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郑媛
第三章 在段府里住了十来天,心宓现在已经知道她所在的时空地点是北宋的首都汴梁城。 虽然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总比什么不明白的强,但是就算弄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她也无法可施,因为重点是她该怎么回去! 但是,现在比较实际的,却是她该怎么从段府甲逃出去。 如果说段府的「主子」那高做的态度叫人不能忍受,那么府里头那些「狗仗主势」的下人,就更让她反感一百倍。 她做过的「服务业」没有一百种也有几十种,虽然每一个工作下班后都要留下来抹地兼擦桌子,但还没有人敢支使她到「虐待」人的程度——一样是「下人」,就因为她的职位叫做「杂役丫头」,这里的「同仁」们居然人人都有权去使她,奴役她! 她不是不逃,而是段府实在太大——大得让人找不着方向,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就因为那个傲慢、邋遢的臭男人要她记住自己的「身分」,心宓告诉自己小不忍、乱大谋,为了她的逃走计划,现在她得暂时忍耐、努力装乖,等摸熟了段府的地理环境,临走前她会记得在井水里扔下泻药,然后拍拍屁股、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不情不愿地蹲在井水边洗菜叶的时候,心宓心不在焉地只顾想着她的「逃亡」计划——「喂」 幼稚的童音从她身后传过来,心宓僵了一下。 「喂……」 小恶魔——段嫣儿等不到心宓回头,干脆跳到她跟前去。 「叫我啊?」心宓皱着眉头,瞇起眼打量一身红衣、红兜裙的「天使」小娃娃。「跟你说过我不叫『喂』,想跟我说话就记得你的礼貌!」说完,她故作冷漠地低头继续洗她的菜叶。 「那…喂……大姐姐。」嫣儿别扭地绞着自己的红兜裙,眼睛、鼻子、眉毛、小嘴儿全挤在一块儿,好象客客气气的说话会要了她的小命。 听到嫣儿的「尊称」,心宓总算抬起头,笑瞇瞇地问她:「干嘛?」 「那天……那天……那天……」 嫣儿连说了三遍「那天」,接下的话就是说不出口,好象比叫心宓大姐姐还要困难! 「有话快说,我可是很忙的!」心宓觑着眼望向满脸通红的小娃娃。 这小家伙不颐指气使的时候,倒是挺可爱的。 「嗯……那天……你帮我一回,算我欠你的!」嫣儿本想说谢谢的,可她实在说不出口。 心宓挑起眉,仰着下巴看她——一个六岁大的孩子罢了,讲起话来居然这么世故。 「算了,我没帮你的意思,那天我只早心情好!」想了想,反正她都要逃走了,还是别跟这个小恶魔欠来欠去的比较妥当! 听到她这么说,嫣儿愣住了。 府里的奴才全都巴结她、拚命的跟她说好话,嫣儿虽然小,却知道他们都是想从她身上得到好处、就因为她的爹爹是段寅,可是他们全都不知道,她的爹爹并不要她……只有这个「奴才」老是对自己爱理不理的,不像其它人一样,见了她只会拚命讨好。 「那、那我今天心情也很好……我帮你洗菜叶子好不好?」嫣儿自告奋勇地蹲在水盆子前面,小胖手伸到水盆儿里努力想捞起菜叶。 「你会吗?我看还是不要吧,况目这水很冷的!」不是她多疑,而是不敢奢望一个六岁,从来没做过家事的娃娃千金懂得怎么洗菜叶子。 她可不想让小恶魔破坏她现在「完美」的奴才形象,妨碍她的「逃亡」计划。 「我才不怕冷!只要你教我,我就会了!」嫣儿抬起肥嘟嘟的婴儿小胖脸,很认真地说。 这句话倒是说得很真诚!心宓满意地想。 「好吧!那你跟着我做——小心一点喔,洗坏了菜叶、糟蹋食物可是会道天打雷劈的!」心宓煞有其事地吓小孩。 「哦……」嫣儿带着崇拜的眼神,战战兢兢地跟着心宓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卷起袖子蹲在井边努力地洗菜叶子。 