆赌坊的刘掌柜和他以兄弟相称,说不定也有勾结!」
「对,也有勾结!」
「张大人,不能放过了这干人。」
「贼党可恶,一个也不能放过。」
「好!」张六桥振臂一呼:「瞿捕头,随本官去搜查方圆赌坊!」
方圆赌坊,兰香苑,文毅旗下在北城的产业一一遭了秧,查到第四家福源楼
时,文家的大掌柜易明仁领着家丁们匆匆赶到,终于截下了北城府衙官差一行。
「易掌柜,府衙办案,你定要拦阻吗?」张六桥颇具威风凛凛之态,喝问得
正气凛然!
「张大人!草民向来诚信经营,大人一味为难是否假公济私?草民要上告京
兆尹大人,为草民做主!」易明仁急急赶来满头大汗,幸好局面暂时已稳住,日
已近午,想来不多时文大人也将下朝,待回头再好好收拾这帮瞎了眼的北城府衙
官差。
「本官手中人证物证俱在还敢抵赖?来人,谁敢阻挠一律扣押回府,以同党
论处!」
「什么人这么大口气?」张六桥话音刚落,远处便来了一队金甲卫兵,竟是
金吾卫到了。
金吾卫身为外禁军不敢太过亲近青城一系,可文毅手中拿着军需大权,两家
关系一向不错。易明仁无法将情况报给文毅知晓,当下便请了金吾卫前来助阵。
北城府衙的官差?屁,在禁军面前还敢做一声试试?
「在皇城闹事!张大人,你好大的胆子!」领军的金吾中垒于正奇冷冷看着
张六桥道。
张六桥手握暗香零落贼党垫底,已是完全豁出命去昂首挺胸道:「于中垒在
上,下官奉命缉拿贼党,福源楼与贼党有染,下官不敢偏袒徇私。还请于中垒助
下官一臂之力。」
「奉命?奉的谁的命?」于正奇手一摆,甲士们顿时将福源楼堵了个水泄不
通。
「案件尚未水落石出,恕下官不能多言!于中垒若是还不让开,只怕也难脱
干系。」张六桥不敢硬闯,可退后是决计不能的。吴征准备如此充分,料想不至
于没有应对之策。
「呵呵,好啊,张大人不妨到金銮殿上参本将一本,御前对峙,看是谁错了!」
于正奇见张六桥拿不出手令,一副外强中干的模样,他也不怕惹上什么麻烦。
金吾卫有守卫皇城之责,北城府衙闹得鸡飞狗跳的,他当然有权力过问。
「案犯罪恶滔天,一个都不许放过。于中垒,下官得罪了。」张六桥摞了摞
袖子就要硬闯。
两边正剑拔弩张,远处一亮装饰豪华的马车缓缓驶过,被阻住了道路过不去。
车里一声女音响起:「前面什么事情吵吵闹闹的?」
随行的管家靠在车门边道:「禀夫人,看着像金吾卫与北城府衙起了冲突,
把路给挡了。」
「哦?出甚么大事了?」车帘掀开,林瑞晨披金戴玉,一身华衣趋步向前责
道:「自己人闹起来了?让百姓看见成何体统。」
张六桥一见侍中夫人到了便知有戏,忙上前见礼问安道:「夫人,下官正缉
拿贼党,于中垒强行挡住去路,阻挠下官查案!」
「这是……杠上了?」于正奇见林瑞晨现身便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暗骂易
明仁坑货,他自有他的道理,现下就退却反倒要出事:「夫人,北城府衙自清晨
起便四处惹是生非,本将依律问张大人要手令,他又拿不出来。是以本将正询问
事情经过,以免惊扰了安分守己的良民。」
「这样……」林瑞晨略一沉吟,道:「张大人,你查的是什么案子?」
「下官不敢说!」
「但说不妨!」林瑞晨在袖中一阵摸索,拿出一只纯金惊堂木高高举起道:
「圣上御赐胡大人这面金木,遇有不平之事可先审后奏,本夫人恰好带在身上。」
金木现身,如皇帝亲临,街上顿时呼啦啦跪倒一片。张六桥仍是道:「下官
只能说与夫人一人知晓。」
「好!你且起来说话。」林瑞晨与张六桥窃窃私语一阵,三品诰命夫人转过
身来冷笑一声:「在场者,全数拿下!」
奇罗山孤峰一座,但林木却生得茂密葱茏,其中暗藏的杀机更是数不胜数。
这等易守难攻之地,即使韩铁衣领军强行攻山怕也要遭受巨大的损失。所幸
的是,山上明显出现了些骚乱,日常寂静的山林里不时有人影憧憧,孟永淑等早
已潜入埋伏的高手们不敢打草惊蛇,远远一见动静便退出被搜查得严密的处所,
只在荒僻无人处潜藏。
今日来攻山的俱是精兵,又有韩家的将军领兵,这些高手们的任务并非是杀
人,更多的倒像斥候,弄明白山上的危险之处才是关键。原本想不打草惊蛇地探
查明白殊为不易,可未知的意外似乎让贼党们有些慌乱。巡山时不可避免地暴露
出不少破绽之地来。
高手们做好了标记,只待破虏大军!
