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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天下(505)】

海棠书屋 https://htsw.htsw.win 2023-01-02 19:51 出处:网络 编辑:@海棠书屋
 【大明天下(505)】 作者:hui3292023/1/1发表于:首发SexInSex第一会所禁忌书屋字数:11063   第五百〇五章 万法更迭难如意 冤家何处不相逢   刘府花厅,张彩坐立不安,焦灼地在厅内来回踱步。   「小同
 【大明天下(505)】

作者:hui329
2023/1/1发表于:首发SexInSex 第一会所 禁忌书屋
字数:11063

  第五百〇五章 万法更迭难如意 冤家何处不相逢

  刘府花厅,张彩坐立不安,焦灼地在厅内来回踱步。

  「小同乡,一大早急着寻咱家,可是有何要事?」刘瑾缓带轻袍,从后堂绕
出。

  「见过公公。」张彩急揖了一礼,不待刘瑾坐定便忙道:「学生闻得一旨新
诏,风传乃公公授意,未知真假,特来请公公明示。」

  「你是说令民间寡妇嫁人及停丧不葬者尽焚的那个?」得到张彩确认,刘瑾
点头,「确是出自咱家授意。」

  「学生愚钝,公公以往变革之法皆是为除旧弊、宽解民力的国之大计,不知
何以忽生此念?」张彩攒眉不解。

  「妇人孀居不易,太祖高皇帝也屡有法令鼓励丧夫军妇嫁人,惜哉时至今日
,仍有道学腐儒囿于门第礼法,强迫妇人守节,不近人情;至于民间停丧不葬,
陋习深远,不独人情,更逆天理,似此等弊俗陋习,咱家早有矫枉之意,恰巧有
人建言,咱家自然欣然采纳,怎么,你莫非觉得此令有何不妥?」刘瑾和盘托出
,并无隐瞒。

  张彩略一犹豫,还是直言道:「学生以为确有不当之处。」

  「哦?你倒说说看。」刘瑾并未动怒,而是说笑道:「若是那些礼义廉耻的
老生常谈则大可不必,咱家听得厌了。」

  「公公非常之人,学生也不敢以寻常之理度之,」 张彩深吸口气,正色道
:「公公可知此令一出都门,便京师哄然?」

  「那又如何?咱家推行之令,几时不是天下震动骚然,看不顺眼的人多了,
咱家何惧之有!」刘瑾冷笑,不以为然。

  「公公力排众议,推行新政,所思所为只为大明江山社稷,学生钦佩之至,
然而公公昔日之令,攸关者多是官绅权豪,而此令一行,缙绅黎庶莫不切身,不
可不慎之又慎。」

  张彩顿了一顿,见刘瑾一派置若罔闻的神情,又道:「且法令之行,也未必
能如公公本意。」

  「哦?」张彩后半句果真引起刘瑾关注,庞眉微扬,「说说看。」

  张彩躬身抱拳,侃侃道:「民间迫孀妇守节者甚多不假,此皆朱子理学根深
蒂固,流传甚广之故,非法令所能强行矫正,便是高皇帝昔年诏令,也仅听其亲
者之愿,非为强制。」

  刘瑾一声嗤笑,嘴角带着些许嘲弄,「升斗小民也就罢了,那些所谓耕读诗
礼之家,恨不得家中所有女人都建起一座贞节牌坊,以来光耀门楣,家风传世,
岂会真个顾及女子感受,任她们择夫改嫁!」

  「公公所言极是,既然那些世家大族如此看重妇人名节,岂会容许新法坏其
门风家规,学生斗胆妄揣,此令大行天下之时,地方请奏贞烈的陈表题本便将如
潮涌至……」

  刘瑾悚然动容,「你是说……他们会强令家中孀妇殉节?!」

  「节妇既不可守,为保家风清誉不堕,又何妨更进一步!」张彩理所当然道

  刘瑾嘿然,他晓得张彩所言不假,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读书种子们当真会做
得出来,在那些人眼中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为了丁点儿虚名,女人性命又值得
什么。

  「况且除却遭迫守节妇人,亦有众多女子是发自本心,感怀夫妻情深而自愿
守节,此令又教她们情何以堪!」张彩喟然长叹。

  「继续。」刘瑾淡淡道。

  见刘瑾并未动怒,张彩稍稍安心,又道:「至于停丧不葬,非只国朝,历朝
历代屡见不鲜,朝廷也早有禁令,依照大明律法,有丧之家,若惑于风水,及托
故停柩在家,经年暴露不葬者,杖八十,比之前代犹有过之……」