嫣儿还是第一回看到有人敢挑衅爹爹! 府里的下人只要跟爹爹说一句话,就会吓得发抖,嫣儿虽然崇拜自己的爹爹,可也同样怕死了他。 在她眼中爹爹是至高无上的天神,她最崇拜的就是她的爹爹了。 但这「大姐姐」跟爹爹说话的时候不但不发抖、而且她还敢直视爹爹的眼睛,这比替自己说谎还让嫣儿敬佩她! 「对了,小不点儿,你娘呢?」心宓问。 这几天心宓早就「入境随俗」,连说话都变得很「古意」,免得被当成怪胎,受人瞩目的结果对她并没有好处,只会妨碍她逃走。 嫣儿突然愣住了,小娃娃停下手边的工作、垂着头,怔怔地瞪着盆底的污水。 「怎么了?」心宓问,隐隐约约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几天她从没听过府里的下人提起「夫人」,现在见到小不点的模样,她就能肯定嫣儿的母亲不是死了、就是「跑了」。 「我爹爹说……我爹爹说……娘死了。」嫣儿痴痴瞪着小盆儿,低低地呢喃着。 心宓皱起眉,虽然是上就料到的答案,心底仍然升起了不忍之意。「你想念你娘是吧?」她温柔地问小不点儿。 就因为她也一样,从小是个孤儿,所以她明白想娘的滋味。 嫣儿呆呆地点着小头。「他们都说我跟娘长得像,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两人身后的树林子里,一株枫树忽然晃动,枫树后的男人搁在树干上的大掌握得死紧,黝黑的肌肤几乎变得苍白。 「他们?他们是谁?」心宓往下问。两个人背着身,她和嫣儿都没发现藏身在枫树后的男人。 「就是跟你一样住在后院子里的死奴才啊!」嫣儿眨着童稚的大眼睛,没心眼儿地回答。 心宓翻个白眼,开始「纠正」她。「不要张口、闭口的就『死奴才』,你这么说话没有人会喜欢你的。」 难怪府里的下人一提起小小姐,不是摇头就是厌恶得直撇嘴,尤其是敏川——这些日子,心有已经跟这个对自己亲厚的小男孩成了莫逆之交。 这个孩子也太缺乏管教了!她的父亲真是该死,一个可爱的小天使居然让他教成了一个小讨厌鬼。 「我才不要他们喜欢,我要他们怕我!」嫣儿任性地抢白。 「他们怕你只因为你是段府的小姐,而不是因为你满嘴粗话、没有礼貌。何况你以为他们当真怕你吗?你可知道你不在他们跟前的时候,那些你口中的『死奴才』是如何地讨厌你、恨死你了!你喜欢让人恨你、讨厌我,这样你就高兴了?」 嫣儿怔怔地想着心宓的话,她毕竟还太小,一时不能吸收这么「深奥」的真理。 「瞧,」心宓指着水盆里倒映的影子,水面上一张可爱、粉嫩的脸孔正睁着大眼睛,呆呆地瞪住自己。「你不开口骂人的时候多可爱、多漂亮啊?等你一开口骂人,眼睛。鼻子、小嘴儿全部皱在一块儿,那时你可就变成一个讨厌鬼了!」 「变成讨厌鬼肯定很丑?」嫣儿抬起脸,着急地问心宓。 她毕竟是个小女孩儿,爱美是女孩儿的天性,小嫣儿最在意的当然就是变丑了。 「当然啦,你瞧——」心宓故意把眼睛、鼻子、嘴巴全皱在一块儿,当一个「讨厌鬼」。「这个样子好看还是难看?」她问嫣儿。 「好丑啊!」嫣儿皱起粉粉的小眉头。这时她才明白,原来自己凶巴巴的模样这么难看。 「你想,有人会喜欢这么丑的讨厌鬼吗?」心宓继续扮鬼脸。 嫣儿急忙摇头,表示她一点也不喜欢,更不想当丑丑的讨厌鬼。 「就对啦,聪明的孩子,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她总算让自己的脸恢复正常。 「可是……他们不是『死奴才』,那该叫什么,」嫣儿困惑地问。 「每个人都有名字的,就好象你叫嫣儿,如果你记得起每个人的名字,他们肯定会开始喜欢你了。」 「为什么我要让他们喜欢?」 「因为这样,你就能让府里上上下下的人们尊敬你,而不是讨厌你、害怕你。」心宓坦白地告诉她,像对待一个大人一样直接。 嫣儿歪着小头想了又想,一会儿后她像是想明白了! 「你是说别讲粗话、别叫他们是『死奴才』,我就不会变丑了?」