「将军,斥候有新的情报送到!」
韩铁衣细看了遍孟永淑传来的信息,掐指计算了一番下令道:「够了,迟则
生变!传本将令,大军全速向奇罗山进发,不可分散。转告孟前辈等盯住下山道
路,若遇零散贼党就地格杀,贼众人多则万勿逞强!」
韩铁甲早已难耐战意,接了令一马当先向着奇罗山狂奔,这火爆的脾气,身
为将军却把自己当做先锋中的先锋。
数百骑军飞驰,马蹄顿地发出震天的轰鸣声,早已惊动奇罗山上的贼党。
「刘堂主,有全副武装骑兵往奇罗山来了。」
刘永先惊疑不定!派众们藏在奇罗山向来谨慎,再说人数说多不多,说少不
少,想来不至于引人注目。可联想到今日晨间连续三批人音信全无,大批官军的
出现要说仅是路过未免太过乐观。
「堂主!山上有几批弟兄失踪了……」
「操他奶奶的!」刘永先又惊又怒,现下不是去细究为何被发现了行藏之事,
如何保命才是当务之急。「快去通报浮旗使!」
「堂主!浮……浮旗使不见了……四处都找不着人,连郝高原也不见人影!」
通传的帮众飞也似的跑来,应是也感受到潜藏的危机,说话有些发颤。不知
是跑得太急喘不上气,还是心中害怕。
「无妨!」刘永先挥了挥手,一对泛白的鱼目里射出凶厉的光芒,压低了声
音道:「准备跑路,这地方呆不得了。」
能呆在他身边近身服侍的俱都是亲信,刘永先不明白浮流云去了哪里,可不
寻常的味道对百死余生的大寇而言最是敏感。他也没有浮流云那份神出鬼没的本
事,更不知派里的秘辛可以无声无息地从山里消失。可是他知道,危机近在眼前,
必须考虑后路!——即使手下有三百多条亡命之徒,其中还不乏武功高深者,可
刘永先并不认为靠这些乌合之众能与全副武装,且人数定然数倍于己的官军正面
一战!
先锋骑军来得狂风呼啸般迅速,韩铁甲麾下的精干骑军马如龙,人如虎,在
招展的令旗指挥下如烟花般散开。一百骑军聚在韩铁甲周围列成雁行阵,余者每
二十骑为一队,将早已勘察明白的下山道路阻住,另有每五骑为一队的十余小队
绕山巡弋——毕竟山上的贼党各个身负武功,施展轻身功夫跳崖离去不得不防。
韩铁甲一看山势面色便冷峻了不少,向韩归雁道:「得等步军来,这山轻易
攻不得!」
韩归雁鼓着腮帮子,犀利的目光连连扫视狭窄的山道,皱眉道:「骑军在山
下歇马接应,不得卸甲,半个时辰一换。大哥,您看如何?」
「大善!」韩铁甲手一挥后滚鞍下马,招来军官细细吩咐了一遍留下的百名
骑军接替换防流程。骑军们早备足了信号火箭,遇敌示警,接应的兄弟须臾便至。
韩家的用兵之法向来法度严谨!
