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第四折 铁手铣兵 安知不名

海棠书屋 https://htsw.htsw.win 2023-02-16 19:51 出处:网络 编辑:@海棠书屋
第四折 铁手铣兵 安知不名按少年的说法,他是在行旅间偶然撞上被一帮黑衣蒙面人追杀的梅玉璁,正犹豫要不要出手,对方不由分说便喊他“梅少崑”,瞬间集火过来,若非梅玉璁受伤在前,实在没法跑,搞不好就此脱身了
第四折 铁手铣兵 安知不名
按少年的说法,他是在行旅间偶然撞上被一帮黑衣蒙面人追杀的梅玉璁,正犹豫要不要出手,对方不由分说便喊他“梅少崑”,瞬间集火过来,若非梅玉璁受伤在前,实在没法跑,搞不好就此脱身了也不一定。

“照你这么说,”须于鹤气到笑出来。

“你的武功比梅玉璁高了?”“晚辈的武功还过得去。 ”少年居然没有否认的意思。

须于鹤脸都气歪了,要不是想到舒意浓多半要拦,直想出手教训教训他,好教这小子明白地厚天高。

梅玉璁发现徒弟的招牌如此好用,为使走散的爱徒摆脱敌人追踪,于是拜托少年假冒梅少崑,引走七玄盟,一路拖命逃到阜阳。

“你是在哪儿遇上梅掌门的?”舒意浓忽问。

梅韶月父子是离开人称三郡第一镇的钟阜不久丶尚未抵达靖波府前受的袭击,算起来七玄盟正是在须于鹤的眼皮子底下劫的人,四日后行云堡才在钟阜近郊的破屋中,发现被拷掠致死的两具尸体。

这般残忍粗暴的手法,也只有近日在渔阳四处留书杀人的七玄外道才干得出;须于鹤回应舒意浓的号召,此事也是原因之一。

梅韶月在天马镖局的建孜丶新宁两大局子干过,在由行云堡开枝散叶的天马镖局体系里,一贯被视为二爷——也就是须于鹤——的人,虽然低调,但办事牢靠,颇受须于鹤器重。

此番夜韶庄一行赴靖波府拜望的对象,正是梅韶月过去的老上司须于鹤。

当年梅玉璁向须于鹤引荐梅韶月时,并未隐瞒两人的关系,盖因镖号用人至少得上溯三代,来历不明者不收,此事终究会被须于鹤翻将出来,不如自行坦白,多少也有将来东西两峰争掌门时,行云堡能站东燕峰这厢的意思。

然而,梅玉璁在双燕连城不得人心,是有原因的。

夜韶庄成立之初,虽是梅玉璁给的银钱资助,但能有今日的规模,不仅梅韶月父子投进身家,更得益于梅韶月天生的经营才能,能从缝隙里嗅出钱味。

这些生财之道颇不入狷介孤傲丶以君子自居的梅玉璁之眼,近年来兄弟间颇有嫌隙;信中虽并未明言,但须于鹤总觉此番梅韶月来访,可能是输诚兼探路,借以评估与梅玉璁划清界线,乃至自立门户的可行性。

以结果论,说不定七玄盟反而帮了梅玉璁的大忙。

若少年所言为真,他与梅玉璁相遇的地方便至关重要,循线追索,指不定能找到正牌梅少崑的下落。

“这……我不能说。 ”少年显然想到了一处,面露难色。

舒意浓也不生气,似笑非笑。

“我若请你现场解开襟带,也不会看到那着名的玉冰脐罢?”少年脸色微红,扭捏道:“我……能不能不解?”舒意浓“哧”的一声以手背掩口,粉颊晕红,眼波流转,明显忍着笑,无论是姿容抑或娇俏可喜的小动作,皆是明艳不可方物。