嫣儿似懂非懂地问。 「是啊!」心宓笑瞇瞇地拍拍小女孩粉泡泡的面颊,认同小女孩幼稚的想法。 嫣儿看了看她,又低下头瞧瞧自己,然后从衣襟里拿出一只玉簪子放在心宓手里:「给你。」她对着心宓说。 「给我的?」这会儿换心宓呆住了,她瞪着手里镶满了宝石,昂贵、华丽的玉簪。 心宓虽然心动,却只瞧了两眼就塞回嫣儿的手心。 「这是给你的!」嫣儿见心宓把玉簪子塞回给她,还以为心宓不喜欢。「我听福叔说,你不是想要这个玉簪子吗?现在我给你,你又不喜欢它了?」这可是她最爱的东西,因为春花说,娘生前也戴过这只玉簪子。 嫣儿肯把这只玉簪子送给心宓,不止因为她救过自己,而是嫣儿实在打从心眼底崇拜心宓。」 「我不能要。」心宓笑着摇头。 「为什么?」 「这个东西漂亮是漂亮,可惜不怎么实用!」她随便编一个借口,反正她也用不上这么矫揉造作的玉饰。 不过现在她终于明白,敏川口里的玉簪子大概就是指这个了。 「这是好东西,我娘戴过的!」嫣儿孩子气地推销自己的「宝贝」,就怕心宓「不识货」。 「既然是你娘戴过的,就更不该送人啦!」她把手背在身后,免得小不点儿又把这种不实用的东西塞给她。 嫣儿终于明白心宓不要,她失望地垂着小头,眼眶委屈地泛红。「我还以为你喜欢……」 她还以为每个人都喜欢这种彩色石头。像是春花,每回见到她小宝盒里的「叮叮当当」两只眼睛就发亮、还会拚命的猛吞口水。 「呃……不然我教你折纸小鸟好吧?」看到嫣儿失望的模样,不知道为何心宓觉得好心痛,她蹲到嫣儿面前哄她。 「等你学会怎么折纸小鸟了,就每天折一只给我,等你折了一百天就等于送给我一个愿望了。」 「折纸小鸟能送给你愿望?」嫣儿眼眶也不红了,她抬起小脸儿、睁了眼睛好奇地望着心宓「是啊!」终于引起嫣儿的好奇心,她更卖力地往下吹嘘:「最好呢,是能折个一千只,不过一开始咱们先折一百只就好!」 「嫣儿的愿望也能送给别人吗?」嫣儿认真地问,小嘴,小鼻子紧拧在一块儿,红通通的脸蛋儿突然变得很严肃。 「当然可以啊」纸小鸟就叫『纸鸢』,只要折纸鸢的时候、在纸里头写上对方的名字,等折满了一千只送给自己想祝福的人、那个人就能借着你的祝福,拥有幸运。」心宓回答,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心底就是这么相信的。 虽然她已经长大,明白世事无常,但孩子们总应该有愿望,而且谁知道这些孩子们的愿望会在什么时候实现……「那嫣儿每天要折两只纸鸢,一只送给大姐姐.一只送给爹爹。」嫣儿心底最爱最爱、最惦念最惦念的就是她的爹爹了。 一直站在枫树后的男人魁梧的身躯略略一震,彷佛小女孩的话打动了他的心窝。 「好啊,那等咱们洗好了菜叶子,就到我房里折纸鸢去!」心宓笑瞇瞇地说。 「可是……可是嫣儿不会写你们的名字。」嫣儿忽然皱起小脸,苦恼地呢哝。 「那有什么难的!等一会儿我顺道教你。」心宓顺回说。虽然在美国长大,因为从小姑姑逼着她学中国字,所以还没忘本! 「你——你会写字?」嫣儿呆呆地瞪大了眼睛,一脸的期待和崇拜。因为就连燕咯尔叔叔都不识字呢!偌大的府里也只有爹爹、福叔和新请进来的教书先生识得字。 对嫣儿来说,学写那些个虫虫字简直要她的小命,但是爹爹要她念书,就算再不喜欢,她也会努力念好的!虽然到目前为止,她连自个儿的名字都不会写……「当然啦!」心宓回答以后才想起,古时候「女子无才便是德」,大多数女人没念过书,何况她只是个「奴才」,想念书更是天方夜谭。 不过话已经说出口了,她不忍心让嫣儿捻,只好继续「掰」下去。「呃,我小时候在学堂里学过,所以写几个大字儿还难不倒我!」 听心宓这么肯定,嫣儿心中对她的崇拜简直到了极点。 如果爹爹是第一名的话,心宓就是第二名了! 「快干活儿吧!一会儿我们还要折纸鸢呢!」心宓笑瞇瞇的转移话题,免得嫣儿待会儿又问些她答不出来的问题。 「嗯!」嫣儿听话地努力「干活儿」,她高高兴兴的捞起盆底的菜叶子,卖力冲去叶子上的污泥。 