  「民不遵官不究,一纸空文,徒具摆设而已。」刘瑾对此嗤之以鼻。

  「公公明鉴,然民为何不畏法令?官又为何不依律严究?无非法不责众,天
下不葬者多矣,官府势不能一一追究治罪,使得律例几同虚文。」

  「小同乡若是担忧咱家之法有人会虚以应对,可谓多此一举。」刘瑾唇角带
笑,神情阴冷。

  「学生晓得公公手腕,不敢作此杞人之忧,只是有些贫寒之家,非是惑于风
水,而是拘于财力,才暂不使骨肉至亲妥善安葬,倘官府迫之甚紧,或许会使得
此等人家将亲人草草举葬,掩诸沟壑……」

  张彩为了增添说服,还援引一例,「蒙元之时福建福宁州严停丧不葬之禁,
贫寒者畏令,将棺柩悉数焚之,弃置荒野,蒙元殷鉴不远,公公不可不察……」

  刘瑾低头踱步,沉思不语,张彩紧随其后,继续进言,「民间常谓入土为安
,更有人认为与其火葬,毋宁停柩暴露,骨暴犹得全其躯,而火焚只存躯一掬,
公公如力行此策,学生忧心,此举非但有伤孝子之心,恐还会引得民怨沸腾,不
利公公新政推行……」

  这一句话确是切中要害,刘瑾霍然抬头,沉声道:「那依你之见呢?」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强以法令推行恐会惊扰百姓,适得其反,学生以为
移风易俗,宜缓不宜急,与其大刀阔斧,雷厉风行,不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怎么个润法?」刘瑾扬眉问道。

  「学生还有一例援引,江西人俗好阴阳家言,甚有数十年不葬者,邵国宝弘
治中提学江西,令士子不葬亲者不得与试,于是民间相率举葬者数以千计……」
张彩久官吏部,对两朝官员履历如数家珍。

  听张彩所举邵宝事例,刘瑾闻弦歌而知雅意,「你是说停丧不葬者不得仕进
?」

  张恕颔首道:「如公公所言,停丧不葬,不合礼法,且大伤天和,周公所以
成周家忠厚之俗,亦惟丧祭之重而已,丧祭之事关乎天下治乱,一意孤行者非但
罔顾孝子之痛,更为名教罪人,所谓愚民可恕,士林可羞,此等悖礼坏名之人如
何能在朝为官!」

  「那庶民百姓呢,便听之任之?」

  「士为四民之首,一方之望,巨室倡其端,学子明其理,只要他们以身作则
,自能引导百姓厚人伦、美风俗,潜移默化,停葬之风庶几可惩!」

  刘瑾微微点头,「言之有理。」

  得了刘瑾认可,张彩心头忧虑暂消,自矜道:「至于变改民间守节之风,学
生以为更是操切不得,其实公公往日将有司举奏贞妇的请讨一概封驳,便可谓立
意深远,苦守数十年却得不到朝廷嘉勉,反要白养那妇人终身,一些人家自会盘
算其中利弊得失,十数年下来,那强迫孀妇守节之风自可逐渐消退,可收」润物
无声「之效。」

  「十数年啊,咱家能等到那一天么……」刘瑾一声轻叹,苦笑自语。

  「公公?」张彩莫名其妙,朝中谁看不出以当今皇帝对刘瑾之宠信,只要正
德当朝一日,刘瑾便威权不倒,如今小皇帝春秋鼎盛,刘太监身体硬朗,怎会生
出此等迟暮之叹。

  「无妨,你继续说。」转瞬间刘瑾已恢复往日从容,张彩几乎以为方才只是
一时错觉。

  「公公如今之计,便是即刻废除此令,并治倡言者别有用心之罪,堵天下悠
悠之口。」

  「嗯?」刘瑾眉峰一扬,两道厉芒如电射出。

  刘瑾权倾天下,目光如炬,张彩立时心头一跳,不敢直视,垂首道:「学生
受公公知遇之恩,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朝令夕改乃当国者大忌,但兹事体
大,又不可不行,不如罪其一人,对外只称公公受妖言蛊惑,闻过则改,向天下
展示公公本意只是为国为民一腔赤诚公心……」

