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丫头在搞什么鬼?
不容我细想,从厢房里已跃出一女,见到宁馨,失声惊叫道:“师妹,你……
你怎么来这儿了?!”
我心念电转,叫宁馨这么一闹,练青霓的身份自然暴露,倒不必我多事了,可
我自己的身份却需隐瞒下来,否则被宁馨缠上,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来,她方才那
一刀,已经让我见识到了这些金枝玉叶的刁蛮与无情。
想到这里,我大袖一掩面目,身形似慢实快向后退去,如一缕青烟消失在了逆
九宫八卦阵中,耳边隐约听到那女弟子讶道:“咦?这淫贼跑得倒快!”
凭记忆找到了粉子胡同里一家药铺回春堂,请大夫把我伤口洗好缝好包扎好,
万幸的是,宁馨的匕首虽然异常锋利,却没喂毒,只是两三天内,自己的武功定要
大打折扣了,赫伯权那儿只好暂时放上一放了。
憋着一肚子气从回春堂出来,抬眼望去,不远处百花楼依旧灯火辉煌,心里更
是烦闷,自从踏入花丛以来,除了苏瑾,自己还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堂堂一榜解
元、一府推官、江湖十大高手之一,竟被一丫头片子玩于股掌之上,甚至弄到了受
伤的地步,说出去岂不让人家笑掉大牙?
不过对宁馨虽怒且气,却没有多大怨恨,杜老四和我的相同遭遇已然让我明白,
宁馨看似放荡,却是守身如玉,反是自己被她的假面所惑,有些操之过急了。
只是被她撩拨起来的欲火和郁结于心中的戾气纠缠在一起,若是不得发泄的话,
势必要影响我的修为,思量再三,我偷偷溜进了百花楼。
望着去而复返的我,万金极其乖巧就要去叫云仙来,我却拦住他,问清楚化名
陆昕的魏柔眼下正在演奏,这才放下心来,只是望着万金远去的背影,我心中突然
一怔——为什么我怕在百花楼里见到魏柔呢?
云仙自然又惊又喜,推了正陪着的客人,领着我朝后院走去。后院虽然不大,
可几座小楼掩映在假山花树中,却是十分幽静,我这才明白,云仙竟是百花楼的红
姑娘。
路过一栋小楼,里面隐约传来云雨之声,侧耳倾听,那男人却是充耀。
我顽童之心顿起,心道,你妹妹摆了我一道,那就落在你身上还债吧!低声问
清楚云仙的住所,让她先回去等我,说我去去就来。
云仙低眉浅笑,轻声叮嘱道:“公子快去快回,莫让奴家等得心焦。”便快步
朝自己住的小红楼走去。
见云仙进了楼里,我偷摘下一件挂在外面晾晒的月白肚兜,用青草汁胡乱写上
“令妹受困显灵宫速救”几个大字,照准窗户扔了进去。
屋里顿时传来一声惊叫,接着就是稀里哗啦一阵乱响,我心中窃笑不已,刚拧
身要走,却听屋里充耀道:“外面可是李兄?”
我脚下一缓,心头顿时一凛:“这兄妹俩倒都不是草包哩!”刹那间就想出了
几条日后相见的对策,我暗哂一声,闪身躲在了假山后。
须臾,就见充耀神色匆匆地离开小楼,朝大门口飞奔而去,一丽人倚门相送,
直到看不见充耀的影子了,才恋恋不舍地关上门扉。
“呵,充耀这小子还真有两把刷子呢!”四下无人,白牡丹自不会做戏给她自
己看,想来这几日下来已是情根深种。
我触景生情,心头蓦地升起一个念头来,转身朝前院走去。
“公子若再相逼,牡丹以死明志!”白牡丹柳眉倒竖厉声道,手一压抵在自己
雪白脖颈上的锋利剪刀,血丝顿时渗了出来。
一张卖身契“唰”的一声展开在她眼前:“白姑娘你看清楚了,我可是花了一
万两银子买下你,你说死就死,不怕我找上你的家人?”
“我早与他们恩断义绝了!”白牡丹冷笑道,可她目光却不离那张卖身契:
“妈妈怎么突然肯放手了呢?”
“一转手十倍利,傻瓜才不肯放手呢!何况她自己的小命也很重要嘛!”我嬉
笑道。
白牡丹眼中顿时燃起一丝希望,恳切地道:“公子若为求财,牡丹愿加价两千
两,只求公子将此卖身契还给我!”
我假装意动,沉吟道:“转手赚上两千两,这倒是个不小的数目,可你一烟花
女子,如何有这么多银子?”
“公子且宽限三天,牡丹自有办法。”
我倒有点惊奇了,充耀虽然贵为王爷,可家主是他父亲代王俊仗,他哪里能弄
出这么多钱来?
何况俊仗素有迂腐之名,就算是充耀手里有钱,花上万余两银子去赎一妓女,
若是被俊仗知道,不砸断他的腿才怪,弄不好充耀连世子之位都不保,否则,哪儿
会轮得到我买下这卖身契?
不过,这些对于我眼下的计策来说并不重要,眼角余光中,白牡丹因为分神,
剪刀已经稍稍离开了脖颈,我左手闪电般出击,一下子夺去了威胁她生命的那把利
器。
白牡丹面如死灰,可当我再度故意给她留出一丝空当儿,她真的就一头撞向了
桌角。
“唉呦!”
我疼得叫出声来,白牡丹的脑袋结结实实撞在我小腹的伤口上,惹来一阵钻心
的疼痛,不过好在我动作够快,不然她真撞在了桌角上,大概已经香悄玉殒了。
“好一个贞烈女子!”我赞道:“如此才不枉赵兄一片怜香惜玉之心,如此才
配作我李佟的嫂子!”
正悲悲切切哀叹自己求死不得的白牡丹闻言一下子止住了悲声,一双泪眼难以
置信地望着我。
“姑娘恕罪!”我深施一礼道:“在下不忍见赵兄为情所困,又不知姑娘心性
如何,故而一再相试,还望姑娘恕罪!”
白牡丹此刻倒恢复了冷静,心中却是患得患失,忍不住道:“你……是不是又
来诳我?”
“姑娘聪明绝顶,我岂敢相骗。其实这么做,也是为了姑娘。”
“……?”
“赵兄身份贵不可言,姑娘若身在欢场,如何进得了赵家大门?就算进得,想
必也要饱受他人冷眼吧!”
一句话打消了白牡丹的疑虑,却勾起了她的心事,脸上忽明忽暗,一时沉吟不
语。
“寒家虽然远比不上赵家,可也称得上是书香门第,在下亦有功名在身,姑娘
若不嫌弃,叫你一声妹子如何?”
把白牡丹暂时安置在了兰丫头家里。她见我要租房子给一美女,自然一脸的不
高兴,等我告诉她说是我的嫂子,她才转怒为瞋. 我留下了百两银子作为用度,又
叮嘱兰丫头父女替我守密,这才折返百花楼。
轻敲门扉,云仙应声而出,见果真是我,不由得又喜又怨,低声嗔道:“去了
这么久,奴家还以为你做了那失约的潘必正哪!”
云仙秀发胡乱盘在头上,露出一大截雪白脖颈,身上只套了件细纱的背子,却
连抹胸都没扎上,一对丰腻双丸若隐若现,看她这身打扮,我早猜到她的心思,上
前一把搂住她纤细腰身,探手入怀,捉住一只玉兔一边把玩,一边凑近她脸蛋,刚
想调笑说她陈妙常也没如此猴急,一根纤纤玉指却压在了我的唇上。
“小声些,陆姑娘没地方住,妈妈把她送我这儿来了,别惊扰了她,人家还是
个黄花姑娘呢!”