“我可以不看啊。

我请须长老看。

”“不丶不是……那个……我是……”这下连须于鹤都翻起白眼。

你这就不用解了吧?全写脸上了还解个屁!“我猜你也有心疾,对不?”舒意浓微敛促狭,正色道:“事关性命,可不能为了逞强而胡乱否认。

我虽然不会这样做,但总有人会对你出手,名曰‘考较’,迫得你心搏加剧丶唇面皆白,万一因此丢了性命,岂非冤枉得紧?”有意无意瞟了须于鹤一眼。

赭袍老者唇勾冷蔑,自是不会搭腔。

少年嚅嗫道:“我的心疾……是不定时发作,每回未必都会心搏加剧,唇面皆白。

”须于鹤忍不住哼声:“那你就是有心疾啊!”舒意浓小嘴一抿,故作沉吟。

“我瞧你的双手指节,应该也是擅铸之人?”少年赶紧谦让:“没有没有,就是打过几年铁而已。

”舒意浓柳眉微挑:“但不是在东燕峰?”少年叹道:“真不是在东燕峰。

”舒意浓忍笑道:“看来,我若是继续喊你‘梅少崑’,你也是不肯认的。敢问这位兄弟怎么称呼,师承何人?你义助梅掌门,我渔阳七砦同气连枝,天霄城也应当好好感谢你才是。”
少年挠挠发顶,露出踟蹰之色,须于鹤重重一哼:“好嘛,你既不是梅少崑,又说不出自己是谁,这得是多大的来历,合着连少城主和老夫也不配听?”少年黝黑的娃娃脸一红,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有些不方便。但没个称呼的确是不好,二位不嫌弃的话,就叫我赵阿根罢。” 舒意浓终于忍俊不住,噗哧一声扭头掩口,姣美的肩颈不住轻颤着。
赵阿根,岂非就是“梅少崑”的近谐转音?这化名也取得太别脚了。
谈话间,众人又回到山庄前院里,沿途须于鹤罕见地与她比肩同行,将那自“赵阿根”的黝黑少年撇在后头,压低声音道:“我见他不像在开玩笑。莫不是逃亡时受了什么伤损,以致神智不清,满口胡言?靖波府有几位名医,老夫也还算熟识,若有用得上处,少城主尽管开口。”
舒意浓微笑道:“多谢长老。 这个可能性也是有的,我先将梅兄弟带回玄圃山安置,再聘请名医为他细细诊疗。皮肉伤好治,就怕是目睹梅掌门惨亡,才引起的心病,那便棘手得多。 ” 天霄城地处偏僻,周遭聚落连县城的规模都没有,就是山村野镇,能有什么像样的大夫?舒意浓这么说,是打算把梅少崑握在手里,死活不肯放人。

梅少崑是别氏的独苗,又与西燕峰梅氏本家有婚约,一旦收治服贴,使两家加入天霄城发起的渔阳新盟,甚至推举她为盟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看了那间机关屋的密道入口,恁谁都不信梅玉璁已然不在人世,可笑舒意浓还拿“治疗心病”为由带走梅少崑,那是志在必得,不容他人置喙了。

须于鹤暗自腹诽,面上却不露声色,应付几句,心思已飘到了别处。

天霄城他行云堡是打不过的,但七砦结盟,玩起合纵连横那套,武力最强末必就能如愿当上盟主。

将天霄城拉上盟会的桌席,她麾下精良的马弓队便派不上用场了,大爷的财力和行云堡在通都大邑的优势反而更能突显,此消彼长,届时鹿死谁手,犹末可知也。

若梅玉璁当真逃脱,倒是个绝妙的切入点。

舒家丫头打算在那一本正经说疯话的黑小子身上下工夫,可现今的双燕连城之主毕竟是梅玉璁,“麟童”梅少崑再怎么天赋异禀,始终是十五六岁的小毛头,梅氏轮不到他当家作主。

梅韶月本想和须于鹤攀附的关系,此际恰恰给梅玉璁空出了位置。

若得行云堡之助,梅玉璁的掌门大位说不定还有一二十年的好光景,交换双燕连城在新盟中支持行云堡,于双方都是笔划算的生意。

舒意浓近年如此活跃,在她看来兴许是扬名立万,擦亮了“玄圃天霄”沉寂多年的老字号,却末必能获得其余五家支持,说不定还结下了梁子而不自知。

如斩杀巨寇“烟山十鼍龙”,固然是为地方除一大害,但在“烟山北望”顾家的地盘剿寇扬威,谅必顾家心里绝不好受。

而驱逐玄远滩的海寇,更是血淋淋的丶适得其反的例子:玄远滩属于落鹜庄的势力范围,因“明霞落鹜”怜氏凋零破败,已闭庄不问世事多年,形同堕火,这才使得海寇肆虐,如入无人之境。

