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回寝室的路上我一直在后悔,说是这么说,但要离开这座城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我们生活在一个监狱里,没有自由,也没有权利做自已想做的事情,从车窗的反光里,我看到自己的脸,越发丑陋起来,但我的内心深处似乎觉得好像自己做了一件在道德上值得被称赞的事情。 “如果我能够,能够帮助我的薛书阳脱离现在这种糟糕的生活,那么我这么丑陋的生活也算是得到了救赎的吧。”我这么梦着,漫不经心地迈着步子,太阳在远方落下,时而隐漠在云层里,辐射出橘红色的光和热。行人拖着疲惫的身躯日复一日地转过尿骚味儿的人行道,消失在街角。我不知道薛书阳会不会真的来找我,我希望她是把我的话当作玩笑的。 “我们会一道离开这里,离开这座充满了媚俗的城市,去很远的地方,去看看山,去看大海,去过艰难但属于自己的生活。这不仅是她的新生,更是我的救赎。我们会重新开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啊。” “不对啊,她现在的生活又不是我所导致的,那么我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儿呢?她不是说现在这种生活很好吗?也许我的帮助在她眼中是多余的无用的东西,甚至是有害的。我还是太看得起自己了,谁需要我这种人的帮助啊?我有什么?钱?人际关系?知识,长相?好像什么都没有吧,那我还在这里胡思乱想什么啊。” “但她这种生活总是不符合道德的,不符合良知的。这每个人都能看出来。天呐,我在说什么啊,道德,还良知,真尼玛恶心。我什么时候开始把自己当作她的父母,用她父母的角度思考问题了呢?不应该,不应该的。她选择的生活的方式,我有什么权利去干涉呢?我怎么能保证她同我离去之后的生活会变得更好呢?” “对吧,其实我就是她口中所说的那种男人,那种在“嫖”完了之后苦口婆心地劝导女孩重回正轨的恶心男人。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表演自己并不具备的高尚道德,从而在她的面前显得高人一等,似乎全身散发着菩萨般的大光芒,同时流露出心底里的自命不凡和对她的鄙视,并且打心底里看不起这样的女孩。而这种人是我原本所最厌恶的,最不想成为的。” “不,不对,我不是这样的人。啊,草,妈的,烦死了。” “那就和她一起走,一起离开吧。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么?” “不,也不能。我不能这样地不负责任。我明白我刚刚说的都是一时的冲动,完全的信口开河,理想主义者的白日梦,而她应该也是明白这些的。做完了梦总是要回到现实的。而现实就是,我将继续我的大学生活,而她将接着直播,然后赚钱,与其去受苦,也许这样才是对我们两个人来说的,最好的结果。若是她同我一块儿走了,结果只会更糟糕。生活还会更加糟糕的,所以她不能同我走,我也不能够这样离开,因为这是对我和薛书阳的不负责,是对她的伤害,而选择留下才是对她的爱。是的,所以要留下。是的,对,就是这样啊。我应该这样做。”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沉浸于用痛苦的思想折磨自己所产生的快乐。时间在这种折磨中总是过的飞快,太阳已经下山,剩下的霞在极远极远的天空飘荡,天心开始变蓝,没过多久,红色淡下去了,只有地平线之上的一道残存的灰云隐着红光,寝室楼背面,我闻到了某种陌生的味道,那是类似于植物燃烧时的香,我之前从没闻到过这种味道。 走近了,才发现三个男生蹲在花坛边沿的水泥牙子上抽着什么烟,那种植物的香味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但这不是烟草的味道,我好奇地向他们走了过去。 那三个男生中的一个见到有人来了,便慌慌张张地把脚边的一个塑封包塞回大衣口袋里,同时用警觉的眼光看着我。他颧骨很高,眼窝深陷,皮肤暗黄,好像得了病似的。 “这什么味道啊?”我不经意地一问。 