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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间的午夜情人】(第三部完)作者:高小年呀

海棠书屋 https://htsw.htsw.win 2023-10-01 19:51 出处:网络 编辑:@海棠书屋
作者:高小年呀  (part 3布拉格上海)   1   张萌萌把头靠在车窗上,麻木地看着外面不断后退的村舍和冒烟的工厂,地平线远处沉默着的是宝应县城,太阳要下山了。夏天的长江中下游平原,落日在云层里发酵,胡

作者:高小年呀






  (part 3布拉格上海)

  1

  张萌萌把头靠在车窗上,麻木地看着外面不断后退的村舍和冒烟的工厂,地平线远处沉默着的是宝应县城,太阳要下山了。夏天的长江中下游平原,落日在云层里发酵,胡乱地焕发出奇特的颜色,不同于华北平原,不同于四川盆地,不同于世界上任何的地方,给人温馨又熟悉的感觉。绿皮火车肮脏的玻璃车窗映出她精致无暇的小脸,如果车窗有灵,大概也会觉得不好意思。刚过宝应站,停了两分钟,进了扬州地界。离上海还远。

  张萌萌的家乡是洪泽湖边的小农村,高中毕业前,她一直住在那农田边的土房子里,同爷爷奶奶一起。在她的记忆里,那发黄的土房子里好像一直是傍晚。廉价的房门,铁锅的油味,贴着破裂的瓷砖和十二年前的春联,奶奶看了说,原来已经过了十二年了,正好这春联,不用换了。她想着,十二年后,这春联大概还能再接着用的。

  “一个五”

  “一个八”

  “一个皮蛋”

  “册那,杜了,不要”

  “不要”

  “格阿勿要,个么我出了啊”

  “侬出呀,屁闲话不要多”

  “册那,一对八”

  “不要”

  “啊侬个逼样对子啊么呃啊”

  “闲话勿要多,侬出侬出”

  “。。。”

  车厢的另一头,三个中年男人在打牌,大声地用方言喊着话,生怕别人听不见。太阳已经下山,天马上就暗了。虽然要过夜,但张萌萌买的是硬座票。没办法,能省一点是一点吧,她这么想着。下一站是晚上八点,不知道是扬州还是泰州。管他的。她环顾了一下车厢,除了她自己和那三个打牌的男人,还有四五个零星的乘客,散落在这节硬座车厢的各个角落,一个脸像黄土似的老头带着帽子,脱了鞋,闭着皱纹似的眼打盹;一个花衣裳的中年大妈,矮矮的,在看窗外的景色;两个青年,三十岁的样子,穿着皮衣,在两节车厢的接口处抽烟,厕所里又传来臭味,一切都融化在哐当哐当的节奏里。

  看着这些丑陋的脸,张萌萌心里竟对他们生出一种不礼貌的厌恶,这厌恶中,对自己美貌的肯定占主要的原因,她没能想到,美貌是她青春里为数不多的不动产,正是这不动产,在日后,将给她带来杀身之祸。热闹的笑声从后面的卧铺传来,饭菜的香气从前面的餐车传来,但这些和张萌萌似乎都没有什么关系,她想着,不论这火车要把她带到哪里去,自己总算是离开了那个土房子。她没有任何的舍不得,相反,伴随着不辞而别的,是对新生活的期待。

  她没去过上海,只在抖音里看过上海——那是一个有着六千三百家咖啡馆的浪漫都市,所有的阳台都有巴洛克的雕花,所有的街道都有法国梧桐。她打了个呵欠,回忆又追上来捉牢了她,没办法,绿皮车太慢了,跑不过后面从家乡来的四条腿的回忆。

  张萌萌考上了上海XX大学,她是这个村里唯一考到上海的学生。放榜的当天,她高中的外墙上,便挂起了血红的横幅,金黄的正楷字写着,热烈庆祝本校张萌萌同学考入上海XX大学。她要去上海了。在村里人眼中,这绝对是绝无仅有的大事。更何况张萌萌又是方圆十里内公认的最漂亮的女孩。

  村支书说,他活了六十岁,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简直就是林黛玉加薛宝钗。”村支书没见过什么世面,在他的世界里,林黛玉加薛宝钗,大概就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女人了。似乎长着她这样的脸蛋儿的女孩,不应该降生到这个江苏西北角落的落寞地方,而应该是上海或金陵城里的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但张萌萌自己意识到自己的漂亮不过是最近的事儿。她太漂亮的,因为这漂亮,她在高中里过得并不快活,她没有办法融入这个环境。