舒意浓兴远师越境长征,虽将海贼通通赶回海里,但天霄城一去,海寇转头又来,如此反复几度,百姓苦不堪言,逼得舒意浓甘冒武林之大不韪,在落鹜庄的地头兴建支城,做为抵御海寇入侵的长期据点。

自五岛奇英亡于第二次妖刀之乱,东海北关间的海寇无人能制,连镇东将军府的北运船队,都只敢沿着海岸线行驶,可见猖獗。

天霄城一介山城,不惜开拔至玄远滩,正面迎击登岸的法外狂徒,舒意浓本该以为能赚取偌大名声,殊不知擅入他派的势力范围管事,还插旗建砦,留驻人马,不仅引起江湖人侧目,当地故老也十分不满。

他们几百年来都在怜家治下,当年解鹿愁以庄主妹婿的身份掌权,百姓还能勉强接受,但舒家在玄远滩不曾养活过一丁半口,对百姓来说,天霄城同海寇一样都是外人,烧杀掳掠固然是入侵,在祖地上兴堡立寨丶易帜扬旗,却也远远称不上秋毫无犯。

舒意浓陶醉满足于她的英雄游戏之中,浑没意识到“烟山北望”顾氏丶“明霞落鹜”怜氏——若没死绝的话——的不满。

若能拉拢大难不死的梅玉璁,得“双燕连城”梅氏支持,再加上自家手里的“高堡行云”高氏,渔阳七砦有其四,可怜舒意浓处心积虑拉联的七砦新盟,终究是为人作嫁而已。

从鄙夷女郎的牝鸡司晨丶畏惧天霄城的军力,到露出高深莫测的诡笑,须于鹤于此夜间心思数转,谁也不知在行云堡典刑长老心中,已悄悄绘成一幅王霸雄图的胜景,能将日渐淡出江湖的行云堡,推上前所末见的渔阳武林之巅——排列在前院里的庄人尸骸俱已覆上草席,也不知是从哪儿翻出来的,触目所及的天霄城人马尚不及原本的三成,便扣掉乐鸣锋带走的部众,起码有一半以上不在这里,却不知去了何处。

须于鹤正自思量,却见乐鸣锋急急奔入,面色铁青,对舒意浓匆匆一抱拳,顾不得体面,沉声道:“不好了,少城主,北面林中末见七玄盟的首脑,尸首全是吊在树顶的,瞧着……瞧着有些蹊跷。 ”命人抬入两具担架,应是就地取材,仓促制成。

担架上的尸体焦烂不堪,宛若泥炭所凝,疑似首级的部位却套着两个簇新的布袋,色作暗银,光洁得像是刚从水里濯洗出来也似,与散发融脂恶臭的漆黑尸体形成强烈的对比。

“这是……火浣布!”须于鹤长成于崇尚豪奢的行云堡,多识珍宝,但这种无惧烈焰丶越是焚烧越显精洁的特异材质,他也只听过江湖传闻而已,此际是头一回见。 舒意浓顿生不祥,修长的藕臂一探,娇叱:“剑来!都退远些,提防有诈!”铿啷一响,那柄银装剑“冰澈宝轮”应声出鞘,剑芒如蛟龙旋绕,削断火浣布底缠缚的绳索,跟着挑飞两只布套,露出两张除须发卷曲外几乎无损的陌生面孔来。

须于鹤微微一怔,旋即眦目欲裂,不由自主地冲上前去,乐鸣锋眼明手快,横臂欲拦,却被赭袍老者撞得踉跄,再顾不得礼数,醉汉打架似的从后头抱住他,急道:“须爷,当心有诈!”居然拉之不住。

