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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如此多娇第10卷 1-4章

海棠书屋 https://htsw.htsw.win 2020-08-18 10:30 出处:网络 编辑:@海棠书屋
第一章‘惨,真是惨不忍睹!’鲁卫拿着从经历司得到的密报感慨道,饱经沧桑的脸上闪过一丝少见的愁苦。廷杖一百三十四人,当场毙命十六人,回家后重伤不治者两人,如此辱没斯文的血淋淋惨案,就算在武宗那个荒唐的
第一章

‘惨,真是惨不忍睹!’鲁卫拿着从经历司得到的密报感慨道,饱经沧桑的脸
上闪过一丝少见的愁苦。

廷杖一百三十四人,当场毙命十六人,回家后重伤不治者两人,如此辱没斯文
的血淋淋惨案,就算在武宗那个荒唐的年代朝廷也没有出现过;就算桂萼和师兄方
献夫由此势力大张,我心中还是忍不住泛起丝丝寒意。

‘左顺门,该在历史上留下重重一笔吧,年轻的皇帝斗败了权臣,以后看谁还
敢向皇帝的权威挑战!’

‘天威难测呀!’

鲁卫嘟囔了一句之后,指着其中一人的名字道:“老弟,实不相瞒,给事中张
原,廷死的十八人之一,和我一样都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论辈份我还是他的师叔,
虽然他没在寺中待多久,又多是跟空性师兄学佛法,武功也是平平,可他对师门却
是极有情义。他今年才三十三岁,又是一榜进士,前途无量,可就这么白白死了…
…唉,真是可惜又可叹!‘

他说话间眼角竟闪动着一丝晶莹的光芒:“张原和方丈空闻大师的方外至交吏
部左侍郎何孟春是少林在朝中最得力的支持者,可眼下一死一贬,以后朝中谁还能
为少林说话呢?‘

我心下这才恍然,本朝释道二门相争甚烈,原本是道家的武当稳稳占了上风,
直到最近少林寺才渐有起色,原来竟是这二人的功劳。

特别是吏部左侍郎何孟春,由于吏部尚书乔宇被罢,他暂摄部职,几为六部之
首,加之他在地方做过河南参政,在中央做过太仆卿,在军中做过右副都御史巡抚
云南,政绩军功都很显赫,在朝中极有份量,他若是替少林寺说话,在以前就连皇
帝也要给他几分面子。怪不得他一失势,鲁卫的脸色这么难看,原来是为自己的师
门担忧呀!

何孟春该是在做河南参政的时候,与空闻大师结下了友谊的吧,或者是少林寺
慧眼识英,刻意结交,在何孟春身上的感情投资终于得到了回报。

我心中暗忖,心思却蓦地飞到了漕 督李钺身上:“漕帮这么快就倒向了慕容
世家,这里面会不会有他的功劳呢?‘

‘其实,江湖上这些大门派,每一家的背后或多或少都闪动着官府的影子。’
鲁卫毕竟做了几十年的捕快,最善察言观色,见我若有所思的神情,他便猜出了我
心里的活动:“且不说少林武当,就说蜀中唐门,唐门家主唐天文的十四妹是肇庆
原知府胡继的宠妾,而胡继的老子正是南都四君子之一、现为吏部右侍郎的胡世宁,
胡继虽然死了,他老子却很是疼爱这个小儿媳妇,加上胡世宁圣眷正隆,唐门反而
因祸得福。‘鲁卫言辞里颇有些调侃的味道。

‘怎么,看着眼红呀,那让空闻大师也生上几个好闺女就有了耶。’我笑道,
却问道:“官府里的人对江湖人家该是颇多提防之心吧,就像文公达,娶了个半吊
子江湖女儿,却把自己的小舅子万里流手脚困住了七八年,不让他行走江湖。‘

‘说得也是,好在唐门没有那么多的野心,严格说起来它更像是个商人世家而
不是个武林世家,不然胡继也不敢娶唐家女儿做妾。就像大江盟,声名在外的,结
果几次三番地讨好父母官文公达都碰了一鼻子灰,最近两下的关系才亲密起来;不
若慕容世家一贯低调,反而更容易得到朝中大臣的支持,像杭州卫指挥使武承恩就
是慕容家的老关系。老弟,你别奇怪,毕竟,在官家的眼里,或许除了武当少林因
为跟释道二门牵扯上了关系比较容易得到尊重之外,其余的无论是白道的大江盟亦
或是黑道的慕容世家,都该是被剿灭的对象,或者说都是被人利用的对象,卑鄙的
慕容世家当然比高尚的大江盟更有利用价值了。’鲁卫自嘲道。

‘那……隐湖呢?’

鲁卫白了我一眼,笑道:“怎么,套你老哥的底儿呀!‘我软语央求,他说他
又不是神仙,少林寺的情报网也没有那么神通广大:”想知道的话,自己去找魏柔
那丫头打探去。’他末了道。

鲁卫把那盏白毫银针一饮而尽,抹了抹嘴迎着风雪出了天茗茶楼,等他的身影
已经消失在南浩街的酒旗中,解雨噘着小嘴儿走了进来。

‘鲁大叔他最无聊啦!’

明知道是为了鲁卫提起她十四姑姑与公公之间的那层暧昧关系让她的颜面有些
过不去,可我还是打趣道:“咦,这是怎么了,昨天还是鲁大叔长鲁大叔短的,今
儿怎么惹着你这个小姑奶奶了呢?‘

‘讨厌~’冰雪聪明的解雨一下子就看穿了我的把戏,扑进我怀里嗔道。

‘说正经的,雨儿,你十四姑姑是怎么嫁给胡继的呢?’

我并不是突然对解雨的十四姑姑产生了兴趣,让我感到惊喜的是唐门竟肯让自
己家的女儿嫁与他人为妾,如果这个十四姑姑的身分并不是像和亲的王昭君那样被
临时加上一个头衔的话,那我说服唐门来默许解雨做妾的事实该容易许多吧!

解雨微蹙蛾眉:“详情贱妾也不得闻,只是听大哥说,当年爹爹曾在九江救过
十四姑姑的公公胡大人,后来十四姑姑就嫁过去了,没几年,姑夫就因为胡大人下
狱而病故了。‘

对胡世宁这位朝中权臣的履历我倒是知之颇详,略一思索,便知道那该是宸濠
作乱之前胡世宁做江西副使时的事情了,胡世宁的驻地九江是长江航运的重要港口,
唐门对此地必定十分重视,或许正因为如此唐天文才有意无意之间救了胡世宁,毕
竟他那时的主要任务就是剿匪,而在战场上难免有个闪失:“那你十四姑姑可是你
爷爷的亲生女儿吗?‘

‘是我五爷爷家的。’解雨随口问道:“怎么了?‘

‘没事儿,那你五爷爷还健在吗?’

随着解雨在我怀里摇着头,我的心也渐渐冷静下来,解雨显然和她的十四姑姑
不同,看来这番周折想省是省不掉了。

至于解雨的这位十四姑姑究竟在唐门和胡世宁之间扮演着什么角色,也因为唐
门与我没有了冲突的可能而让我无法提起兴趣去了解了。

正和解雨温存,就听楼下许诩笑道:“哟,这不是李爷嘛!这大下雪天的,还
忙着公务哪!‘

然后听李农的声音道:“可不是嘛!只是这大冷天的,弟兄们冻得也有点受不
了了,进来驱驱寒,小娘子,去沏壶好茶来。‘

听许诩殷勤地把李农几人安顿下来,我恋恋不舍地把手从解雨怀里掏出来,笑
道:“许诩这小妮子可越来越像个管钱当家的了,里里外外竟都是一把手儿,雨儿,
你好好笼络住她,日后定是你的好帮手。‘

‘知道啦~’解雨媚眼如丝地道:“现在呀,就算我赶她走她也不肯走哩,谁
让这儿有个可心的大老爷呢。‘

下楼和李农及几位捕快寒暄了几句之后,李农见满屋子就他们几个客人,便笑
着对我道:‘掌柜的,现在后悔了吧,这钱可不太容易赚呀!’