  「若咱家这次的本意是出于私心呢?」刘瑾突然不阴不阳地接了一句。

  「啊?」张彩瞠目结舌,竟无言以对,

  「罢了,小同乡且请回,你的话咱家再斟酌一二。」刘瑾轻轻挥手。

  「学生告退。」该说的话都已说尽,至于采纳与否也非是张彩能掌控,行了
一礼便即退下,出厅时与白少川擦身而过。

  「公公,顺德府有急报传来。」白少川双手奉上一纸信笺。

  刘瑾拆开一看,勃然变色,重重一拍榻上矮几,「该死!!」

  ***    ***    ***    ***

  霸州,文安县。

  听闻朝廷专门派了人来为颜氏旌表节行,前几日还一直岑寂的陆宅立时热闹
起来,许多八竿子打不着的族人亲眷纷纷上门吊唁,连多年不曾出过宅门的几个
族中长老都被人搀了出来。

  「丁老爷朝廷重臣,国之干城,大驾贲临,草民等行动怠慢,迎接来迟,万
望丁老爷宽恩恕罪,不念草野之人礼节荒疏之过。」陆家族长年过古稀,风吹都
能倒地的身子骨,颤颤巍巍领着族中几个长辈管事跪了一地。

  「长者请起,本官此来是奉圣命,为陆门颜氏颁赐朝廷旌表,尔等无须多礼
。」甭管心中多不待见,丁寿还是作出一副与人为善的亲和笑脸。

  「皇爷爷天恩浩荡!!」也不知那衰朽的胸腔里如何能发出恁大叫喊,惊得
丁寿一哆嗦,只见老族长老泪纵横,悲戚道:「只可惜老朽那命苦的侄媳妇,十
里八乡远近亲友,谁不晓得她贤惠节行,怎想她这一去京城便不回返,客死异乡
,陆家门里从此少一贤妇,可怜可怜啊!」

  一众老朽族人皆是唏嘘不已,提及颜氏便交口称赞她往日好处,好似前几日
将人拒之门外,冷嘲热讽的另有他人一般。

  丁寿在旁冷眼旁观,他早从颜氏那里听过这群人的行径,如今竟还做这场苦
情戏给自己看,当二爷是棒槌不成!既然给脸不愿接着,那就跪在地上继续演吧

  「进士公,里面叙谈。」丁寿对跟着一起抹眼泪的陆郊道了一声,便径直向
宅院里间行去,将一众干嚎的老家伙们丢下不管。

  「丁老爷……」陆家族长等人眼巴巴瞅着丁寿头也不回地走了没影儿,众人
跪在地上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人家方才让自己起来时没跟着应声谢礼,如
今人已走了,自己若是站起来,万一那位年轻贵人回来怪罪,陆家上下吃罪不起
,可若就这么跪着,自身这把老骨头怕是也撑不住啊!

  「几位大老爷,您看……」老族长满眼乞求期盼地望向同行而来的知州、知
县等一干人,指望他们能解了眼前困境。

  「大人,这几位也都是县中乡绅耆老,若是跪出什么闪失,对百姓也不好交
待,您看……」丁寿来头太大,文安县令也不敢轻言,只是将问题抛出,由上官
拿主意。

  霸州知州郭坤看着一众人等可怜兮兮的神情,默忖片刻,便道:「大金吾远
道而来,未及洗尘,你等速去安排准备,不可怠慢。」

  「老朽等明白,谢大人。」千恩万谢,陆家这几位老爷子互相搀扶着起身,
忙着去准备接风宴席。

  待闲人退避,郭坤示意文安知县上前,低语道:「朝中言说这位大金吾喜怒
无常,行事惯常出人意料,你我需要小心应对。」

  「下官明白。」文安县令连连点头。

  ***    ***    ***    ***

  丁寿直走到陆家内堂,才大马金刀往椅上一坐,向身旁座位延臂一指,「进
士公,请坐。」

  尾随进了厅堂的陆郊欠身一礼,「学生不敢。」

  「进士公在自个儿家里还这般客套,岂不显得咱喧宾夺主了?」丁寿笑笑,
歪头示意,「且坐下,丁某还有事相商。」

  陆郊这才告罪一声,挨着椅子坐下,静候丁寿下文。

  「令堂棺柩送达,待殡期过后,便要入土安葬,进士公按制需在家守丧,待
除服之后方能入朝为官,这段时日可要耐得住清闲寂寞哦……」

  陆郊连忙起身,郑重道:「大人放心,学生定当依礼守制,断不会有悖礼逾
矩之行。」

  「且坐,且坐,」丁寿安抚招呼陆郊再度坐下,微笑道:「丁某不过是提醒
一声,并非信不过进士公,待守制期满,吏部选官授职,进士公有何难处,尽可
来说与丁某听,该帮衬的,丁某自不会推脱。」