直到这个时候,心宓才觉得嫣儿像个孩子,小娃娃该有的天真可爱在她身上并没有遗失,只是缺乏良好的引导,因此失落……枫树后的男人沉默地凝视着她们一起洗菜叶的背影,直到两人回到心宓房里,从房门后传出阵阵欢笑声才将他震醒。 男人转身离开。临走之际,房内传出来的嘻笑声并没有驱走他脸上的阴霾。 *** 入夜,段府「知津斋」的灯火仍然剔亮。厢房外冰凉的冷风刺骨,敏川抱着两臂哆嗦着,直走到右厢房前才不情不愿地伸出藏在袖笼里的右手,轻拍两下房门。 「爷,是我敏川。」他扯起嗓子喊。 「进来。」段寅低沉、浑厚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来。 听到应允了,敏川这才敢推门进去,躲开冷风的肆虐。 敏川冻得两排牙齿「叩叩」响,环目一视,右厢房里冰冰冷冷没有半个火盆儿,当下他清秀的脸蛋绿了一半。 原以为爷的房里会有温暖的炭火盆儿.可谁知道却连个火盆儿的影子也没有!敏川狐疑地盯着他向来敬畏的主子,心底奇怪——怎么爷一点儿也不怕冷吗? 「很冷?」看到男孩冻得嘴唇发紫,段寅咧开嘴问。 「嗯……嗯……」敏川冻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燕咯尔!「「爷?」一直守在外头的燕喀尔,一听到段寅的叫唤立刻推门而人。 「送两盆火盆子进来。」段寅吩咐。 「是。」 燕咯尔退下去,不一会儿他就提了两盆火盆子进来,屋子里顿时回暖了许多。 直到身体觉得温暖了,敏川才吁了回气。 「现在能说话了?」段寅问。 「嗯!」敏川用力点头,一边打量这间他从前压根儿没资格踏进一步的右厢房。 「爷……您打算砍我的手了?」敏川屏着气,鼓足勇气问出来。 听到他这么问段寅咧开嘴。「我可以不砍你的手,只要一会儿我问的话,你老实回答。」 「嗯!」敏川一听不砍他的手,高兴得点头如捣蒜。 「那个在厨房做杂役里的丫头,」段寅沉着声,开始问男孩。「她是几岁进府的?」 「啊?哦……爷是说心宓吧?我听心宓说过,大概是五来岁吧!」敏川心底打了个突,但他还是立刻回答了。 可他心底觉得奇怪,爷想问心宓的事,直接叫心宓来问就好,不然也该问福叔,怎么会找他呢?大概爷觉得福叔老糊涂了吧!敏川心想。 「五岁?」段寅挑起眉。 一个五岁的孩子识字并不难,但他怀疑,如果那丫头的爹娘有钱让她上学堂,就不会把她卖了。 「是啊,心宓是个孤儿,从小就没了爹娘,她的舅舅、舅妈养她到五岁就把她卖进府了!」言词里颇有指控的意味。 敏川一直讨厌心宓的舅亲,因为他们待心宓并不好,不但把她卖死,还拿走了她每个月辛辛苦苦作工赚的一点点月例银子。 「她的舅亲家里不宽裕?」段寅再问。 「听心宓说这些年她舅舅家添了六个孩子!从前多了心宓、也不过多了双筷子,不是自己的孩子,当然说卖就卖!」敏川打抱不平地说。 段寅陷入沉默,他在思考敏川的话。他之所以找这个孩子来,就是想问出细微的蛛丝马迹。 见主人不讲话,敏川有些犹豫地说:「心宓她心肠是好的,像这回偷玉簪子的事,其实全是我一个人做的,根本就跟她无关!可她偏偏自己认了罪,让总管给关到地牢冻了她一夜,虽然这会儿没事了,可我瞧她好象脑子给冻坏了,变得跟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他以为段寅打听心宓的事,是在考虑该怎么处罚她。 「跟从前不一样?」段寅挑起眉,剔亮的纯黑瞳孔迸出火光。「说清楚,是怎么个不一样法!」 「她关在地牢一晚也不知怎么了,总之清醒了以后就迷迷糊糊的,竟然连我也不认得了!而且看到什么问什么,好象府里的事儿她一项也不懂,可这儿她明明住了十多年啊!还有一项更奇怪的——我老觉得心宓同从前不一样的最大原因,是因为她以前温温柔柔的、好文静。好秀气,可现下——现下——咂……就像是……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敏川终于找到词形容。 