“谢谢你。云仙。不过,我正好要出去……”
随着话音,一个窈窕身影从黑暗的屋里走了出来,当我看清楚那张陌生而又熟
悉的面孔,它的主人同样也看清楚了我,话声戛然而止、脚步戛然而止,各自的目
光带着各自的心绪交织在了一起。
一瞬间,我的大脑竟一片空白,曾经想像过无数种和她重逢的场景,却没有一
个会让我如此尴尬与难堪,当意识重新回到我的脑海,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脸上流
露出来的难以置信的震惊,我知道所有的解释都没了用处,无名岛上的强烈预感此
刻又浮上心头,胸口竟撕裂般的一阵剧痛。
我要永远失去魏柔了!
云仙察觉到气氛的凝重与诡异,不由自主地向我怀里靠了靠,我下意识地想把
她推开,却发现自己的胳膊竟然不听使唤,一提内息,只觉丹田有如针扎一般,几
乎无法运行周天,内心大惊——自己心神激荡之下,内息乱窜,已快到了走火入魔
的边缘。
见云仙挤进我怀里,魏柔的眼中陡然闪过一丝绝望,银牙一咬、莲足一跺,身
形倏地一晃,屋子里就失去了她的踪迹,半空中只留下一串晶莹的泪珠。
“绝望?为什么会是绝望?”顷刻间我便明白,原来她方才竟然还怀着最后一
丝希望等着我的解释,真是枉我自诩多么了解女人呢!
“可我动也动不得,说也说不出呀,师妹!”我心底呐喊着,偏偏连一句话一
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魏柔从我眼前消失,就觉得心一下子变得空荡
荡的,喉头一甜,“噗”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子这才能活动起来,急忙拧身追
出门外,外面树影婆娑,月华如水,却哪里还有魏柔的影子!
“师妹!师——妹!”
我不甘心地大叫数声,只惊起宿鸟一群,招来骂声一片,心中既悔且恨,“哇”
地又吐出一大口血来,就觉得天上满天星斗齐齐转动,心底念一句“造化弄人”,
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阿柔!”
睁眼便看到了绣着五彩鸳鸯的月白枕套,一股淡雅的香气随即钻进了我的鼻子,
透过碧纱厨的帏帐,窗前正是一张精美的梳妆台,台上摆着几只像是装着胭脂水粉
的小盒,案头还有一盆水仙含苞待放,愣了一下神,我才意识到自己大慨是睡在了
云仙的绣房里。
魏柔大慨是一去不复返了!
愣了一会儿,我才一提内息,果不出我所料,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疼,内力只剩
下了不足七成,估计没有三五个月别想复原,不过我心里并不如何担心,反正大江
盟和慕容世家眼下都在观望风声,一时倒不会有什么大的举措。
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未着丝缕,左右看看,也没发现自己的衣物,只好大声
叫嚷起来。
“云仙,云仙……”
“哼,那狐狸精把你害成了这副模样,你还惦记着她,是不是脑子坏掉啦?”
外屋有人应道,接着就听到一阵脚步声。
宁馨?
光听到那略带着一点稚气的甜美声音,我心底就一声轻叹,自己到底落在了这
个小妖女的手里,不必如何推敲,我已经大致猜到了事情的经过。
云仙见我晕倒,便报告了老鸨,恰巧充耀发现白牡丹被人赎走,也来找她,于
是就发现了我。只是宁馨打的什么主意,一时还弄不明白。
果然一个颀长的身影停在了碧纱厨外,只略微迟疑了一下,少女就挑开了帐帘,
那张天真无邪颇有些倦意的脸上透着七分得意两分关切一分羞怯,不是宁馨是谁?
“害我的人是你赵大小姐才对。”我苦笑道:“拜托,可否帮我找件衣服先?”
心道,看这丫头的模样,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倒让我一肚子怨气无从发作。
“又不是没见过。”宁馨飞快道,目光落在我健硕宽阔的胸膛,一抹桃红悄然
飞上她的双颊。
照我以往的脾气,我百分之百地会先回她一句“你还摸过呢!”然后把大被一
掀,就这么赤条条地站在她面前。
然而眼下我却没了这份心情,望着窗外豪雨如注,天色昏暗无比,便问道:
“什么时辰了,我怎么这么饿?”
“你都昏睡两天了,能下饿吗?”说完,少女便转头吩咐外屋的丫鬟把米粥端
进来。
“两天?!”我眉头顿时一拧,两天没露面,白澜岂不要找疯了?万一皇上这
时候再召见我……身上顿时惊出了一层细汗,心里已不敢再想下去了。
事已至此,一切都听天由命吧!
接过一碗参苓粥,我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那粥熬得又濡又滑,手艺竟与无瑕
不遑多让。粥的温度也凉热适中,显然花了宁馨不少心思,我不由得称赞起来。
“我才没那么多闲工夫熬什么粥哪!”
宁馨只是欲盖弥彰地回了一句,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的黄花梨八足圆凳
上,饶有兴趣望着我,看了一小会儿,她突然笑了起来。
“你这人挺斯文的嘛,换做是我饿了这么久,早狼吞虎咽了。可你……可你…
…”
“可我为什么做出了有辱斯文的事情来?”我接言道,宁馨脸一红,目光立刻
转向了窗外,却又飞快地转了回来,气鼓鼓地道:“你要是敢乱说,我就阉了你!”
“小姐,你可是个大家闺秀哩,拜托你不要说这些脏字好不好?”我却毫不在
意地随口道,一边把粥碗舔了个干干净净,想想心里倒有点可怜起她来。
或许在代王府里,她所接触到的男人,除了父兄和教书先生之外大慨都是阉人,
才会对杜老四那种五大三粗的壮汉那么感兴趣,反倒是我这眉清目秀的书生因为和
阉人有点相像而受了冷落。
如果说有什么让她改变了印象的话,十有八九是因为她那一匕首没能扎死我的
缘故。
想到这儿,我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腰间的绷带已经换过,药香中隐约
透着一丝胭脂香气,不知是宁馨还是丫鬟给大夫打的下手。
“就说、就说!阉了你,阉了你!”
宁馨一下子气得满脸通红,恶狠狠地连说了好几遍,一边说还一边挥舞着胳膊
做出斩切的动作,那模样就像是个未晓事的任性孩童一般,不仅我看得莞尔,连外
屋的丫鬟都忍俊不止。
宁馨见了更是有气,劈手夺过我捧着的粥碗扔向外屋,骂道:“再笑,都把你
们嫁作菜户去!”
外屋顿时没了笑声,几个丫鬟慌忙收拾起碎碗,都告退了。
“有脾气朝我头上发呀,关丫鬟们什么事儿?!”我不满道。
“哼,就你怜香惜玉!”宁馨气哼哼地瞪着我,我毫不退让地凝视着她,对望
了好一会儿,她突然噗哧一笑:“你这淫贼,武功好得很,人家哪儿还敢跟你发脾
气呢!”
“好还被你扎了一刀?说起来你武功高才对。不过,那时候你竟敢叫你的师傅,
还真是出人意料呢!”我似无心地道。
“谁知道你轻功那么好,人家只一眨眼,你就跑出去一丈多远了,心里害怕,
当然要叫师傅了。”宁馨理直气壮地道,又似想起了什么,狐疑地问我道:“你怎
么知道她是我师傅?记得我当时只说了个‘师’字呀!”
“她那么大年纪,不是你师傅就是你师娘,可她是个道士,不能嫁人的,自然
是你师傅喽!”我解释道,又问后来结果如何。
“师傅说要回山悟道去了。”
我却从宁馨简单的一句话里听出了许多弦外之音,那一晚定然发生许多事情,
只是她不愿意说而已。
这越发让我觉得她当时刺我一匕首绝非那么简单,而邵元节眼下即便还不知道
练青霓的身份,对她也起了疑心,否则不会轻易让练青霓离去,因为毕竟就像他自
己说的那样,好鼎炉实在难找啊!