那个男的不怀好意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似乎在确认了我没有威胁后,才鬼鬼祟祟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那个塑封的食品袋,我看清了里头装的是墨绿的风干了的叶子,蜷曲着,鼓鼓囊囊的。 “兄弟来点儿吗?” “不,不,不了,谢谢。”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我赶快像过街的老鼠一样向寝室大门快步走去。身后传来了那三个男生的笑声。 18 连续几天,我都浑浑噩噩地度过,躺在寝室里,课也不去上,什么也不想,完全地发呆,盯着天花板。我感到做什么都没有兴趣,没有任何欲望,只期盼世界末日快一点儿降临。“上帝啊,你什么时候再降下一次大洪水一扫人间的罪恶呢?人类已经背离你太远了。”我没有任何的宗教信仰的,只是无所事事地胡思乱想着,“人类背离了你的教导,转而开始崇拜自己的智慧,崇拜机械,崇拜自己智慧的产物,这是多么地愚蠢,要知道,再精细的器械,都比不上生命,而生命,哦,我的主,不正是你最伟大的造物么?让那些背离你的智慧的人去发疯吧,要知道,只有在你的无上的智慧中,我们才得以拥有幸福,在这幸福中,我们终得到永生。” “我的主,把我给拯救了吧,我的原罪又在我的心里向老鼠一样啮食我的理智了。” “。。。” 不知道过了几天的一个日落,也许是日出,薛书阳找到了我的寝室,当她敲门的时候,我心里就突然有预感,一定是她,一定是她来了。 我下铺那哥们开了门,薛书阳站在门外,拖着两个行李箱,头发剪短了,没有化妆,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高中生,她的脚上穿着白色的短袜,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穿的那样,那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 她还没开口,我就爬下了床,她的出现,好像让整间寝室一下子放起光来。室友们都傻傻地看着这个女生,似乎在等我解释这是发生了什么。 “这是我高中同学。”我沙哑地从嗓子眼里挤出这么一句话来,吐到寝室的地上。 “我,拿定主意了。” “什么?” “今天的流量又没达成。我再也不播了。我们走吧,你说的,一起走吧。” 然后全体目光都向我看齐,好像我要宣布个事儿似的。我是个傻逼。 “这个,薛书阳,你还是,说真的,不要离开这里吧。”在随之而来的尴尬的沉默里,我又加了一句,“这样对你好的,你要为你自己着想的啊。” “你说什么?我不懂你说的话。” “说真的,听话,还是现实一点儿吧。” “但是你说的……” “我已经想通了,你也应该想通才是,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别再做梦了。” “……” 原以为那么难说出口的话,好像现在什么都不是了。我原来以为她会爆发似的大吵大闹,或者大哭一场,但出乎我意料的,她只是静静地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一声不响。末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说话了,话里头带着哭腔,但她还在尽力地克制住自己,不让眼泪掉落显得自己过于廉价。 “我这双袜子”,沉默了好久,她盯着自己的白袜,打破了令人尴尬的沉默说,“是专门为了你买的。原来的黑丝袜,我已经扔了,因为,因为你说你不喜欢。” 难道她真的那么喜欢我,在意我的话么?不可能,这只不过是我的一个自大的幻觉。她这样看似为了我,听了我的话,只不过是想着脱身,说到底和爱无关,不过是一种权衡了一切利弊之后的利己行为。我这么想着,来安慰自己。我一直相信这样一个女孩不会爱上我,也不可能爱上,过去是这样,将来还会是这样。 “对不起,但是,是,都是我的错,我,我真可恶,都是我的错。” 还没等我说完,薛书阳就脱下了脚上的运动鞋,然后精神崩溃似的转身跑了出去。我至今都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脱掉鞋子,也许是想把自己的白袜再弄脏,从而达到对自己的某种背叛,但白袜再脏也是白袜,呵呵,我不知道。 “哟,你小子真不错呀。” “有你的啊,这姑娘还挺好看的。” “就是胸有点儿小。” “哈哈哈哈,哎,你在哪认识的啊,也给兄弟们介绍几个呗?” “看不出来啊,你小子。” 