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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火大地》02

海棠书屋 https://htsw.htsw.win 2022-11-15 19:51 出处:网络 编辑:@海棠书屋
               第02章:毒蛇                 (一)   四月二十日,浅胁正道在大圣保罗圈警察本部的办公室等待客人,不一会儿,一位瘦高个男子走了进来。   「身体怎么样?」
               第02章:毒蛇

                (一)

  四月二十日,浅胁正道在大圣保罗圈警察本部的办公室等待客人,不一会儿,
一位瘦高个男子走了进来。

  「身体怎么样?」

  来客问道,在浅胁对面坐下。

  「还好,马马虎虎。」浅胁看着男子。

  来客名叫弗朝西斯科·罗波斯,是政治社会警察的刑事局长。

  巴西人大都擅长交际,说话时喜欢用近以夸张的动作来加强自己的语气。

  可这位罗波斯不属于那种人。

  看起来,他精明能干,不苟言笑,不管谈起什么,他的表情都过于灰暗。

  「刚刚收到一份情报,您必须马上出发。」

  罗波斯望着浅胁,十分干脆地说。

  「什么情报?」

  「贵国的过激派和我国的骚动分子,还有玻利维亚的暴力分子,将秘密召开
联席会议。」

  「…」

  「地点在马托格罗索,乘国道三六四号线,从库亚巴往左拐入州公路,就能
到离边境很近的马托格罗索。这条公路直达该城。」罗波斯起身指着地图说。

  「何时开会?」

  「三天后。」罗波斯回到椅子上。

  「那么…」

  「当然要消灭他们。」

  「是吗?」刑事局长点点头。

  罗波斯的眼里发出冷冷的光。

  关系国家安危的所有事件全归他管,使他成为一个铁面无私的男子汉。

  「情报说,贵国的过激派是这次会议的领导,有几个人从欧洲潜入巴西。他
们的胃口不仅是巴西和玻利维亚,而是整个南美,想把南美所有的恐怖分子组成
一个统一的组织。现在他们正在展开这方面的工作,我们掌握了这个情报,第一
次会议就在边境城马托格罗索召集。」

  罗波斯职出香烟:「就是说,他们的目标已经从欧洲转移到了南美,想在我
国建立一个南美大陆的根据地。」

  「原来是这样。」

  浅胁望着罗波斯,若有所思。

  据国际刑事警察机构(ICPO)得到的情报,在中东活动的几名日本恐怖分子
最近销声匿迹了。

  浅胁所属的外事警察正全力以赴搜寻这帮断了消息的恐怖分子。

  「在马托格罗索开会的情报,只有我一人知道。」

  罗波斯说到「只有我一人」时,特别提高了声调。

  在巴西,还有公安队。

  公安队是陆军预备队,使命是保护司法权,镇压暴动和骚乱,维持公共秩序,
搜捕和讨伐特殊情况下的犯罪。

  司令官是军人。

  各州都驻扎着公安队。

  其专横跋扈,在巴西尤数第一,因此而遭到全杜会的唾骂。

  其中也有同警察合作的,但大多数不把警察放在眼里。

  只要公安队出动,就是一场腥风血雨,不问青红皂白,毫不留情地加以杀戮。

  这些情况,浅胁很潜楚。

  「要是公安队知道了,将是一场疯狂的战争。」

  罗波斯瞧着浅胁,目光冷峻。

  「也许会是那样。」

  「我令部下今晚出发,希望您也同行。如果能抓住贵国的过激派,就能掌握
整个南美恐怖分子的全貌。」

  「明白了。」

  掌握日本过激派在南美大陆的行动,是浅胁的任务,虽然不是他心甘情愿的
工作。

  「参加秘密会议的只有三十人,我们也派相等的刑警,当然,这有危险。」

  「我知道。」

  「格里高里·安杰塔和柯尔特斯·罗巴,你认识这两个人吗?」

  「认识。」

  「这次行动由格里高里指挥,我去请他们两位。」罗波斯身欲走。

  「好的。」

  浅胁也站起来,伸出自己的手。

  天黑以后,格里高里和柯尔特斯走进浅胁的办公室。

  「有劳二位,格里高里、柯尔特斯。」

  「好说,我的先生。」

  柯尔特斯拍着自己的肚子,笑着说。

  浅胁同格里高里、柯尔特斯三人一起潜入玻利维亚,是六年前的事了。

  从那以后,三人成了挚友,每月必聚,喝一两次酒。

  那两人都是中年,都是老资格的政治社会警察。

  格里高里微微发胖,而柯尔特斯那挺起的肚子特别引人注目。

  浅胁的个子比他们两人都高,然而柯尔特斯的食欲好得惊人。

  不光柯尔特斯,总的来说,巴西人的食欲之好,是日本人望尘莫及的。

  每家餐馆都出售一种叫「菲加达」的菜,它是将香肠、咸肉干、牛舌、猪皮、
猪耳连同豆类一锅煮的大杂烩,号称圣保罗名菜。

  对这种菜日本人大多不敢问津。

  「我们去吃饭,怎么样?」走到电梯口时,柯尔特斯建议道。

  「节节食不好吗?」浅胁苦笑道。

  「我老婆也常常这么说。」柯尔特斯娶的是白人妻子。

  巴西没有人种差别,不过大都倾向于娶白人女子为妻。

  出租汽车在大门外等他们。

  三人乘车向机场疾驶而去。

  圣保罗到库亚巴约一千六百公里,库亚巴到马托格罗索还有近六百公里,全
程两千二百公里。

  如若乘汽车会赶不上的,于是决定坐飞机去马托格罗索。

  他们的小车开进了圣保罗附近的一个机场,那里为他们准备了一架单引擎飞
机。

  幅员辽阔的巴西,到处都有小型飞机着陆的机场。

  所谓机场,就是一片草原,再设一个加油站就可以了。

  他们钻进了一架又破又旧的飞机。

  「把他们全干掉?」

  起飞后,浅胁问柯尔特斯。

  「全干掉!没别的办法。」

  「是那样…」

  即使不反抗,老老实实缴械投降,也毫不留情地全杀掉。

  在这个国家,无论是恐怖分子还是其他犯罪分子,必然都带有武器。

  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

  因此,警察往往不鸣枪警告而是突然袭击。

  「但是,日本人必须抓活的。听说欧洲恐怖集团的一个头儿,来巴西发展组
织,抓住了他,就能了解南美恐怖组织的全貌。因此得有劳大驾,我们无法对付
日本人。」

  「明白了,一定要抓住他。」

  恐怖分子的领导人姓铃木,也许是假姓。

  外事警察认为,很可能就是五年前销声匿迹的过激派头儿广田哲二。

  「他何时窜到遥远的国度来了?」浅胁这么想着。

  消灭恐怖分子是浅胁的使命,但有时对他们的思想意识又不免产生疑问:
「他们到底为什么要跑到遥远的国家来,强迫别人接受自己的意志呢?」他凝视
着漆黑的机窗外。

  今日的巴西很穷,也许会爆发「革命」,但那也改变不了贫穷落后的局面,
很难对付辽阔的国土,这是现实。

  只要充分采掘,利用地下资源,国家何愁不富!想只通过所谓「革命」来改
变现状,那是目光短浅的做法。

  日本人的意识结构同中南美人不同。

  中南美国家穷是穷,但一般庶民却认为这里是一片乐士,只有光明,不存在
黑暗,不需要别人窜到这块绿色的自由天地来强迫他们搞什么暴乱式的「革命」。

  ┅

  要谈黑暗的话…

  浅胁突然想起根岸兄弟来。

  科尔达农场发生虐杀事件是一月八日,今天是四月二十日,己经过了三个多
月。

  这个案件由哥拉斯警察署移交给朗多尼亚州警察后,毫无进展,宛如坠入迷
宫一般。

  到底是自称加拉拉库斯(毒蛇)的匪徒犯的罪行呢,还是由于恐怖分子的心
腹马尔科斯被杀而引起的报复?搞不清楚。

  若这次虐杀是为被杀的马尔科斯报仇,那么根岸夫妇的被杀,他浅胁是要负
一半责任的,格里高里和柯尔特斯要负另一半责任。

  七年前在里贝腊尔塔郊外勒死马尔科斯的,就是格里高里和柯尔特斯。

  ┅

  那两兄弟现在怎么样了?