‘李爷说得是,’我装出一副苦脸道:“今年的天气也真邪门了,小的长这么
大还头一回遇到这么冷的冬天,别说小的这儿,就是秦楼的生意也好不到哪儿去呀!

这个寒冷的冬天也让李农与我的联系变得困难起来,巡检司的主要精力都放在
了城中的几家大户人家和妓院、客栈身上,而在我的授意下,鲁卫更是把李农打发
到了城北,就更没机会光顾南浩街了。

他又不能像鲁卫一般毫无顾忌地来天茗茶楼找我,算着该有二十几天没和我联
系了,此番前来,定是同盟会有了新的指令。而我的那番话也是告诉他这些天我也
没闲着,至少秦楼我还是尽职地去接近它。

众人听了我的话都哈哈笑了起来,李农笑道:“秦楼的生意不好,有没有打折
降价呀?‘

‘不降成么?’我笑道,摆手示意许诩替那几个捕快斟茶,自己拎着一壶热水
凑到李农的近前,小声笑道:“只是人家秦楼降得有章有法,不似丽春院,一两银
子可以嫖两宿,什么鸟人都接,谁还敢去呀!‘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我又贴近李农的耳朵,看似是说风月场上的生意经,却道
:“大人,我已得到消息,说王动定会参加年底的武林茶话会,而且用的就是春水
剑派的名义。‘

反正这消息也瞒不了多久了,我索性拿它当作了自己这些日子工作的成绩,果
然李农哈哈大笑的同时眼中闪过一丝讶色,见我的身躯正好挡住了众人的视线,飞
快地从袖中拽出一个纸团塞进了我的手里。

等李农他们走了,我展开那张纸团,上面只有扭扭歪歪的几个字:“秦楼,李
六娘,秀姐儿。‘

‘能让齐盟主惦记着,还真是荣幸的紧哩。’六娘看到那张纸条的第一反应竟
是噗嗤一笑。

‘齐放绝不是现在才注意到干娘您的,最有可能的是他费了不少功夫却不得要
领,最后想起我来了。’按照我的估计,齐放的第一人选该是李农,他的身分来查
六娘最合适不过了,可他万万没想到李农的顶头上司鲁卫就是秦楼的小东家,有关
秦楼的一切事务都由鲁卫亲自处理,李农竟是半点机会都没有。

‘怕是白秀不知哪儿叫人看出了破绽,’六娘斟酌道:“齐功虽然沉迷在女色
中几乎不可自拔,可他的江湖经验毕竟十分丰富,白秀的武功也没高倒可以隐瞒住
自己武功深浅的地步,说不准哪儿就出了纰漏,让齐功起了疑心。‘

虽然六娘想的几乎和我完全一致,可她的这番说辞却让我听出点别的东西来。
说起来,经过师父的严格训练,我的那双眼睛虽然称不上是火眼金睛,可也是锐利
无比,见过那么多的江湖高手,只有慕容千秋瞒过了我的眼睛,这还要归功于他那
肥硕的身躯实在是没有十大高手的风范。

可听六娘的话,似乎武功练到了极处,就可以化神奇于平凡,这颇有些颠倒我
武学观念的说法让我不由得猜测起六娘武功的深浅来,难道她一身武功修为已经超
越了师父,达到返璞归真的境界了吗?

六娘真的一身都是谜呀!我心中暗忖的同时,那灼灼目光便肆无忌惮地打量起
她来。六娘很快就发现了,瞪我一眼,笑道:“动儿,干娘有什么好看的?‘

‘我在想干娘年轻的时候,该是怎样的神采飞扬。’六娘轻盈流动的那一瞥竟
隐约有着少女的风情,她的面目也因此变得模糊起来。

‘顽皮!’虽然嘴里呵斥了一声,可眼神却有些恍惚,那如诗如歌的年少岁月
该给她带来无尽的遐思与回忆吧!

不过那女儿般的神情只是一闪而过,她笑道:“别惦记我这个七老八十的老太
婆了,动儿,你感兴趣的人就要到苏州来了。‘

‘魏柔?’我眼睛顿时一亮,六娘点点头,道:“不错,正是她,青烟听齐功
说,她这几天就该到苏州了。‘

自从江园一别,就再没有她的消息,让我不时想起师父临终嘱托的是她在我眼
中那个颇有些背信弃义的举动,难道她不知道吗?江湖已经盛传我是魔门的弟子,
这就是拜她所赐的呀,她如何还敢来苏州呢?

魏柔的行踪显然是大江盟传给齐功的,可自从秦楼购进了两只蒙古隼之后,信
鸽已经在秦楼绝迹了,齐功又几乎足不出秦楼,而进入秋山别院的每一个客人秦楼
都记录在案,究竟是哪一个把消息传递给齐功的呢?

‘最大的嫌疑人当然是王谡你喽。’六娘笑道。

身为同盟会七大堂主之一的齐功自然知道王谡在同盟会里的身分,于是乎在我
俩的密切配合下,我先是因为臭味相投自然而然地成了慕容仲达的朋友,继而也成
为了同盟会的朋友,这段时间里恐怕就数我进出秋山别院和乐水别院的次数最多。

也因为王谡的关系,平素 本著「兔子不吃窝边草‘原则而对秦楼那些姑娘敬
而远之的我,也把除了庄青烟之外的秦楼当红名妓如冀小仙、冷银屏她们玩了个遍。

按下心中对魏柔的怨恨,我道:“苏州此刻是江湖敏感之地,魏柔来这儿是为
了什么?听鲁卫说,她可从来没有回家过年的习惯,家乡在她心中恐怕只是个抽象
的概念罢了。‘

六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若有所思地道:“动儿,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们费
了多少功夫来打探魏柔的消息却没有结果,可大江盟似乎对此却了如指掌……‘

‘这奇怪什么,定是齐小天泄露了她的行踪。’我没好气地打断了六娘的话,
其实我一直想在大江盟里发展一个线人,可齐功虽然自己贪恋女色,御下却是极严,
绝不让属下与同一个女子交好两次,而看齐功对齐放的崇拜模样,他又绝不可能背
叛自己的哥哥。

李岐山倒是个很好的人选,可惜现在我还把捏不准他的心思。

‘这几天我才知道,齐小天去了泉州,因为齐功在秦楼,他就暂代了同盟会鹰
击堂堂主之位。鹰击堂的班底是大江盟人马,原本就训练有素,此番也去了泉州,
听说一来是给其他堂做个榜样,二来与其他堂的配合也需要磨合一下,所以齐小天
并没有与魏柔同行。’

‘哦?’我沉吟了一声,这消息倒是让我的心情舒畅了许多,而我也很快就反
应过来:“莫非是辛垂杨?‘

想到与魏柔的几次接触,她似乎并不是个高调的人,相反辛垂杨却是八面玲珑,
我越想这种可能性越大:“哼,魏柔对她这个师叔还真是言听计从呢。‘心中开始
算计是不是把我的征服目标先定在辛的身上更容易些。

‘辛垂杨毕竟是隐湖在江湖上的总指挥嘛。’六娘淡淡道,她总是这样,只是
把信息客观地传给我,至于我如何行动,她却很少干涉了。

‘那……干娘,可有辛的消息吗?’