先锋军率先放了颗号炮,即使在白昼里炸开的烟花也足够醒目,先前在山中
埋伏躲藏,离山脚处较近的斥候便现身狂奔下山,与韩铁甲汇合一处。韩铁甲早
已铺开地图,将斥候们带回的情报一一汇总标注,调整攻山之策。
跟随韩铁衣疾行的步兵不久也至,韩铁衣早已得先锋奏报,也不停歇颁下将
令:「披甲,持盾!」
一千名精兵在旷野里大喇喇地整束军备,银光灿灿的战甲,几达一人高的厚
重大盾,利落的动作,眨眼间便是层次分明的列队,看着便知这一支军队强悍的
战力。先攻其心,再破其阵,一个简单的命令,优势在韩铁衣手中便发挥至最大
效果。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吴征在亭
城见过韩归雁的治军之道,女将固然也得韩家兵法真传,不过甚为女儿身,统军
时多了一分精细,但比之彪悍的韩铁甲麾下军士,终究少了一分豪气。此刻见破
虏军干脆利落的动作与一往无前的气势,当真佩服得五体投地,也更加确定自己
不是个带兵打仗的料子。
「诗不错,你写的?」韩铁甲手持大刀,虎目瞪着吴征,心道这小子倒真有
些文采。
「不是!」吴征摊了摊手,锵啷一声抽出长剑跟着韩铁甲列队道:「抄来的!」
「抄谁的?他娘的神神叨叨!回头抄一份给本将,好用。」韩铁甲与护卫的
亲兵列成个圆阵,将大刀高举过头顶一挥,踏着大步向前进发。
主将奋勇当先,军士的战意自然在一瞬间提至最高。他们整齐划一地跟随主
将前行,套在身上的战甲随着有力地顿步发出巨大的哗哗声响,声势惊人!十步
过后,更是忽然齐声大吼:「杀!」尚未交兵,一股血腥肃杀之气便弥漫在军队
四周爆冲而起,当真神魔辟易。
军队逼近山道,韩铁甲保持着行军的节奏大喝道:「吴征!韩铁雁!」
「在!」每每随行于韩家军伍时,吴征总会被气氛所感染,收起嘻嘻哈哈的
态度,连军礼都庄重得很。
「领斥候破陷阱机关,不得有误时辰,不得漏放一个!」
「得令!」
斥候中有许多是韩家的血衣寒,还有些则是祝家,胡家的高手,由两人带领
最为合适不过。地图上早已标注了许多关键地点,攻山的路线也已绘下,沿路扫
清障碍的工作由韩归雁带着血衣寒完成,而祝胡两家的高手们则由吴征带着担起
护卫职责,以防贼党突袭。
血衣寒俱是战场的百战老兵,经验丰富,破除起陷阱来轻车熟路。填木板于
沟壑,解置致命的机关,扫清路障,砍伐堵路的树木清开行军的道路,一路几与
韩铁甲先锋军的行军速度一致。
奇罗山上此时反倒没了声响,人影不见,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怵。吴征与孟永
淑跃上高枝居高临下四面打望,一时也查不出异常。
沿途开路进展得异常顺利,可破虏军的警惕之心丝毫未松懈,看不见的敌人
往往最为致命,如此一来,行军的速度反倒放缓了不少!
吴征压抑着剧烈的心跳,足下发力凌空飞跃落在一处枝头,随即便觉脚下有
异。
奇罗山上树林茂密,近期又未曾有豪雨,原本泥土当被树林的根须抓得牢固
结实,可这一颗高大粗壮的树木却有些虚虚浮浮,一踏上仿佛要倒下一般。
「止步!」吴征大声示警,同时倒纵而起跃回此前踏定的枝头。只听咯拉拉
的断塌响声大作,前军的四十余名斥候纷纷足下一轻,地面突然塌陷,一排人发
出惊呼声跌落!
「连环翻板?这么大?」吴征忙大呼着救人从树上跃下,追风逐电般赶上掉
落的韩归雁。
女将走在斥候中部,翻板塌陷时离土壁不远,她反应迅速发力猛砸,将钢鞭
钉入土壁稳住身形。可翻板的塌陷引发了一连串的机簧,密密麻麻的劲弩声爆响,
成排的利箭冲天射起。落在陷阱中的人即使不被坑底的钢刀扎穿,利箭也足以要
了他们性命。
韩归雁手持双鞭急急挥舞,磕飞了一排利箭,可此地的土壁极为松软,仅支
持了片刻便大片大片地脱落。韩归雁无所凭依只能向坑底滑落。
机簧连绵不绝,一轮箭雨射过又是一轮,斥候中高手甚多,可也经不起这等
威势的攻击,瞬间便折损了二十余人!