“那大小姐你什么时候回山去悟道?”我嬉笑道。
“悟你个头!”宁馨明白我话里的意思,不由又羞又恼,随手拿起一只胭脂盒
儿掷了过来,嗔道:“乱嚼舌根子,老天怎么不把你嘴给缝上?”
“老天舍不得嘛!”我一伸手便接住了胭脂盒儿,看着式样眼熟,翻到背面,
果然印着同心堂的标记,心下暗自揣测,这儿究竟是什么地方?馆驿自然是不可能
了,可外封藩王绝不可以在京拥有住宅,看这摆设用度,不是王公贵族,就是朝中
重臣之家。
眼角余光中却见宁馨眼睛倏地一亮,心里明白,自己下意识的一个小动作落在
了她眼里,竟让她看出些许破绽来。
来到京城之后我才知道,同心堂的货品流入民间的少之又少,单单这么一小盒
胭脂售价就高达千两,而且还是有价无市,师傅当年在京城偷香窃玉不知偷到了谁
的头上,才弄到几盒,后来师娘得了,都当宝贝似的,而普天下能识得这个不起眼
的“同”字标志的人非富即贵,宁馨心里大慨正凭这个猜着我的身份吧!
“不能再待下去了。”我心中暗忖,伸了个懒腰,告诉宁馨我必须要走了。
“天不留人雨留人,李兄何不在此盘桓几日,也好让我兄妹一尽地主之宜!”
外屋突然传来充耀爽朗的笑声,而宁馨却一个高地蹦起来,叫道:“哥,别把
你的破斗篷乱放,弄湿了我的宝贝,你赔得起吗?”
“咦,这会儿怎么嫌弃起哥哥来啦?”话音甫落,充耀人已经进了里屋,不等
宁馨和他发火,飞快地道:“老太太招呼你去一趟,别让她等急了。”
宁馨大约看出充耀有话要对我说,并不多言,只做了个鬼脸,便出了里屋,不
一会儿,就见她披着蓑衣消失在了浓浓的雨幕里。
第六章
见妹妹走远了,充耀这才回过头来,轻轻叹了口气,道:“京城这场豪雨连着
下了两天,说是十年未遇,城外良田几乎成了湖泽,昨夜又刮了一夜大风,禾苗毁
了十之七八,今秋歉收已是定局了。城里也好不到哪儿去,东西城各有百余处房屋
倒塌,压死了下少百姓,连交通都堵塞了。听说皇上为此忧心忡忡,竟然病倒了,
今儿连早朝都没上……”
听充耀一番说辞,隐藏在我心底的不安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心情一松,立刻明
白过来,他话暗藏玄机,十有八九是猜到了我的身份。
自己留下的破绽不少,而白府若是再着急寻我的话,充耀机警,不难从各种线
索追到我身上来,只是他尚不能完全肯定,故用言辞试探。
只是他一番试探之辞却透出不少信息,宜伦只告诉宁馨有我王动这么个人,却
没说皇帝要召见我,可听充耀话里的意思,他至少知道我或者说是王动正在等着晋
见皇上,这是谁泄露的天机?是皇上,还是另有其人呢?
“皇上爱民,乃我大明之福。”我漫应道,看充耀眼中闪过一丝急色,心中暗
笑,只是既然他知道了我的身份,一时倒不便硬要离开了,遂捂着脑袋,沉吟道:
“不过皇上龙体,尚有小痒,在下这升斗小民有个头疼脑热倒也不奇怪了。说起来
外面的雨这么大,在下头目昏沉,还真有点畏惧呢,可贸然打扰赵兄……”
“你我一见如故,何来打扰之说!”充耀喜道。
“只是我暂居于朋友家中,总要通知一声……”
“李兄书信一封,我这就派下人送去。”
我点头称是,却含笑望着他道:“不知赵兄府上如何称呼,万一有事,朋友也
好寻得到我。”
“那李兄先告诉我,这书信可是送到白府的吗?”充耀终于沉不住气了。
“王爷高明!”我嘿嘿一笑,翻身下床跪倒施礼:“微臣苏州推官王动拜见王
爷千岁,不恭之处,万望王爷海涵!”
“果然是你小子!”充耀把我拉起来,瞄了一眼我赤裸的下体,笑道:“赶快
穿上衣服,要不你这模样,可真是不恭了。”
“那微臣还是回床上算了,郡主也不知道把微臣的衣服弄到哪里去了。”我苦
笑道。
说到宁馨,充耀也不禁皱起了眉头:“你真是胆大包天,不仅敢戏弄本王,就
连我妹子都敢招惹,这下好了,你等着日后头疼吧你!”
转眼看我脸上都变了颜色,他倒笑了起来:“听说你是风月魁首、花柳班头、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淫贼,怎么瞧着不像?罢了,看在你是我大舅哥的份儿上,容我
仔细想想。”
“王爷千万想仔细了,微臣房里已是一妻四妾了。”心中却暗惊,一惊充耀竟
然找到了白牡丹,不知道她现在是否已经被充耀接走了;二惊他竟似有意用亲妹妹
来博得我的欢心。
不过,无论如何,自己的临时起意眼下却越来越有神来之笔的味道了。
“这我也听说了,总要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他停了一下,突然转了话题
:“别情,我前年成婚,正妃乃蒋氏,你猜猜看,她是何许人也?”
我管她是谁!我心中一阵烦乱,可既然充耀这么说,那蒋氏必然大有来历,于
眼下之事也必定大有关系,遂开动心思猜了起来。
虽然本朝的藩王不得干政,没有多少实权,可若不是像宁王宸濠那样心怀不臣
之心而刻意结交朝中大臣的话,那些大臣还没放在藩王的眼里,他们最怕的该是当
今圣上,想通这一点,我已经猜到了蒋氏的身份。
“娘娘莫非是皇上生母章圣皇太后的娘家人?”
“正是,她是皇太后的嫡亲侄女,而这里就是我岳丈长宁侯蒋云竹的府第。”
“那皇上不就是王爷您的小舅子了吗?”我笑道,心里却蓦地想起白澜来。
“这蒋氏别和宜伦一个禀性吧!”我暗自嘀咕,宜伦虽然贵为郡主,却也没蒋
氏的后台硬,大礼一案,已足见今上诚孝之心,有蒋太后撑腰,就算充耀是个王爷
恐怕也不敢轻易开罪蒋氏吧!
“蒋氏贤德,甚是替夫家出力,而我有五个妹妹,她最疼爱的就是小妹宁馨,
小妹也最向着她这个嫂子。”
我的头顿时变得老大。蒋氏贤德,自然不会让娼妓入门,我赎出白牡丹并认她
为妹,不仅让她有了一个好出身得以嫁入代王府,而且有了我这个强大的娘家后援,
她在王府里也不会受人欺辱,这是充耀最感激我的地方。
不过,听宁馨所言,她定是认得白牡丹,而她又与蒋氏交好,一个弄不好,势
必要将白的底细和盘托出,告知蒋氏,从而使事情变得不可收拾。
听充耀话里的意思,显然是有意让我降服宁馨,大家一同把白牡丹的身份遮掩
过去。
而我若是不答应的话,不用宁馨出面,充耀就会让蒋氏找她姑妈去,叫我吃不
完兜着走了。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我干嘛自作聪明去撩拨这兄妹俩呢?
可世上哪儿有后悔药可吃,我只得苦笑道:“那王爷的两全其美之计可千万想
扎实了,舍妹的幸福可全系于此了。”
充耀微微一笑:“宁馨也一样啊,做个郡主不见得就快乐吧!”
见我若有所思,他又道:“别情,你是不是该在京里购置一处宅子了?”