六娘摇头,我便默然,既然魏柔送上了门,那就让我好好会会她吧!
第二章

与慕容仲达越走越近的王谡得到了他的邀请,苏瑾明天晚上要举办一个私人聚
会,届时请务必参加云云。

我心中顿时犹豫起来,女人有种很奇怪的直觉,特别是与你有着亲密关系的女
子,很可能从你的眼神、体味等诸多细节中分辨出你来,正因为如此,无论是相请
还是偶遇,我都一直极力避免这个冒牌的王谡与苏瑾、孙妙的碰面,可慕容仲达的
邀请却是像王谡这样的风流浪子所无法拒绝的,我真是两难起来。

“主子有好长时间没见过苏姐姐了吧!”萧潇偎在我怀里细声道。

“她现在不是挺好的嘛!朝朝管弦,夜夜笙歌的,多我一个不算多,少我一个
不算少,相见争如不见。”

可我心中却蓦地生出一片涟漪,不光是王谡,恐怕就连我自己也在躲避着她吧,
当往日那些美妙的时光一一从眼前流过,我心里真是又怜又恨,酸甜苦辣的也说不
清是个什么滋味。

萧潇低眉浅笑道:“真的吗?那……为什么一听到苏姐姐,主子、主子那儿就
又……”她话只说了一半就打住了,一只纤纤玉手温柔地握住了我怒目圆张的独角
龙王。

“因为你该挨揍了!”我一翻身,把她娇小的身躯压在了身下。

解雨从没这么仔细的替我易容,那张人皮面具原本就精致非常,她又对细处进
行了精心处理,甚至把自己带的据说是世间仅有的那一副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薄片戴
在了我的眼睛里,那张脸相信绝对看不出任何破绽,最后她用一点点淡雅的香水撒
在了我的腋下臂弯,然后才满意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笑道:“若是这样苏姐姐还
能认出你来的话,那只能说是天意了。”

我比约定的时间还早到了一袋烟的功夫,却没想到自己已经是爱晚楼里最后一
个到达的被邀客人了。加上苏瑾和丫鬟喜子,客厅里也只不过稀稀拉拉坐了七个人。

慕容仲达自然是主客,不过慕容世家除了他,却再没有第二个人,就连他的副
手漕帮副帮主混龙何庆都不在场。

倒是他的死对头齐功正悠然自得地翘着二郎腿坐在了他的对面,而齐功下首却
是霁月斋苏州分号的掌柜李宽人,更出乎我意料的,在苏瑾的背后坐着的那个戴着
面具彷佛保镖似的高瘦汉子,正是那晚在秦楼偶露峥嵘后就杳无音信的青衣人,而
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他该是武当手握重权的长老孤竹清云。

这真是奇妙的客人组合呀,看到大家的脸上似乎都挂着轻松愉快的微笑,我心
里不禁暗叹苏瑾的魅力果然无法阻挡。

这些人当中只有清云面无表情,事实上那张劣质面具也完全把他的表情遮盖住
了,我只能通过他的眼睛来判断他的喜怒哀乐。

他怎么肯放下他孤傲的身段和高贵的身分来做苏瑾的保镖呢?我一面暗忖,一
面和齐功打了个招呼,接着就在慕容仲达的示意下坐在了他的下首,而齐功此时也
恰到好处的一皱眉,似乎是不满我与慕容仲达的交往,然而也仅此而已。

“老弟,你可来晚了,以后记着,苏大家的聚会,怎么也要早来半个时辰,机
会难得呀!想当年老哥我在扬州的时候,都很少有这样的福气呢!”

望着慕容仲达翕合的嘴唇,我不禁替慕容千秋悲哀,这家伙在扬州的时候可没
这么讨厌,或许天高皇帝远的让他有些得意忘形了吧!

不错,苏瑾当初确实是你慕容家的红歌伎,可也没有必要总挂在嘴边吧,看他
那幅猥琐的模样,我忍不住想一巴掌拍死他。偷眼观看苏瑾,她的眼中果然闪过了
一丝不豫。

其实苏瑾的样子已经让我吃惊不小,虽然看起来还像是冰山上的雪莲,可原本
对人从不假辞色的她今夜却让这朵雪莲彻底的绽放了,那冰雪容颜不再像屋外的满
天飞雪一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反倒是让这被火炉熏得太温暖的屋子里平添了一分舒
爽的凉意。

那双流露着一丝荡意的眸子和娇慵地半倚在榻上雪臂半裸的媚态,竟是我从前
也不能轻易见到的。

难道这才是真实的苏瑾?这才是那个有着冰美人之称的她背后真正的面孔?她
的神态是那么的自如,让我的脑海里竟涌出了这样的念头。

“那只能说苏大家以往遇人不淑。”齐放嘲笑道:“看动少的手段,比你慕容
世家高明了多少!”末了他还不忘挑拨我与慕容家的关系。

齐功的一番话让苏瑾的目光再度游移起来,不过显然王谡并没有给她留下什么
印象,她的目光只是从我脸上一掠而过,就停留在了李宽人的脸上,微笑着问道:
“李先生,上次在江园见到宋三娘的时候,就觉得她有不凡技艺,最近听说她的闺
名和贱妾一模一样,真是巧极了,三娘她最近还在苏州吗?我好想见见她。”

“定是动少多嘴了,”李宽人哈哈一笑道:“三娘她虽是我苏州号的柜台,可
她正如您说的那样,是珠宝界不可多得的人材,眼下她被敝号调往宁波支持敝号新
开的宁波分号,要等年前才能回来呢!”

我心中却是一愣,李宽人想当然的猜测并不正确,若是我和苏瑾依旧像在扬州
那般卿卿我我的话,我十有八九会把宋三娘的事儿当做一件趣闻讲给她听,可眼下
的我哪儿还有那么多的闲情逸致呢,那这宋三娘的事情究竟是谁告诉她的呢?

苏瑾“哦”的一声,喃喃自语道:“原本还想让三娘帮我看看参加来年正月的
花会所要佩戴的珠宝呢……”

众人皆是一怔,就连我都吃了一惊。

李宽人结结巴巴地道:“苏大家,您、您要参加苏州花会?”

苏瑾嫣然一笑:“怎么,不行么,李先生?是不是小女子面貌太过丑陋了呢?”

这一笑直如百花初绽一般,几乎把众人的魂魄都笑到了九天去,李宽人更是连
忙摆手:“不不不,在下哪是这个意思,说真的,是因为苏大家实在太出色了,您
若是参加花会的话,别人可就只有争第二的份儿了,只是、只是……”他沉吟了半
晌,才决定把话说完:“这是动少的意思吗?”

我自然明白李宽人话里的意思,苏瑾眼下一反常态的样子已经够让他消化一段
时间的了,再去参加什么花会,这与在扬州大相径庭的作风让李宽人怎能不觉得惊
讶。

“这是我自己的主意,不过我想动少他会答应的。”苏瑾淡淡地道。

这不啻表明她和我之间的关系已经彻底结束的话语,让李宽人顿时目瞪口呆起
来,只是他实在是拥有一颗灵活的大脑,转瞬间就明白绝对不可以再让这个话题继
续下去了,便努力展开了一个笑容道:“其实任何珠宝都比不让苏大家您的美丽,
不过好花还需绿叶扶,若是苏大家愿意的话,敝号将免费给您提供所需要的珠宝。”

慕容仲达听到苏瑾那番话的时候,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显然他已经从其它渠
道知道了我与苏瑾的现状,秦楼里不乏慕容家的线人,我和苏瑾的关系绝瞒不过这
些有心人,甚至苏瑾自己就是慕容家的线人也说不定。可他听了李宽人的话,却微
微有些动容。

不管李宽人的品格是不是有些卑下,但我不得不承认他确是一个做生意的好手,
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想出了这么绝妙的点子,虽然这里面有原来秦楼与霁月斋的协议
这个因素在里面,可他当机立断的气魄恐怕没有一个宝大祥的分号掌柜能比得上他。

“那就多谢李先生了!”苏瑾似乎也有些喜出望外,站起身来冲李宽人袅娜一
拜。

她身后的喜子却微微皱了一下眉,显然并非十分赞同主子的决定,而那青衣人
的眼中也流出一丝不满。

慕容仲达看在眼里,心中不知闪过什么念头,嘴角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只是除了李宽人之外,其余几人似乎都留心到了这一点。

这时火炉上的水开始翻滚了,苏瑾使了个颜色,喜子忙上前把玉书给提起放在
了一旁,炉前的短几上已经摆好了一套白瓷茶具,喜子净了手,在炉上把手烘干,
从一个名贵茶罐里捻出吓煞人香来,然后静等着水温稍稍冷却下来。

看着这熟悉的流程,我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悲哀。苏瑾是个茶道高手,雪天煮
茶正是和她的闺房佳趣之一,记得好几次就在炉边翻云覆雨的都把火上烧的水给忘
记了,因此还废掉了一套名贵的茶壶,而以前这都是我的专利,可眼下就连慕容仲
达、齐功这样的粗鲁之人也能享受到她的细腻,怎不让我感慨万分。

恍惚间喜子已经点好了茶,那片片茶叶恰似屋外纷飞的雪花,一朵朵的与杯底
相映成趣:“这小妮子茶冲的也有苏瑾六七成功力了。”

闻着那股沁人心脾的茶香,我一边心中暗忖,一边习惯地端起了茶盏。

这没有经过大脑的动作立刻招来了苏瑾的目光,目光里几分迷惑间夹杂着几分
探究,显然我的动作让她联想到了什么,果然就听她问道:“恕小女子无礼,方才
没有听清楚慕容总管的介绍,请问先生高姓大名,仙乡何处?”