  浅胁想起了两兄弟的父母被杀时,那咬紧牙关,忍受捆绑,活活被肢解的惨
相。

  听说兄弟俩在农场等待着养姐归来,到底她回来没有?

  事件过后二十天,浅胁给哥拉斯警察署长哥伦布·弗兰杰里挂了电话,讯问
破案情况。

  对方回答说水野直子生死不明,兄弟俩还在农场等待姐姐。

  以后的情况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浅胁工作繁忙,即使想起来,也无能为力。

  在这种地方,人们必须自己保卫自己,年幼的兄弟俩更得如此。

  在生存竞争中,败者必亡。

  从飞机上,偶尔可见在国道上行驶的汽车车灯。

  那是三六四号国道线。

  飞机就在它的上空飞行。

  连接圣保罗同朗多尼亚的三六四号国道线上,不时可见路旁的红土中立着十
字架。

  路上的行人倒下后,好心人就地把他埋葬了,立上一个粗糙的十字架。

  听说移居坎波桑托的日本人,当他们发财的美梦破灭之后,也被埋葬在这路
边。

  兄弟俩或许被某个农场收留当了雇工吧?

  浅胁想,兄弟俩的姐姐很可能也做了十字架下的鬼魂。

  这一带有两个无视法律的集团,一个叫卡斯塔勒罗,另一个叫加林泊罗。

  加林泊罗犯罪集团尤其凶恶,它的本业是采掘钻石,然而干起罪恶勾当来,
更是得心应手。

  他们在警察无权干预的、属于治外法权的印地安保护区建立自己的巢穴,无
恶不做。

  轮奸妇女,然后带走,是他们的家常便饭。

  据说自称加拉拉库斯的那个男人,就是加林泊罗寨团的,两个集团里还有品
质恶劣的流浪牧人。

  被带去的少女没有一个生还。

  在马托格罗索主持联席会议的日本人,如果参与指挥了为六年前马尔科斯之
死报仇而残杀根岸一家的话…浅胁把牙咬得格格作响。

  ┅

  杀死他,剖开他的胸瞠!虽然根岸一家默默无闻,无足轻重,但任何人也无
权残杀他们。

  浅胁不容许假借革命之名而干卑劣的勾当。

  浅胁同根岸一家不知有何奇缘,如象有着一根无法割断的纽带把他们联系在
一起。

  国道笔直延伸得很远很远,飞机在它的上空飞行。

                (二)

  在边境城市马托格罗索近郊机场着陆时,已是傍晚。

  这里的机场也是一片草原。

  机场上早己等侯着迎接的汽车。

  汽车驶进马托格罗索,街道犹如在西部影片中看到的那样,全是红土。

  干燥的红尘随风飞舞。

  汽车过后,所有的建筑都沾满红尘。

  城内只有一条大道,两旁有三四十家店铺,鳞次栉比。

  有杂货铺、客栈,还有类似咖啡店的酒铺,出售本地产的烈性酒。

  所有这些店铺都被红尘包围着。

  这是人口不到三千的一个小镇,几乎所有的人都住在附近的农场或牧场,街
道仅仅是买卖的场所。

  汽车穿过街道以后,进入一个农场。

  出来迎接他们的是一个男人。

  浅胁还认得,他就是六年前偷偷进入玻利维亚的向导米格尔。

  米格尔那褐色的脸上,又添上了几道深深的皱纹。

  农场由巴西人经营,以种植甘蔗为主。

  他们三人立刻就同米格尔商量起来。

  「明晚那伙人在埃米利奥·伯罗兹的牧场集中,离这里两公里。」米格尔压
低嗓音说。

  他长着一张马脸,但并不显得愚蠢。

  靠提供情报为生的人的那种狡猾、残忍,倒是显露无遗。

  「你这情报可靠吗?」格里高里追问道。

  「不会错,那牧场主半年前雇了一个名叫托米的小子。托米是从玻利维亚来
的,我知道那小子是来做工作的。」

  「…」

  「所以我就打进他们一伙,暗中注意托米的动向。先生,那小子近来不出三
天就要同一个人会一次面,你们知道他是谁吗?」米格尔狡诈地窥视着他们三位。

  「哪知道啊!是谁,那家伙?」

  「兴古河流域有个印地安保护区,知道吗?」

  「知道。」

  「那里有夏邦特族,卡拉帕罗族,还有好多,总共约四十个种族的印地安人
生活在那里。其中有一个加林泊罗团伙,为头的叫安东尼奥·塔巴勒斯,人称蝮
蛇。」

  「塔巴勒斯,不就是那个菲力雅·达·甫塔①吗?」格里高里大声骂道。

  ①甫塔:意思是「狗年养的」。

  安东尼奥·塔巴勒斯这条毒蛇,浅胁也知道四年前,这家伙在朗多尼亚州的
某个印地安保护区作恶,把那里印地安人的妻子、姑娘一个个都奸污了。

  他的兽行激怒了印地安人,于是他们拿起武器跟他拼。

  但是加林泊罗的武器胜过对方,战斗结束,印地安人死了七百多。

  当时,政府方面出动了空军和陆军,才赶跑了这伙强盗。

  虽然政府军进行了扫荡,可一个强盗也未消灭。

  加林泊罗是一伙男人的总称,原先以采掘天然钻石为业。

  通常临时搭一个窝棚栖息,眨眼工夫就转移了。

  如果受到穷追猛赶,就逃到大城市,化为一般市民,装做什么事也没有。

  安东尼奥·塔巴勒斯统治着这个巴西最凶恶的加林泊罗集团。

  警察对它恨得咬牙切齿。

  格里高里脱口而出的骂人话,正表明了这一点。

  「力雅·达·甫塔」这几个字,本来意义是「狗娘养的」。

  而格里高里用于骂人时含有其特殊的意义,就是「杀人」。

  「就是他,托米那小子是玻利维亚恐怖分子。还是个头儿什么的。托米经常
同安东尼奥·塔巴勒斯会面,我一看到这…」

  「把加林泊罗拉进来,到处搞暴乱是不是?」

  「一点不错。」米格尔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等等!」浅胁插进来说,「你怎么知道日本恐怖分子也来了?」

  「有三个日本人两次去过托米的住处,先生。这样说也许还不明白,不过,
那几个家伙是卡拉·下脱…」

  「明白了。」浅胁点点头。

  所谓卡拉·下脱,是指平板的面孔上毫无表情,是骂日本人的话。

  米格尔说的卡拉·下脱,也许就是在欧洲销声匿迹的恐怖分子,包括俏悄离
开日本去中东担任恐怖集团的指挥者…日本外事警察追踪的广田哲仁。

  「你又怎么知道他们明晚会合呢?」柯尔特斯问道。

  「托米那小子借了牧场的仓库,说是老朋友们要来聚聚。」

  压低的声音中,分明带有得意的神情。

  「看来不会错。」柯尔特斯显得很兴奋。

  「可是我们怎么办?」格里高里望着柯尔特斯,「倘若加林泊罗集团参加了,
可就不好对付哇,我们才只有三个人。」

  「是有风险。」

  柯尔特斯点点头,声音也变小了,跟他刚才那兴奋的语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安东尼奥·塔巴勒斯十分凶残,到处袭击军队的武器库。

  这个集团甚至用机枪来武装。

  如果明晚的会议有安东尼奥参加,他的部下必然要事先加以警戒。

  「要不要请求支援?」

  「现在恐怕来不及了。」柯尔特斯摇摇头。

  在边境城马托格罗索这茫茫草原的机场上,三人个一坐进小型飞机就要受到
警戒。

  担任警戒的伙伴,正从四百公里外的卡塞拉埃斯机场沿着红土路驱车前来。

  现在请求支援,已赶不上明晚的行动了。

  「我们的武器如何?」浅胁问道。

  「轻机枪五挺,手榴弹五枚,其余全是手枪。」格里高里迅速报了数字。

  「难道还不够吗?」

  「我的先生,您还不知道安东尼奥那混蛋吗?」格里高里的表情阴暗。

  「来个先发制人!」

  「对!」

  柯尔特斯表示同意,表情是复杂的。

  要是能一举歼灭安东尼奥·塔巴勒斯及其加林泊罗,就能一跃而为勇士。

  歼灭了加林泊罗集团,无异于消灭了全都恐怖分子。

  这对于政治社会警察来说,是再光荣不过了。

  不能放过这次机会!