  丁寿究竟有多大本事,陆郊算是亲身领教过,闻言立即喜出望外,起身行了
一个大礼,激动道:「大金吾厚爱垂怜,学生感激不尽。」

  「大人稍待。」陆郊突然扔下一句话奔入后堂,丁寿奇怪这小子抽了什么疯
做出这等失礼举动,不多时陆郊又风风火火转了回来。

  陆郊将一方木匣推到丁寿近前,诚恳道:「京师之时多蒙大人仗义援手,学
生无以回报,些许心意不成敬意,望求大人哂纳。」

  低头看看匣中之物,杂七杂八东西倒是不少,上面是一沓银票,下面堆满了
金银锞子及女人用的簪环首饰,丁寿嘴角轻撇,那银票数额大的不过三百两,小
的几张仅有二十两,想来陆郊是把家中细软搜罗一空了。

  见丁寿面露不屑,陆郊心中慌乱,急声道:「仓促间未得准备,缇帅放心,
来日学生必有厚礼奉上。」

  丁寿轻轻拍了拍木匣,「这些首饰怕是令堂遗物吧?」

  「这个……」陆郊只道丁寿嫌弃晦气,暗骂自己糊涂,窘迫不安道:「是学
生思虑不周,改日……」

  「改日什么?难道还要把陆家祖产卖了给丁某送礼不成?」丁寿将木匣推了
回去,颇有些语重心长道:「居丧赋闲,光景恐不容易,还是量入为出,莫花这
冤枉钱了。」

  「大金吾提携帮衬之恩,学生无以为报,如不聊表寸心,心实难安。」陆郊
诚恳言道。

  「牧野若是放心不下,便将那黄白之物收起,这些首饰钗环本官权且留下,
另外再向你讨些东西……」

  陆郊忙道:「大金吾但有所需,学生无不奉上。」

  丁寿道:「请将令堂的随身衣物器皿,交付与我。」

  「啊?!」陆郊挢舌不下,实弄不清这位锦衣帅说得是真是假。

  好在丁寿没等陆郊再问,便自顾解释,「连同令堂的这些首饰,我一并带回
京城,」丁寿叹了口气,「府中下人办事不周,未得为令堂从容装殓,身为朝廷
嘉奖贞烈之妇,这身后岂可无冥福可享,故而本官欲在令堂归天之所再觅佳城,
起一座衣冠冢,告慰令堂在天之灵……」