几近中午天才放晴,豪雨过后,道路极是泥泞,下了马车没走几步,我和宁馨
崭新的鞋上就沾满了泥浆,就连长衫下摆上都是黄泥点点。
宁馨从没受过这等罪,又走了几步,实在忍受不过,站定身形,望了望胡同两
侧的残垣断壁和一群衣不蔽体的乞丐,恼怒道:“李佟,难道你要在这儿买房子?”
“非也,不是买房子,而是买地,这儿还有房子能卖吗?”
离白府和粉子胡同相距不足二里的沈篱子胡同就是昨夜那场飓风肆虐的重灾区
之一,这儿原本就是西城有名的贫民窟,房屋大多年久失修,连日暴雨已经把屋子
打透,再经飓风,胡同里十屋九毁,十数人葬身于瓦砾之中,此时的沈篱子胡同已
是满目疮痍的人间修罗场。
“买地?”宁馨一脸狐疑。
“是啊,看到那群乞丐没有,其实两天之前他们还不是乞丐,而是这里的住户,
只是一场大雨之后他们已经几乎都一无所有了。与乞丐唯一不同的是,他们不少人
怀里还揣着一张地契,可眼下他们连吃饭都成问题,谁还有能力把屋子盖起来呢?”
宁馨眼睛倏地一亮,仔细打量着我,流瞳轻转,低眉浅笑道:“你这人呀,一
肚子的坏水,像淫贼、像恶少、像奸商,就是不像个读书人,偏偏你还很有学问,
连我哥哥都夸你的文章。”
宁馨虽然易钗而弁,却是大有媚态,那神情怎么看也下像是个二八少女。
“你是不是想说我满口道德文章,其实一肚子男盗女娼?其实你错了,说实话,
我连道德文章都懒得讲呢!”我轻笑道:“我就是个口蜜腹剑的浪荡子儿。”
宁馨飞起一脚,我不躲闪,正踢在我的胯上,却没觉出什么力道,只是长衫上
下免多了一个肮脏的泥印。
“别闹了,顺天府已经来过了。”我望了一眼赈灾的粥棚,两口大锅里面已是
干干净净。
“有心人很快就会得到消息,咱们得快点了。”
胡同里的人一脸麻木地望着我们这两个嬉笑的少年,显然他们已经被突如其来
的天灾击垮了。
我和宁馨走了两个来回,众人的议论之声已尽收耳底,心里便有了计较。
来到拖儿带女的一家六口面前,我施了一礼,问道:“大叔,请问这是沈篱子
胡同吗?”
那四旬汉子“嗯”了一声,我又问道:“那侯松侯二哥可是住在这胡同?”
“你找他?他死了。”
“啊?他死了?怎么死的?”我惊讶道,心里却暗笑,废话,我当然知道他死
了,我还知道他全家都死光了,否则,我怎么会偏偏提起他来?
“怎么死的,当然是屋子塌了砸死的。”
“那他家还有其他人吗?”
得到已知的答案,我不禁一跺脚,急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那汉子终于被我勾起了好奇心,看看我和宁馨衣着光鲜,实在不该与侯松有什
么亲戚关系,忍不住问道:“公子找侯二哥……”
“喔,是这么回事,我大爷是开饭庄的,极善岭南菜肴,其中最拿手的就是蛇
羹和炸蝎子,每日要耗费大量的毒蛇蝎子,我大爷就想在城里找一处养殖此二物,
不知怎么认识了侯二哥,他说沈篱子胡同这儿地价极贱,又说能联系几户把房子卖
给我大爷,我大爷就动心了,说好前天过来看房子,可偏偏碰上了大雨,就来迟了,
没想到……”
一想到自己要和毒蛇蝎子为邻,那汉子不由破口大骂,道侯二见利忘义,果然
是个卑鄙小人。
倒是旁边妇人瞧了瞧嗷嗷特哺的孩子,突然小声问道:“公子,你大爷要花多
少钱买侯二的房子?”
“纹银一百两。”
“三哥!大爷不是不让你说的吗?!”宁馨在一旁突然埋怨道,她上面有两个
哥哥,出门说为了行事方便,就叫起我三哥来了。
我心中一凛,这丫头还真机灵!那妇人闻言,眼睛顿时活泛起来,上前扑通跪
在我面前,抓住我的衣襟小声央求道:“大少爷,我卖、我卖!”
大汉呵斥了一声,那妇人哭了起来,说就算大人熬得起,可孩子怎么熬得起?
那大汉顿时就蔫了。
妇人拉着我走进一座破院,院里北东西三面六间房子俱已倒塌。
我面露难色:“大婶,我大爷要的是现成的房子……”
妇人抽泣道:“沈篱子胡同哪儿还有现成的房子,若是有,谁还肯卖呀!大少
爷,您就发发善心,权当可怜我们吧!”
“我也得给我大爷有个交待呀!”说话间,掏出一两碎银塞进妇人手里,道:
“买卖不成仁义在,给孩子买点吃的吧!”
那妇人见状,越发央求起来。我脸上露出犹豫不决的表情,宁馨心领神会地道
:“三哥,反正买谁的都是买,这大婶挺可怜的,就买她家的吧,我从月例银子里
拿出十两,跟大爷就说是九十两银子买的。”
“可大爷说要买一座院子,这里好几户人家,总不能户户让咱俩贴银子吧,再
说,这里又没有中人作保……”
听我松了口,那妇人连忙说她去与各家商议,至于保人,几户一起作保,官府
那里自然没有问题。
我勉强点头,那妇人出去不大一会儿,就领来了五人,六张地契房契摆在我的
面前,一看,原来竟是哥六个分家产各得了一处屋子。
买卖契约自然一蹴而就,签字画押,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没用顿饭功夫,我便
用五百五十两银子买下了这座破落宅院。
虽然警告他们下可将售屋的消息泄出,可早有有心人在关注着我和宁馨的一举
一动,在我似乎无意中说出我二爷也要买座院子的时候,果然几个人鬼鬼祟祟地拦
住了我俩的去路。
“公子,去我家看看吧!”
“公子,还是去我家吧,喏,就在前面。”
“你家什么破地方,猪都不愿意住进去!”
“你家好,不也是变成破砖烂瓦了!”
没等我俩说话,几个人倒先吵起来了,吵闹声吸引来更多的人,得知我要购屋
的消息,立刻加入了争夺我的混战中。在生与死之间,人性的卑劣面彻底地暴露了
出来。
“别打了、别打了!我一家一家地看、挨家挨户地看,每一家都看,还不成吗?”
我看到人们的情绪越来越激动,竟有不可收拾的迹象,一面高声喊道,一面紧
紧把宁馨护在身前,她那对硕乳顶在我的胸口,像兔子一般欢快地跳着,可两眼却
东张西望的,竟然浑不知什么是害怕。
众人这才停下手来,见我真的进了胡同口的第一座院子,才轰然散了,各回各
的家,每座宅院的门口都留着人手,生怕我跑了似的。
在每座院子里,我都似禁不住别人的哀求,好意指点他们,说这事我拿不定主
意,你们拿着我的纸条去某某胡同找我二大爷万金,由他来定夺。
这时倒不用我提醒了,每一户都神神秘秘地离开沈篱子胡同,我又故意在每座
院子里多停留一会儿,好给万金留出处理契约的时间,中间虽有个别人心存疑虑,
可禁不住亲友邻居的攒弄,一切都进行的极为顺利。
“怪不得你一出门就先去百花楼,和万金嘀嘀咕咕了半天,原来早就安排好了,
倒让人家白奇怪了半天。”宁馨偷偷掐了我一把,道:“那万金贼眉鼠眼的,又是
个龟奴,你怎么就放心他?”
