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郑媛
第九章 七月,是一个又湿、又热的夏天。 下午三点以前,我从钢琴家教班,徒步走回分租小屋。 离开江家后,我从报上的租屋广告,找到现在住的这间分租公寓。 这是一栋旧式公寓,租金虽然便宜,但没有电梯。我挺着五个月大肚子,吃力地爬上三搂住所。 白天,我在钢琴家教班工作。但是今天晚上,我即将到中山北路上,一家五星级饭店面试,谋求一份钢琴乐师的工作。 为了这场面试,我花去这五个月来省吃俭用,所累下积蓄的一半,忍痛买了一套大两号的水蓝色洋装。 虽然我大着五个月的肚子,但仍然希望能通过面试,找到一份安定、收入较高的工作。 毕竟孩子生下来后,养育以及教育费,是一笔庞大的支出,我不能没有打算。 晚上七点面试,我怕等公车不能控制时间、也怕下班时间交通拥塞,五点钟不到我就提着纸袋,纸袋里装了那套晚礼服,匆匆离开我的小屋。 六点半左右,我提早来到饭店,向柜台询问后,饭店节目部经理,终于出来见我。 “你带衣服来了?” 这位年近四十岁、戴着方型金边眼镜的中年人,看到挺着大肚子的我,面带犹豫地问。 事前我只寄出履历表,他并不知道来面试的,会是一位孕妇。 “是的,我可以立刻换上。” 我礼貌地点头,十分希望,他至少能给我试弹的机会。 经理迟疑了十秒钟,也许是因为我祈求的眼神,他终于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我以一个孕妇能力所及的速度,迅速换上礼服,坐到咖啡座角落,那架大钢琴前面。 经理给我十分钟,让我试弹最拿手的曲子。 我掀开琴盖,凝视眼前黑白相间的琴键,敲下第一个音符,专注于弹奏。 “好了,江小姐,谢谢你。” 我停下演奏,抬头望向经理。 “请你先回去,等候我们通知。”对方客气地说。 我知道,这两句话的意思,几乎等于拒绝。 “经理,请问我什么时候可以接到通知?”明明知道道希望不大,我仍然开口问他,因为我非常迫切,需要这份工作。 “如果通过面试,我们才会通知你。”经理说完话就离开了。 我失望地合上琴盖,慢慢从座位上站起来。 我猜想,当经理一看到我的大肚子,无论我弹得多好,都已经被除名了。 “原来你的琴艺这么好。” 熟悉的声音,唤起我的记忆。 “严旭东?”我没想到,会在这里偶遇他。 “打扰你面试了?”他的笑容,依旧男人味十足。 我耸耸肩,仰起脸微笑。“没关系,反正看来是不会被录取了。 他挑起眉问我:“吃过晚饭没?”“你想请客吗?”“请一名孕妇吃饭,是我的荣幸。”他道。我的脸突然涨红起来。“我能骗人,说这颗大肚子是吃胖的吗?” 他低笑。“你终于像个女人了。”意味深长地看我。 “你是指我的肚子吗?”我笑着释怀了,低头看着自己隆起的肚子,顽皮地回答他。 他迷人的眼神带了笑意。“你还是没变。” 幸好他没问,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你呢?严公子?”我反问他。 “一样吃喝玩乐、追女人。”他眯起眼回答我,俊脸没有一丝愧疚。 我叹口气,摇摇头。 “严旭东,爱上你的女人,一定很不幸。” 他笑看我,没有说话,迷人的眼睛里有一层灰色的迷雾。 这个男人帅得可以,可是我猜,他偏偏最爱自己。 爱上他的女人,不是神智不清,就是想找罪受。当然,那个传说中的“严太太”除外,如果她爱上他,我可以理解,毕竟这么帅又这么坏的男人少见,我会祈求菩萨可怜她。 “想找工作?”他问我。 “我现在自己养活自己——未来还得养活我的孩子,当然需要一份工作。” “那就明天来上班。” “来上班?”我莫名地瞪着他。 “你不知道?”他挑起眉,淡淡地说:“这家饭店,挂在‘山下’名下,是转投资产业。” “你是老板,决定要录取我了?”我将他话中的意思,转化成我能懂的简单文法。“正确的说,我是饭店股东之一。”他看着我,慢条斯理地回答,眼神中有一抹诡异。 意外得到这份工作,我高兴得不能自己,根本无暇去猜测,他眼中的神情。 “严旭东,为了报答你的知遇之恩,今晚我请客好了,”我豪气干云地说。 虽然我的钱包里,只有两张一百块现金。 现在的我,连一张信用卡都没有。我的手悄悄伸进口袋里,捏紧干瘪的荷包。 “不过,我只请得起一碗阳春面。”我赶紧说。 “别费事了,于脆在饭店吃免费晚餐如何?” 饭店晚餐当然不可能是免费的。我很清楚,在这里吃一顿饭有多贵。 “既然你坚持,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为了省钱,我厚颜地决定吃免钱饭。 他啼笑皆非地看着我。 四个月来的磨练,我已经独立而且坚强,每一分钱,都懂得了精打细算。 时间过得很快啊……再五个月,我就要做妈妈了。 虽然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爸爸,但我决心做一名称职的单身母亲——带着我的孩子,勇敢的活下去。 ********* 因为肚子越来越大,行动不便的我,只得辞掉白天的家教工作,专心在饭店上班。 今天跟往常一样,我提早出门上班,到了饭店后换好衣服,时间一到,就坐到钢琴前开始一整晚的工作。 弹琴一直是我的最爱,唯有弹琴,能让我忘记生活的忧愁。我想,我对弹琴的喜好,这一生都不会改变。 我沉醉在音符里,随着琴声,放任思绪驰骋,一般人忧烦的工作时间,其实是我最放松的时刻。 夜晚十点,换班时间到了,我合上琴盖,圆满完成今天的工作。 我从钢琴后方站起来,小心翼翼推开矮凳子,准备下班。 “Mr.Johnson,江先生十分钟后就到,请您稍候一下。” “没问题,我们可以就一会儿要跟江先生报告的内容,先Review一遍。” 两者谈话内容虽然不关我的事,但我却认出,前者是刘特肋。 她口中的“江先生”可想而知是谁,十分钟后,“他”会来到这里吗? 我的心跳开始加快,不是因为即将遇见他,而是我根本就不想与他见面。 仓卒转过身,我从钢琴旁边,闪躲着走出咖啡座,然后赶回更衣间,换回平常衣服后,提起袋子匆匆离开——我走得很急,自从怀孕以后,我已经许久,不曾以这样的速度走路。 因为太过急切的原因,我开始感觉到,下腹部传来一阵踢踏的痛感。 我的孩子在跟我抗议了,但是我身不由己——就因为这五个多月的大肚子,我绝对不能与他碰面。 但事与愿违,我看到老黑的车子,正转弯开进饭店车道。 我猛然顿下急促的脚步,藏身在门前的大廊柱下,等待他下车走进饭店。 我靠在柱子边喘气,一手扶腰、一手护住下腹,即使如此,肚子的疼痛还是渐渐变得难忍。 “小姐,你怎么了?” 门口的Doorman发现我,热心地走过来询问。 “没事……” 我对他摇头,冷汗却一滴滴淌下我的额头。 “可是你的脸色很难看——” “我真的没事。”我压低颤抖的嗓音,害怕其他人发现我。 “可是你——”对方的话还没说完,我已经再也撑不住,身体沿着柱子,滑到了地上。 “小姐?!” 人群渐渐聚拢过来,我的意识,因为疼痛而开始模糊……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走进饭店,只能祈祷,向来冷漠的他,不会注意到这与他无干的人,所发生的意外。 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白色的病床上,手臂上插着点滴针。 “小姐,你醒了?” 我睁大眼睛,环顾四周,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身影。 “是饭店的人,把我送到医院的吗?”我紧张地问。 “是啊!”护土小姐回答。 听到这样的答案,我松了一口气。 “我已经没事了,可以出院——” “从现在开始,没有我允许,你哪里也不准去!” 我呆住,这霸道、不讲理的声音,熟悉得让我心惊——我看到他——江浩南,两臂抱在胸前,神色阴沉地靠在门边。 “江先生。” 护士看到他回来,打声招呼后就离开了。 他关上门,走到我床边。 “我还有工作,而且我付不起住医院的钱,我要马上出院。”我平静地说,接受被他发现的事实。 我只是不敢相信,再一次面对他,自己竟然有实话实说的勇气。 他阴鸷的神情复杂难解,像在隐忍着怒气。 “急什么?有勇气留下孩子,没勇气面对我?”他的口气依旧很冷。 “你不必为难,反正这个孩子是我留下的,我会负责养育他。”我垂着颈子,轻轻道。 我没悲哀,更没有自怨自怜,我明白自己的命运,只是平静地接受,没有要求他负担责任。 这是公平的,毕竟,是我想留下孩子。 “养育?就靠你弹琴那一点薪水?!”他嗤之以鼻。 “虽然钱不多,但我相信,我能靠自己的力量养大他。”我认真地说。 他瞪着我,从口中吐出一句——“那么,你被解雇了!” 一时之间,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在说什么,你没有权利解雇我——” “就凭大股东的身份,不需要任何理由,我就可以解雇你!”他恶狠狠地打断我。 我呆呆地瞪着他,脑海中反覆回响他说的话…… 他也是饭店股东? 那么,严旭东对我做了什么?那天他诡异的眼神,就是在暗示这件事? “不行,我不留下,你不能强迫我……”我喃喃道。 我知道他跟徐若兰的婚期将近,我害怕他现在要我留下,是想夺走这个孩子。 “让我知道这件事,就没有不管的道理。”他看了我的肚子一眼,怒气重又回到他英俊的脸上。 我怔怔地望着他,苦涩的酸水涌到了胸口。“一旦我生下孩子,你会不会抱走他……” 我傻气地开口问他,看到他冷漠的神情,我的心纠成了一团。 “想瞒着我生孩子?简直不可原谅!”他瞪着我,残忍地扔下话。 我的泪水溢出了眼眶,全身颤抖。 “不许哭!”他突然吼我,向来冷静的峻颜,被我惹怒。 我不想哭,却克制不住。 “该死的……” 他诅咒,却不能命令我的眼泪停止。 “我说不许哭,听到了没有!”他坐到我的病床前,压低声,粗嗄地威胁我。 他的威胁没有发生作用,我蜷起棉被缩在床边,像防备敌人一般,瞪视他的接近,泪水仍然像自来水一样泉捅。 因为我抗拒地远远躲开他,他僵住了脸。 “过来。”他绷着俊脸,阴沉地命令我。 我没有听话,不再像以前一样,宛如依附他的菟丝花。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让我变得坚强。 气氛僵持得接近诡异,直到护士打开病房的门——“江先生?医生要替小姐验血……”他严厉的脸色接近吓人。护士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深奥地看了我一眼,不再言语,转身大步迈出病房—— 第十章 三天后,严旭东来看我。 “看来我没等太久,他果然发现了。” 他若无其事的表情,几乎是可恶。 “你骗我!” 我懊恼地瞪视他。 “骗你?” 他嗤笑。“你倒说说,我骗你什么?” 我答不出话,只能生气地转过头,不看他那张虚伪的俊脸。 “我是好心来探望你,顺道告诉你,常去聆听你弹琴的常客,很怀念你。”他无辜地道。 “他把我解雇了,我不会再为你工作。”我有些负气地说,心底却很烦恼。 这三天,“他”没再来打扰我,我已经打定主意要从医院“逃走”。 但我银行里微不足道的存款,只有区区三万块,失去了工作,我不知道自己带着肚子这颗“球”,能跑到哪里去? “我倒希望你回来工作,如果你坚持,我可以力争。” 我摇头,只想远远地躲开那个男人。 “不再考虑?” 我再一次摇头。 他的目光闪烁。“你的琴音能感动我,看着你弹琴,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如果你不能回来,我会很遗憾。” 严旭东低嗄的声音放柔,不知为什么,他突然积极游说我。 “她现在最重要的工作是生孩子,不是弹琴给你听!”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突兀地介入我们之间——“江总?” 严旭东的眼神移向病房门口,似笑非笑。 “严总,现在上班时间,贵公司少了您,可能无法正常运作。” “无所谓,我来探望‘好朋友’,‘好朋友’向来比事业可贵。”严旭东道。 两个男人针锋相对,我看到哥哥的眼神,冷得想杀人。 但是,为什么? 什么时候开始,严旭东跟他的仇有那么深? “算了,送你一个消息,徐氏利用‘鼎盛’的名义借贷,你知道这件事吧?” 严旭东闲闲提起。 “你是不是太闲,没事干了?” 哥哥眯起眼。 严旭东咧开嘴,笑得很痞。 “下次饭店董监事改选,烦您投在下一票,我自然会多关心敝公司业务。” 很难想像,他严肃的俊脸,有这么生动的表情。 哥哥眯起眼,咬着牙。 “别让我在这里看到你!” “乐意奉行。” 严旭东笑着离开。 “该死的家伙,总有一天整到你。”哥哥瞪着他的背影,喃喃诅咒。 “你有什么事吗?”我问他,习惯性地缩到床边,离他远远的。 他盯住我,愠怒地道;“我身上有瘟疫还是怎样?过来一点!”“没事的话,我要休息了。” 我翻过身,躺下来,把棉被蒙到头上。 闷着头,我隐约听到他打手机的声音。“李太太?她不要那只猫了,我回去前把它扔掉。” 我扯开棉被,坐起来对他喊——“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我不敢相信,他简直是土匪恶霸。 “残忍?!”他冷笑。“你把它扔给我,自己一走了之就不残忍?” “是你赶我走的!何况当时我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它跟着我只能住在笼子里,那对它不公平、而且太可怜了!” “以后孩子跟着你就不可怜?” 他反问我。 我无言以对。 他的意思很明白,孩子跟着我会受苦,他不会让小孩跟我。 “我早就想好了,等生下孩子,我会把小东西接走。”我颤抖地道。 想到渺小的自己,根本无法与他作对,我就忍不住自己的眼泪。 “不许哭。” 他脸色阴沉起来。 我瞪着他,决心跟他作对。 “我叫你不许哭!” 他皱起眉头,口气硬起来。 “我要出院,你把我的小东西还给我……” “休想!” 我转过脸,不想再同他讲理,脸上仍然挂着湿湿的泪痕。 “过来。 他坐到床边,粗哽的命令我。 我无动于衷,像木头人一样没有反应。 “你过来,我就把那只猫还你。” 我转过脸,半信半疑地凝视他。 “不相信?我现在就打电话,叫李太太把猫送来。”他凝视我,笃定地说。 “真的吗?” “过来。” 他要求。 我迟疑地、挪动屁股,慢慢蹭过去……“我过来了,你现在可以打电话了。” 他盯着我隆起的肚子,目光深沉起来。“接近六个月,医生说你太瘦了。” 他嘶哑地道。 我垂下颈子,回避与他的目光接触。“你答应我的事……” 他按下手机。“李太太,马上把那只吃饱睡、睡饱吃的笨猫拎过来!” “它还好吗?” 我问,不知不觉靠近他身边。 “好得很!我看别只猫是饿死,它是早晚肥死。”他关掉手机,皱着眉头说。 我睁大眼睛,讶异向来冷淡的地,竟会跟一只小猫闹别扭。 “你不在,那只笨猫简直无法无天。” 他咬牙切齿地道。 我知道,他向来不喜欢猫,但没想到他们结的仇这么深。 “不能怪它,小动物的本事,就是分辨好人跟坏人。”我调侃他,再也不能控制凝聚在唇边的笑意。 他眯起眼瞪住我。 我侧过脸,若无其事地盯着被单。 “看来,你也学会伶牙俐齿了。”他慢条斯理地道。突然伸手抱住我——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我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我发呆的时候,他的掌心,已经贴住我的下腹。“会动吗?”他问。 “……嗯……” 我的声音哽住,因为他出奇温柔的语调。 “他顽皮的时候,会弄痛你?” 他的语气更低柔。 “还好……” 我呆呆地回答。 然后他抱着我,半天不讲话,灼热的气息就紧贴我的颊边。 “刚才,严旭东说‘徐氏’利用‘鼎盛’的名义借贷,是怎么回事?” 我只好找话说,微抖的声音,却一点都不自然。 “我正在彻查这件事。” 他保留地回答。 我不再问下去。 时光在沉默中流去,我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感觉到肚子里的孩子顽皮起来。 他按着我的下腹,脸色一怔,接着惊喜地道:“他动了!” 我看到他脸上,初为人父的喜悦。 “嗯。” 我柔声回答,叹了一口气。 毕竟,他是这孩子的父亲。 直到孩子安静下来,他仍然抱着我不放。 我想离开他的怀抱,他却抱得更紧,大手将我的头,按到他的胸膛上。“有一个姓滕的男人,自称是你的哥哥,他想见你。”他突然告诉我。 “哥哥?”我愣住,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消息。 “看来,有另一个男人,也误上了贼船。”他低沉的嗓音,从厚实的胸膛传出来。 我不懂他在说什么,拨开他强迫性的大手,抬起头瞪住他。 “我的妹妹,亲妹妹,”他强调。“正在滕家扮演你的角色。”似笑非笑。 “那个姓滕的人……他真的是我的亲哥哥?”我问。 据我对他的了解,知道他肯定已经查过真相。 “你想见他?” “不,我不想见他。”我摇头。 他挑起眉。 “从进孤儿院那天起,我就不认为自己有亲人。”我诚实地说。 “既然如此,为什么设计我?” 他指的是,我换照片,设计他把我领回家的事。 “那是因为——” 我脸红起来,再也说不下去。 “李太太说,你有一本日记簿,离开的时候,忘了带走。”他盯着我,轻描淡写地道。 我猛然想起,自己遗留在抽屉里的秘密日记——“你偷看了?!”我反射性地问。 火热的脸颊几乎发烫。 那本日记本里面,记载我的全部心事——所有、所有,我暗恋他、之所以设计他领我回家的秘密。 “里面写什么,需要这么紧张?”他悠哉地问。 我想挣开他的手,他却不放,还恶质地箝住我的大肚子。 “那是我的日记,你不能看!”我板起脸孔警告他,自认为正气凛然的态度够严厉。 “你乖乖跟我合作,我就不看。”他咧开嘴,像一只笑面虎,却恶劣地威胁我。 “合作什么?”我防备地瞪视他。 “孩子生下来前,不许哭、不许吵着要出院。”他提出条件。 我疑惑地睁大眼睛。 “还有,不许任性。我在的时候,不许离开我超过十公分。”他笑的很邪恶。 这是什么条件?我不可思议地瞪住他。 “不接受?”他悻悻地道:“那我就不能保证,你那本日记的安全。” “你真的没看过?”我无奈地问,做最后的挣扎,声音接近哭泣。 “不许哭。”他警告我。 “人家又没有……” 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但在泪水决堤前,他突然吻住我的唇……我彻底呆住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在我回过神前,他已经离开我的唇,从床边站起来。 “公司还有事,我下午再过来。听话,要跟护土合作。” 他神色复杂地望了我一眼,然后打开门,离开病房。 ********* 我被他的态度弄糊涂了。 他走了以后,我躺在病床上,不安地辗转反侧。 他为什么吻我,我一点都不明白。 我不相信是因为孩子,而改变他的态度,因为这个孩子,本来就不在他的预期中。 沉思中,房门突然被人推开,我茫然望向门外,料想不到,见到的人会是徐若兰——尾随在其后的,是此起彼落的镁光灯——一大堆背着摄影机的男男女女,争先恐后地想挤进病房。 我反射性地抬手,想挡住镁光刺眼的照射。 “江小姐,这位小姐带了一大堆人硬闯进来,我实在拦不住她!”护士跟在人潮后面,焦急地对着我喊:“我马上找保全进来,你别害怕。” 突如其来的情况,让我一时无法反应,我呆呆的坐在床上,看着徐若兰退到那群人之后,刻意避开摄影镜头。 “江小姐,听说你肚子里的孩子,是‘鼎盛’江总裁的?” “江小姐,外面传说江家兄妹乱伦,这是真的吗?” “江小姐,江先生对这件事有什么反应?你可不可以发表一下声明?” 