  陆郊感激涕零,撩袍下拜,「陆郊身为人子,尚不如缇帅思虑周全,大人隆
恩高义,学生唯有蹈火赴汤,竭诚以报。」

  「不必多礼。」丁寿袍袖一拂,陆郊便觉身子被一股大力托起,他正自惊愕
,便听丁寿悠悠言道:「进士公须晓得,今日你所得一切,皆是令堂以命相换,
但请好自为之……」

  ***    ***    ***    ***

  文安县驿站。

  「霸州地面上的官儿真没个眼色,送那仨瓜俩枣的见面礼竟也好意思酒敬个
不停,要不是顾忌着陆郊,给他们留点体面,爷早掀桌子走人了!」丁寿倒在椅
子上,没口抱怨不停。

  一双纤纤玉手将浸透了热水的脸帕轻轻绞干,缓缓覆在丁寿脸上,柔声道:
「东西都拿到了?」

  布帕上传来的丝丝热气,将面部毛孔舒张开来,丁寿不禁舒服地呻吟了一声
,自夸道:「我大老远专程跑这一趟,岂有空手而回的道理。」

  「你对颜氏母子的事倒是上心得很……」戴若水搬了把杌子在丁寿身旁坐下
,手托香腮,轻轻一叹。

  尽管有几分醺意,丁寿还是敏锐地察觉到情绪不对,一把揭去面上脸帕,转
过头来已是满面笑脸,「哪儿的话,我对若水的事儿更加关心。」

  挺翘琼鼻微微一皱,戴若水扁嘴道:「休拿话儿来哄我,你将我独自一人撇
在这驿站,自去与那些官儿们大吃大喝,可曾问过我一句吃了没有?」

  「你到现在还没用饭?」丁寿惊道,这晌午可都过了多时啦。

  「吃啦!」见丁寿一脸古怪,戴若水恼道:「不是吃不吃饭的事,人家一个
人孤孤零零的,吃得有甚意思嘛!」

  「哦。」丁寿言简意赅,随口应了一声。

  「什么叫」哦「!小淫贼,你究竟懂不懂人家心思?」戴若水真的觉得眼前
男人这张脸很欠揍。

  「懂。」丁寿将脸帕顺手一丢,起身道:「走,咱们去看看文安地面上有什
么好吃食……」

  嘟着樱唇,戴若水目光转向一边,「你不是吃过了嘛,不用勉强陪我。」

  「和那些人吃饭有何滋味,不过是灌了一肚子酒水,如今里面空空如也,求
若水勉为其难再陪丁大哥去外边用些便饭,不知可否赏我这点脸面?」丁寿拱手
作揖,一脸哀求。

  戴若水展颜轻笑,「看你这副可怜相,好!」

  ***    ***    ***    ***

  文安毕竟只是小县,繁华那堪与京师相比,最大的酒家不过两层上下,二三
十间的房子,好在收拾得整洁清爽,丁寿选了个雅间,点了店内几个招牌菜式,
至于戴若水,只要陪着的人对了,对菜色并不在意。

  二人说说笑笑,一顿饭吃了许久,外间又逐渐上客,丁寿正讲了个笑话,逗
得戴若水前俯后仰,喜笑颜开,忽听得一个甜腻腻的声音在外边道:「各位叔伯
大爷,小女子初到贵境,寻亲不到,盘缠用尽,斗胆借宝地献唱一曲,初学乍练
,若是弹得不成调,还请诸位爷们多担待,倘听得还入耳,也求随手打赏几个,
奴家这里感激不尽!」

  戴若水轻轻颦眉,「这女子话里尽是江湖气,可不像是初操此业的。」

  女子声音好生熟悉,丁寿眉头深锁,回忆不起是哪里曾经听过,恰此时丝弦
声响,伴着一阵悠扬歌声飘荡店内。

  「天上的星星多……月儿不多,雪白的雄鸡呀当不得那鹅……」

  「煮粥那个还需呀自家的米呀,疼人还得是呀——亲老婆那个亲老婆,嘿呀
嘿个呀……」

  声音娇媚异常,简直酥到人的骨头里去,听得店内客人如痴如醉,纷纷叫好

  「文辞浅白,俗不可耐。」戴若水心头不屑,外间那些人真没见过世面,这
等俚曲有甚可夸赞的,「小淫贼……诶,你干嘛去?」

  丁寿离了座位,掀起雅间布帘,只见外间大堂空处一个艳丽女子手捧琵琶,
边弹边唱,一双水灵灵的凤眼顾盼之间,媚态横生,娇柔万状,店内一众食客被
她勾得色授魂与,意乱情迷。

  果然是她!店内卖唱女子不是旁人,正是与丁寿有过一番纠葛的蓬莱客栈老
板娘——万人迷崔盈袖。

  一曲唱罢,崔盈袖在轰然叫好声中款款施了一礼,捧起一个乌漆托盘向各桌
讨赏,店内人单让她用媚眼轻轻一扫,便情不自禁纷纷解囊,不多时托盘内便堆
满了铜钱碎银。

  崔盈袖正忙着向一桌客人道谢,忽听得托盘内啪嗒一声,手中托盘随之一沉
,一个足有一两重的金锞子不偏不倚落在了托盘正中。

  此等大手笔的打赏莫说文安小县,便是省城大邑也是罕见,崔盈袖凤目一扬
,饱含春意的目光向金锞子来处投去,待看清倚门轻笑的男子相貌,满眼的柔情
蜜意顿时消散无形,代之以惊惶错愕浮现娇容。