  「就这样干,嗯?」格里高里看着柯尔特斯。

  「要消灭这伙盗匪,就要请求本州公安队支援,但是我不想让他们插手抢功。」

  「公安队一出动反倒要坏事,他们是同情加林泊罗一伙的。」

  「米格尔!」格里高里把视线转向那位向导。

  「干吗?」

  「埃米利阿·伯罗兹的牧场里,有几个他们的人?」

  「两个。」

  「要彻底监视他们,并注意同我们联系!这伙人手里有在中东专搞暴力事件
的日本恐怖分子。如果他们发现你是细做,可就危险啦。」

  「明白了,这是我的本职。」米格尔的声音放得很底。

                (三)

  半夜,牧场一片寂静。

  广阔的牧场上,分布着星星点点的牧童小舍,灯光全熄灭了。

  只有一幢建筑里有着影影绰绰的灯光。

  那是存放机器和马具的仓库,一伙人守卫着它。

  政治社会警察挑选的近三十名刑警在夜幕下散开。

  浅胁正道也在其中。

  他的旁边是格里高里和柯尔特斯。

  全体官兵都静悄悄地等待着。

  由米格尔的联络得知,已有十多人走进了仓库,加上早些时候进去的,现在
大致已聚集了三十余人。

  从托米准备的饮料上,大体可知他们的人数。

  政治社会警察的目的是一网打尽。

  浅胁的武器是手枪,看来也只有用一支手枪同加林泊罗决一死战了。

  他已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

  浅胁的任务是抓住日本恐怖分子。

  他潜伏在黑暗中,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年龄。

  不知不觉快五十岁了。

  虽未感到老,但还是想离开这第一线的工作。

  九年前,浅胁的妻子死了,又没有孩子,无任何牵挂。

  当时,他没有产生离开第一线的念头。

  可如今不是应当退役了吗?他想,现在这个年龄已不适于亲自搜捕恐怖分子
这一工作了。

  黑暗中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是米格尔。

  「怎么样,到齐了吗?」格里高里小声地问。

  「到齐了。」

  「多少人?」

  「二十七、八个。」

  「安东尼奥那畜生呢?」

  「不清楚,不过,在仓库周围警戒的好象是加林泊罗的人。」

  「人数呢?」

  「大概二十来个。」米格尔激动得声音发抖。

  「武器呢?」

  「象有机枪。」

  「好,行了。你找个地方躲躲,谨防流弹。」

  「明白了。」米格尔消失在黑暗中。

  「马上开始进攻,怎么样?偷偷前进,一齐开火,先打击消灭加林泊罗,然
后向恐怖分子劝降。他们如不投降,就向仓库仍手榴弹,决不能让一个敌人跑掉!」
格里高里向全体刑警作了指示。