一人及时抓住须于鹤的右臂,任凭老者死命挣拖,却像缚于铁柱山石般纹丝不动,竟是那少年赵阿根。

(好惊人的膂力!)乐鸣锋正自纳罕,听须于鹤顿足悲叫:“冯老哥,岳兄弟!你们……你们死得苦状万分哪!”乐鸣锋会过意来,愕然道:“莫非……

是‘鸣珂帝里’的冯丶岳二位长老!那放鹰寨——”便再也说不下去。

七玄盟非但没有中伏,显然在袭击浮鼎山庄之前,便已先收拾了放鹰寨,鸣珂帝里的人马也没能逃过毒手。

适才的仓皇撤退,肯定是做做样子,请君入瓮,若天霄城果真衔尾而去,不晓得要发生何等惨事。

舒意浓不幸言中,瞧着冯丶岳二人之尸,俏脸上却无一丝料敌成真的得意或欣喜。

冯兰阁丶岳云天是鸣珂帝里有数的高手,莫氏折损两位股肱重臣,决计不能善罢甘休。

问题是:放鹰寨被火,代表鸣珂帝里所接获的线报是准确的,是天霄城置之不理,径来浮鼎山庄阻截七玄盟,才使冯丶岳不得不以孤军迎敌,于情于理,舒意浓都不能说是毫无责任。

须于鹤与冯兰阁是过命的交情,陡见二人凄惨的死状,饶是他江湖论老,也难抑激动,才得如此失态。

赵阿根掖鸭鹅似的挟着赭袍老者眺望片刻,忽地松手,须于鹤压力一空,始觉精疲力竭,居然膝软顿地,眼睁睁瞧着少年走上前去。

舒意浓俏脸微变,掠前抓赵阿根肩膊,急唤:“梅……赵兄弟不可!”岂料一扑落空,全没看清少年是如何闪过的,抬头见他已蹲在担架旁,伸手去摸尸体的面庞。

“嘶”的一声白烟窜起,众人嗅到一缕刺鼻恶臭,便只吸入些许,也有强烈的晕眩反胃之感,可见毒性剧烈,纷纷掩退。

所幸毒烟消散得极快,须臾间就被夜风刮得干干净净;只见两具尸体的面部融烂,黄浊液体融冰似的淌带着猩红肉块,裸露出的颅骨坍软如垩泥,居然不成形状,烂穿的孔隙间隐约可见发青的脑块纹路,令人浑身发毛。

赵阿根从头至尾皆不曾挪避,始终蹲在尸体旁边,舒意浓吓得魂飞魄散,唯恐在烟气消散后看到一个半身糜烂不成人形的“麟童”,以袖掩口,奔近些个又愕然止步,惊疑不定:“赵……赵兄弟,你——”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我没事。 ”少年摇头。

“我不怕毒,但少城主及诸位先莫靠近,这毒烟十分厉害,应是沾血即融,连骨骼都能蚀穿,还是搁会儿再收拾为好。”轻描淡写,在场众人无不瞠目结舌。

舒意浓仔细端详,见他脸孔丶手背等露出衣外的肌肤全无异样,与冯岳被侵蚀殆尽的可怖凹脸大相径庭,稍稍放心,暗忖:“据说水元之精能辟百毒,他是受水元之精庇佑而生的麒麟儿,有此异能,也不奇怪。”爱才之心大盛,更坚定了将他带回玄圃山的决心。

七玄盟以火浣布袋套住冯丶岳二长老的首级,可不是存了让人认尸的好心,而是借此布下毒烟机关。

要是舒意浓丶须于鹤等或因审视,或因悲恸,不由分说凑近尸体,眼下便要多添几具溃烂新骸,死的还全是七砦中的当家要人。

须于鹤切齿咬牙,如嚼碎字句般,恨声眦目:“歹毒的妖人!我须于鹤对天发誓,绝不与七玄外道善罢甘休!”耳畔一人笑道:“择期不如撞日,咱们便现了了罢?”

须于鹤大惊转身,几欲贴面的咫尺间已不及擎出背上双钩,掌圈肘击,推挪运化,爆出连串劈啪劲响,蓦听一声闷哼,赭袍老者如断线的纸鸢倒飞出去,落地前便已失去意识,生死不知!

来人长笑声中,伴随天霄城众人此起彼落的短促呼喊,竟无一人来得及吐气开声,已然倒成一片,连乐鸣锋都没撑过两招,背脊重重撞上院墙,瘫软坐倒;勉力撑开涩重的眼皮,赫见来人披风猎猎丶发黑如夜,面上的青铜鬼脸在冷月下闪着狞光,竟是去而复返的七玄盟主耿照!