“山人自有相人之法,法曰:眉长过目,忠直有禄;鼻头圆肥,食足衣丰。他
若不跟随我,一辈子在百花楼作龟奴,哪儿来的富贵可言?!再说了,不过万八千
两根子,你三哥我还没放在心上。”
“一派胡言!”宁馨嗔道,又狐疑问道:“你真把银票给了他?”见我点头,
她若有所思地道:“怪不得他当时都要哭了似的,原来如此……”
等到回到万金住的胡同,就见万金正一脸兴奋地在胡同口走来走去,见到我更
是一脸崇敬。
“赵少爷,小人从来都没想过,一个中午,也就是一两个时辰的功夫,小的就
花出去了一万两银子!一万两啊!”他浑家和几个儿女也都敬畏地望着我,连大气
都不敢出一声。
“万金,你好好跟我干,日后有你吃香喝辣的。”我看了桌上满满一桌子房契
地契,整个沈篱子胡同除了全家死绝了的七户之外,其余一百零六户人家的房契地
契尽归我手,顺利的竟然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
随手递给万金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告诉他立刻搬离此地,最好能在缨子胡同或
粉子胡同寻到住处。
万金也不问为什么,立刻应了下来。我又跟他了解清楚了京城风月场的分布,
便和宁馨收拾好房契地契,赶回了充耀岳丈、皇太后亲弟长宁侯蒋云竹的府第。
听我说了事隋的经过,充耀立刻明白了我的打算。
“三分之一地皮做见面礼,你小子好大的手笔!”
“王爷您这可说错了,微臣这可是拳拳爱民之心呀!您想,国舅高兴了,皇太
后自然高兴;皇太后高兴了,皇上能不高兴吗?皇上心情舒畅了,咱大明百姓才有
奔头……”
充耀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宁馨这才明白我早知道了她的身份,气得狠狠踢了
我两脚,向充耀诉苦说我一整日都在欺负她,充耀说那就把他发配到你那儿三天,
三天之内,任你打罚。
宁馨这才放过自己的哥哥,一转眼却见我毫无惧意,眼珠滴溜乱转,脸上突然
浮起一抹奇异的笑容。
第七章
充耀拿着我的丰厚礼物去游说他岳父蒋云竹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了我和宁馨。
我一面含笑望着盯着我不放、恨不得从我汗毛孔里发现点什么的宁馨,一面仔
细擦拭着新月一文字。
离开苏州上京的时候,怕带多了兵器惹人注目,便把斩龙刃和碎月刀都放在了
家中,身上只带了这把尺半短刀和羿王弓,而羿王弓和箭壶又都留在了白府,眼下
自己内力受损,要对付郝伯全甚至华青山,在兵器上就不敢有丝毫马虎。
“你这把刀很古怪,虽然短,却让人害怕。”宁馨突然道。
“再怎么古怪,也比不上你的那把匕首。”我随口道,却把下半句咽回肚子里
:“否则,你如何能伤得了我!”
细想那一晚的一切,在比首刺进我小腹之前,我竟没感觉到一丝寒意;而发觉
被刺,肌肉却封不住利刃,我就知道他那把匕首定然大有来历。
“‘墨漪’是皇帝哥哥赐给我的,据说还是西域的贡品呢!”宁新得意道,只
是脸上旋即浮起一层懊恼:“它想杀的人,就只跑了你一个哩!”
“多谢郡主夸奖。”
我夸张的深施一礼,顺手把一文字挂在腰间,一文字的刀鞘被我故意镶金嵌玉,
看上去珠光宝气的,倒和京城纨绔子弟腰间挎着斗富的饰刀毫无二致。
走到镜前,对着镜子正了正衣冠,那里面便映出一个俊俏风流的小官儿来。
“你要出去?喂,你别是没听见我哥哥的话吧!”一张娃娃脸从我肩头探出来,
贴着我的耳朵道。
虽然她人离我还有半尺远。可那对丰挺的乳房已经顶在了我的后背,透过轻薄
的衣衫,我都能感觉到那里微微有点发赢的凸起,我心中不免心猿意马起来。
只是想到充耀的话,才皱起眉头道,道:“王爷的话我当然听到了,可王爷并
没有说三天里不许我便宜行事,在下有公务在身,自然一切以公务为重。”
见我脸色突然变得沉重,宁馨一时摸不着头脑,眨了眨眼睛,欲语还休,半晌
倒赔出个笑脸来,道:“那我陪你去,好不好?”
“算了,你正在气头上,我可不想你一怒之下再在背后捅我一刀。”我一口回
绝道。
“可你若是个守礼君子,我怎么会去刺你!”宁馨忍不住唬着脸道。
“我天生就是个淫贼。你不是也喊过我半天淫贼吗?那我倒要问问了,你什么
时候听说过淫贼对美女守过礼呢?”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难道说你是郡主,身份高贵,淫贼就不动心了吗?”我微微一
笑:“说实话,在兰丫头家的小店里,我就猜到了你的来历。”
“你——”
宁馨一下子被我激怒,气的脸色煞白,想都没想,抬手一掌击向我的后心。
我暗运不动明王心法,背肌一阵奇异的蠕动,非但化解了他的掌力,而且将她
的手掌猛地带向一旁,她趔趄了一下才站定身形,捧着自己的手腕痛苦的呻吟起来
——那手腕竟然脱臼了。
“干嘛使这么大的力,我只不过说说而已,就像杀我啊!”我边说边握住宁馨
的那至玉手,它就和她的身材一样,肉乎乎的却不失骨感:“我要去的地方,男人
说的比这还难听呢!”
“我不怕!”可凶巴巴的声音却立刻换成了痛苦的尖叫:“轻点、轻点!”
见我一摊手,她甩了甩腕子,那手腕已活动自如,脸色稍有好转,白了我一眼,
怨道:“你这人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又指着我,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你又要去找那些婊子?!”
“别讲得那么难听。再说了,你又不是没去过。”
“人家只是好奇……”
“我也只是去办案。”
“对呀,我倒忘了你不仅是个举人,还是个捕快哪!”她反身坐进了逍遥椅里,
手里蓦的变出一支赤铜腰牌,正是南直隶下发的捕快腰牌,想来是替我收拾衣服的
时候发现了它。
她把腰牌在两手间抛来抛去:“一个小小捕快,竟然富比王侯,还真是天下少
有呢!”她讥讽了一句,可见我身形欲动,她却飞快的把腰牌塞进了自己的香囊里,
笑道:“那好,姑且信你一回,不过,不管你上哪儿,本郡主是跟定了!”
一连走了六家妓远,我都是叫来妓院所有的琴师,见没有魏柔,我连一首曲子
都不听,就打发他们离开,顺便也把自己打发出了妓院。
“你在找人?”宁馨终于明白了我的用意。
“是啊!”我落落寡欢地道。虽然希望渺茫,可我心里总存着一丝幻想——下
一家,就是下一家,魏柔就会抱着那把古琴出现在我的面前。
“那天你在云仙那儿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为什么昏倒了?我看过你的伤口,好
像没那么严重,哥哥似乎知道点什么,问他偏偏又不说,真是气死人了!”
他瞒着你的东西多着呢!难道要他告诉你,白牡丹已经被赎了出来,不日就成
了你的另一个嫂子?
就是你,不也是一问起显灵宫那晚的事情来就支吾以对吗?
我心中暗哂,嘴上却道:“你倒说得轻巧,我天生血液难凝,若不是回春堂的
大夫真有回春妙手,我早就死在你手里了,王爷不过是怕你内疚罢了。”
宁馨一脸狐疑的望向我,手下意识的搭在了墨漪上,似乎是想在我身上划出一
道口子,来验证我话中的真伪。
“别疑神疑鬼的了,只要跟着我,你自然就明白了。只是你武功为何这么差?