  「好了,前进!进攻的信号是我的手枪开火!」

  部下各自向着目标运动,在黑暗中散开了。

  浅胁同格里高里、柯尔特斯在一起,在夜幕的笼罩下,悄悄运动到离仓库二
百米左右的地方,暂时停下来。

  在运动的过程中,浅胁想到了国情的差异…若是在日本,就要抓活口,可能
包围几个小时,等待敌人投降;在巴西却是全部都杀掉,因为国太大,不得不这
样做。

  警察大体由联邦政府统辖,各州之间很少配合,犯罪分子只要逃到邻州就没
事了。

  再者,军事警察和公安队之间矛盾重重,各行其是,又互相掣肘。

  敌人没有发现异常情况,警察又开始前进。

  离仓库越来越近了。

  潜伏在黑暗中的政治社会警察近三十人,悄悄包围了仓库,空气紧张得令人
窒息。

  模糊的灯光下隐约可见移动的人影,那是担任警戒的加林泊罗,距离约四十
米。

  四周静悄悄的。

  格里高里和柯尔特斯继续匍匐向前,浅胁跟在后面。

  现在只剩二十米了,格里高里停下来,跪在地上呆了几秒钟,仔细倾听和观
察对方的动静。

  担任警戒的强盗就在眼前,从仓库中传出来说话声。

  格里高里突然站了起来,喊道:「我们是政治社会警察!」格里高里高亢的
声音震裂了静谧的夜空。

  「你们已被包围了!谁敢反抗就全部杀光!」

  格里高里的话音刚落,他的枪便打响了。

  手枪打响的同时,轻机枪发出怒吼。

  无数的子弹向着加林泊罗一伙射击,火舌划破黑暗。

  反击也同时开始,数十条火舌从仓库里向四面八方疾风暴雨般扫射过来。

  震耳欲聋的枪声冲击着夜空。

  格里高里的喊声尚未落音时,仓库的灯光便一下子熄灭了。

  顷刻间数百发枪弹互相对射。

  仓库的背后骤然「砰」地一声巨响,这是手榴弹的爆炸声。

  接着,敌方扔过来十几枚手榴弹,泥土飞溅。

  警方也回敬了两枚,在仓库附近爆炸。

  闪光中,只见有人被炸得血肉横飞。

  又有两枚击中了仓库,境壁倒塌,火光冲天。

  或许是汽油罐爆炸了,熊熊的烈失包围了仓库。

  黑夜变成了白昼。

  仓库周围一片血红。

  敌人盲目逃窜,有的拿着轻机枪,有的提着自动步枪,边放枪边突围,其中
大半被警察击倒。

  政治社会警察真不愧训练有素,习惯于夜间战斗。

  他们弓着腰,不紧不慢地一个个击倒敌人。

  浅胁伏在地上,目不转睛地从地狱般的火焰中搜寻日本人。

  他只有一个想法,一经发现就射他们的脚。

  他希望至少能抓一个活口,只要动以拷刑,不怕他不招供。

  几米以外,一个加林泊罗的人在跑。

  浅胁举起手枪迅速扣动扳机,那家伙跳了一下就倒在地上。

  跑在他前面的两三个敌人也被机枪射倒。

  浅胁的目光扫来扫去,但在目击的范围内却未发现日本人,直到战斗结束也
未发现。

  活着的匪徒全跑掉了。

  战斗结束时一请查,死者四十二人,轻重伤号十三人。

  这是战斗双方的合计总数。

  警方死七名,几乎全死于手榴弹。

  格里高里也死了,四发机枪子弹扫进他的胸部和腹部。

  柯尔特斯搂着他的尸体放声大哭,肥胖的身躯随着痛哭而起伏。

  十三个轻重伤号中,九个是敌人。

  柯尔特斯把这九个敌伤号拖到烈火旁边。

  「一个个给我说出姓名来!」只见柯尔特斯被映红的脸颊在抽搐,「狗娘养
的!」

  他右手提着从敌人那里拣来的蛮刀,嘴里直骂着:「混蛋!」

  柯尔特斯一边叫嚷,一边举起蛮刀,猛地将一个敌伤号的头颅砍成两半,飞
迸的脑浆溅到旁边的敌伤号身上。

  「说,快说出来!」

  柯尔特斯又举起蛮刀,对准刚才溅满脑浆的那个人头。

  浅胁睁大眼睛注视着这一幕,那光景着实可怕。

  但他无权制止,也没有理由制止…根岸夫妇惨死后的尸体又浮现在他的脑海
里。

  这匪徒说出了自己的姓名。

  随后匪徒们全都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柯尔特斯下令把他们全处决了。

  「喂,我们撤回去吧,明天继续讨伐。」柯尔特斯代替格里高里指挥。

  警察们拖着伙伴的尸体和缴来的武器撤回农场。

  浅胁同柯尔特斯两人并肩走着。

  「格里高里是好样的。」

  柯尔特斯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

  「人总有一天要死的。」

  浅胁说话的时候心想,不仅是格里高里,就是自己也说不定哪天就死了。

  「是呀,总有一天要死的,也许就在明天。」

  「还要讨伐吗?」浅胁问道。

  从敌伤号的交待中得知,加林泊罗的魁首安东尼奥·塔巴勒斯在逃。

  那家伙发现被包围时,就拼命扔手榴弹,硬是突破包围逃跑了。

  据交待,有两个日本人也随着安东尼奥杀开一条血路,逃跑了。

  托米混在恐怖分子尸体堆里装死,结果也跑掉了。

  又据交待说,安东尼奥在附近的密林中有一个隐栖地。

  柯尔特斯决定要袭击这个匪巢。

  「老兄,你说呢?」柯尔特斯不直接回答,反过来问浅胁。

  「我打算进密林去,请米格尔带路。」

  两个日本人同安东尼奥一起跑了,肯定进了密林,决不能就此罢休。

  「我要亲手砍掉安东尼奥这狗杂种的脑袋!」柯尔特斯自言自语地说,「包
括格里高里在内,我们被他杀了七个人。作为政治社会警察,我不能就此罢休,
就为争口气也得要讨伐!」他那悲怆的声音里充满了决心。

                (四)