孤身折回敌阵,直捣中枢,这份胆大实已到了令人心寒的地步,而七玄盟主的实力全不负其嚣狂,舒意浓的反应也只慢了这么两霎眼,周遭从人已无并立者,忙圈转“冰澈宝轮”,唰唰唰连环递出,刺得七玄盟主不住倒退,每下都是贴着剑锋勉强避开,也亏得他后仰低头不假思索,才能抓住间不容发的霎那间。

两人如共舞般一进一退,无片刻稍停,彷佛为此对练过千遍万遍,才能攻得如此贴肉紧迫,又闪得毫厘不失,各逞奇技,简直好看得不得了。

个中奇险丶攻守精绝,便不是一流高手都能深刻感受,天霄城众看得头皮发麻,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至极对决,本难久持,胜负到头只一霎,舒意浓的剑锋扎穿七玄之首的臂围,迸如水银泼溅,无从抵御;飞雪般的漫天散影劈得对手掌势渐乱,忽一凝实,径刺入对手的左肩!

“冰澈宝轮”的剑脊承受两头之力,弯作弓弧,剑尖却难再没入分毫,舒意浓蓦地省觉:“……衣下有甲!”身剑合一迅速抽退,七玄盟主自不肯放人,双掌一合,锋锐无匹的银刃铿啷啷地在他指掌间迸出刺目火星,似烟花炸裂,灿烂非凡。

便只这么一滞,鬼面青年双手暴长,竟是交错攀至,直把宝剑当成了连索。

就算戴着锁子手甲或银丝手套,也不能握住疾转的“冰澈宝轮”,要以铁布衫一类的横练硬功挡下“冰澈宝轮”,更是绝无可能。

但炽亮的火星间既无鲜血如瀑,也没有被绞断的手指,只有激越的铿啷劲响,“冰澈宝轮”彷佛与另一柄同质之剑对绞,竟成胶着之势。

(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到底……是不是人?)

舒意浓头一回在实战中感到心慌,抓着

剑锋倏忽逼近的青铜鬼面宛若梦魇,吓得女郎几欲尖叫,久经锻炼的姣美胴体顿失本有的敏捷,僵硬到无法出手抵御,遑论脱逃。

一柄单刀横里插入,被七玄盟主信手折断半截,第二柄刀又至;鬼面青年随折随扔,当钢刀如纸糊般,虽是摧枯拉朽,却彷佛有数不清的新刀接连补上,硬生生将他绊住。

舒意浓及时回神,“冰澈宝轮”乘势一抽,才自魔头掌下脱出。

煮熟的鸭子飞了,七玄盟主一声断喝,十指箕张,隐迸金芒的指掌猛然一撕,劲风所及,铿啷啷碎了满地刀板,一只空锷随之掉落,弹滚两匝,另外两柄空刀锷分持于来人左右手,正是赵阿根。

“哇喔。 ”少年以空锷互击,似才相信刀板真被扯了个稀碎,咋舌道:“好厉害。

”身畔一声噗哧,却是舒意浓不小心笑出,连她自己都不确定是少年的淡定过于喜感,还是那质朴的“赞赏”令七玄盟主下不了台,听着解气才笑的。

无论如何,一笑之后惧意全消,但鬼面青年的反应仍快过了女郎,眨眼间站上檐顶,谁也没看清他是怎么上去的,冷哼道:“我记住你了,梅少崑。你小子挺有意思。”斗篷泼喇一振,如蝙蝠般纵入虚空,倏忽消失不见。