当感觉到苏瑾目光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出的纰漏到底在哪里,见她反应如此
迅速,我心中不知是喜是忧。

听到她的问话,我定定神,笑道:“有劳苏大家下问,在下王谡,浙南台州人,
应试武举不中,暂时客居此地。久闻苏大家”歌绝“之名,今日相见,真是三生有
幸!”

变换嗓音可比易容容易得多了,特别是我还有着天魔吟的底子,做起假来更是
得心应手,听到我略带浙南口音的官话,苏瑾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失落,语气也转淡
了,只道了句:“原来是位未来的武举老爷,小女子失敬了。”

之后,便转头笑盈盈地询问起众人这茶的味道上来了。

众人皆不明白苏瑾为什么突然对我有了兴趣之后又突然失去了兴趣,不过听她
换了话题,便都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这茶上来,纷纷点头称号。

苏瑾莞尔一笑道:“其实,这吓煞人香并不是最上等的,据说太湖洞庭东、西
山上的才是天下一等一的呢,可惜都是贡品,只有皇亲国戚才有这等口福。”

齐功说那大江盟怎么也要弄出几两来献给苏大家;而慕容仲达则说就算是这茶
比不上贡品,可一经过了苏大家的手,就是皇帝老儿也没福气喝得上了,逗得苏瑾
咯咯直笑,又道:“其实这煎茶的水也不是最上等的水,上好的是雨水、雪水和泉
水,若是雪中泉水就更佳了,本来这冬天的雪是极好的,可惜下雪的时候风都太大
了,掺杂了太多的尘土,怎么过滤也无济于事,偏偏苏州的观音泉今年不知怎的又
几乎不出水了。”说着叹了口气,那神情真是让人怜爱之极。

“雪中之泉?”齐功略一沉吟,便道:“敝盟旁边的虎跑泉不知合不合苏大家
的心意呢?”

苏瑾惊喜道:“虎跑泉,那可是天下五大名泉之一,怎么能不合我意呢!?”

可说着神情却是一黯:“可惜是在杭州,若是在苏州就好啦!”

听到这里,我心下已经恍然,苏瑾绕来绕去,竟是要去杭州大江盟的总舵!观
音泉今年是有些反常,可无锡惠山泉就近在咫尺,她若是说去搜集泉水,我怎会阻
挠?舍近而求远,定是有所企图。

“她该是去做线人吧!”,虽然不清楚究竟是为了我还是慕容世家,可这一点
我已经是明白无误的了,若是她想私会情人的话,在已经和我分道扬镳的情况下,
她实在没有必要如此的大费周折。

可笑这些大老粗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五大名泉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那齐功懵懂无
知地便立刻发出了邀请:“那苏大家干脆就到敝盟做客几天,顺便搜集些这个……
这个什么雪中泉水吧!”

又笑道:“说实话,敝盟上下都是些大老粗,不懂得这些文雅的调调,要不就
替苏大家弄上一车水送到这里来了。”

李宽人也笑道:“三爷还真有自知之明,若是你真送来一车水,恐怕只合苏大
家洗洗手洗洗脚的吧!”

苏瑾立刻露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可转眼又消沉了下去,她这一番做作齐功
倒是立刻就明白了,哈哈一笑道:“苏大家不必担心,在下这就去跟动少商量,想
来这个面子动少总该给我大江盟吧!”

我心中暗“呸”了一声,却知道齐功说得没错,在大江盟看来,既然我藉齐萝
婚礼已经向大江盟抛出了交好的信号,这样一件小事我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毕竟
眼下秦楼生意清淡,并不十分需要苏瑾坐镇,何况即便苏瑾离开几日,还有孙妙在
呢!

苏瑾连忙起身相谢。显然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话题就慢慢远离了茶道,却渐
渐涉及起风月来了,虽然齐功和慕容仲达的话还说得极其隐晦,可这已经远远超过
了她以前给自己设定的界限,看着她被这两头猪猡撩拨的玉腮生粉,我心中竟如撕
裂一般的疼痛,实在不愿意再看下去,强忍着将这两头猪碎尸万段的念头,我假意
招呼喜子添茶,一不小心将茶水撒在了身上,便起身到另外一间屋子烘干自己的衣
服去了。

等我慢条斯理地把衣服烘干透了,那边的聚会竟然就要结束了,齐功和慕容仲
达正起身告辞,苏瑾也一一还礼,还说下次聚会怕是要等到她从杭州回来了,届时
大家就可以喝到那绝妙的冷泉煎茶了。

只是见到我的时候,她的眼中又闪过一丝奇怪的色彩,迟疑了一下,才道:
“也请王先生与慕容总管一起来吧!”

“在下不胜荣幸。”我的话里竟隐约有一丝嘲弄的味道,也不知道她听出来没
有。

慕容仲达自然没有留意,一边和我出了爱晚楼,一边笑道:“老弟,虽然你几
乎一句话都没说,可看来苏大家对你倒是很感兴趣呀,能让她亲自发出邀请的人可
没几个。”

正说话间,却听齐功喊我,我便与慕容道了别,齐功便假意埋怨我,说慕容世
家都不是好东西,让我以后少跟他们接触,他的声音是很低,可呼呼的北风还是把
他的话隐隐约约传到了前面慕容的耳朵里。

和齐功的交往一切都是公开的,这反倒打消了慕容仲达的怀疑。我和齐功回到
了秋山别院,话题又回到了苏瑾身上,我心中犹豫了一番,才道:“三爷,有句话
不知当讲不当讲,苏瑾出身扬州,有是慕容世家线人的莫大嫌疑,这么敏感的时候
贸然邀请她去总舵做客,会不会是引狼入室?”

齐功欣慰地点点头:“想必你是想到了这一点,在爱晚楼才没有与我配合的吧,
这就不容易了;又能直言相谏,更是难得,足见老弟对同盟会的一片忠心。不过,
据同盟会得到的情报,苏瑾是慕容世家线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听他说得这么肯定,连我都忍不住惊讶起来。齐功笑道:“你不用这么吃惊,
说起来这事儿还和王动有莫大的关系。王动本是苏瑾的入幕之宾,而苏瑾也想从良
跟随,却被慕容世家千阻万挠,更在王动外出赶考期间,派人用春药迷奸了她,让
她无颜面对王动,说起来,苏瑾恐怕要恨死慕容世家了,又岂能为他们做线人!就
算被慕容世家胁迫,也极有可能反水,此番来杭州,恐怕是试探本盟,看看能不能
求得庇护吧!”

齐功还说了些什么我已经听不进去了,这些让我震惊的话语已经让我的心猛烈
地抽搐着,倘若真是这样,就算把慕容千秋千刀万剐也难消我心头之愤!

可他的话与苏瑾、冀小仙的说法实在相差太远,特别是苏瑾,我已经清楚明白
地表达了既往不咎的想法,可她依旧拒绝回头,若错不在她的话,她至于如此决绝
吗?