  次日晨,天色未明,他们就出发了。

  连浅胁在内,总共才十八个人,分乘五辆汽车向卡塞拉耶斯进发。

  据说,安东尼奥的临时栖身所在加瓦尔河附近。

  踏入密林时,已过中午,由米格尔带路。

  经过昨天的鏖战,只剩下三挺机枪,其余就是蛮刀和手枪,机枪子弹总共只
有四百多发。

  本来讨伐应当到此为止了,但柯尔特斯胸中燃烧着着复仇的烈焰,谁也阻挡
不住他。

  政治社会警察的声誉不能因这次半途而废的扫荡而遭诋毁。

  挽回面子的重任就落在十六名刑警身上,他们要同加林泊罗和恐怖分子血战
到底。

  柯尔特斯对那个匪巢的方位也大体有个了解。

  国道同加瓦尔河的交差点向左十公里的地方,有一座贫瘠荒凉的山丘,安东
尼奥在那里搭了一个简陋的窝棚,作为被迫捕时的临时栖身之地。

  据情报说,平时那里只有十几个党羽,大批匪徒驻扎在根据地朗多尼亚。

  因要而恐怖分子谈判,他才带了部分喽罗南下。

  安东尼奥十分狡猾,真不愧为蝮蛇,即使是短期停留也要准备一个秘密的临
时住所。

  据说他还抓了七八个印第安人的妻女,关在临时窝棚里,供他们一伙在逗留
期间发泄兽欲。

  在巴西,没有身分证是不能找工作或随意行动的。

  犯罪分子没有身分证,除了去丛林中采掘钻石,别无出路。

  这个加林泊罗集团自然是由各种罪犯构成:杀人犯、越狱犯,还有其它凶恶
分子。

  这些人的大多数属黑人血统。

  在穷乡僻壤的人,也不全是以安东尼奥为头领的加林泊罗这类罪犯,也有终
生从事采掘的工人。

  在河谷一带采掘钻石的加林泊罗集团,分成许多小股,每股都设有头目,掌
管一百几十个人。

  头目只管他们食住。

  采到钻石的人,也有偷偷逃跑的。

  为了防备这些人逃跑,在采掘现场设有卫队看守,周围架设机枪。

  采到钻石以后,要和头目分成。

  过去的比倒是,头目得八成,现在是四比六。

  即使如此,仍然很不公平,真是明目张胆的掠夺!于是有人将钻石的原石吞
进肚里,或在皮肤上划一道口子,将原石埋进去,以便过后取出。

  如若被发现,便假称是采掘时皮肤受了伤。

  头目完全明白这套做法,往往强迫每个人服泻药,谁要是皮肤有轻伤,头目
就用蛮刀割开检查。

  加林泊罗成员的地位,跟奴隶没有两样。

  假使采掘场离集镇不远,他们便去妓院嫖妓女。

  但现场大多数在深山旷野,于是就把目标转向印第安人的姑娘和少妇。

  但是这种罪行恣意扩展,也会引来公安队的镇压。

  公安队的政策是统统杀光,一个不留。

  因此,被抢来的妇女遭到轮奸污辱以后,也被杀掉,以销去罪证。

  安东尼奥统治的加林泊罗,人数众多,每个小集团(股)的犯罪方式也不尽
相同。

  这伙强盔把采掘的钻石卖给收购人,收购人开来几辆吉普车,车上通常载有
十几个保镖。

  讨价还价时桌上放着手枪,买卖谈妥后,收购人带着钻石,以最快的速度开
车离去。

  可是头目往往事先派一个小分队,带着机枪埋伏在路旁,等车经过时突然袭
击,把人家全部打死,夺回钻石。

  收购人也知道他们的诡计,回去时就不走同一条路线。

  买卖双方就是这样演出着一幕幕虚虚实实的悲喜剧。

  近来,安东尼奥统治的加林泊罗已不再搞采掘,而专干人放火、明枪暗偷的
营生。

  加林泊罗集团并非铁板一块,也有较为收敛的党羽。

  然而些人往往受到他们的兄弟伙暗害,于是,也常常演出自相残杀的闹剧。

  恐怖分子想拉拢的就是这帮人,煽动他们起来「革命」。

  两个日本恐怖分子,正是怀着这种荒唐的想法潜入巴西。

  如果不把尚未变成现实的这一阴谋消灭在萌芽状态,那么,国家的威信将会
受到损失。

  倘若恐怖分子同加林泊罗一起骚乱的话,在巴西遭到无辜杀戮的首先是日本
移民,进而还会影响到巴西和日本两国之间的相互信任问题。

  浅胁充分理解自己所肩负的使命何等重要。

  在密林中行军十分艰难,有时走一公里就得花几个小时。

  难走的路终于走完。

  已近黄昏,米格尔发现了一条道路。

  虽说是道路,也只是存在着原先有人用蛮刀开辟过的痕迹,勉勉强强可以通
行而已。

  以边境地带和密林为伴的米格尔,具有野兽般的嗅觉。

  离目的地还有三公里的时候,太阳已经隐没了。

  他们决定就地露宿。

  食物只有随身携带的肉干。

  密林的夜晚似锅底一般黑,月光透不过树梢。

  树木都一个劲地往上伸展,树叶在高高的顶上使劲扩展,以便接受阳光,形
成了巨大的伞盖。

  树木与树木之间展开了激烈的生存竞争。

  同种的树木难以群生,要想在密林中发现同一种树木,有时得穿行若干小时
乃至一整天。

  浅胁倚在大树干上闭目养神,脸上戴着早已备好的塑料面罩。

  不这样的话,就会因蚊子叮咬而不能入睡。

  他在想,土地辽阔的巴西,单是亚马孙河流域就相当于十几个日本,原始森
林的面积还要大。

  然而偌大的原始森林却几乎不可能向人类提供粮食。

  他对这种现象百思不得其解。

  在原始密林中栖息的亚马孙印第安人,自古以来人口就未见有什么增长,人
口一旦增长,粮食必然紧缺,解决的办法就是互相残杀,活下来的人甚至吃人肉。

  他们就是这样来保持生态平衡的。

  浅胁又想到日本的移民政策。

  根岸一家历尽千辛万苦来到巴西,结果惨遗杀害。

  日本移民中类似的惨案也不鲜见。

  ┅

  他浅胁在巴西已有六个春秋。

  在巴西呆的时间长了,他有这样的感觉:自己一直在战斗,就象移居原始森
林的人同大地无休止地格争一样。

  可是浅胁斗争的对手是看不见的,因而还是别去想它吧。

  在巴西的日侨中,经营大牧场的有的是。

  有影响的大政治家也不鲜见。

  经济界执牛耳者亦不乏其人。

  而自己留下了什么足迹呢?他在想。

  当然,不是为了要留下什么足迹才战斗的,足迹最好还是留在自己的心上…

  可是,太疲倦了。

  他这样想。

  浅胁象密林中的小虫一样倚在大树上的时候,仿佛感觉到巴西的广裹大地还
在扩大。

  天色未明,他们又出发了,柯尔特斯紧跟在米格尔身后,抱住机枪,挺着肚
子前进。

  他的旺盛斗斗志丝毫未减。

  政治社会警察的执着和这个国家的残暴都溶铸在包括柯尔特斯在内的十七名
刑警身上。

  他们走了近六个小时。

  他们全都非常紧张。

  安东尼奥一定逃到他的临时栖所去了。

  他是一条狡猾的毒蛇,一旦觉察到危险就溜之大吉。

  如果不是这样,他便会发挥毒蛇的本能,埋伏起来,来个突然袭击。

  远处传来猴子的哀鸣。

  听到这声音,米格尔停止了前进。

  「是那些混蛋吗?」柯尔特斯问。

  猴子一旦发现了人,有时是会哀号的。

  「不。」米格尔否定道,「是美洲豹接近猴子时,猴子发出的叫声。」

  米格尔在考虑着什么,这可以从他说话时的表情上看得出来。

  他的视线停留在密林中的某一点上。

  「怎么了,米格尔?…」

  未等话说完,便突然从附近射来一串机枪子弹。

  浅胁跳进繁茂的丛林。

  米格尔和柯尔特斯浑身鲜血,倒地死了。

  「散开!」

  浅胁不假思索地大吼二声,旋即爬近尸体,拿起还握在柯尔特斯手中的机枪。

  ┅

  为你报仇,柯尔特斯!

  浅胁在心里呼喊。

  他端起机枪,弯着腰冲进密林。

  格里高里死了,柯尔特斯和米格尔也死了。

  浅胁义愤填膺。

  警察们此时怎样行动的,他没有看见。

  他浑身是胆,向密林深处冲去。

  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为死者报仇。

  又是一阵密集的枪声,没有击中目标,显然属于盲目的打击。

  子弹在林中呼啸穿梭,这是互相对射。

  双方都有些害怕,在未发现对方之前总是这样乱放枪,借以壮胆。

  浅胁在考虑怎样摆脱敌人的伏击,并迅速作出决定:唯一的办法是一口气冲
进敌人的巢穴。

  跑了二百米光景,前方传来几个人的声音。

  远处似有枪响,由于树木的吸收,听不真切。

  浅胁又听见踏响树枝的声音。

  ┅

  他们正在逃跑吧?

  浅胁庆幸敌人只顾逃命,否则自己肯定会被发现的。

  他赶忙潜入丛林,血液仿佛抉凝周了,生死就系于每一个瞬间的动作。

  前方有几个人迅速移动,若隐若现。

  浅胁发现其中有日本人的面孔。

  怒气重又涌上浅胁的心头,现在他已不想抓括口了,而是要杀死他们。

  狗强盗公然同加林泊罗为伍,妄图在这个国家挑起事端,浑水摸鱼。

  哼,决不能让他们得逞!

  浅胁扣动机枪,射出一串复仇的子弹。

  强盗应声倒地。

  仅有的二三十发子弹一扫而光。

  他扔掉机枪,提着手枪前进。

  五个强盗死了,他拣起敌人的手枪,又查看了有没有子弹,才插进腰间的皮
带。

  被射死的敌人中没有日本人。

  又让他跑掉了!真晦气。

  他继续向密林深处走去。

  远处的枪声现在完全停止,密林又恢复了宁静,仿佛世上的生命都死绝了。

  林中黑暗,上空象覆盖着一把无边无沿的大伞,阳光象镶嵌的宝石一般洒落
下来。

  浅胁突然停下脚步。

  一股恶寒袭来,寒气迅速凝缩。

  当意识到这逼人的寒气时,感到害怕。

  脚下软绵绵的,再也提不动腿了。

  什么东西巧妙地隐藏在周围窥视着他?是死神!死神正藏在潜藏在浓密的草
木背后,虎视眈眈。

  ┅

  追赶得太快,深入得太远了。

  恐怖冲击着他。

  这恐怖一旦缠身就再也摆脱不啦。

  幽深静谧是巴西密林的特征,而静谧又烘托着死神的幻影。

  浅胁的双腿战战兢兢,不能自持。

  ┅

  前进,别胆怯!

  浅胁警告着自己,倘若不能自拔就只有死亡。

  但是一感到危险,就又动弹不得。

  浅胁豁出命来,拔腿前进。

  现在,生与死全在自己,全取决于是否有勇气战胜胆怯。

  昏暗的密林中仿佛有几十双眼睛盯着他。

  一想到这,他全身就冻住了。

  浅胁费力地拖着身子前进,每动一步就象要绽破那紧张的肌肉似的。

  他走着,不明方位。

  是倒退还是前进,或别的什么方向,一点也搞不清,只觉得周围的景物都一
样。

  没有小鸟的碲啭,也没有风声。

  他硬着头皮行进。

  只有自个儿钻树叶、踏枯枝的响声,听起来十分响亮。

  走呀走呀,眼前豁然开朗,强烈的白光直射眼睛。

  这里已是灌木丛,昏暗的密林终于到了尽头。

  灿烂的阳光倾泻而下,看得见发红的岩石似巨大的龟壳,龟壳周围没有魔鬼
似的绿树。

  在这片龟甲地段,约有十间窝棚,全用椰树叶覆盖着。

  浅胁默默地瞧着它,伫立良久。

  这里没有人烟。

  他慢慢走近窝棚。

  强烈的阳光包围着浅胁,但这并没有使他紧张,冻僵的肌肉已松弛下来。

  浅胁悄悄地观察着窝棚。

  在一间窝棚门前他骤然停住脚步,他看见里面有三个全裸的印第安女人被反
绑在柱子上勒死了。

  相邻的窝棚里也有这样三具尸体横陈在地上,惨象令人目不忍睹。

  原来,这六个女人部是被加林泊罗抢来的印第安人的妻女,全身被剥得精光,
关在窝棚里供他们发泄兽欲的。

  安东尼奥带着约五十个党羽来到这里。

  六个女人,供五十个男人凌辱。

  浅胁想象着那残忍的场面。

  凶恶的加林泊罗,一向认为女人只配做他们污辱的工具。

  也许一个女人要遭到二十或三十个男人的凌辱,然后勒死。

  尸体上叮满苍蝇,几天后,便会爬满蛆虫。

  浅胁刚一转身欲往回走,好象正等待他这一动作似的,一连几声枪响,浅胁
应声倒地。

  一粒子弹打穿了他的左臂,离肩膀很近。

  龟甲似的椰树叶棚顶,发疯般倒塌下来。

  他想,再不躲进密林就必然会被射死。

  于是,他忘了伤痛,奔向密林,钻进茂密的矮树丛中。

  枪声就响了那一次,密林又回到死一般的寂静。

  他撕下一段衬衣,包扎了伤口。

  子弹出口处被扯掉了一块肉,象是手枪子弹,距离不会远。

  当时听到几声枪响,判断出也许有三、四个敌人。

  看来,敌人也藏起来了,不敢贸然行动。

  浅胁的左臂渐感麻木,剧痛使上半身变得异常沉重,象压着铅抉,呼吸也感
到困难。

  浅胁提着手枪侧耳细听。

  在密林中最有效的武器是听觉,失去听觉就等于到了末日。

  浅胁集中了身上所有的神经,连昆虫的活动都能听见。

  他明白,这场生死攸关的战斗正在继续。

  加林泊罗没有逃跑,苦于无空子可钻。

  政治社会警察追击的速度很快,加林泊罗要逃。

  只有离开密林。

  然而,这条路被封死了。

  刑警们分散在各自认为安全的地方。

  究竟在哪里,浅胁不知道,敌人也摸不准。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逝去,究竟过了多长时间,浅胁不知道。