可怕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伤害我、打击我的心脏……直到医院的保全冲进来,把所有的人赶出病房…… 我缩在病床最角落,把脸埋在棉被里,直到一团小毛球跳上我的床,磨蹭我的身体…… “小姐?” 李太太悲悯的声音传到我耳中,我缓缓抬起脸,泪痕已经湿透我的衣襟。 “李太太……” 我伸手抱住老妇人,像个孩子一样,再也承受不住地嚎啕大哭——小东西呆呆地瞪着我,它单纯的心思,怎么能了解人性的险恶? 李太太不断地柔声安慰,却再也止不住我的眼泪……我知道,这条新闻,明天就会上社会版头版头条。 面这一次,我终于下定了决心离开。 ********* 李太太离开后,茫然无头绪的我,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于是我利用口袋里仅存的零钱,换了一张公共电话卡,从医院打子一通电话给李维伦。 四个多月前离开江家,我就不打算跟李维伦联络……但现在,我却再也没有选择。 趁着护士换班的空档,我偷偷溜出医院。 李维伦的车子,已经停在楼下等我。 “你确定吗?晓竹。” 我一上车,他就皱起眉头,犹豫地道。 “你不是一直要我放弃吗?现在我放弃了。”我平静地回答,心头却有化不开的忧郁。 “可是我希望……”吐出一口气,他沉重地说:“我希望你幸福。” “李维伦,你一直是个大好人。”我由衷地说。 “为什么?”他苦笑。 “哥哥订婚的时候,我从来没祝福过他。”我轻声道。 “你的情况不一样……最终你选择为他留下孩子,我想,这辈子我是追不到你了。”他自我解嘲。 我勉强自己,故做轻快地问他:“之前你跟我提过,有一个工作机会?” 他看我一眼。“你真的想知道?” “我需要工作。”我垂下颈子,黯然地道,再也无法强颜欢笑。 他叹了一口气。“比利时国家乐团正在招考,我评估过,以你的实力,有极大的胜算能录取。” “考试地点在哪里?”我问。 “布鲁塞尔。” 那是比利时首都。我沉默下来,盯着自己的膝头。 “放弃吧!现在我不赞成你过去,你一个人在那里,我并不放心。”他道。 “不,我决定去。” 我抬起头,坚定地告诉他。“麻烦你替我订一张机票,如果顺利得到工作,我会把钱汇回来给你。” “傻瓜!跟我提什么钱?” 他摇摇头,不再劝我。我转头望向窗外。不久,我将再一次离开台湾,这个有“他”在的地方……这一次,我不会再回来。尾声机场的出入境大厅,一向人来人往,十分吵杂。 我盯着电脑看板上的飞机班次表,等候出境的时间。 我要求李维伦别来送我,因为我一向不喜欢离别的感觉。 三十分钟后,我挺着大肚子,困难地弯腰提起放在地上的简便行李,准备通过候机室,从第二登机门出境。 “小姐,你的行李里面有不明物品,我们必须做进一步检查,请你跟我们出来。” 通过海关检查的时候,我微薄的行李被怀疑,海关人员公事公办的口气,听起来很严厉。 但这不可能,我没有带任何违禁物品,何况我是一名孕妇。 一名小姐走过来领我出去,但她没有往海关检查室走,反而催促我,走回候机室。 “你要带我去哪里?”我疑惑地问,我的行李还被扣留在海关。 那名小姐回头看了我一眼,笑容很诡异。 当我察觉不对劲的时候,已经走到贵宾室门口,看到那个站在门边的忿怒男人——立刻的,我掉头想跑,但笨重的肚子,却阻碍了我的逃亡。 “该死的!你想躲我到什么时候?!” 江浩南迈开修长的大腿,想当然,一下子就逮住我这个大肚子孕妇。 “你滥用特权——放开我!” “我就是用特权!”他眯起眼怒吼,盛怒的脸孔铁青,看起来很想把我捏碎。 我惊惶地掩住他的嘴,扯住他的衣袖,缩到墙边。 “求求你,你回去吧!”我恳求他。 我不想再有意外了。是是非非,我好累好累。 “我求你,别再惹记者注意了。”我再一次求他。我知道,机场偶尔会有媒体派驻记者。 离开他的真正理由,有一部分原因,其实是怕他受到影响。 毕竟他的身份特殊,是受瞩目的公众人物。 “你都说我有特权,怕什么?”他冷静下来,眯起眼盯视我。 “你已经有未婚妻了,未来她会替你生很多孩子……”我言不由衷地说,心酸地恳求他。