  「小女子谢大爷赏。」崔盈袖见机得快,转瞬便恢复镇静,仿佛没认出丁寿
,如对常人般敛衽施了一礼。

  「娘子不必客气,可否移芳驾雅间一叙?」丁寿拱手还礼,同样好似二者并
不相识。

  「小女子还要卖唱养家,恕不能从命。」崔盈袖再施一礼,便欲转向别处,
怎知眼前倏地一花,那张招牌笑脸已然挡在了身前。

  「娘子如有过不去的难处,在下可以倾囊相助。」当初错过了一场露水情缘
,丁寿耿耿于怀,如今可不想再失之交臂。

  「求人不如求己,妾身只是卖唱,并非乞讨,公子爷好意唯有心领。」崔盈
袖垂目低眉,教丁寿碰了个软钉子。

  丁寿哈哈一笑,还不知收敛,继续道:「娘子误会了,既然娘子执意如此,
那在下请芳驾移步点上几曲,不算强人所难吧?」

  崔盈袖眼波流转,红艳艳的樱唇边若有若无地现出几分嘲弄笑意,「公子爷
有命,妾身自无不可,只是忧心公子爷的同伴……似乎不悦见此。」

  顺着崔盈袖目光,丁寿回头,只见戴若水气鼓鼓立在雅间门旁,看向自己的
眼神很是不善。

  「妾身蒲柳之姿,可无法与那花容月貌的青春年少相比,孰轻孰重,爷可思
量好了?」崔盈袖星目流波,更添了几分妩媚风情。

  将二爷的军?丁寿心中不屑,看谁先玩不起,回身高声招呼道:「若水快来
,容我给你引荐引荐。」

  崔盈袖花容失色,急忙道:「爷既不嫌弃,小女子这便听命去里间献唱。」

  「请。」丁寿展臂延请,暗自得意,崔盈袖的为人他实在太清楚了,这娘们
可是黑吃黑的行家,便是真个银钱不凑手,也断不会沦落到街边卖唱的地步,既
然肯舍得受这般委屈自己,所图定然非小,岂敢被人当众叫破行藏。

  丁寿志得意满,却忘了顾及店内其他人的感受,难得遇见一个美貌风骚的小
娘们出来卖唱,还没过足了眼瘾耳福就要被人挖走,这班人如何能干!

  「兀那小子,人家小娘子本无意随你过去,你却一再相逼,是何道理!」

  「一个外乡人,仗着有几个银钱,竟然在文安地面上蛮横,可是目中无人!

  众人七嘴八舌,围着丁寿指摘个不停,丁寿此次出来本为与戴若水增益情感
,并未带锦衣卫随从,旁人只道他是一个有俩糟钱儿的寻常过路客,并未放在眼
里,口头上自也不会客气。

  「外乡人怎地啦?难道出来卖艺讨赏,那银钱还分个三六九等不成!你们适
才也都看着,他可有一句话是迫人就范的,莫非人多势众,就可以颠倒黑白,不
讲道理?!」戴若水虽恼丁寿见色忘友,但见他遭人围困,心中忧急,快步上前
解围。

  戴若水不出来还好,这一帮衬丁寿说话,众人心头更是泛酸,你小子身边明
明有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偏还要和爷们再来争这口野食,这是连口汤都不给人留
啊!艳羡嫉妒忿恨,种种情绪涌上心头,更是群情激奋,不可遏止。

  「哪里来的小娘皮,便是急着给你家男人纳小,也犯不着跑大街上来拉人啊
!」

  「哪家的主事娘子会抛头露面的,八成是私奔野合,想着多找几个帮手拴住
男人的裤腰带吧……」

  众人哈哈大笑,嘴里更加不干不净,戴若水有的纵听不明白,大概也能猜出
八九分意思,气得粉面煞白,当即便要发作。

  丁寿暂且没有理会周遭人等,一群苍蝇嗡嗡乱叫,不耐烦时随手可以拍死,
何必耗费心思,他更为关切的是崔盈袖的神情变化,众人包围阻拦去路,万人迷
非但没有如释重负,反而更加惶急,不时向店外张望,好似是在等什么人。

  「一群混账不好好吃饭,聚在一起胡乱聒噪个甚,他娘的想造反啊!!」一
个破锣嗓子如炸雷般响起,震得众人一阵耳鸣。

  好大的嗓门,丁寿同众人一般向店门前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军官领着
四个军汉大踏步进了门。

  酒店掌柜领着小二急忙凑上前去,陪着笑脸道:「千户大人驾到,不知有何
吩咐?」

  「订上一桌上好酒席,大爷明儿个要宴客。」军官挺着肚子,趾高气扬吩咐
道。

  「此等小事,千户大人着人吩咐一声就是,小人一定尽力办好。」掌柜点头
哈腰,恭顺回道。

  「仔细了点,出了纰漏老子拆了你的破店。」军官威胁了一声,又向聚在一
起的人群轻蔑瞥了一眼,不屑道:「究竟怎生个状况?」

  「别提了,小人好心容一个外乡女子在店里卖唱,谁知遇见一个过路豪客…
…」店家三言两句将来龙去脉交待个清楚,虽不敢明言店内食客孰对孰错,但有
意无意还是偏向自家熟客,最后苦着脸道:「千户大人您说,小人不是好心惹的
一身麻烦嘛!」