  受伤的胳臂疼得他脸上直抽筋,疼痛还在加剧。

  他真想把手臂砍掉。

  不离开密林就等于没有脱离危险。

  他慢慢站起来,不知敌人藏在何处。

  动一动就意味着死亡,老蹲着不动也是死,因为很快就会动弹不得。

  他正想用手分开繁技茂叶时,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浅胁小心地拨开一道缝儿,看见三个匪徒,提着手枪,一人在前搜索,两人
在后担任警戒,左顾右盼,神情都很紧张,距离这边约十几米远。

  浅胁举枪瞄准,他的右手已开始麻木,感到很沉。

  只要稍有犹豫就不能击中目标,他的目标是走在前面那个敌人。

  他猛扣扳机,前面的敌人应声倒下,直着又击中第二个敌人。

  第三个敌人迅速趴下想藏起来,浅胁恰恰能见到他的头。

  浅胁又放了一枪,确认击中那人的头部以后便跑过去。

  一看,两个当场毙命,一个正抱住自己的肚子,血从手指间往下流淌。

  受伤的和毙命了的两个都是日本人,射击时浅胁没注意他们的面孔。

  「说,叫什么名字?」

  浅胁蹲下,用日语问。

  「救救我,饶了我吧…」

  这人年龄约三十岁,脸色惨白,他向浅胁求饶。

  「说出姓名!」

  「铃木…安男。」他断断续续地说。

  「说出你的真名,别不老实!」浅胁把枪口对准他的前额。

  「广田…哲二。」

  「那个呢?」浅胁指着已死的日本人。

  「中村…一美。快,救救我。」

  「听着,老实回答,袭击朗多尼亚州韦洛港附近的科尔达农场,是你们这一
派干的吗?」

  「根岸的行踪,玻利维亚…的同事是搜寻过,但是…您弄错了。杀他一家的…
是安东尼奥,向我们介绍安东尼奥的人…是这么说的。」

  「知道了,你们同加林泊罗联合了吗?」

  「作为我们的手段…」

  「日本人来了多少?」

  「三…个。」广田的声音越来越小。

  浅胁不再问,起身走了。

  就是说,还有一个日本人,但现在已顾不上了,必须尽快离开密林,越快越
好。

  没有枪声,密林再次恢复了宁静。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浅胁踉踉跄跄地走着。

  他在徘徊,不知出路在何方。

  无论走到哪里,似乎都是一模一样,阴暗的景物没有区别。

  他意识到枪伤正吞噬着生命,体力已经消耗了大半。

  在寻找出路时,他不得不时时停下来倚靠在树干上休息,这样走了近两个小
时,再也没有精力注意枪声了。

  毋宁说,他倒情愿听到枪声,因为这无声的世界比死还可怕。

  他心中默默地想,也许在体力耗尽之前,会在这永远黑暗、静谧的大森林里
徘徊,徘徊,最后倒下。

  想到这里,恐怖浸透了他的每一个细胞。

  这时,传来了什么声音。

  他止步细听。

  ┅

  是河流!

  听见了洪流声,这声音给了他巨大的生命力,仿佛注射了一针强心剂。

  他拼命奔向河流。

  一条赤水河的丰姿很快展现在他的面前。

  浅胁站在河边,俯视着滔滔的河水。

  突然一声枪响,浅胁一个跟斗栽进河里。

                (五)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在河边垂钓,看不出年龄有多大,但从其体格上揣
摩,可能有五十岁左右。

  他的身旁是根岸三郎和四郎。

  三郎四郎也在垂钓。

  「这怪物,真他妈的狡猾!」络腮胡子的男人自言自语道。

  「跑了吧,不是吗?」问话的是三郎。

  络腮胡子的男人叫平田广平。

  到底是不是他的真名实姓,不知道,反正他自己是这么说的。

  平田想钓大鲇,据说这怪物有二百公斤重。

  有一回,它上钩了,结果自己反被它拉下了水。

  于是平田发誓要把它钓上来。

  他抓来一只人头大的青蛙作钓饵。

  平田真是一个古里古怪的人。

  在岸边搭一个简艇的窝棚独居,带着蛮刀和枪,过着狩猎生活。

  三天前,兄弟俩眼看就要被大水蛇缠死的时候,平田救了他们。

  在平田的窝栅里躺了两天,四郎的日射病渐渐好转,视力也恢复了。

  兄弟俩向平田道了谢,准备起身上路。

  可平田说什么也不答应,硬是挽留他俩,要他俩体力完全恢复后再走。

  「喔,那怪物没跑,这里是它主要的柄息地。」平田摇摇头说。

  「我想明后天就走,四郎的身体也恢复了。」

  不能再呆了,必须尽快到圣保罗去,三郎心急如焚。

  身无分文,要旅行两千公里可不是容易的事。

  但必须得起程,即便搭便车,不吃不喝,也要去圣保罗。

  即使千辛万苦后到了圣保罗,等待着他俩的仍是困难:住哪儿?吃什么?都
得找到工作后才有着落呀!

  带着年幼的弟弟东奔西跑找工作的狼狈相,三郎一想到就绝望。

  但必须去突破它。

  三郎梦寐以求的,是用两人的忘我劳动所得去开一家运输公司,还要为父母
报仇。

  「去圣保罗吗?」平田的话音落向流水。

  「大叔的救命之恩,我们决不会忘记。」

  「你说想当一名汽车修理工?」

  「是的。」

  「凭你的力气,也许能成功。那好,拼命干吧,开一家圣保罗第一流的运输
公司!」

  「一定好好干,可是,大叔,您怎么呆在密林里呢?…」三郎想知道其中的
原因。

  「我吗?我是逃到这儿来的。」平田捋着胡须。

  「逃…」三郎望着平田。

  平田笑了。

  「女人啊,我把手伸向巴西人的老婆。总之,唉!女人啊,她叫塔尔西娜,
可是那女人的丈夫不肯罢休。」平田的目光停留在远方。

  「你就跑了!」

  「是呀,哎,同巴西女人睡觉,被发现了。在这个国家,妻子被人拐走,丈
夫是要动刀动枪的,哪怕逃到天涯海角,也要找他算帐。把人杀了,大多不算犯
罪。和姑娘通奸也不行啊,夺了人家的处女,她的父兄会提着手枪找上门来…多
半是扭送警察署,在署长面前强迫答应同她成婚;但有一条件,男女必须是单身
汉。你呀,要当心啊!」巴西的刑法在变。

  置人于死命者,即使在七十二小时(三日)内向警察自首,也不减罪。

  若要照字面理解,有些事就讲不通。

  比如,杀人者去自首,往往当场被警官枪杀。

  脾气暴躁是巴西人的性格,而警官不问青红皂白便动私刑,把仇恨一股脑儿
倾泻在对方身上。

  但是,巴西又普认复仇,因而杀死跟妻子通奸的男人是家常便饭,很少判为
犯罪。

  杀死诱奸处女的男人也不犯法。

  妻子杀死跟丈夫通奸的女人也不问罪。

  虽然不犯法,但去自首时又往往被警官枪杀。

  刑法就是这样规定的。

  所以实际上等于暗示:你如果杀了人,就逃跑。

  交通事故也同样如此,大凡轧死了人就逃跑。

  自首,最好到别的州去,因为不是本州发生的事件,那里的警官不会动用私
刑,只不过草草处理,打发回去了事。

  刑法中对这些刑事案有详细的说明。

  平田对三郞讲了上述内容。

  「这个国家危险极了,你可要当心啊!」

  「可是,就那么一回,大叔,您就…」

  「她男人纠缠不休,一直追踪我。可赴认为那种事没什么了不起。我跑到这
原始森林中来,是觉得人生没什么意义。」

  「…」

  「我以前是圣保罗的富豪,经营西红柿发的迹。巴西人没有西红柿就不能生
活,我在圣保罗郊外经营一个专门种植西红柿的农场,有了钱就开始糊涂了。我
有万贯家财。成天泡在花街柳巷,尽情玩乐。真是坐吃山空啊,当我注意到的时
候,已经晚了。钱,象流水一样地撒出去,却没有地方流进来。就在那个时候,
我同库尔希娜勾搭上了。这女人好啊,那身肉紧绷绷,乳房耸得高高的。正当我
俩正处于高潮时,她男人破门而入,我差点没丧命。我总算逃脱了,可再也不敢
回农场了,到处躲藏。农场自然归了他人,就这样,我下定决心来到密林安身。」
平田放声大笑,笑声里没有半点暗淡。

  「原来是这样。」

  「对男人来说,女人是最危险的。我的财产全都花在女人身上了。你们俩呀,
对女人可要当心啊!」

  「我嘛,您放心好了。」

  三郎突然想起了直子,皮肤白晰的直子。

  每当无意中看见她的大腿什么的,就会使他久久激动不已。

  三郎想,将来一定要同直子结婚。

  可是,直子现在在哪儿?她连生死都不明,还谈得上结婚?