此刻的我竟无法分辨究竟孰真孰假,眼下的我只想找到苏瑾痛快地问个明白。
第三章

然而与苏瑾的会面并没有出现我期待的场面,她面对我的时候甚至披上了一层
冷漠外衣,就连关于她背情的说法也与往日一个模样。

而亲自问过冀小仙之后,虽然两者的说法有些许差距,可也在比较容易理解的
范畴之内,这一切似乎昭示着大江盟得到的情报只不过是慕容世家为了让苏瑾更容
易接近大江盟而有意释出的,甚至爱晚楼里那泣人血泪的钗头凤和西湖湖心亭的那
次针对她的暗杀,都是为了让这出感情大戏砝码更重一些。

于是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在面对齐功请求的时候,我只是请求大江盟务必保
障她的安全,就痛快地放行了。

刚送走齐功,桂萼的仆人就送来了他的八百里加急快件,撕开一看,撇开那些
寒暄的客套话,信中的内容竟是关于桂萼政敌杨慎的。

桂萼虽然性格刚爆,却是个绝顶聪明的主儿,杨廷和、杨慎父子已经失势,失
势的原因又是触动了嘉靖皇帝心中的禁忌之处,本朝恐怕是没有翻身的机会了,他
实在没有必要落井下石。

果然信中道,因为杨廷和在任首辅大学士的时候,一力主张裁撤锦衣卫,损害
了诸多人的利益,所以今年正月致仕的时候,就有人蠢蠢欲动,欲加害于他,只是
见皇帝虽然疏远了他,却依旧赐玺书,给舆廪邮护如例,便不敢贸然下手。

今番见杨慎谪戍云南永昌卫,知道杨家父子已经彻底把皇帝得罪了,便想让杨
廷和尝尝老来丧子的滋味,合议要在途中加害于他,趁机陷害同样对锦衣卫不甚感
冒的杨一清、张璁等人。

锦衣卫都指挥使张佐无法阻拦,也无法出面检举同僚,便密告同乡桂萼,让他
私下保护杨慎,桂萼碍于张佐夹杂在中间,也无法大张旗鼓地派出护卫保护杨慎。

他一面私下警告这帮人不得擅动,一面从刑部派了四名好手,名为押解,实为
护卫与杨慎一同上了路,并且更改了路程,没有沿着通常的路线过开封、襄阳两府
后入川再去往云南,反是顺着运河沿岸南下,已经快到淮安府。

只是护卫们发现虽然没有了锦衣卫的动静,可屁股后面却跟上了几个不明身分
的江湖人,桂萼知道我与江湖联系密切,便着我调查这几人的身分,如有可能的话,
北上迎接杨慎一程,如果能让他在我的保护范围休养一冬,待到明年春暖花开再去
云南就更好了云云。

“桂萼他还真能给我找点苦差事干呀!”望着屋外那白皑皑的一片,我不禁苦
笑一声。

算算日子,虽然是雪拥蓝关,可杨慎一行距离扬州最多也只有三四天的路程,
如果要去迎接他的话,此刻就该动身了,再加上探望师娘的时间,一来一往怕就要
小十天的功夫,如此就又要与魏柔擦肩而过了。

“和魏柔还真是没什么缘分哩!”我心中暗自感慨。

其实对于曾经攻击过老师阳明公的杨廷和父子我并没有什么好感,甚至有些怨
恨,可是桂萼的信虽然写得委婉,但毕竟事关几人的名誉地位,看他竟用了八百里
的加急,就知道他是十分想让我出面保护杨慎的,如此一来,扬州是必须要走一趟
的了。

于是先换到王谡的身分与齐功联系上,说过年客居异乡容易引起他人怀疑,而
且虽然我的亲人已经死绝了,可李玉霞、许诩的家人尚在,正好趁着王动猫冬没有
什么动作的时候回乡省亲。

齐功想到过些日子就是武林茶话会了,王动既然要参加,自然要离开苏州,我
在苏州的意义也就不大了,便同意了我的请求。

之后,安顿好了萧潇、无瑕诸妾,我便在天茗茶楼贴出了回乡省亲的告示,与
解雨、许诩一道,在出了苏州向南行了二十余里确信没有人跟踪之后,便折向北方
行去。

“咱们怎么走回头路啦?”

就在许诩发问的时候,我已经变戏法似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那张大的嘴再
也无法合拢起来。

这一切都是那么的匪夷所思,眼前的我不仅身分是假的,甚至连这副面孔都是
假的,只是眼前的我要比那个王谡英俊潇洒的太多,渐渐的她脸上竟泛起了一层红
晕。

“公……公子,你……你究竟是……是谁?”

“本少爷就是江湖最大的淫贼,魔门的嫡传弟子,经历司的八品经历,应天府
的新科解元王动是也!”

同时扮演两个人并不是件轻松愉快的事情,特别是这两个人的行动轨迹越来越
多的交汇在了一起。

我已经开始有些手忙脚乱了,旁人还好瞒过,像许诩这样在我身边的女子很快
就会发现我的破绽,与其到那时措手不及,还不如现在自揭身分,反正我已经有了
绝对的把握吃死许诩这小妮子。

“啊!?”虽然许诩的心中可能已经有所觉悟,我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可听到我就是我们潜伏在苏州的主要目标,她实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这一切,脸
色变了几变之后,目光无助地投向了解雨。

与许诩的失声惊叫一同发出声来的是解雨的嘻笑,她见许诩求助的目光落在了
自己身上,便上前搂着她的肩,笑道:“没错,他就是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个
淫贼啦!只是,”她的眼中流露出万种柔情,就连声音都轻柔了许多:“像他这样
的淫贼,或许一百年也出不了一个,我们做女人的可要好好抓住这个机会哟!”

见许诩依旧六神无主的模样,解雨又道:“一时间也说不清楚那么多,不过好
在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这么长的岁月,你自己就能体会出来你主子究竟是怎样
的一个淫贼了。现在,该轮到你换副新模样啦!”

厚厚的积雪虽然让旅程变得异常艰辛,可也让许诩有时间消化这些层出不穷的
意外,等三日后到达扬州的时候,她已经基本上接受了我和她的新角色了。

巧得很,我们到达驿站没多久,杨慎一行五人也到了。

看来锦衣卫对杨廷和一派的文臣是抱着莫大的仇恨,一顿廷杖不仅公报私仇的
打死了十八个弱不禁风的文人,就连体魄健壮的杨慎也被打得几乎成了残废,又没
有时间养伤,等我得到通报出来迎接的时候,杨慎就是被刑部四人中的两人搀下车
的。

眼前这个中年文人虽然蓬头垢面、衣冠不整的,可一头花发下那清臞的脸却依
稀存有几分动人的风采,由于棒伤根本没有时间去治愈,行走带来的痛苦让他的小
腿肚子都微微发颤,却依旧努力保持着不紧不慢的步法,似乎并不想让眼前这个迎
接他的少年看轻了自己。

“杨家父子素以美姿闻名天下,果然名不虚传啊!”

我心中暗赞一声,迎上前去,自报家门,只说听说杨慎杨升庵公要途经此地,
特来拜会。

杨慎淡淡地瞥了我一眼,只说了句:“升庵乃待罪之身,不敢劳驾大人”,就
往驿站里走去,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而刑部四人中为首的那个司狱司司狱黄宪,虽然只是个从九品的芝麻小官,却
也掐着官腔不咸不淡地道:“王大人一路辛苦。只是大人是苏州府的经历,怎么跑
到扬州来了,莫非你与杨家有旧?”说着,也不理我,径直向里面走去。

一口闷气顿时横在了我胸口,我差点就甩手而去。

倒不是生气黄宪,因为京官一出京,眼睛都习惯地往上翻,或许一个正四品的
知府老爷才能让他正眼相看,我这个八品经历根本就没放在他眼里,而桂萼显然也
没有交待他们我会来接应,在他心中或许跟我说句话已经是给足了我面子——毕竟,
你能期望一个没教养的人会做出超越他认知水准之上的事情吗!?

可杨升庵不一样啊!他可是曾经倚马金堂、风光无限、一日看尽长安花的状元
郎,又是精通温良俭让的一代名儒,怎么如此倨傲!何况,他现在不过是个谪戍边
疆的罪臣而已!