“你让我走好吗?” “如果我不肯?”他深深地看我。 “你为什么要这么霸道!”我的泪终于流下来,遇到他,我总是在哭。“我不想造成你跟徐若兰之间的误会,更不想成为累赘。”我咬着唇,决绝地说。 离开江家的时候。我就已经放弃了。 “你要我娶她?”他问,固执地拉住我的手,抱住我的腰。 “是你想娶她。”我更正他,两手抵住他的胸膛,开始无用的挣扎。 “不许哭。”他低嘎地命令我。 他老是喜欢管我的眼泪。“这不是重点,往后我哭的多伤心,反正你也看不见了。”我说。 “该死的,这是重点!”他皱着眉头诅咒。“孕妇流眼泪,生产后视力会受到影响!” 我愣在他怀中。他在关心我吗? “你快回去,上一次的事还好没曝光……你让我走……” 我的脸孔发热,喃喃说着不经大脑思考的话。 “曝光?”他冷笑。“国内三大集团下令封锁消息,你以为有谁敢惹事?” “你说什么?”我张大嘴巴,呆呆地看着他。 “‘鼎盛’、‘山下’,以及你的哥哥——滕砺,三大集团联手施压,徐若兰的下场,大概很悲惨。”他冷淡地道,对于口中的女子,已经没有半点感情。 我一直觉得奇怪,那天有那么多记者闯进来拍照,为什么第二天,报上连一点消息都没有?“我不懂……” “她知道我在查帐,早就已经豁出去,不顾廉耻。”他轻描淡写地道。 “你为什么查她的帐?”我不明白。“未婚夫妻之间,难道没有最基本的信任?” 他盯着我,笑得很暧昧。“我看,大概只有你这个傻瓜,不必提防。” “我知道自己很笨,但是请你认真回答我。”我严肃地看也。 毕竟,他不再游戏人间,是因为徐若兰这个女人。就这一点,至少我很感激她。 “我与她之间,本来就没有真感情。”他缓缓道,坦率地回视我的眼睛。“我必须承认,我们之间的婚姻关系,本来就是构筑在利益上。” “即使我不追究,据我了解,你的亲哥哥就不会放过她。”他接着道。 “好复杂,我不想懂你们大人的世界。”我摇头叹气。 “你不必懂,以后有我保护你。”他道。 我的脸孔发热……无法说话。 “我会保护我自己。”我嗫嗫地说,坚持我的固执。 “真的?”他嗤之以鼻。 我懊恼地瞪住他。 “你不守承诺,我得惩罚你。”他话锋一转,突然警告我。 “我没有承诺过你什么——啊——” 他竟然把我抱起来——当众抱着不情愿的我和一颗圆滚滚的肚子,大步穿越过候机室,往登机门走。 “你把我带去哪里?”我喊着。 “美国。” “做什么?” “结婚。” “我不去——”我挣扎着,顾不了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 “安静一点!”他轻松拎住我,没放开的打算。“你十岁开始暗恋我,现在想反悔?来不及了!” 我呆住,脸孔渐渐涨红、发烫…… “你这个土匪!”我绝望地,对准他的耳朵大喊。 他笑的得意。“土匪的老婆叫什么?对了,是土匪婆子!” 我沮丧地瞪住他,根本斗不过他的力气。 他的动作虽然霸道,却十分轻柔,像呵护一件宝贝。 “傻瓜。”他突然道,深深叹气。 “你说谁是傻瓜……”我咕哝着,固执地瞪住他。 “非要我说出那三个字,你才懂?”他撇开脸,俊脸乍现一道红色的微痕。 我的目光一瞬间呆滞。 “你见过,我对哪个女人这么认真?”他粗着声往下道:“敢让我追着跑的女人,你绝对是最后一个。” 我彻底呆住了。 迟来的爱情,终于敲门了。 我仰首凝视他的脸孔,一瞬间,体会到了什么叫幸福…… “让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路。”我柔声说。 “不准。”他依旧霸道。 这个男人,大概一辈子学不会让步。 我不再抗议,任由他抱着,反正手酸的人是他,我乐得不必走路。 至于那本日记簿…… 因为他今天的诚实,我决定不再跟他计较。 反正,我想,他早就已经偷看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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