你师傅练青霓在江湖上可是大大有名的呀!“”父王让我们习武只是为了健身
罢了,师傅也难得进府教大家,只是到了这两年,她进府的次数才多了起来,但加
起来每年也不过个把月而已。“有偏头问道:”师傅她真的很有名吗?哥哥倒是说
过,自从习武以后,打架就很少吃亏了。“
“你爹爹不喜欢你师傅?”凝馨的模样倒不似假装出来的,如果连青霓想藉机
拉近与带府的关系,显然不算太成功。
“父往是不太喜欢出家人,说出家人断绝亲情,有悖伦常,故不可深交。”她
说着,脸色微微一红,声音也转低了下来:“其实,他的话也未必全对,出家人一
样也有七情六欲啊!”
我却听出了其中的门道,倘若真是全然不喜出家人,练青霓怎么会做了他儿女
的师傅?大概是因为前任皇上正德帝喜欢密宗欢喜禅,佛道不相容,他不敢和道门
中人来往密切罢了,而今皇上渐有喜好青词的迹象,练出入王府才较以往频繁。
而倘若未被练青霓迷惑,看来他迂腐王爷的大号倒是名副其实,也难怪充耀凝
馨一旦离开他的视线,行为就及其放肆,却又十分惧怕他爹知道。
“美人易伤春,你师傅国色天香,自然耐不住寂寞。”我自然不会告诉她练青
霓很有可能是和邵元节在修炼丹道之术。
可让我意外的事,宁馨的眼中竟倏的闪过一丝不以为然,旋即撅着小嘴儿嗔道
:“我就知道你狗嘴吐不出象牙来!”斜着凤眼问道:“你这话是不是在指桑骂槐
啊?”
“向哪儿去了?有我在,你会寂寞,那才又鬼了哪!”
“咦?你想赔我一辈子?那我以后嫁人了,你怎么陪呀?”宁馨眼珠一转,目
光飞快的瞥了我下体一眼,诡笑道:“我倒个注意哩,不若你净身入我代王府,就
能陪我一辈子了。”
我顿时气结,这丫头竟然没想过要嫁给我,或许她眼下还满脑子门当户对吧,
自己倒白担心了半天,可转念一想,充耀的嘱托换个方式或许一样可以实现,自己
真要惹动了宁馨的情怀,日后怎么安置她可是一点谱儿都没有哪!
心里刚松口气,却突然发现凝馨的眼中露出一丝揶揄的笑意。
“我妻妾成群,若是引刀自宫,头上怕是要绿油油的了。”
“就知道你这淫贼家里定然少不了女人!”宁馨笑着嘟囔了一句。
说话间,两人已出了粉子胡同,天色渐晚,不少人家都掌起灯来,走未酒肆饭
庄的活计已经开始大声的招呼客人,我也觉得肚子有点饿了,抬腿想去一家饭庄,
宁馨却一把拉住了我。
“你很奇怪哩,白花楼是粉子胡同最大的妓院,换做是我,第一个就去百花楼
找人,你却过门而不入,莫非你知道所要找的人不在那里?”
我错愕的望着她,半是夸张半是惊讶,想不到她心思不仅灵动,而且相当缜密!
想到或许今生与魏柔都不再相干,反而不怕宁馨知道了,便道:“记得那晚在
隔壁弹琴的那个琴师吗?我从显灵宫出来,去百花楼找云仙,和她不期而遇,却发
现她竟是我苦练的情人,当时两人都误会了对方,我怒火攻心,以致昏厥,却正巧
碰上了王爷,而她想来也不会再在百花楼待下去了。”
“活该!”一番话半真半假,宁馨果然信了,幸灾乐祸地道:“你们男人没一
个好东西!那些骚狐狸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偏偏勾着你们往那种地方跑,哼,怪不
得叫勾栏院呢!”
“还不是你是师徒惹的祸!”我不满道。
宁馨欲言又止,一跺脚回头朝百花楼走去,我忙追了上去,她也不看我,道:
“若是她真心喜欢你,她就一定会在百花楼等着你。”
魏柔真心喜欢我?
我脚下顿时一滞,宁馨看似浅白的话语却一下子击中了我心灵最不愿意触动的
地方。和魏柔的交往充满了权谋的味道,我的每一次接近应该都是为了完成师傅的
遗命,达成征服她的目标,虽然我觉得付出的感情越来越多,可这目标却像一座大
山始终横亘在我的心中。
而把魏柔和隐湖联系到一起的结果,就是让魏柔的每一个举动看起来都像是代
表着隐湖的利益,都含着较量的意味——究竟是我征服了她,还是她征服了我?
我几乎没有想过,或者我内心深处根本就不愿意去想,作为一个独立的存在,
魏柔这个二十岁的花样少女,是不是也付出了一段真情呢?
像爱宝亭、无暇那样去爱魏柔,难道就一定是违背了师傅的遗愿吗?
我默然跟在宁馨的身后,一同进了百花楼,心绪百转千回。
宁馨还记得魏柔的假名,未等我开口,她已对迎来的龟奴道:“去,把陆昕路
姑娘给我请来。”
见鬼奴竟然应了一声就出去了,我心底猛地涌起一阵狂喜,就连脸上都藏不住
那喜色。
宁馨见状不由轻哼了一生,酸酸地道:“我今儿倒要见识见识,这个陆昕是怎
样一个女子!”
可随着一阵香风进来的却不是魏柔,而是老鸨,那晚我赎白牡丹蒙着面,她并
不认得我,可见了我之后,她一愣神儿,才一甩香帕扭着身子走到我近前道:“公
子是李佟李大官人?”
见我点头,她埋怨道:“奴家琢磨着您就该来了,加上今儿,陆姑娘在这儿可
等了您三天了!”
“她人哪?”
“大官人别急,先听我说呀!”老鸨小心翼翼的瞧了瞧我,沉吟道:“陆姑娘
出门应酬去了……”见我脸色不豫,目光冷厉,她连忙赔笑道:“大官人,百花楼
不敢得罪客人,陆姑娘既然在百花楼,总也得守规矩吧!”
老鸨讲的自然在理,我吸了口气,问道:“是谁请她出局?”可不知不觉间,
语气中竟有了醋意。
“就是通达车行的洪老板。”
“洪七发?怎么,他很喜欢听琴吗?”我顿时一征,魏柔自从向解雨习得易容
术后,此番易容的容貌与在宁波时大不相同,宁波时尚能看出几分谪仙的底子,而
今已是化身成了一个平凡少女。洪七发自然不太可能是对她的容貌产生了兴趣,再
加上他与郝伯全过从甚密,不仅让我心中泛起一丝不安来。
“他一个粗人哪里会喜欢这么文雅的东西!”老鸨笑道:“听说他做东请客,
是客人点名要请陆姑娘出局的。”
问清楚洪七发请客的地点就在粉子胡同隔壁街的一品楼,我一刻也没停留,就
直奔一品楼而去。
刚到一品楼门口,却被几个壮汉拦住:“兄弟,你换个地方吧,今儿晚上一品
楼被我大哥全包下来了!”
听楼上传来的清幽琴声中夹杂着男人淫荡的笑声,我心头稍安的同时却禁不住
涌起一团怒火,挑衅道:“你们大哥挺能摆谱的啊,他怎么不把整个京城都包了?”