  「外乡人?有钱?」这位千户大人登时来了兴趣,按着腰刀一步三晃地踱了
过来,「谁是那个冤大头?」

  众人似乎对这个千户十分畏惧,人还未到身侧便纷纷闪躲,一个个垂目低眉
不敢正眼相看,将丁寿突兀地显了出来。

  「你就是那个用金子……」千户军官正摸着下巴憧憬如何痛宰一头肥羊,待
看清丁寿样貌,险些咬掉了自家舌头,「丁……丁大人!!」

  丁寿微微侧首,「你识得我?」

  千户高大身形瞬间矮了足有一半,陪笑道:「今日接风宴上,小人有幸附尾
敬了大人一杯酒……」

  「哦——」丁寿终于有了些印象,「你是本地的千户,姓朱是吧?」

  「大人好记性,正是小人。」朱千户喜上眉梢,好似能被丁寿记起是自己莫
大荣耀。

  「适才那店家讲的千户大人可曾听得明白?」丁寿可没工夫与他絮叨,下巴
一抬,指向面如土色的酒店掌柜。

  「小人明白。」朱千户点着头,脸色并不比店家好看几分。

  「丁某久居京城,不识文安风俗,一时不察引了众怒,还请朱千户秉公而断
以安众心,可莫要因丁某身份有所枉纵哦……」

  丁寿嘴角轻勾,说得轻描淡写,朱千户却听得冷汗都流了下来。

  「大人放心,小人理会。」朱千户行了一礼,转过身来又是威风八面,指着
店内众人喝道:「尔等聚众喧哗,无事生非,简直目无法纪,来啊,都与我拿下
。」

  店内这二十几号人一见朱千户向丁寿行礼,便暗道不好,晓得自己开罪了惹
不起的大人物,若非有那四个军卒把守着店门,早便夺路逃了出去,此时一听欲
加之罪,个个腿肚子打颤,呼啦啦跪倒了一片。

  「大人开恩,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之处求您老恕罪……」

  「小的猪油蒙了心,适才胡言乱语,大人别往心里去,这便自己掌嘴给您出
气……」

  有人带头,其余人等纷纷效仿,店内霎时间响起一片噼噼啪啪的耳光声,非
是众人胆小怕事,而是这朱千户在本地有名的吃人不吐骨头,若是落在他的手里
,倾家荡产恐还是轻的,只求这位不知来历的年轻贵人高抬贵手,让自家逃过这
一劫数。

  戴若水见众人惨兮兮的可怜模样,顿又忘却了适才不快,悄悄拉扯丁寿衣袖
,低声道:「小淫贼,这些人其实也没多大罪过,你就饶过他们吧……」

  丁寿本就没心思与这些人纠缠,乐得在小戴面前体现一番肚量,不耐烦地挥
了挥手,朱千户会意,叱道:「丁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你们还不快滚!」

  「谢大人,谢千户大人。」众人千恩万谢,连滚带爬头也不回地逃出店去,
只有掌柜的惦记酒钱,又不敢这当口拦人索要,在边上心疼得直抽抽。

  「好好的酒兴被打扰没了,我说娘子,咱们换个地方唱曲儿吧?」丁寿笑嘻
嘻看向崔盈袖。

  崔盈袖此时也没了方才张皇情态,媚眼斜睃,腻声道:「都这个时候了,老
爷但又吩咐,妾身岂敢有不遵的……」

  「小淫贼,你还真要带她走啊!?」眼瞅丁寿有点假戏真做的意味,戴若水
登时急了。

  丁寿牵起一只玉手,轻抚笑道:「旅程无趣,有个人唱曲解闷也好不是?」

  戴若水感觉手心被捏了一下,虽不晓得丁寿深意,还是强忍着心头不快,不
再多言。

  丁寿两手一拍,又道:「行啦朱大人,今日便算烦劳你了,改日有暇丁某摆
酒酬情。」

  朱千户眯着眼睛在崔盈袖与戴若水身上来回偷觑个不停,心中不觉有些理解
方才那帮人了,这小子左拥右抱,美人儿都教他一人占了,着实让人心中不平,
他正在那里胡思乱想,听了丁寿招呼,急忙躬身一礼,「怎敢教大人您破费,该
是小人作东才是。」