随后室友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下流话来,我傻傻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要干些什么,只是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意识到,我应该追出去,于是我追了出去。 19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街道上弥漫着淡淡的雾气。“原来不是日出,是日落。”但薛书阳去哪里了哇。 “书阳!”我若无旁人地大声喊叫,丝毫没有注意到校外的这条大马路已经封路了,马路中间墨绿色的隔离栏已经被拆卸,路两旁是无数的看热闹的人群,铺天盖地的喧哗与骚动。警察沿着街沿站成一堵墙,把人群和道路分割开来,越往前走,人群就越密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从行人的口中偶尔听到一些只言片语,他们在说“火箭”。 火箭?什么火箭?真是奇怪的人。怕不是这些人都疯了。 “书阳?薛书阳!”前面的人群里,离我十几步,我好像看到了薛书阳的背影,她也一定听到了我的叫喊,微微地侧过头。我刚想凑近,人群便一拥而上,占据了我和她之间的所有空隙,突然一股晕眩涌上了脑门,我感到我们之间这十几步路的距离比十几年还要久远。 “来了,来了!”人群一起骚动起来,纷纷举起手机录像,我顺着空荡荡的道路那一端望过去,只见到从阴森森的夜雾里,一辆巨型的平板车闪着橘黄色的灯光缓缓地驶来了,同时伴随着一股汽油的味道。平板车上,依稀可见一个白色的圆柱体,反射的路灯昏黄的暖光,完美得好像不是人世间的物事。我试图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火箭!火箭!”我身旁的一个骑在大人肩膀上的小孩子激动地喊着。 对啊,今晚上好像是火箭发射的日子。 那辆巨大的平板车愈来愈近了,迄今为止,我都没见到过如此巨大的交通工具,那乳白色的火箭,好像是一个巨大的棺材,或者是某个其他文明的产物,与粗鄙丑陋的平板车在一起是显得那么不和谐。它,那个白色的火箭,不同于我们这些俗物,是翱翔宇宙的天使,在我们这个世俗肮脏的世界中穿行,几乎象征着某一个不属于我们这个丑陋时代的挽歌。“耶稣!”突然眼前的火箭好像变成了十字架下耶稣的尸体,但下一秒钟,我就被这个奇思妙想给逗笑了。 “薛书阳,你在哪里哇?” 风越刮越紧了。街角的阴影里,无数的流浪汉和无家可归的残疾人茫然对视,他们的长发在夜晚的凉雾里变得粘稠不堪,散发着骚臭味,或坐或立,似乎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晚风把风沙吹进他们的军大衣,漠然又粗糙的脸上写着绝望,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便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像火柴在翻山越岭后熄灭得悄然无声,但此刻他们都用力撑大了自己浑浊的晶状体,想要把眼前着火箭的形象尽收眼底。平板车来到他们的眼前,火箭上四个硕大的“中国航天”清晰可见。流浪汉中有一个牙齿掉光了的老奶奶,朝着火箭驶过的方向扑通跪了下来,然后像拜菩萨似地开始叩头,几乎瞎了的眼睛里闪着泪光。我看着心里突然一紧。机油味越来越重了。 “薛书阳!你——在——哪——” 我的声音完全被巨大的引擎声和人群的喊叫声淹没,突然我想到了六年前我们在科技馆的情形,那时候我说我的梦想是做一个宇航员,她说她也想当一个宇航员。而眼前的火箭遗世独立的美,几乎在嘲笑我的懦弱与无能,在火箭的注视下,我不加掩饰地哭了出来,同时一种对自我的无能和懦弱的愤怒油然而生,而这种无能和懦弱,和过去一样,将形影不离地伴随我的余生,使我无时不刻都生活在悔恨和分裂的影子里。 (完)
【瓷国青年的操逼苦难】(17-19完)作者:高小年呀
作者:高小年呀 17 回寝室的路上我一直在后悔,说是这么说,但要离开这座城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我们生活在一个监狱里,没有自由,也没有权利做自已想做的事情,从车窗的反光里,我看到自己的脸,越发丑陋