倒是那个驿丞与我相熟,忙上前引路,把我那新科解元的头衔悄悄告诉了黄宪,
黄宪顿时停下脚步,回头望了我一眼,脸上便有些踌躇之色,显然他心中已经想到,
应天府的解元几乎都高中进士了,可轻易得罪不得,只是方才的话已经有些不恭,
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是不是意图太明显了。于是那双小眼眨了几眨,似
乎是拿不定主意该来讨好我还是利用今日之事来诋毁我。

想到还要与黄宪四人合作一段时间,我按下心中怒火,深吸了一口气,抢前几
步,与他并排而行,笑道:“大人真会说笑,少师大人和升庵公是何等身分,岂是
我等能高攀得起的。下官只是回乡省亲途中得知升庵公的行程,仰慕他的才情,才
特来拜会的。”

黄宪见我没有怪罪的意思,便乐得借坡下驴,哈哈一笑道:“是这样呀,倒是
我想差了。不过,”他压低了声音道:“解元公,我倒是要劝你一句,杨家父子已
然失势,你少与他们接触为妙,免得坏了自己的前程。”

黄宪总还不算太坏,其实这种反复无常的小人反倒最好对付,因为他们总是倒
向实力最强的一方,只要你能表现出让他信服的实力,至少一段时间不用去提防他
了。

有心想提醒他两句,却听他身后一人沉声道:“王大人究竟是听谁说我们要路
过扬州府的呢?”

我回头一看,发话之人却是一个貌不惊人的瘦小汉子,他年纪与鲁卫相仿,一
身半旧狼皮袄沾满了泥浆,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毛色,一顶毡子帽把脑袋裹得紧紧,
一双老鼠眼睛不时地闪动着精光。他似乎去安顿马匹,回来正好听到我与黄宪后半
截的对话。

“总算有个明白人能听懂我的话了。”我正惭愧自己方才竟然忽略了他,黄宪
诧异的目光已经落在了我身上:“对呀,我们的行程就连刑部也没几个人了解,你
怎会知道?”

“总还有其它人知道吧,要不,诸位大人不走开封襄阳,屁股后面又跟着一堆
苍蝇是为什么呢?”

我微笑道,转头冲黄宪身后那个瘦小的老者一拱手道:“大人该是刑部河南清
吏司主事陆眉公陆大人吧!”

陆眉公与南直隶总捕苏耀、苏州推官鲁卫、扬州巡检司总巡检瞿化并称天下四
大名捕,论职位更是四大名捕之首。

他本是一江洋大盗,受先皇正德的首辅李东阳感召而弃暗投明,于京城屡破奇
案,累次超迁至正六品河南清吏司主事,成为江湖人在朝中职位最高的一个。

只是最近几年,他已经极少出手了,只是代表刑部与少林、武当一同勘定江湖
恶人榜,才没被江湖所遗忘。

早该想到是他了,李东阳是他的恩人,而杨慎正是李东阳最得意的门生,也只
有他才肯接下这万里相送的苦差事,桂萼还真是知人善任呀!

一旦被揭破了身分,陆眉公顿时恢复了首领气度,而黄宪也自觉地落在了陆的
身后。

“你竟认得我?”陆眉公反问了一句,黄宪赶忙把我的身分告诉了他,他突然
上上下下打量起我来,半晌才笑道:“你就是那个还挂着苏州巡检司总巡检的王动
吧!”

见我点头,他接着道:“你还有所不知,若不是少林空相大师一力替你说项,
你就上了新一期的江湖恶人榜了。”

又道:“既然是你,我就放心了,从扬州到杭州这一段路想来你是极熟的,升
庵公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听他话里的意思,我就知道他定是知道我和桂萼之间的关系,不过他既然不想
挑明,我也不必说破,大家心照不宣最好,毕竟因为老师的缘故,我也不情愿让杨
慎领我的情。

等屋子里只剩下我和陆眉公两人之后,我就把桂萼的意图告诉了他。陆眉公沉
吟道:“能等到春暖花开再上路最好不过,只是不请旨而在一地久留,怕传到皇上
耳朵里……唉,人言可畏呀!”

陆眉公素以机智著称,这点小事岂能难得倒他,只是他碍于与杨慎之间的亲密
关系而无法说出口吧,我只好道:“升庵公棒伤未愈即赴谪戍之所,加之天寒地冻,
感染风寒而一病不起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陆眉公露出一丝狡猾的笑容:“解元公所言甚是,看来这一路上我还是太心疼
东阳先生这个得意门生了,他毕竟是朝廷带罪之人,也该吃吃苦了,这样吧,原本
我要在扬州歇息二日,干脆明天就上路。”

我忙出言阻拦:“陆大人倒不急于这一时,还是先把尾巴割掉,大人上路才更
安心。”

“说得也是。”陆眉公点头道:“其实桂大人与张佐大人商议之后,锦衣卫已
经不敢亲自出手加害升庵公了,不过,锦衣卫素与江湖有关联,很可能委托江湖人
下毒手,只是因为两次试探的人都被我识破,这几人不知道保护升庵公的人到底深
浅如何,故而迟迟未动手,似乎还在等其它援兵。不过,按照我的猜测,他们很快
就会发动攻势,毕竟跟在我们屁股后面的这些江湖人大多是慕容世家网罗的亡命之
徒,一旦过江到了大江盟的地头上,连自己保命都成问题,刺杀升庵公的机会就更
少了。只是,到时候还要借重解元公手中的利剑了。”

看来京中也知道大江盟和慕容世家鏖斗正酣。听陆眉公的语气,似乎连后面跟
着的江湖人身分都一清二楚,看来这位京城名捕绝非等闲之辈。

不过,既然是慕容世家的人马,我顿时想出对策来。
第四章

“别情,哪阵香风把你吹回扬州来了?”慕容千秋亲昵搂着我的肩膀问道。

解雨一脸好奇地望着这两个形象反差巨大的男人,看他们的模样,真得很难想
象他们竟会是多年的朋友。

而许诩更是两腿发颤,两眼发呆,同盟会的头号强敌、黑道的第一高手竟会是
这个看起来走路都有些困难的大胖子,若是以前有人这么形容慕容千秋,打死她也
不会相信,而眼下,她就站在离他仅仅三四尺远的地方看着他和自己的主子勾肩搭
背的,近得她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肥胖脸上的每一道细小的皱纹。

说起来这也不怪许诩,虽然慕容千秋几乎每年都参加武林茶话会,可能够见到
他尊容的也只有少林空闻大师、武当清风真人等三几人,而以这些人的高贵身分来
说,他们绝对不会把慕容千秋的模样作为自己的谈资。

“唉,老哥我没脸见你呀!”没等我提起苏瑾,慕容千秋已经开始自我批评了
:“原本以为你不在家,苏瑾她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可万没想到竟出了这种事情!
还有,这位是老弟的新宠吧,慕容仲达那个胡涂蛋竟瞎了狗眼敢得罪我弟妹,我他
妈的真想把给他跺了,只是念他最后把错事变好事,强盗变媒人,才放他一马!”

他转头对解雨谄笑道:“等弟妹你大喜的时候,我让他给你当肉凳,你踩着他
上花轿。”

听慕容千秋这么说,就连解雨都无法再说什么,只是噘起小嘴“哼”了一声。

我笑道:“好了,我知道你现在正缺人手,就饶他一命吧!”

转头看到站在慕容身后的隋礼,几个月不见,他头发竟白了许多,心中不由一
怔,道:“隋先生可见老了。”

“他是累的。和大江盟这一仗凶险的紧,全靠隋先生运筹帷幄,有时两三天不
睡一觉,岂能不老!”

哦?看来隋礼已经完全得到了慕容千秋的信任,聪明才智得以充分的发挥了:
“老哥你这一仗的确打出了威风,隋先生用兵如神,真是可圈可点呀!”