  谁花钱倒是不重要,丁寿不过客气一句,压根儿就没想多做停留,随手一扬
,「掌柜的,酒钱。」

  店掌柜的兜着两手一接,定睛看竟是一块金子,立即心花怒放,心说这波儿
可是有赚无赔,忙不迭跪下谢赏。

  朱千户一直躬身送丁寿等人到了店外,丁寿再三让他留步才好不容易停了下
来,满面春风长揖拜别,待直起身来,面上笑容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抬手招过两个手下,朱千户低声吩咐道:「跟上去。」

  ***    ***    ***    ***

  三人离了酒店,开始还是丁寿二人在前,崔盈袖只是默默随在身后,待在街
上穿行片刻,她不觉间便走到了丁寿二人前面,且愈行愈快,好似有将二人甩开
之意。

  戴若水如今也瞧出了些端倪,「小淫贼,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卖人肉包子的。」丁寿嘻笑一声道。

  戴若水自是不信,薄嗔道:「人家问话,你这人就不能正经些!」

  「千真万确。」丁寿贴着她鬓间耳语了几句。

  戴若水黛眉微蹙,将信将疑,回身向后瞥了一眼,迟疑道:「那妇人手段既
如此毒辣,你可得小心了!」

  「放心,凭她十个万人迷,也不是丁某的对手。」彼此打过交道,丁寿还是
有些自信的。

  戴若水白了他一眼,「我是说小心你的魂儿被她勾去了。」

  丁寿一愣,随即一脸坏笑,「怎么,吃醋了?」

  戴若水粉面登时涨成一块红布,「胡说!你……你也配!」跺跺脚,头也不
回地向后飞奔。

  丁寿一声长笑,加快脚步,紧随崔盈袖追了下去。

  街巷间拐了又拐,崔盈袖直到一个人烟僻静的小巷尽头处才缓缓停了脚步,
转过身来,眉眼间浮现无限春意,「丁大人,您撇了那娇滴滴的小美人,单追着
我这人老珠黄的妇人家不放,究竟安得什么心啊?」

  丁寿嘿嘿一笑,怎么看都是一脸的淫荡轻浮,「当日蓬莱客栈一时糊涂,推
却娘子一番盛情,思来常常夜不能寐,今日既然文安再遇,不知可否有暇再续前
缘呢?」

  丁寿这话半真半假,他固然好奇崔盈袖现身文安的目的,但若是能有机会和
这骚娘们滚回床单,那点子好奇心他也未见会多在乎了。

  崔盈袖咯咯一阵娇笑,「原来大人还记挂那档子事呢,大人有兴,妾身自无
不可,可惜……恐有旁人不会答应。」

  「哦?不知何人会坏你我的好事,丁某来与他说道说道。」丁寿负手轻笑,
戴丫头已然被他支开了,就是幕天席地把你这娘们当场办了,老天都不会说半个
不字。

  「好。」崔盈袖嫣然一笑,仰首高嚷道:「我说当家的,有人要来讨你老婆
欠下的风流债,还不赶快出来瞧瞧!」

  丁寿目瞪口呆之中,巷子内一所民宅的角门吱呀打开,走出一个身姿挺拔的
汉子,向丁寿两手抱拳,遥遥一礼,「敝人杨虎,不知浑家何处得罪足下,在下
代为赔礼。」

  「杨虎?」丁寿眸光一凝,「看来」河北三虎「果然在顺天府聚齐了……」

  注:1、有很多记载论述清代实行「停丧不得仕进」条例的,但实际上清律
还是沿袭明律,经年不葬杖八十,且执行上难度太大,几乎等同虚文,光绪年间
钟琦《皇朝琐屑录》载「乾隆间又有定例,以一年为期,至迟不过二十七月,逾
期再不安葬,如系举贡生监,不准应乡会试,官员不准请咨选补,庶民照律杖惩
」,实际上是引用了乾隆六年欧阳永琦的上疏内容,而当时礼部针对欧阳永琦的
议复是「倘有逾年停柩在家者按律治罪」,同年六月陈弘谋上达类似的折子议奏
的结果也是「事属难行」,即便《皇朝琐屑录》也说「立法虽严,亦不能挽回恶
习」。清代的「停丧不得仕进」本质上和宋明时期差不多,都是个别地区地方官
的个人行为,没有成为定制,人走茶凉,对此历史学者有相关方面专门论述,不
再赘言。

  2、(刘)瑾又令寡妇尽嫁,及停丧未葬者尽焚弃之。京师哄然,(刘)瑾
恐有变,乃罪其首倡言者一人以安众心。(《明武宗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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