17 回寝室的路上我一直在后悔,说是这么说,但要离开这座城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我们生活在一个监狱里,没有自由,也没有权利做自已想做的事情,从车窗的反光里,我看到自己的脸,越发丑陋起来,但我的内心深处似乎觉得好像自己做了一件在道德上值得被称赞的事情。 “如果我能够,能够帮助我的薛书阳脱离现在这种糟糕的生活,那么我这么丑陋的生活也算是得到了救赎的吧。”我这么梦着,漫不经心地迈着步子,太阳在远方落下,时而隐漠在云层里,辐射出橘红色的光和热。行人拖着疲惫的身躯日复一日地转过尿骚味儿的人行道,消失在街角。我不知道薛书阳会不会真的来找我,我希望她是把我的话当作玩笑的。 “我们会一道离开这里,离开这座充满了媚俗的城市,去很远的地方,去看看山,去看大海,去过艰难但属于自己的生活。这不仅是她的新生,更是我的救赎。我们会重新开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啊。” “不对啊,她现在的生活又不是我所导致的,那么我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儿呢?她不是说现在这种生活很好吗?也许我的帮助在她眼中是多余的无用的东西,甚至是有害的。我还是太看得起自己了,谁需要我这种人的帮助啊?我有什么?钱?人际关系?知识,长相?好像什么都没有吧,那我还在这里胡思乱想什么啊。” “但她这种生活总是不符合道德的,不符合良知的。这每个人都能看出来。天呐,我在说什么啊,道德,还良知,真尼玛恶心。我什么时候开始把自己当作她的父母,用她父母的角度思考问题了呢?不应该,不应该的。她选择的生活的方式,我有什么权利去干涉呢?我怎么能保证她同我离去之后的生活会变得更好呢?” “对吧,其实我就是她口中所说的那种男人,那种在“嫖”完了之后苦口婆心地劝导女孩重回正轨的恶心男人。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表演自己并不具备的高尚道德,从而在她的面前显得高人一等,似乎全身散发着菩萨般的大光芒,同时流露出心底里的自命不凡和对她的鄙视,并且打心底里看不起这样的女孩。而这种人是我原本所最厌恶的,最不想成为的。” “不,不对,我不是这样的人。啊,草,妈的,烦死了。” “那就和她一起走,一起离开吧。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么?” “不,也不能。我不能这样地不负责任。我明白我刚刚说的都是一时的冲动,完全的信口开河,理想主义者的白日梦,而她应该也是明白这些的。做完了梦总是要回到现实的。而现实就是,我将继续我的大学生活,而她将接着直播,然后赚钱,与其去受苦,也许这样才是对我们两个人来说的,最好的结果。若是她同我一块儿走了,结果只会更糟糕。生活还会更加糟糕的,所以她不能同我走,我也不能够这样离开,因为这是对我和薛书阳的不负责,是对她的伤害,而选择留下才是对她的爱。是的,所以要留下。是的,对,就是这样啊。我应该这样做。”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沉浸于用痛苦的思想折磨自己所产生的快乐。时间在这种折磨中总是过的飞快,太阳已经下山,剩下的霞在极远极远的天空飘荡,天心开始变蓝,没过多久,红色淡下去了,只有地平线之上的一道残存的灰云隐着红光,寝室楼背面,我闻到了某种陌生的味道,那是类似于植物燃烧时的香,我之前从没闻到过这种味道。 走近了,才发现三个男生蹲在花坛边沿的水泥牙子上抽着什么烟,那种植物的香味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但这不是烟草的味道,我好奇地向他们走了过去。 那三个男生中的一个见到有人来了,便慌慌张张地把脚边的一个塑封包塞回大衣口袋里,同时用警觉的眼光看着我。他颧骨很高,眼窝深陷,皮肤暗黄,好像得了病似的。 “这什么味道啊?”我不经意地一问。 