他停住了,面带疑惑地望着段寅,好象说到这里让他不安。 「说下去。」段寅面无表情地示意。 「就因为,」敏川咽了口口水,才继续往下说:「就因为以前心宓总是那么温柔,我才觉得奇怪——现在的她呃,也不能说不温柔,但总之就是很不一样一了!」 段寅的嘴角浮现一抹若隐若现的笑意。 他眼前乍然浮现出那个丫头伶牙俐齿、与他针锋相对的模样……这男孩显然很爱护那丫头——她岂止不温柔,简直就是缺乏女德。 「你认为——她为什么会变成现下这个样?」稍稍仰起脸,驱走眼前那个鲜活过头的影子,段寅沉下声问男孩。 「这……」敏川很犹豫,因为他自个儿也弄不明白。「我想、我想最大的解释,可能就是那一夜她的脑袋当真给冻坏了!」 段寅敛下眼,深沉的冷眸觎着桌案上的小纸鸢——那是嫣儿今晚送过来的。 他打开过纸鸢,那里头确实有他的名字。而且字迹工整,绝对不可能出自孩童的手笔,除非常年练字,否则不可能达到这等火候。 不必猜想就知道,这一定是那丫头替嫣儿写的字。 敏川的解释,当然完全无法说服他。 看来不合理之处只能靠他自己解决,不过他不会忘了敏川的一句话——她就象换了个人! 或者,他该从这里去找答案。 第四章 这天,当管家福叔来告诉心宓,她可以不必再到厨房做苦工的时候,心宓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这几天她好不容易在厨房边找到一条碎石子小径,「听说」可以通到段府的围墙边,可现下被这么一告知,白天她压根儿没机会再到厨房。 「可是——可是我从小就是做杂役的,不让我到厨房,我可是什么也不会做!」心宓试图想扳回「劣势」。 福叔瞇起眼,讪讪地说:「这事儿是段爷吩咐的。爷还说了,往后白天你就负责陪伴小小姐,吃喝都在一块儿。」 福叔估量着这个黑脸丫头,心底犯着嘀咕——真不知道这个丑丫头有什么本事,竟然能从一个厨房杂役丫头,捞到这么好的差事! 心宓皱着眉头——陪嫣儿倒没什么不好,只是她又得重新找一条逃亡的路线了。 「对了,」福叔想起了主子的交待。「段爷还让我给你带来几件新衣裳,明几个你把脸给洗干净了、换上新衣,记得一早就到涑香楼陪小姐去」。 「新衣?」心宓瞪着福叔手上拿的包袱。 「喏,给你的,拿去吧!」福叔随手一扔,扔到了空地前晾菜干的竹架上。 心宓瞇起眼——从小在白人的世界里打工,她向来对这种饱含「轻蔑」意味的举动很反感! 「不必了!我穿在身上的衣服好得很,不、必、换!」她挑衅地瞪着老管家,动也不动地杵在原地——休想她会「爬」过去拿起那包沾了菜干味的施舍品! 福叔瞪大了眼睛,好象从来也没见过有哪个奴才胆敢这么对他说话似的。「你——」 「麻烦回去告诉你的『主人』,」心宓把他没讲完的话抢过来说:「我只穿自己的衣服,这种施舍品他可以拿去送给比我更需要的可怜人!」她骄傲地说完想说的话,这种时候装乖已经有违她的天性.她选择顺从本能。 话才说完,她拍拍手转身要走人,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回过身对老管家说:「对了,厨房的工作大繁重,我走了以后麻烦你找两个工人递补,否则他们要是联合起来罢工,别怪我没提醒你!」 该说的话全都说完了,她才转身走人,根本不理会老管家的反应,继续干她今天该干的活儿。 *** 晚间心宓回到房里的时候,已经累得直不起腰杆子了。每天日出而做、日落还不能息——重复做同样的工作虽然不必用脑是,却累得她天一回到房里,倒头就呼呼大睡! 她并不能每天洗澡,因为烧热水得花费柴火钱,天天都要洗澡的话,倒贴上一个月的工钱也不够使! 还好气候干燥,她来到这儿将近半个多月了只洗过两次澡,身上除了有点异昧,倒没生什么臭虫。 「呵——」 伸了个懒腰,她明白今天就算再累也得生火洗澡,她可不想听那个老管家啰嗦。 提着水桶疲倦地拖着步子走到屋外的井边,从井里打了一桶水后,心宓已经累得几乎闭上眼睛就能睡着。 