“你也知道?我还以为你一头拱进了经历司的故纸堆里钻不出来了呢!”慕容
千秋开着玩笑道。

我心道,你哪里知道,我就奋战在大江盟与你慕容世家角逐的第一线,没有我,
或许你的战果会更大吧,这都是你放纵苏瑾和属下的代价。

不过,这两强的初战却有许多地方就连我也迷惑不解,此刻倒要弄个明白了。

走进慕容世家的大本营香园,明显感觉到这里的警戒比以往森严了许多。慕容
千秋让大夫人吕氏招呼解雨、许诩,两个大男人便放浪形骸起来,跳进已经注满热
水的大浴池,又招来了两个十五六岁的俊俏丫鬟,两人一面享受着少女羞涩而细腻
的服务,一面开始试探对方,到底相识这七八年来的友情有多大的份量。

“老兄,作战讲究集中兵力,最忌两线出击……”

“我知道,底下人来报说老弟你甚至没有回沉园,就直接从驿站来到这里,我
就知道老弟是替杨慎做说客的。”

慕容千秋闻弦歌而知雅意,眯着小眼道:“只是杨慎父子是你老师阳明公的仇
人,老哥我可真是看不懂了。”

我并没有跟他解释这其中的关节,只是把利害关系摆在了他的面前:“老兄,
在这要紧的当口你肯接下这趟差事,定是有人许诺在你与大江盟的争斗中给予老兄
支持。且不说这些当官的发誓就像放屁一样、也不说杨慎父子还有无数知交好友在
朝中掌权,他们虽然不敢忤逆皇上,可把你慕容世家灭了解气却是易如反掌。就算
他真有心帮助老哥,就能帮得上这个忙吗?想想吧,老兄,皇上继位以来,最先裁
撤的是什么,锦衣卫!裁了多少?十四万!这可不是杨廷和在皇上耳边吹几次风就
让他动心的,实在是皇上他做兴献王的时候在地方上看透了这帮人的嘴脸,所以裁
撤起来毫不容情,可笑锦衣卫不敢对皇上不敬,却拿杨廷和当出气筒,不想想连他
们的大头目张佐都夹着尾巴做人,他们又能搞出什么花样来!那张佐还是兴献王府
的旧人呢!你有这份心,还不如把和武承恩的关系打造得牢靠些更有用处。”

慕容是一方之雄,知道要想保住自己的地位与基业,朝廷总要有人替自己说话
才行。可他对朝政却是一窍不通,巴结上武承恩恐怕也是机缘巧合。

听我这么说,他盯着我看了半晌,才道:“老弟,我信你!可是……我已经答
应人家了,反悔了岂不是更不好?再说,虽然这帮兔崽子吃人不吐骨头,总还是个
想头……”

“不是让你反悔,而是形势所逼,你不得不收手,否则对方就连自己也保不住
了,所以,老大,我需要至少两个杀手的人头。”

“妈的,你小子可够黑的了!”慕容千秋被我说得苦笑不得,只好使劲拍着那
丫鬟的大白屁股,肥大的卵子在秘处疯狂的进出,激得池水一阵劈啪作响。

“看来官场可比他妈的江湖黑多了,也就老弟你这脑子能混个如鱼得水的。不
怕老弟你笑话,和武承恩打了好几年的交道,花了几十万两银子,他奶奶的至今是
弄不明白他究竟喜欢什么!听说他的女公子正在老弟府上做客……”说话间他脸上
浮出暧昧的笑容。

“是呀,或许有一天我还会成为他的女婿。”我知道我该给慕容一点实惠了:
“老兄,你放心,武承恩那边我替你说些好话,绝不会让他站错了队。”

慕容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毕竟我的保证要比那些人来得可靠的多,心情一好,
当话题转移到与大江盟的那场初战后,我竟得到了比我想象的还要丰富的情报。

在事先得到准确情报的情况下,陆眉公顺利地击溃了那帮杀手当晚的袭击,并
且还留下了两个意志最薄弱的,根据他们的口供,陆眉公连夜招来了扬州知府陈焯
和总捕瞿化。

河南清吏司正管着扬州府的刑名,在顶头上司的督促下,陈焯和瞿化连夜造访
慕容世家,慕容千秋自然是推了个一干二净,可也总算找到了借口去应付锦衣卫中
的当事人,于是尾随在杨慎一行人身后多日的这些江湖人就这么忽地不见了踪影。

事情如此轻而易举的解决让陆眉公不禁对我另眼相看,就连杨慎也出来道了一
声谢谢。

我与陆眉公商议说回家省亲三日再南下苏州,陆眉公二话没说就表示同意,说
也正好趁机让升庵公养养棒伤。我便留下了一千两银子供几人用度,这才回到了沉
园探望师娘们。

几位师娘见随我而来的就是前些日子到访的解雨,知道我又多了一房媳妇,墨
夫人偷偷告诉我,说在苏州的时候虽然见过解雨却没留意,上次来扬州的时候,见
她谈起我的那股扭捏神态,就隐约猜到了今日这个结果,便仔细端详的一番,虽然
解雨还易着容,可光看她的骨骼肌肤,就是极其出色的人物,墨夫人便叮嘱我好生
待她。

不过更让我感兴趣的却是五娘带来的关于苏瑾的消息,神手门费时三个月终于
查出了蛛丝马迹。

“今年二月至三月间,苏瑾曾两度秘密离开扬州,每次都是十天左右,去向不
明,而对外则称病不出。”

密报的第一行就让我吃了一惊,苏瑾虽然每每玩弄生病的小把戏,可那时候她
有我做后盾,不过,就算是我在扬州的时候,她都很少与我一同出游,她的每一次
外出都是慕容千秋亲自安排的,因为行程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大家都清楚
她的目的地究竟是在何处,像这种瞒天过海的技俩,在我记忆里就从来没有出现过。

就凭这一点,我已然断定,苏瑾的这两次外出,与以往一样也是慕容千秋安排
的,只是他需要隐瞒着什么,故而听月阁几乎没人知道苏瑾竟有一段时间并不在阁
里。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苏瑾被慕容千秋当作了活生生的贡品献给某个大人物,以换
得对慕容世家的支持了。

不过这念头很快就被我否决了,五年甚至更长的一段时间里,慕容千秋不下十
次有理由这么做,可他都放弃了,为此他还得罪了当时的扬州知府魏大同,他实在
没有理由在知晓我已经高中解元的时候,把苏瑾推进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那苏瑾究竟去哪儿了?又去做什么去了呢?

我望着地图呆呆地发楞,十天,那么扬州周围三至四天车程的地方都可能是苏
瑾的目的地,而以这个距离画出的圆圈几乎把整个江东都涵盖了。

密报上说神手门已经调查了老马车行,这期间苏瑾并没有乘坐老马车行的马车,
看来该是对方派出了马车接走了苏瑾,如此以来,想查她的目的地就更难了。

“同一时期内,有秘密客人留宿苏瑾处,客人身分不详,有人听到其屋中曾有
欢好声。”

这与冀小仙的说法相一致了,因为毕竟是在听月阁,想完全避开别人的眼睛几
乎不可能,只是细看密报上罗列的那七八个客人的特征,却有几人之间颇多相似之
处,细细归纳一下这些人的特点和出没的时间,我已经大致断定这七八个人其实只
是三人而已,因为每次变幻着不同的容貌,让其它人觉得苏瑾每次的客人都有所不
同。

“这是为什么呢?”我眉头紧锁,虽然马上就猜到这是为了掩饰身分的缘故,
特别是其中一人的体貌特征,让我很容易就联想到苏瑾身边的青衣人,可三人都需
要如此刻意的掩饰自己身分就很耐人寻味了。

且不说那人若当真是武当真武殿长老清云的话,我关于他是武当指派过去的保
镖这个猜测就有些问题,按照苏瑾的话来说,三个人的同时出现其实是有些匪夷所
思的,因为之后苏瑾仅仅在四月短暂失踪过七日,而按照她怀孕的日期推算,她正
是在这几天怀上孩子的。

“……大少,你想差了。我、我是真的喜欢他,是我勾引了他……”

“大少,我是真想给他生个孩子……”

苏瑾那凄婉的话语清晰地回荡在我的耳边,如果她说的是真心话,那四月相会
的就该是她的情人了,而认识他就该是我走之后到四月之间的事情,也就是说,苏
瑾一面移情别恋爱上这个男子的同时,她还与另外三个男人保持着肉体关系。

这真是那个与我相亲相爱了五年的苏瑾吗!?就算我没有看透她水性杨花的一
面,可如此彻底的放纵依然超出了我的想象力,这中间定然有我所不了解的隐情!