  一想到直子可能被毒蛇抓了去,成了他的工具,三郞的心就凉了。

  「啊呀…」这时四郞的竹竿弯了。

  「大家伙!上钩了!」平田叫了起来。

  「阿哥,我就要被它拉下去了!」四郎发出一声悲鸣。

  三郎急忙跑过去,两人抱住钓竿。

  平田拿起蛮刀。

  若是大鲇,就不能提起竿子,要先潜入水中刺死它。

  但这次却并非大鲇。

  在水中蹦跳的是近两米长的另一种鱼,钓竿根本别想把它拉上岸。

  「跟我来,三郎!」

  平田旋即脱光衣裤,跳进水中。

  三郎紧跟着也下了水,两人同大鱼搏斗了一阵,终于把它拉上了岸。

  三郎兴奋极了,捕到这样大的鱼,在他还是头一次。

  他想,这下可以美美地吃上好几顿了。

  「好好安排一下,怎么样?」三郎望着平田问道。

  平田直勾勾地看着三郎那赤裸的身子,眼里放出异样的光彩。

  「四郎,你在这儿呆着,我同三郎有话要说,一会就回来。三郎,跟我来!」
平田那声音表明毫无妥协的余地。

  三郎凭本能感到一种危险,但不得不跟他去。

  两人进了密林,平田停下来说:「虽然你会觉得讨厌,可是我想用用你的…
你的那个…那个臀部!」

  平田的双眸在湿淋淋的胡须和头发中闪烁,象火一样燃烧着。

  「不肯吗?」平田摇弄着三郎那湿漉漉的裤衩。

  三郎无言以对,只觉从被摆弄的地方产生出一股寒流,流遍全身。

  他模模糊糊懂得平田想干什么,不由得脚下打颤。

  「只一回!」

  「…」

  「你不是说过,决不忘记我的恩情吗?」

  「说过。」

  三郎点头承认,声音略带嘶哑。

  「你静静地站着就行。」

  平田不等三郎回答,就迫不及待地脱下三郎的裤衩。

  三郎闭上眼睛,他不能拒绝。

  要不是平田,兄弟俩早已成了大水蛇的美味了。

  想到这些,他没有勇气拒绝。

  过了不久,突然听见一声喊:「阿哥!」是四郎的哀叫。

                (六)

  浅胁正道醒了过来,最初他的视野模糊,只看见有人的面影,但焦距不准。

  可他明白,自己是醒过来了,不是做梦。

  「谢谢!」

  他向面前不认识的人道了谢,再也无力说话了。

  「醒过来啦。」

  「嗯。」浅胁渐渐恢复了记忆。

  他走到赤水河边的时候受到阻击,子弹穿进右大腿,未打穿,象被人猛击一
棒似的。

  他清楚地记得,就在那一刹那间自己栽进了河里。

  他心想,若浮出水面会再遭射击,便用一只手拼命潜泳,任洪流把自己冲向
下游。

  他感到安全后才浮出水面,继续冲向下游。

  可这次又担心鱼的袭击。

  巴西许多河中都栖息着一种叫皮拉哈①(Piranha)的鱼,是印第安人宝贵
的蛋白质资源。

  ①皮拉哈(Piranha):热带淡水鱼,南美亚马逊等河中有数百种,其中一
种要食人、畜。

  若人畜不受伤,皮拉哈鱼是不会袭击他们的。

  亚马逊地区的人同它非常友好地在河中共同游泳。

  但是,它们只要嗅到血腥味,就会争先恐后地游来,几分钟内把一个人吃得
精光,只剩一副骨架。

  浅胁当时必须立即止血。

  他渴望回到密林,可那一带全是悬岩绝壁,无法擘缘。

  死亡的恐怖笼罩着他的心。

  幸好河水湍急,皮拉哈鱼不易嗅到。

  浅胁顺流而下,寻找可以攀缘的地方。

  不知道究竟漂流了多远,浅胁的意识渐渐不清。

  他的伤口流血太多了,手和脚麻木生痛,体力渐渐不支,每呼吸一下都要使
出全身力气。

  漂了一段以后,水流更急了,又担心碰上瀑布。

  但是,他再也无力摆脱洪流,只得听其自然,任它冲漂下去。

  浅胁意识到最终会死。

  岂止最终,实际上,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早就死了,唯有意识还存在,后来连
意识也渐渐模糊了。

  想着想着,突然,头部碰到一个物体,是漂木还是礁石?不得而知。

  浅胁回忆到这里,恍惚看见一位络腮胡子的男人。

  他慢慢调节眼球的焦距,终于看清了,一共三个人,其中两个人是少年。

  浅胁仔细打量一番后,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他们,但由于躺着看,角度不准,
回忆不起来。