“嗳,你这小子怎么说话呀!”那几个人一撩就着,其中一个更是认出我来,
叫道:“是那天在老兰家多管闲事的臭小子,哥几个揍他呀!”边喊边当胸给了我
一拳。
“你敢打人!”本来就想生事的我立刻翻脸,右手含忿击出,自是雷霆万钧,
同样的金蛇缠丝手,威力却与充耀手下有着天壤之别,几人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胳膊已俱被我卸了臼,直疼的大声叫嚷起来:“大哥,不好了!有人砸场子来了。”
七八个壮汉闻声从一品楼里冲了出来,却被我和宁馨联手一口气打趴在地上,
宁馨本来就因为兰家的事情对洪七发一肚子怨气,此时得了机会,自然不肯放过,
一边打一边大呼过瘾。
而我望着一地哀号的汉子,怒气总算发泄了大半,只是奇怪楼下打的热闹,怎
么却不见郝伯全出面阻拦。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撒泼撒到爷爷头上来了!”洪七发人未到,声先到,
只是一眼看到我,他突然一怔。
“李老弟?”
他诧异的望了望我,又看了看地上趴着的十几个手下,又转过头来仔细打量了
一番宁馨,脸上愠色渐渐消退,突然笑了起来:“洪某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没想到
李公子竟是文武双全,只是李公子未搏佳人一笑,也犯不着拿我手下弟兄开刀吧!”
“洪老大,我今儿来不是和你打架了,赵姑娘也没求我来替她出口恶气,找你
另有其事,可你手下栏着不让我上楼,我只好先摆平他们。”我注视着洪七发,双
瞳寒光四射:“可是你请了陆姑娘出局?”
“陆昕?那个弹琴的妞儿?”
洪七发一呆,脱口道,目光下意识的转到了宁馨身上,大概在他的脑海里,我
为了貌美如花的宁馨大闹一场尚算合情合理,可为了相貌平平的陆昕,则未免有点
匪夷所思了。
“失言,失言。”洪七发很快回过神来,皮笑肉不笑地道。明白我的来意,他
语气也强硬起来:“我是请了陆姑娘。不过是百花楼一姑娘,怎么,请不得吗?”
“你说对了!”
我原本渐趋平静的心绪却被洪七发两句话又撩拨起来,一股强大的杀气猝然而
发,惊得洪七发登登倒退了两步,面上惊疑不定。
“洪七发你听着,他是老子的女人,赶快放她下来,万事皆休;否则,老子让
你通达车行灰飞烟灭!”
我的声音里似是挟着北冥极地的玄冰,搅得周遭寒澈无比,饶是暑意正盛,身
边的宁馨都不仅微微打了个冷颤。
而话语中不容置疑的绝强气势更是压得洪七发几乎喘不过起来,求救似地朝楼
上望去。
第八章
“好大的口气!”
楼上的琴声已戛然而止,显然魏柔听到了楼下的动静。不一会儿,从楼上施施
然走下一个四十多岁的清瘦文士来到洪七发身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又扫视了那
群被我下了膀子正哼哼唧唧的汉子一圈,轻蔑地道:“黄口小儿,以为自己会点旁
门左道的功夫,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也下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那文士冷哼了一声:“皇城根下,藏龙卧虎,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让通达灰飞烟
灭!”
“那你就滚一边给我瞧好了!”我森然道,目光直盯着洪七发,心念电转,光
凭洪七发与赫伯权交好一事,我就可以整得他永世不得翻身,只是没抓到赫伯权,
倒不宜打草惊蛇。
而眼前这个文士,洪七发见了他就像见到了救星一般,想来他就是洪的妹夫,
西城兵马司指挥廖喜,不过有沈希仪京卫做后盾,区区五城兵马司,我还没放在眼
里,心里想好了主意,我大步上前,就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一掌将洪七发打倒在
地,冷笑道:“通达车行不仅欺行霸市,而且偷逃朝廷税银,他不灰飞烟灭,天理
何在?!”
“大胆!”那文士恼羞成怒,喝道:“诬蔑缙绅,罪同谤官,你这小儿叫什么
名字?”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李佟是也!”心道,既然不想放过洪七发,这廖
喜已是得罪定了,便凑到他近前,冷笑道:“廖大人,我劝你回去把一屁股的屎好
好揩干净了,不然,日后后悔,可别怨我没告诉你啊!”
说罢,哈哈一笑,将一脸错愕的廖喜推到一旁,昂首踏上了楼梯。
甫一登上二楼,我就看到了抱琴索然立在墙角的魏柔,那纤弱的身影虽然还隐
约透着一丝卓尔不群的气势,可看上去却是那么孤单。
一双布满了血丝、略微有些浮肿的俏目怯怯地望着我,竟是茫然失措的楚楚可
怜,昔日笑傲江湖的风采已是踪迹皆无。
“师妹!”
我心头忍不住一酸,就连声音都微微有些颤抖,这个坚强的女孩身上究竟发生
了什么,怎么让她看上去竟似完全失去了斗志一般!难道说……是因为百花楼那猝
然一遇让她伤心过度了吗?
似乎被我那一声深情的呼唤所感染,魏柔的眸子陡然蒙上了一层迷雾,双臂一
松,古琴“咚”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消瘦的肩头止不住地抽动起来。
俄顷,她竟然做出了我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发足疾奔,如倦鸟投林般一下
子扑进了我怀里,死命搂住我的腰身,“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师兄,师傅她……不要我了。”
“你师傅……不要……你?”我大脑一时竟没转过弯来,好一会儿才明白了这
句话的真正含义。
“你师傅不要你了?!”一阵无法遏制的狂喜霎时塞满了我的心,我竟然感到
眩晕般的幸福,鹿灵犀竟然把魏柔开革出门了?那魏柔岂不就不再是隐湖弟子了吗?!
师傅的遗命不也就与她无关了吗?!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一时间,我都有点语无伦次,好在魏柔的情绪比我更加激动,似乎根本没有听
到我的呓语,只是伏在我胸前啜泣不已。
望着怀里惶然无助的少女,我满心的欢喜霎时间化成了满心的怜爱,一只强壮
有力的手臂环住她的纤细腰身,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另一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深
情而又坚定地道:“阿柔,你别怕,你师傅不要你,还有我要你!”
“嗯哼!”
一声重重的咳嗽把我从狂喜中惊醒,我这才看清楚了餐厅里的景物。
偌大的餐厅里只在临街靠窗处摆了一张大圆桌子,四周围坐着两男八女。那两
个老者年龄相近,都是五十开外,坐在主位上的一个身材高大、面目清癯,神情甚
是倨傲,只顾低头饮茶,却并不怎么看我,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是
双眸开阖之间偶有冷芒闪动,极是锐利。
陪酒的八个女子都相当美貌,而他身边两个尤甚,且都是十三四岁的雏妓,想
到作陪的廖喜已是六品,这老者该是京城颇有地位的大臣才对,我不由多看了他两
眼。
他下首那个面白无须的老者又咳了一声,一双略有些浮肿的丹凤眼阴柔地望着
我,显然方才的咳声也是他发出来的。
“晚生心忧拙荆,多有得罪,老先生务必见谅!”
我心情大好,言辞自然客气起来。而魏柔听到“拙荆”二字,身子只是微微一
颤,却不出言反对,只是我胸腹间传来的心跳陡然快了几分。
“她是你媳妇?!”
屋子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发出了一声惊呼,那两老者不由对视一眼,就连正不知
所措地呆立在大厅中央的六个美貌舞者都投来难以置信的目光,可眼前的情景不由
他们不相信——陆昕,这个操着贱业、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少女,正是我这个风流
倜傥的富贵公子哥的女人!
“你就是陆昕?”宁馨靠近魏柔,一脸匪夷所思。
她没掩饰自己的声音,魏柔就任由她扳过自己的脸,泪水清涕满面,自然愈损
容颜,宁馨盯着她看了半天,百思不得其解,自言自语道:“也就这双眼睛称得上
勾魂夺魄,再没一处过人之处,那家伙眼界奇高,怎么偏生放你不下?”
我差点冲上去亲宁馨一口,她的无心之言,比我说上一万句都有力。
魏柔眼中果然闪过一丝喜色,只是看清楚宁馨的模样,那双环着我虎腰的藕臂
突然紧了一下,竟似怕宁馨把我抢走了一般,耳边传来她细若蚊蝇的声音。
“她……是谁?”