我的思绪又重新转到了慕容千秋身上,就算不是他逼迫苏瑾的——因为苏瑾是
个孤儿,唯一能成为胁迫她道具的只有我,而我并不是慕容千秋所能威胁的,他也
一定知道这其中的隐情,不过听他提起苏瑾的语气,显然他已经做好了把一切都推
得一干二净的准备,贸然相问,只会招来他的讥笑。

望着园子里正在堆雪人打雪仗玩得不亦乐乎的解雨、许诩和隋宝儿,我心头一
阵茫然。

或许她们根本不清楚苏瑾的背叛给我心灵造成了多么大的创伤,在没有彻底搞
清楚事情真相的时候,只有我自己才知道,那个播撒不信任种子的魔鬼造访我心灵
的次数究竟比以往多了多少。

倏忽三日就过了。墨夫人很喜欢解雨,娘俩经常一待就是大半天,我知道大师
娘的墨门奇技淫巧之多不下于魔门,解雨定是受益匪浅,可问起她来的时候,她却
总是含笑不语。

而五师娘的神手门最善算术,许诩也获益量多。

我和解雨还抽空偷偷去了一趟已经改由唐门经营的宝大祥扬州号,掌柜的是个
珠宝业的老人,大档手也有着超出水准之上的实力,虽然款式还暂时无法和霁月斋
媲美,可价格甚至比霁月斋还低,想到沉熠走私的那批海珠,此刻看着柜台里摆着
的那些珍珠项链还真觉得有些眼熟。

杨慎经过城中名医的细心调理,身体和精神都恢复了许多,虽然棒疮并未痊愈,
可毕竟脓血已经被彻底地处理掉,走路已经用不着别人搀扶,而换上老马车行最豪
华的马车,他也可以趴在榻上,让屁股好好休息了。

在江边与扬州府的官员们告别,婉言谢绝了一艘特地为我们准备的大船,我们
找来了两艘小乌篷船准备渡江。

“升庵公书呆子的脾气又犯了。”陆眉公无可奈何的对我道,因为我带着女眷,
陆就让杨慎与我同坐一条船,自己跑去和同伴坐上了另外一艘:“都是些大老粗,
可别吓着弟妹。”陆解释道。

我无所谓,反正与杨慎也没有什么话好说,看他挪着身子凑到了那个老船夫身
边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我便从行李里拿出一副鱼杆坐在了船尾。

接连几个晴日让气温回升了不少,江风虽然还有些凛冽,可太阳照在身上,还
是暖洋洋的,解雨、许诩也钻出船舱站在我身后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先说的是这
几日在沉园发生的趣事,之后解雨又指点着两岸的风光,说这是瓜洲古渡,那是三
山风光,她走的地方多,每一处有什么名胜古迹,又有什么动人的传说,她都知晓,
说得许诩心驰神往。

我并没有告诉解雨她们我为什么要突然回扬州,政治是种黑暗而又无耻的东西,
我不想让我的女人与它牵扯上任何关系。

而解雨竟也不问,想来她的刁蛮中还有乖巧的一面。

“好大的黑胖头耶!”见我钓上来的胖头鱼竟有近二尺长,解雨不由得惊喜地
叫道:“爷,中午我给你们熬个鱼头好不好?”

这些日子,解雨没少从鲁大嫂和南元子媳妇那儿偷师,她这方面的天赋竟然不
比武学上的差多少,个把月下来,厨艺竟是突飞猛进,论我身边的女子,除了无瑕,
就几乎数她了,甚至连萧潇有时都要甘拜下风,叫她这么一说,我肚子里的馋虫也
被勾了起来,笑道:“那敢情好,正好三娘还给我备了一壶上好的女儿红,今儿就
在江中一醉方休!”

“哈哈,小哥,黑胖头配女儿红,好是好,可节气不对,就糟蹋那壶好酒喽!”
船头的老艄公显然听到了我的话,乐呵呵的笑道。

“这怎么讲?”我顿时来了兴趣,便来到了船头,杨慎的脸上也露出了好奇的
神色。

“冬天里的黑胖头肉虽好吃,可寒气也重,你们这几位客官,不是文弱的书生
就是妇道人家的,可不比俺们这些常年在江上讨生活的打鱼人,女儿红驱寒可就不
够劲儿了。”

老艄公顺手摘下腰间的酒葫芦扔给我,笑道:“你先闻闻这个。”

我拔下塞子,阳光直射进去,依稀看到里面那浑浊的液体,虽然比之女儿红的
清澈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可扑鼻而来的那股凛冽酒香却让我精神一振。

“好烈的酒!”我赞了一句,问道:“老伯,这是什么酒?”

“自家酿的,哪有什么名字哩!”

“那干脆就让这位升庵先生给它取个名字吧,他可是本朝有名的文学大家呀!”
我随口道。

“要那虚名作甚!”老艄公却浑不在意地笑了起来:“说起来我祖上还渡过刘
伯温先生呢,据说也给这酒取过名字,可那名字早就忘了!”

“可惜!”我和杨慎异口同声地道。

“可惜什么!?”老艄公笑道:“前几日,老汉载了个客人,也是个读书人,
给俺念了一句诗,叫什么滚滚长江……什么水的,唉,俺的记性不好,就是说这长
江水呀把多少有名的人都冲走了,俺那个酒名又算得了什么!?”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是英雄。”我吟道。

老艄公连着点头说对,就是这句,到底是有学问的人呀!

我心中暗笑,这广为流传的两句诗的作者可就在你面前呀,有心说破,却见杨
慎使了个眼色,我才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杨慎贪恋江上美景,船便开的极慢,时近晌午,那金山上的慈寿塔还只是隐约
可见。解雨亲自掌勺,炖了一锅胖头鱼头,香气四溢,惹得那老艄公也挽起袖子,
清蒸了一条白鲢,一壶浊酒相伴,几个人海阔天空地聊了起来,陆眉公过来催了几
次,都被杨慎用话拖了过去,而我把那壶女儿红扔给他们,他们也就乐得开怀畅饮
去了。

这大江两岸的古迹多,那老艄公肚子里的故事也多,偏偏我和杨慎是个博学强
记之人,他说一段传说,我俩就引经论典的论证一番,不知不觉已是夕阳西下。

“哟,得快点开了,不然就连金山也要住不成了。”老艄公这才惊觉,忙去摇
橹。

我和杨慎这一下午倒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情,杨慎只知道我是个经历司的经历,
却不知我的出身来历,此时就对我客气了许多;而我也看出来他的才学尤在我之上,
这状元绝非侥幸得来,想他父亲杨廷和把持朝纲多年,他却十三年未得一迁,仍是
正德六年考中状元时所授的翰林院修攥一职,非是他才疏学浅,也非是他简慢公事,
实在是因为他性情高傲,不愿在父亲当政的时候得到半点好处,他父子与我师徒虽
然政见南辕北辙,打击政敌也是不遗余力,可为人的品格却大有闪光之处。

而政治斗争,除了大是大非之外,又能说谁对谁错呢?

“升庵公今后做何打算呢?”

杨慎站在船头,望着川流不息的长江,久久无语。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大礼一案,皇上已经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必定借机重整
朝纲,作为继嗣派领袖的杨家父子恐怕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当然,我当时并没有想到,嘉靖帝对他父子的怨恨是如此之深,其后的三十多
年,杨慎除了因父亲病中和奔丧两度回到老家四川新都之外,终嘉靖一朝,再未得
出云南一步,而此番长江之渡,也是他平生最后一次了。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就在我转身准备回舱的时候,身后传来杨慎略显悲怆的声音,我正诧异他怎么
把自己的诗少念了一字,却听他续吟道:“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
阳红。”

我浑身一震,经此一难,杨慎,他竟看透了世情!

回首看他那双青白分明的眸子里,分明有种淡泊人生的笑意。

是呀,是非成败,转头成空,当几度夕阳红过,人、事都已随风而逝,能留下
的恐怕就只有这青山绿水了。

转眼看那老艄公听得如痴如醉,我也忍不住诗兴大发。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就在杨慎一愣神的功夫,我接着吟道:“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
笑谈中。”

杨慎不由痴了,喃喃自语了两声“笑谈”、“笑谈”,突然仰天长笑:“不错,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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