可她还得提水到厨房里,然后升灶起火,等水煮开了她才能洗个热水澡。 认命地提着笨重的水桶到厨房里,升起灶火后,她又走到井边提了一桶凉水回房,然后准备干净的衣物,之后再回到厨房里等水煮开。 每一次洗澡总得像这样折腾,非得累得半死才能洗一个舒服的热水澡。就像上回洗澡洗到一半的时候她居然在澡桶里睡着了,直到半夜才被冷水冻醒。 她甚至想,古代说不定还有人因为洗澡而冻死的,只是史书上没记载。 等一切准备就绪了,心宓已经疲惫不堪。利用凉水洗净了脸,迷迷糊糊地脱了衣物后,她迫不及待地滑进早晨着热气的水桶里,当冰样的肌肤接触到热水那一剎那,她不由得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来到这里以后,她就没洗过一个象样的澡了,能像这样泡在热水里已经是最大的奢侈。 解开固定了一整天的髻,她深深地吁了一口气,躺在温暖、舒适的热水里,她已经疲倦得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皮……段寅来到她房里看见的,就是这一副芙蓉出水的景象。 起初,他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因为热水里的清秀佳人,不真实的让他误以为走入了仙境。 直到看见她扔在地上的衣物和破鞋、以及周遭简陋的环境,他才明白自己不是作梦——只能怪每一回见到她的时候,她的脸总是脏的。他无法看清她的容貌,只能由那双眼睛以及那张伶牙俐齿猜测她可能的容貌。 但,显然的他猜错了。 原以为她相貌里不平凡的只有那对眼睛,现在他才明白,他的府中埋藏了怎样的宝贝! 段寅走到澡盆里的女人身边,沉默地端详她清丽、灵秀的脸庞,无法不注意到清澈的水面下,那足以一眼望尽的女性胴体。 尽管女人的身材纤细得几近脆弱,小巧的胸脯压根儿及不上让男人贲张的条件,他仍然感到沉重的下体窜过一阵痉挛。 蛰伏已久的欲望像一条毒蛇凶猛地在他体内窜流,他像被催眠一样,伸出粗糙的男人手指,小心得犹如抚弄细瓷一般擦过女人细致的肌肤……「唔……」 颈子上传来强烈的搔痒感,心宓欠了欠身,水波荡漾轻拂着身体,让她舒服得一点都不想睁开眼睛。 热气催红了她白蜇的脸蛋和光滑柔腻的肌肤;犹如欢爱过后的红潮,再加上她熟睡放松后慵懒的脸部表情,都像是无言的邀请。 当他知道她拒收衣物时,原本是想来质问她的不知好歹,却没料到会见着这副景象。 只迟疑了一眨眼的功夫,他便放纵大手探人水面下,沿着她颈子上细致的骨架下滑,顺着柔腻的肌肤一路爬上温暖的软丘,最后才来到敏感的桃红色乳尖——「嗯……」 心宓微微张开小嘴,胸口传来的异样感让她呼吸困难……女人的反应尽落他眼底。他咧开嘴,倾身埋入女人香泽的颈窝边,男人浓烈的气息喷拂在她敏感的颈窝,他放肆地搓起两指拧紧女人的乳尖……「呃……」 心宓皱起眉头,下体一阵激流已经渐渐唤醒她的嗜睡神经。 看出她已经快清醒,他迅速地撒手,同时自她身边离开——心宓睁开眼的一剎那,忽然感觉到一股从下半身传来的寒冷……「啊,我又睡着了!」 她急忙从冷掉的水中出来,赶紧从木架上取了干市擦干身体,一阵阵冷意从身上袭来,可她却惊愕地发现自己的双颊,竟然火热得烫手! 「老天爷……我刚才……刚才怎么会做那种梦!她捂着两颊、呆呆地瞪着眼,尴尬地喃喃自语。 从短暂的熟睡中惊醒,心宓很自然地把刚才发生过的事当成一场梦,浑然不觉自已的房间刚有一个真实的男人造访过! 唯一让她心悸的是——那个「梦」真实的让人脸红。 那是她这辈子的第一个绮梦! 可它真的是个梦吗? 心宓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似乎无缘无故做了一场「春梦」,是唯一的解释。 失神地上了床,纵然身体已经疲累不堪,她躺在床上却辗转难眠——虽然看不见对方,可她清楚地记得梦中那个男人身上好闻的气味……那男性化、陌生、又好象似曾相识的昧道,整夜萦回在她的鼻端……让她无法忘记。 *** 直到确定心宓屋里的火熄了,段寅才离开后院。 「官人。」刚踏上小径,侍妾柳儿忽然从黑暗中走出来,唤住她的男人。 「你怎么在这儿?」段寅停下来,淡淡地问。 「燕咯尔告诉我,您朝这方向来了。」望了一眼段寅后方那排下人房,柳儿回首爷着桃腮,柔柔地笑,全身柔若无骨地瘫在段寅身上,柔情似水地望着她的官人。 柳儿汴梁城里商贾人家的闰女,能进段府是靠了她爹的关系。她并不特别美,但是她柔驯的性子、妖冶的身段让段寅很满意,因此收她入房。 「所以?」 「人家想念您呢,官人。」柳儿抚着男人的胸口。 「是么?」他低笑。 掐紧贴在自己胸前的女人那不堪一折的柔软腰肢,他脑中却突然浮现一张娇憨、清丽的睡颜……「天晚了,我还有事待办。」他突兀地推开怀中的软玉温香,语气忽然变得很冷淡。 「官人?」柳儿不明白,以往段寅从来不曾拒绝过她的求欢。 她明白她的男人有多么精壮强盛、他几乎每夜都需要女人,何况她极尽所能的妖魅挑逗,他根本不可能拒绝! 「你先回房吧!」扔下话,他头也不回地转身往来时路而去。 柳儿瞪着她官人的背影,眼底掠过恼怒、还有一抹害怕失宠的恐惧。 *** 一清早,天还没亮的时候心宓就下床了。 她恍恍惚惚地走到井边打水洗脸,原本累得一闭眼就能睡着,可昨晚她却失眠了一整夜,满脑子胡思乱想的,回忆着昨夜荒唐的「春梦」,浑然不觉段寅已经走到她的背后,直到她迟钝的鼻端闻到一股熟悉的男人味——她敏感地转过身瞪住后方,赫然发现站在她身后的男人脸孔——「唐司隽?!」她震惊的尖喊,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自己生平最不想遇见的人! 姑姑在纽约帮佣的唐家,现在唐宅的主人就是唐司隽。 在心宓的印象中,姓唐的自大傲慢、对女人不屑一顾的态度一直让她很反感,她从来不跟这个唐家少爷打招呼,见了面她只会当做不认识——但是现在——她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他?! 心宓紧张地看了四周一眼,非常确定她还在「古代」,而男人身上也穿着古装,他的五官跟唐司隽简直一模一样,只有魁梧的身材和粗犷的气质跟她熟悉的唐家风流少爷判若两人。 很快的,心宓从他的服色认出男人的身分——身着紫酱色棉布长褂的他,应该是段府的主子,段寅。因为只有他会在这么冷的天身上只穿着一件棉布褂子。 心宓的眸子充满困惑,在这里看到酷似唐司隽的他,让她直觉某种奇怪的事正在发生,而最让她困扰的是——男人身上的气味熟悉得恍如昨夜! 「你……」 她口干舌燥地后退,拚命想在他逼近之际,在两人之间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 在昨夜之前,他的脸上布满了没刮的胡子和一点点的青髭,除了那似曾相识的突出五官,她无法辨认他的容貌。 可现下他不但刮净了胡子,垂下的长发也整齐的梳起——干净光洁的他可以得到最佳模范男人奖。 看到她惊愕的模样,他平静地挑起眉。「你,不会不知道我是谁吧?」他咧开嘴调侃。 「当然、我当然知道!」她厌恶自己结结巴巴的笨样子,却没法子控制出卖自己的舌头。 更糟的是,他身上的男性气味浓烈得让她莫名地脸红!那微微带着一点麝香的香味充斥着她的感官,几乎包裹住她的四周围……心宓蹙起眉头,这似曾相识的味道困扰着她的感官。 狐疑地瞇起眼盯住他幽合的神秘眼眸,昨夜的梦境赫然挤进心宓的脑海里——她紧张地屏住气,双颊却无法克制地慢慢晕红。 「我听福叔说,你拒收我送给你的衣物?」他忽然说,粗嘎的嗓音透出一抹要命的性感。 心宓努力想漠视他在心中造成的影响,却不能控制自己越来越红的脸蛋。 「无功不受禄,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能白要。」