庄外从人接连赶至,泰半是乐鸣锋所部,舒意浓命他们将受伤的同僚抬下去治疗。

乐鸣锋受鬼面青年掌劈之际,堪堪以双臂挡住胸口,幸无大碍,只左臂疼痛难当,约莫伤了尺骨,裹以夹板木条,权且吊挂在胸前。

“他娘的,邪门!”紫膛汉子低啐一口,笑得狠厉:“五层甲啊,一掌全给劈裂。

这是什么见鬼的功夫?”他那双齐肘臂鞴内缀满铁片,既防刀剑,也练膂力,“银血弓狐”能轻轻松松拉开两石硬弓,正是拜这点心机所赐。

耿照出掌之时,乐鸣锋将双臂叉在胸前护住要害,四层臂鞴再加上衣里的护心镜,说是五层甲不算浮夸。

即便如此,这掌仍在他右胸膛留下一枚清晰可辨的乌青掌印,乐鸣锋解衣推药酒时,余人俱都无语,相顾骇然。

须于鹤可没有五层甲衣护身,内伤沉重,好在意识清醒,但天霄城仅带了些金创药丶跌打酒之类,并无内伤对症的妙药灵丹。

考虑到夜路不便,且伤患不宜步马添劳,舒意浓承诺天明即拨一支小队,护送他回靖波府,让部下于庄内找能套马的车辆,越大越平稳的越好。

须于鹤才放下心来,服了随身携带的药物,在森严的戒护下沉沉睡去。

舒意浓分派停当,信步走出浮鼎山庄。

庄门外,散落的辎重间横陈着二十

几具尸体,都是鬼面青年来去之间随手杀掉的,在他看来大约就像折断小猫小狗的脖颈脊椎,根本不当回事。

当中除了天霄城的马弓队,尚有十多名装束兵器各异的江湖人。

这些人既不与须于鹤同列,列阵包围山庄时,也多在侧翼偏后的位置,若非不擅驰马,就是为免影响骑队进退,才安排在外围。

“……他们是应我之号召,前来助拳的渔阳名宿。

‘点钢蛇矛’祁老爷子丶阜山大侠司马平丶‘青衫逍遥客’彭歆……”舒意浓不曾回头,却知少年始终跟在身后,念过七八条万儿,幽幽叹了口气。

“渔阳不是只有五岛七砦而已,但要说江湖与七砦中有什么是一样的,那就是瞧不起女人。

”女郎的颊颔动了动,应是一笑所致。

从少年处无法望见表情,却意外发现她连腮帮骨都是匀细好看的,线条柔媚,无一丝硬棱,更别提白里透红的雪腻肌肤。

舒意浓将微卷的鬓丝勾过耳后,却有更多紊杂垂落额前,透着难以言喻的寂寥和萧索。

“里头至少有两人打我的主意,不知想娶亲还是占点便宜就算,我懒得探究;祁老爷子是为爱孙而来,可祁庄主已有两平妻,该是想纳我为妾罢?其他不是想看我有什么本事,就是想抢在前头宰了七玄盟主,沽名钓誉。

但也没有其他人响应我了,所以我只能接受。

“现在他们一死,都得算我头上,就跟鸣珂帝里的冯丶岳二位一样。

七玄盟杀人不打紧,然而正是因为我号召抵抗,才让七玄盟杀了他们,这就是罪大恶极,须得负起责任。

”“这也太莫名其妙。

”少年说完,补充什么似的铿铿两声。

舒意浓回头才发现他还拎着那两只空刀锷,有事没事敲着玩儿,活像叫化子唱莲花落,不由笑出。

“你老拎着它干嘛?”少年会过意来,黑脸微红,用刀锷挠了挠发顶。

“拿着拿着就忘啦,也不能乱扔不是?”瞥了女郎一眼,面上发烧,默默别开脸。

舒意浓的心情好了些,促狭似的背手低头,横持着银鞘剑凑近。

“我们就跳过‘你为什么不看我’丶‘因为你很好看’的无聊老桥好了,但老盯着女孩子瞧虽不礼貌,有时完全不瞧也是不礼貌的,你知道不?”“但你是真的好看啊。

”赵阿根一脸无奈:“若不多加克制,瞧着瞧着就不太礼貌了。

”舒意浓笑啐一口:“原来你只是样子老实,嘴皮可一点也不老实。 ”少年铿铿敲两下,自己也笑了。

舒意浓微歪着修长雪颈,半认真半打趣的端详了他半晌,似笑非笑:“我本来想说你武功确实不错,用三柄单刀挡下七玄之主的正面一招,后来想想,你应该是胆子大,又或全没发现自己已在鬼门关前踅一圈回来。这也不是胆子大,该说是运气好罢?”事实上,在三刀俱断丶第三柄刀锷坠地的霎那间,舒意浓确实逮到了一个发动极招的契机,尽管体势散乱丶“冰澈宝轮”尚末完全撤回,但此招威力之大,就算鬼面青年身披软甲宝衣之类,又有双刀枪不入的诡异手掌,女郎仍有把握重创之。