  他又闭上眼睛,暂时出现在焦点上的图象又模糊了,睡魔缠身,但不是做梦,
他敢肯定。

  不一会儿,他又坠入冥府般的黑暗深渊。

  浅胁重又睁开眼皮时,两位少年坐在自己的枕边,未见络腮胡子的男人。

  「把我扶起来,好吗?」两人扶直他的上身。

  「给你们添麻烦了。」

  「刚才您的鼾声好大啊…」四郎笑嘻嘻地说。

  「是鼾声吗?只要有鼾声,就说明还有生命力。」浅胁微微笑了笑说。

  「睡了整整一天。」

  「是吗?」

  浅胁发现自己手脚上的伤都给治过了,包扎着草药,患部有些疼痛。

  「是你们把我救起来的?」

  「是我发现的,当时我正在钓鱼。」四郎回答。

  「难道,你们俩是科尔达农场主根岸的…」

  「原来,您是当时的警官?」三郎的声音提得很高,「我是三郞,他是四郎。」

  「真是奇遇啊!」奇怪的是兄弟俩为何千里迢迢来到马托格罗索。

  先别管这些,浅胁感到这次邂逅相遇很似命中注定。

  在马托格罗索的郊外,浅胁打死了两个日本恐怖分子,他原来一直认为残杀
根岸夫妇的是日本恐怖分子为马尔柯斯报仇而干的,现在才明白不是的。

  而自己又被根岸兄弟从死神手中夺回了生命,浅胁想,要说奇缘的话,恐怕
还没完呢。

  「杀害你双亲的,是加林泊罗强盗集团,头目叫安东尼奥·塔巴勒斯。」浅
胁向他俩作了简单的说明。

  「姐姐…直于姐姐在哪里?」

  「目前还…」

  对三郎那满怀希望的询问,浅胁无言以告,只慢慢地摇摇头。

  在他的脑子里又浮现出那些受糟蹋后被勒死的印第安妇女的死尸。

  「先不谈这个,我想问问,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浅胁望着兄弟俩,等待着回答。

  失去双亲的幼崽没法活,这是自然法则。

  在社会保障不发达的巴西,可以说人和兽没有区别,尤其是在远离文明的穷
乡僻壤更是如此。

  浅胁原本以为年幼的兄弟俩一定在哪个农场当佣工,象牛马一般地劳动一生,
最后默默地离开这个世界。

  三郞作了说明,浅胁静静地听着。

  「我正在想,明后天就带着弟弟出发。」

  「是吗?」浅胁望着表情忧郁的兄弟俩。

  「想法倒不错,可就你们俩,去圣保罗难啊,而且很不容易找到工作。我带
你们去吧,放心好了。」

  「多谢。」

  三郞低下了头,泪水就要流出来了。

  「别哭,你俩是我的恩人哪!」

  浅胁看到两兄弟的眼里滚动着泪珠,心中不由得一阵发紧,动了怜悯之心。

  这时,满脸胡子的男人走了进来。

  「心情好吗?先生。」平田兴致很好。

  「多谢您的照顾,我很好。」

  「四郎,给先生烧鱼去。」

  吩咐四郎后,平田转向浅胁。

  「您运气好,救您那会儿,来了一群皮拉哈,那畜生正贪婪地争夺两具死尸,
从上流冲下来。要没那死尸…您太幸运了!」

  「死尸?」

  「看来一定有人厮杀来着。」平田的声音很低。

  「是政治社会警察追击恐怖分子,还有安东尼奥·塔巴勒斯为头儿的加林泊
罗,我们在密林中打了一仗。」

  「加林泊罗…」平田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那,您?…」

  「我姓浅胁,是日本派来的警察。」

  「战斗结束怎样?」

  「不清楚,不过,我想战场大概离这里二、三十公里,在上游地带,大家要
当心啊!」

  「加林泊罗!」平田自言自语,「不必担心,我在这里已经六年了,小鸟、
猴子、鹿,只要它们叫一声,我就知道有人进了密林。」

  平田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又恢复了明朗的表情。

  「那就放心了。」浅胁点点头。

  平田这个人,浅胁已听三郎说过,真是个古怪的人哪。

  印第安人中,有脱离群居独自到原始森林边缘生活的。

  这是脱离种族化的现象。

  这些人大都带着一两条狗作伴,不带女人,是彻底的独身者。

  他们有一种习惯,无论是狗还是男人,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窝棚也收拾得异
常整洁,就象女人给收拾的一样。

  只要有独木舟、枪、弓箭,再加上钓具和鱼网,生活就有了保障。

  在局外人看来他们很穷,可他们自己认为很富足。

  印第安人禁止种植咖啡,但又用剥下的毛皮交换咖啡。

  平田倒根象脱离种族化的印第安人,但在日本移民中,平田这样的人十分鲜
见,也许是第一个。

  平田的膝和肘呈现深褐色,布满高龄老人似的褶皱,可是全身象豹子一样紧
绷绷的,无任何松弛的肌肉。

  全食蛋白质的人就是这样。

  据说他曾有过花天酒地的生活,将财产耗尽,又因桃色事件而被迫逃进这原
始森林。

  他看起来倒象一个玩世不恭、性格放荡不羁的花花公子。

  然而,也许他本人并不清楚,其实他的天性就喜欢孤独。

  他若是犯罪者,又当别论。

  浅胁一边看着他那蓬松浓密的发须,一边这样想。

                (七)

  钓皮拉哈非常有趣,兄弟俩全神贯注,不一会就钓起了许多手掌大的鱼,浅
胁正道倚在一旁观看,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天。

  第三天,浅胁已能扶着拐杖走动走动了。

  浅胁想,再过一两天必须离开密林,只要走上国道就能同警察取得联系,因
为大圣保罗圈警察本部同他们的联系已经中断好几天了,必定十分担心而四处打
听,他们首先关心的自然是政治社会警察。

  「喂,三郎,我们抓青蛙去…钓那种小东西没意思,要钓大鲇。那怪物,钓
起来可有意思啦!」平田走过来招呼三郞。

  四郎在专心致志地钓鱼。

  「快走呀!」

  三郎望着浅胁,那眸子分明是在乞求保护,还隐隐透出一丝胆怯。

  浅胁沉默不语,三郎无可奈何地起身跟着平田走了。

  平田同三郎之间有着某种关系,浅胁大体上看得出来。

  三郞的个子比平田高,身体结实,肌肉富有少年的弹性,无任何赘肉,手足
灵便而富有跳跃力,宛如栖息在密林中的沼泽鹿。

  浅胁目送三郎消失在阴暗的丛林中。

  三郎回来时,浅胁已进了窝棚。

  四郎又钓了十多条皮拉哈,高兴得两眼发光。

  「抓到青蛙了吗?阿哥?」

  「哎…嗯。」

  三郎回答得非常简单,显得无精打采。

  平田抓了一只人脸般大的蟾蜍。

  「唉唉,这大蟾蜍呀,大蟒一把它吞进嘴里,这家伙就在大蟒的喉头鼓胀起
来,让大蟒咽不下去,然后政毒,使大蟒麻醉。大鲇不知道这玩意儿,把嘴张得
大大的。有时张到一米宽。真是怪物啊,它叭地一下把蟾蜍吞下肚,那家伙在大
鲇肚里放毒,大鲇就受不了啦。哈,你们等着,就是今天,我非把那怪物钓起来
不可!」平田把鱼线抛向深水。

  今天他格外兴奋。

  三郞不声不响地钓起皮拉哈来。

  他在心里盘算着,明天或后天,浅胁警视正就要带他兄弟俩走,同警官这样
的正派人一起走,可以不必担心。

  问题是还要呆一两天,平田还会带他去密林…多么可怕,一想到那光景,他
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密林的黑暗和寂静令人诅咒。

  三郎又想起了被惨杀的母亲和父亲,还有那下落不明的直子姐姐。

  直子,定被加林泊罗匪帮抓去了,是死是活,不得而知。

  加林泊罗的首领安东尼奥·塔巴勒斯,和平田是一丘之貉。

  我总要寻找机会,把平田干掉!

  他想着想着,只觉得头晕目眩。

  「你怎么了,阿哥?」

  四郎发现三郎脸色难看,担心地问。

  「没、没什么。」三郎把头垂了下去。

  「可是,阿哥…」

  「讨厌,一天到晚就听你『阿哥、阿哥』的,别喊了!」

  「懂了,阿哥。」四郎不再说话。

  就在这沉默的当儿,四郎看到平田的鱼竿「刷」地一下被拉进水中。

  「来了,大鲇来了,阿哥!」平田未做声。

  三郎看到平田的脸色苍白。

  平田的脚稳稳地插进木桩之间,拼命想把竿子拉起来,可怎么也拉不起来。

  只见竿子在赤水中摇晃,抖动。

  「过来。」平田小声说,「是那家伙,拿蛮刀来!竿子,竿子…」

  这时,眼看平田就要从岸边滚下水去。

  四郞拿来蛮刀,三郎赶忙抱住鱼竿。

  这鱼竿是用密林中的竹子手工做的,粗大,工艺精巧,如玻璃一般光滑,很
硬,无弹性。

  钓竿吱吱作响。

  三郎和平田被拉到河岸边沿上,再前进一步就要落下水。

  那怪物力气大得惊人,两人合力抱住竿子才能保持平衡。

  三郎突然发现水中有鱼儿跳动,是皮拉哈,成群的皮拉哈,在赤水中乱窜。

  原来,是上游冲下来的死尸在这里被卡住了。

  三郎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大鲇的拉力越来越大,平田还在小心翼翼地往前移动,双脚踏在木桩上,全
靠三郞在后面紧紧拉着。

  平田的身子已经往前倾到河里了。

  三郎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的心怦怦直跳…只要自己一松手,平田就会栽进
河中。

  平田一心只注意着大鲇。

  猛地,三郎把手一松,平田掉进了河中,溅起一团飞沫。

  钓竿没入水中,不见了。

  接着涌起一团泡沫,是皮拉哈掀起的。

  飞起的泡沫变成一片烟雾。

  平田的身体被吞投了,可很快又浮出水面。

  他满脸鲜血,发出着哀号。

  平田象发疯的鳄鱼,双手乱舞,嘴里喊着什么,旋即又沉入水中。

  等再次浮出水面的时候,他脸上的肉已被皮拉哈啃光,鲜血淋漓。

  三郎一动不动站在岸边,象一尊雕像。

  发疯的「鳄鱼」渐渐平息下来。

  三郎观看了这幕剧的全过程。

  「阿…哥!」

  四郎声音颤抖,搂住三郎。

  平田的手露出水面,全是血,手指被咬掉了,手掌还在缓缓抖动。

  浅胁自始至终冷眼旁观着这一幕。

  平田再也不见了。

  一群皮拉哈在血泡中骚动,掀起层层细浪。

  浅胁似乎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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