韩归雁连连点地暂缓下落的身形,第二轮箭雨又将及身,若不发力难免被射
个透心凉,若是发力只能让身形下落得更快,密布的钢刀同样让人绝望。正危机
间吴征赶到,他轻功绝佳,土壁虽松软无比,可攀爬的难度并不比光溜溜的青云
崖更大。
吴征一把抓住韩归雁的玉手向上一提,又挥掌抚住她腰际向上一托,一股强
劲又柔和的力道将爱侣高高推举出陷坑,百忙中不忘高呼一声:「小心!有敌人!」
吴征助韩归雁脱困,反作用力将他震下坑底,砰砰砰的劲弩发射箭雨密布,
千钧一发。吴征全神贯注,将耳力运到了极致!箭雨破空声就如当日的豪雨落在
屋顶,只有瞬息的差别。可吴征能!
他双足急速摆动,不过片刻便不再下落,手中的长剑洒出寒光点点,同样几
无先后,可箭雨被一一磕飞,那出招动作轻灵巧妙举重若轻又阴阳共济,不仅身
形不再下落,还借着箭矢反震的劲道向坑定攀升了尺许!
「放!」韩铁甲的虎吼声响震山林,一排密密麻麻的箭雨越过坑顶破空飞去,
显然坑外也来了敌人。
吴征耳听八方,凝视坑底的目光片刻不敢离,外界的一举一动也如在眼前。
他磕飞第四轮箭雨才找准空隙翻上坑洞,只见坑洞对面有百来人贼党猛然掷
出暗器连绵,正与韩铁甲率领的军队对射。
正面对决,破虏军岂惧贼党?重甲步兵立下盾墙掩护,五百名弓箭手发矢连
射,虽林木茂密阻挡甚多,可杀伤力之巨又哪是贼党可能比拟?
斥候中的高手们纷纷跃上树顶绕过陷坑蓄势待发。这等大型陷阱设计得极为
巧妙,可花费之巨,耗功之大,绝不可能太多。贼党既已现身,首要便是拖住对
手倒不急着剿灭,借以探路也是极佳的选择。
「连环翻板?连弩?卧槽!」吴征抹了把额头的冷汗。他曾在前世的杂书中
看过连环翻板的设计,在陷坑上的道路铺上三块木板平搭,再铺上浮土。看上去
一无所觉,但人一旦踏上,木板瞬间倾倒摔入陷坑里。这一处连环翻板做得巨大
得多,自然也结实得多。十来人站上去平平走过毫无问题,可人数若是再多,陷
阱立时就要发动。至于陷坑下自然没有人,超越当世科技的「连弩」更让他大吃
一惊!
陷坑里的弩箭射完,当即有贼党投入火把,坑底大量干枯的竹枝燃起大火变
作一处火坑。两边短兵相接,斥候高手们只是游斗拖住贼党,韩铁甲率领着重甲
兵绕过陷坑,步步紧逼。
贼党寡不敌众,只得向山上且战且退,沿途抛下不少尸体,直到鱼贯退入一
处洞穴里。
这洞穴口极窄不过两人通行,斥候们也不敢贸然进去。孟永淑杀意正盛,急
道:「追啊!怎地都不追了!」
「追进去成了具尸体,你就再也报不了仇了。」吴征冷冷道。
军士们左右寻不到其他入口,也料想便是寻着了一般风险极大。韩铁甲当即
下令向洞穴里灌入桐油,不一会儿洞中烈焰燃起,浓烟滚滚……
「我得先回京城去看看,韩将军,雁儿,告辞!」
大事坻定,吴征跨上备好的扑天雕一路急赶回成都城,早有祝家的仆从牵了
马等候在南城门口!
「陆仙子与戴公子等今晨一切顺利,如今正在福源楼处。」来不及擦去身上
的火灰与血迹,高空恐惧症犯了吓得面目苍白,足下虚浮无定也顾不得了!吴征
跨马一路喝开行人,四蹄纷飞赶至福源楼。
【第四集完】
【江山云罗】第四集 暗香零落 第十三章 观风听雨 破子藩篱
第十三章 观风听雨 破子藩篱
若问女子最爱惜,最珍而重之的是什么?她们的答案绝不是可心的情郎,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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