听魏柔声音里面充满着一股浓浓的醋意,我兴奋得几乎仰天长笑。
其实,方才固然都是我在表白心声,可魏柔没有反驳已经表明了她的心思,然
而我患得患失间一时竟然无法完全相信眼前的一切,不过听她为我而吃起另一个女
人的醋时,我心下再无所疑,方想开口说话,却听楼梯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
着就听廖喜喝道:“小子……”
“嗯哼!”无须老者三度咳嗽起来,打断廖喜的话头道:“廖大人,这是一场
误会,李公子寻妻心切,做事难免焦躁,你就原谅他则个吧!”
听他阴柔的声音,我顿时想起,他就是那晚百花楼里在我隔壁请客的老者,如
此说来,那个高大老人就是那晚的客人了,他精通音律,也颇为欣赏魏柔的琴技,
在座的几人中也只有他才会请魏柔出局弹琴。
“可您又不是没听到,这小子猖狂得很!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手段灭了老洪的
通达!”廖喜指着我忿忿道。
“那必是公子一时气话吧!”无须老者冲我微微一笑道,显然是想做一个和事
佬。
虽然这老者一脸阴柔之相,看起来不那么顺眼,可我还是有点喜欢他了,我无
理取闹在先,他竟然能泰然处之,想起那晚宁馨生事这两人也不计较,看来是个讲
道理的人。
若不是方才自己话说得太满,我心情大好之下,听他递给我台阶,早就借坡下
驴,罢手言和了。
“气话?这小子心肠歹毒着哪!”廖喜虽然不满,可声调却稍稍降低了两度:
“老洪头脑灵活,为人仗义,通达的生意才越做越大,就有人心存嫉妒,隔三差五
的造谣生事,这小子保不准又是哪个对头请来捣乱的。”
他顿了一下,打量我两眼,接着道:“瞧他那身行头,绫罗绸缎,那口腰刀上
的宝石怕是值上千两银子,这么有钱的主儿,老婆竟在娼门里头讨生活,谁信呀?!”
说着转头对高大老者道:“明公,我已吩咐手下前来一品楼,准备将这狂妄小
子拿回兵马司严加审问,看他有没有幕后指使,您看……”
那高大老者明公的目光在我、魏柔和宁馨身上逡巡片刻,略一沉吟,才道:
“琴为心声,陆姑娘琴声高洁,自有风骨,与这位李公子的关系,松甫你自不必置
疑。至于这位李公子么……”他目光落在我身上:“你是在哪个衙门做事,兵马司
还是顺天府?”
“兵马司可没这号人!”廖喜一怔,仔细打量了我一番,狐疑道:“这小子身
上是有点官味儿……嗯?好像还是同行,难道你真是顺天府的?可我从没在郭大人
那里见到过你……”
五城兵马司专管缉捕盗贼,与我确是同行,而做这一行久了,自然有种特殊的
气势,不仅盗贼见之气馁,同行之间也容易分辨,廖喜津淫此行久矣,一旦用心,
我又未加遮掩,自然瞒不过他的眼睛,倒是那明公竟也能大致看出我的身份来,大
出我的意料。
“他是南京来的捕头,你当然不可能在顺天府见到他啦!”一旁宁馨漫无机心
地道。
“南京?捕头?”廖喜闻言胆气顿时一豪,不怒反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道:“一个小小捕头就如此狂妄,南京还真是出人才哪!明公,他们手伸得这么长!
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岂不是要翻天了!”
我狠狠瞪了宁馨一眼,却听明公沉声道:“松甫此言差矣!食君之禄,忠君之
事,乃是臣下本分,遇上事端,岂有推脱罔顾之理,又岂分官职大小高低!这位李
捕头敢于任事,倒是十分难得!”
听他意外地说出这番义正词严的话语来,我和宁馨都怔了一下,廖喜更是面红
耳赤,却不敢反驳,结结巴巴地说了两声“是”,就低头喝起闷酒,眼角余光却是
恶狠狠地瞄了我一眼,只有那无须老者神态自若,仿佛明公的一席话早在他的意料
之内。
“大人所言极是!”我急着回去与魏柔述说心事,眼下也无心与之争闲斗气,
顺水推舟道:“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洪七发和通达若无贪赃枉法之事,我李
佟将亲自登门负荆请罪。”
在廖喜呵斥姗姗来迟的部下的骂声中,我带着魏柔和宁馨扬长而去,虽然一开
始屁股后面少不了跟踪者,可三人中武功最差的宁馨轻功亦有相当的基础,绕了个
圈子,很快就把尾巴甩掉。
仿佛是要把今后的一切都托付给了我,魏柔任由我搂着她前行,只是眼中偶尔
闪过一丝不安,甚至看宁馨的眼神都隐隐有些敌意。
我不知道隐湖为什么要自毁长城,将魏柔逐出门去,可我知道,这突如其来的
打击定是将她心里的理想信念统统打碎,她的自信心更是受到重创,就像当初的无
瑕一样。
而以隐湖的地位,白道中有谁还能明目张胆地接纳她呢?在她心里,大慨只剩
下那个亦正亦邪,对隐湖向来没有敬意且已与她有了数度亲密接触的我才能依靠吧!
我真该好好感谢鹿灵犀,她竟然送给我这么一份大礼!
来到蒋府大门前,魏柔的脚步突然缓了下来,我立刻察觉到了她心中的那份紧
张与抗拒,便轻声安尉她道:“三天,我们只在这里住三天。”她这才舒缓下来,
可一旁的宁馨却冷哼了一声。
一进蒋府,管家早等在了门房里,先给宁馨见过礼,便告诉我,说充耀和蒋云
竹在书房已经等侯我多时了。
听管家喊宁馨郡主,魏柔神情蓦地一变,一股熟悉的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陡然
出现在她的身上,就仿佛从前那个自信从容睥睨江湖的“谪仙”突然又活了过来,
宁馨顿时惊讶地叫了起来:“咦?好奇怪呀,这感觉……怎么像是师傅?”
我心里却暗叹一声,魏柔过度的反应只能说明她心底强烈的自卑,而自卑这个
词原本应该和这个天之骄女一辈子无缘!
刚想对宁馨说那你就把她当师傅看好了,却想起她对师傅练青霓并不十分尊重,
话到嘴边,又被我咽了回去,先是含笑拍了拍魏柔的香肩,示意她别太在意宁馨的
身份,然后瞪了宁馨一眼道:“别拿你师傅和我媳妇比!还有,我媳妇被人侍侯惯
了,拜托借你个丫鬟用三天。”说罢,不理会目瞪口呆的宁馨,随管家朝书房走去。
见到朱蒋二人才知道,一下午的功夫,蒋云竹已把沈篱子胡同余下的土地全部
弄到了手,他是急性子,迫不及待地想听听我下一步的计划。
我心中虽急,也只好将自己的打算一一道来。可没讲几句,精明过人的充耀已
然察觉到我有心事。
“什么,你媳妇来了?为何不早说一声!”充耀埋怨两句,又问:“听说你房
下妻妾甚多,不知来的是哪一个?”
我先向蒋云竹告罪,说未经他的许可就将家眷带入了侯府。
蒋云竹却毫不在意,反是对如何应付众多妻妾颇感兴趣,连连追问我有何秘诀,
我简单说了两句,已把他勾得心痒难挠,还是充耀把话题岔开,我才告诉他陆昕眼
下尚未过门。
“贤侄,你可得在我这儿多住些日子,好让老夫与你切磋切磋。”蒋云竹还算
体恤人,忍下好奇心放我离开,可留客之意甚是殷勤,我含含糊糊应了一句,心思
早已飞到了魏柔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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