那个男的不怀好意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似乎在确认了我没有威胁后,才鬼鬼祟祟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那个塑封的食品袋,我看清了里头装的是墨绿的风干了的叶子,蜷曲着,鼓鼓囊囊的。 “兄弟来点儿吗?” “不,不,不了,谢谢。”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我赶快像过街的老鼠一样向寝室大门快步走去。身后传来了那三个男生的笑声。 18 连续几天,我都浑浑噩噩地度过,躺在寝室里,课也不去上,什么也不想,完全地发呆,盯着天花板。我感到做什么都没有兴趣,没有任何欲望,只期盼世界末日快一点儿降临。“上帝啊,你什么时候再降下一次大洪水一扫人间的罪恶呢?人类已经背离你太远了。”我没有任何的宗教信仰的,只是无所事事地胡思乱想着,“人类背离了你的教导,转而开始崇拜自己的智慧,崇拜机械,崇拜自己智慧的产物,这是多么地愚蠢,要知道,再精细的器械,都比不上生命,而生命,哦,我的主,不正是你最伟大的造物么?让那些背离你的智慧的人去发疯吧,要知道,只有在你的无上的智慧中,我们才得以拥有幸福,在这幸福中,我们终得到永生。” “我的主,把我给拯救了吧,我的原罪又在我的心里向老鼠一样啮食我的理智了。” “。。。” 不知道过了几天的一个日落,也许是日出,薛书阳找到了我的寝室,当她敲门的时候,我心里就突然有预感,一定是她,一定是她来了。 我下铺那哥们开了门,薛书阳站在门外,拖着两个行李箱,头发剪短了,没有化妆,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高中生,她的脚上穿着白色的短袜,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穿的那样,那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 她还没开口,我就爬下了床,她的出现,好像让整间寝室一下子放起光来。室友们都傻傻地看着这个女生,似乎在等我解释这是发生了什么。 “这是我高中同学。”我沙哑地从嗓子眼里挤出这么一句话来,吐到寝室的地上。 “我,拿定主意了。” “什么?” “今天的流量又没达成。我再也不播了。我们走吧,你说的,一起走吧。” 然后全体目光都向我看齐,好像我要宣布个事儿似的。我是个傻逼。 “这个,薛书阳,你还是,说真的,不要离开这里吧。”在随之而来的尴尬的沉默里,我又加了一句,“这样对你好的,你要为你自己着想的啊。” “你说什么?我不懂你说的话。” “说真的,听话,还是现实一点儿吧。” “但是你说的……” “我已经想通了,你也应该想通才是,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别再做梦了。” “……” 原以为那么难说出口的话,好像现在什么都不是了。我原来以为她会爆发似的大吵大闹,或者大哭一场,但出乎我意料的,她只是静静地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一声不响。末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说话了,话里头带着哭腔,但她还在尽力地克制住自己,不让眼泪掉落显得自己过于廉价。 “我这双袜子”,沉默了好久,她盯着自己的白袜,打破了令人尴尬的沉默说,“是专门为了你买的。原来的黑丝袜,我已经扔了,因为,因为你说你不喜欢。” 难道她真的那么喜欢我,在意我的话么?不可能,这只不过是我的一个自大的幻觉。她这样看似为了我,听了我的话,只不过是想着脱身,说到底和爱无关,不过是一种权衡了一切利弊之后的利己行为。我这么想着,来安慰自己。我一直相信这样一个女孩不会爱上我,也不可能爱上,过去是这样,将来还会是这样。 “对不起,但是,是,都是我的错,我,我真可恶,都是我的错。” 还没等我说完,薛书阳就脱下了脚上的运动鞋,然后精神崩溃似的转身跑了出去。我至今都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脱掉鞋子,也许是想把自己的白袜再弄脏,从而达到对自己的某种背叛,但白袜再脏也是白袜,呵呵,我不知道。 “哟,你小子真不错呀。” “有你的啊,这姑娘还挺好看的。” “就是胸有点儿小。” “哈哈哈哈,哎,你在哪认识的啊,也给兄弟们介绍几个呗?” “看不出来啊,你小子。” 随后室友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下流话来,我傻傻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要干些什么,只是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意识到,我应该追出去,于是我追了出去。 19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街道上弥漫着淡淡的雾气。“原来不是日出,是日落。”但薛书阳去哪里了哇。 “书阳!”我若无旁人地大声喊叫,丝毫没有注意到校外的这条大马路已经封路了,马路中间墨绿色的隔离栏已经被拆卸,路两旁是无数的看热闹的人群,铺天盖地的喧哗与骚动。警察沿着街沿站成一堵墙,把人群和道路分割开来,越往前走,人群就越密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从行人的口中偶尔听到一些只言片语,他们在说“火箭”。 火箭?什么火箭?真是奇怪的人。怕不是这些人都疯了。 “书阳?薛书阳!”前面的人群里,离我十几步,我好像看到了薛书阳的背影,她也一定听到了我的叫喊,微微地侧过头。我刚想凑近,人群便一拥而上,占据了我和她之间的所有空隙,突然一股晕眩涌上了脑门,我感到我们之间这十几步路的距离比十几年还要久远。 “来了,来了!”人群一起骚动起来,纷纷举起手机录像,我顺着空荡荡的道路那一端望过去,只见到从阴森森的夜雾里,一辆巨型的平板车闪着橘黄色的灯光缓缓地驶来了,同时伴随着一股汽油的味道。平板车上,依稀可见一个白色的圆柱体,反射的路灯昏黄的暖光,完美得好像不是人世间的物事。我试图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火箭!火箭!”我身旁的一个骑在大人肩膀上的小孩子激动地喊着。 对啊,今晚上好像是火箭发射的日子。 那辆巨大的平板车愈来愈近了,迄今为止,我都没见到过如此巨大的交通工具,那乳白色的火箭,好像是一个巨大的棺材,或者是某个其他文明的产物,与粗鄙丑陋的平板车在一起是显得那么不和谐。它,那个白色的火箭,不同于我们这些俗物,是翱翔宇宙的天使,在我们这个世俗肮脏的世界中穿行,几乎象征着某一个不属于我们这个丑陋时代的挽歌。“耶稣!”突然眼前的火箭好像变成了十字架下耶稣的尸体,但下一秒钟,我就被这个奇思妙想给逗笑了。 “薛书阳,你在哪里哇?” 风越刮越紧了。街角的阴影里,无数的流浪汉和无家可归的残疾人茫然对视,他们的长发在夜晚的凉雾里变得粘稠不堪,散发着骚臭味,或坐或立,似乎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晚风把风沙吹进他们的军大衣,漠然又粗糙的脸上写着绝望,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便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像火柴在翻山越岭后熄灭得悄然无声,但此刻他们都用力撑大了自己浑浊的晶状体,想要把眼前着火箭的形象尽收眼底。平板车来到他们的眼前,火箭上四个硕大的“中国航天”清晰可见。流浪汉中有一个牙齿掉光了的老奶奶,朝着火箭驶过的方向扑通跪了下来,然后像拜菩萨似地开始叩头,几乎瞎了的眼睛里闪着泪光。我看着心里突然一紧。机油味越来越重了。 “薛书阳!你——在——哪——” 我的声音完全被巨大的引擎声和人群的喊叫声淹没,突然我想到了六年前我们在科技馆的情形,那时候我说我的梦想是做一个宇航员,她说她也想当一个宇航员。而眼前的火箭遗世独立的美,几乎在嘲笑我的懦弱与无能,在火箭的注视下,我不加掩饰地哭了出来,同时一种对自我的无能和懦弱的愤怒油然而生,而这种无能和懦弱,和过去一样,将形影不离地伴随我的余生,使我无时不刻都生活在悔恨和分裂的影子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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