她没把握的,是如何不伤到横亘于两人之间的赵阿根。

鬼面青年抽退的时机,与她杀气一凝的瞬间几乎重叠,舒意浓认为是对方敏锐地捕捉到她的起心动念和犹豫不决,再次果断选择了退走。单纯就这点而言,她是欣赏耿照的;决定何时该放弃,永远是最难的课题。赵阿根倒是大咧咧地笑了。 “运气也是种才能。 ”“那请好好发挥你的才能,我现在确实很需要。”女郎调皮地霎了霎眼。

“只是有件事,我挺在意。 ”少年犹豫片刻,才决定要破坏眼前忒好的气氛,指着随地散落的物件,笑容从“亲昵”退回到“客套”,兴许还有几分谨慎小心。

“我没见你们携带野营器具,这些克难的棚架丶准备堆篝火的柴薪等,是从庄里找出来的罢?你们原本就没打算扎营,而是直接驻扎在山庄之内。 ”舒意浓柳眉横挑,带着三分不豫丶三分衅意,似是在说“那又如何”,既傲且娇,亦别有一番异样风情。

“祭出这些克难物什,总不会是少城主雅兴大发,突然想尝试野营之乐。 ”少年以空锷挠首沉吟。

“从规模上看,也容不下忒多人。我猜,是给这几位前来助拳的武林名宿住的。”望向女郎,温润的眸中隐带锋芒,彷佛棉里藏针。

舒意浓当然不会输给一个十五六岁的小鬼,毫不退缩,含笑迎视。

“他们自恃身份,说是末得庄主允许,为免瓜田李下之嫌,死活不肯入庄,只得简单让他们扎营安身,先过了今晚再说。”西宫川人虽死,但他并非浮鼎山庄的主人。

现今的庄主秋意人,以及他的女儿秋霜洁,皆末出现在尸骸堆里。

耿照可能稍早就绑走了秋家父女,故意留下来演出诱敌歼之的猴儿戏,也可能和舒意浓她们一样扑了个空,山庄内不知何故,原本就只有西宫川人留守。

以此观之,确实也可能会有事后被主人问责丶何以竟不请自入的疑虑,但少年蹙紧乌浓刀眉,似乎无法同意这样的论点。

“此说听着虽有理,细思末免不近人情。”赵阿根道:“少城主千里驰援,不计牺牲,莫说秋毫无犯,难道取井水来解渴,也有瓜田李下的嫌疑么?实在教人匪夷所思。”舒意浓微微一笑,踏前半步,俯视着抬过阶下的遗骸,又恢复成那个号召众人团结对外丶谈笑歼火七玄鬼卒的少城主,被合身剪裁裹出的玲珑曲线虽极诱人,背影中自有股莫名威凛,让人暂时忘却她的桃花粉面丶翘指勾发等,檀口之中如绽焦雷,听得人心头一跳。

“赵兄弟是对的,唯一不对处,在于此地是浮鼎山庄。前代庄主‘万刃君临’秋拭水搜集天下神兵,在武林人看来,此间不啻是宝库,踏足其中,哪怕庄内不曾丢了什么,全天下都当你是贼。“这些老江湖是既馋又孬,宁可在墙外干瞪眼,也不敢入宝山惹闲。先前在你末见处,他们已与我争论半天,什么难听话都说了,又舍不得拍拍屁股走人,假惺惺地说要在庄外扎营。 若同我等进得庄去,何至丢了性命!”一顿银剑,不知是鄙夷丶懊恼,抑或愤恨,以微带鼻音的娇嗓说出,倒也颇有几分狠烈。

赵阿根察言观色,小心斟酌着字句。

“少城主入宝山,预备空手而出么?”舒意浓负手望月,银剑连鞘唰地一转,重又横持于两瓣绵股之后,并末搭腔。

少年见那线条柔媚的颔骨似又动了一动,风吹发扬间幽香袭人,却难生心猿意马,良久默然 。
0

精彩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