红着脸,她强迫自己别开眼,免得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他靠得太近了!虽然不至于近得「碰」到她,但是他胸前那「两团」每个女人看到都想尖叫的男性胸肌,在视觉上压迫着她的呼吸,让她几乎窒息!在理性上,他已经侵犯了她的「安全距离」。 太奇怪了!从前她看到唐家那个自命风流的花花公子只有讨厌的情绪,为什么现在会觉得脸红心跳? 她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因为这让她觉得好糗……「我没说要白白送你。」他咧开嘴,再踏近一步把她逼至并边。 水中的倒影让他忆起昨夜娇媚的裸女,他幽黑的眼瞳霎时间变得深沉、危险。 「如果有什么吩咐你直接说好了,反正你是『主人』。」虽然红着脸,她还算满意自己稳定的声音。 「为什么我觉得——你提到『主人』的时候,有一种不以为然的轻蔑?」他再逼近一步,嗓音低嘎嘶哑。 「那、那一定是『您』的错觉。」她甜蜜地回答。直视他幽暗的眼睛,甚至对着他绽开一朵最甜、最美的笑花——纵然她的心跳已经快停止、已经快喘不过大气! 段寅挑起眉,他性感的唇咧开一抹调侃的弧线。「是吗?」这么近的距离,他竟然感受不到她的气息,可想而知,对于自己的接近,她有多紧张。 「当、当然啊!」她好强地争辩。 因为缺氧的结果,她白皙的肌肤不自然地泛红。 段寅盯着她逐渐染红的肌肤,初初带着好玩的心态,想试探她屏气的本事,随后发现她似乎真的忘了喘气这回事——「再不喘气,恐怕就再也没机会喘气了。」终于,他似笑非笑地「提醒」她。 他突然悠哉地冒出这句话。心宓呆住了,心跳顿时乱得如同擂鼓——开始「记起」大口呼吸的同时,强烈的羞耻感让她觉得自己就像个傻瓜。 如果现在前面有个地洞,她不介意立刻跳进去。 「我会让人把衣服关去,这回,记得把东西收下。」他轻描淡写地说着,语音里有着不容拒绝的威权。 「我说过了……不能收。」虽然喘着气,她没忘记自己的「原则。」 可能就因为他半强迫式的命令,让向来威武不能屈的她固执地拒绝。 「你很顽固。」他瞇起眼,语气转为冷硬。 她的固执一开始虽然让他觉得有趣,现在却让他不高兴。 女人如果有些微的任性他可以纵容,但若是太过不驯,却会让他深恶痛绝。 曾经,一个难以管训、自由放纵的女人让他动过杀人的念头! 「有句话叫择善固执。」心宓坚持自己的理论。 她认为对的事向来坚持到底,更何况……他太危险! 昨晚如梦似真的错觉依旧清晰地滞留在她的脑海,不管是不是真的,她不喜欢这种心乱如麻的感觉。 「如果我不许你拒绝?」「的态度变得强硬,口气冷漠。 「我只是府里的奴才,你可以『不许』我做任何事,如果这是你的『命令』的话!」她挺起胸口,不怕死地挑衅。 段寅握紧拳头——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有胆当着面挑衅他! 即使是那个女人……也从未没有当面激怒他的胆量! 「那么,」克制住自己的脾气,半晌,他阴沉地开口:「就如你所愿,我『命令』你收下衣服。」 心宓像烈火一样的亮的眼眸直勾勾地盯住他,她强迫自己不能示弱,眼睛连眨都不能眨——「奴才知道了,主人。」她嘲弄地回报他。 段寅幽暗的眸子瞬间迸射出狂烈的火花,心宓一度以为他会出手打自己,但很快地,他压抑下眼中的怒火,冷峻的脸孔迅速罩上一层寒漠。 「你清楚自己的『身分』,那是最好不过的。」轻蔑地抛下话,他转身大步走开。 心宓呆在原地死瞪着他的背影,努力克制自己吼他回来的欲望。 两个人都没发现的是,远远的在后院凉亭那端,柳儿正冷冷地盯着这头,她手里掐的一只绣棚已经教她拧断了棚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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