  “乘客们,本次列车将于半小时后停靠扬州站。”

  “哟,大阿哥,扬州到了,侬要下车了伐。”

  “哎,对额,”大阿哥看了看表,骂了一声,“册那。”

  张萌萌从窗外收回目光,看向那三个打牌的男人,后者似乎注意到有人在看着他们,很不好意思似的,放低了声响。

  “辰光过得噶快啊。”其中一个男的放下手里的牌,伸了一个懒腰,又拧了拧脖子和手腕,发出疙瘩疙瘩的响声。张萌萌听懂了他们说的最后一句,时间过的真快,她发了一会儿呆,仿佛在咀嚼这话里的隐藏含义,好像这句话是他们故意对她说的。太阳的最后一道深色红霞在昏黑的地平线跳动扭曲,不时看到一条条亮着灯的高速,夹杂着废弃的小站,飞似的向后退,然后天就黑了。她尽力地想再从晃动的车窗外看出点什么,但她只能看到自己冷光灯下苍白又童真的脸,一双大眼睛里,多了三克忧郁,她分不清这忧郁,是对过去的幻念呢,还是对未来的迷梦。

  放榜那天晚上,张萌萌照常回家吃晚饭,和爷爷和奶奶一起。她的爷爷是部队里的军人,现在退役了,便种地。奶奶裹过小脚,后来放了,但脚趾已经定了型,没办法。她的父亲和母亲在淮安做小生意,开了一家小饭馆,很久没有回家了。

  吃饭的时候,张萌萌抱着饭碗盯着雪白的米饭,想着高中,想着过去和悲伤和暴力作斗争的三年,不禁叹了一口气。她爷爷看着了,二话不说,就直接给了萌萌一耳光,粗糙的手,啪的一记,打在她红润鲜嫩的腮帮子上。

  “小姑娘年纪轻轻叹什么气?”

  她的奶奶看见了,吓了一跳,但还是默默地夹菜,扒饭,鸵鸟似的,不敢抬起头。

  被打的张萌萌忍着眼泪扒饭,说真的,她早就厌倦了这满是蟑螂的土房子,这灰色天空下肮脏的青菜田,俗气的房门和压抑的卧室。当天晚上,趁着爷爷奶奶都睡下了,她便整理好行李,蹑手蹑脚地,给奶奶写了一封信,又带上父母从淮安寄来的一千块钱,打算在第一声鸡叫的时候,就出发,坐火车,离开这个龟裂的土房子,也不等开学了,马上就去上海,仿佛过去十八年的生活都是假的,而那里——城市里——才有真正的生活。那是她十八年来所有的压抑所生长出来的愿望,离开。明天早上一走,她要把十八年来的委屈和不满,全都留在原地,和她睡了十八年的卧室一起腐烂,就好像是切掉了自己身上的一个烂疮。

  “扬州站到了,扬州站到了。”

  “哟,大阿哥,扬州到了,这次真的谢谢你。”

  “哎,没事没事,个么我走了啊。”

  “诶诶,下趟再见,下趟再见”

  “再会啊。”

  下车的都下了车,过夜的都上了床,两分钟后,当火车开出扬州站的时候,张萌萌成了这节硬座车厢里最后的乘客,车厢里一下子变得好安静,安静的好像全世界只剩下火车敲击铁轨的声音,而外面是无边际的黑色宇宙。那是一种言语无法形容的气氛,沉重且轻飘,好像所有的乘客都变成了幽灵,夜如同瀑布一样倾泻下来,压着这儿住了几代人的厚土。

  今天早晨,天没亮,她就偷偷地拉着行李,出了门,夏天的早晨,风里带着土味儿,什么东西烧起来的灰味儿,同时夹杂着家畜的臭,步行至长途汽车站前,汗水浸湿了她的内衣和短袖,散发出臭的香。将明未明的天斗下,只有卖早点的小车,孤零零地冒着热气,豆浆和白馒头的香味。

  张萌萌知道,七点半,准会有从这里开往淮安火车站的班车。上次坐这趟车,还是同爷爷奶奶一起进城去看父母,那是一年前的事儿了。此刻,爷爷打着呼噜,奶奶翻了个身,扯了扯被子,还没醒。谁家的草狗不合时宜地叫起来,穿透空旷的田野,穿透了三四根耷拉着的电线。

  鸡开始打鸣,群鸟开始躁动,车站里,六七个人拖着沉重的行李,好像是拖着自己的肮脏的过去,鬼魅般地移动,无声无息。长途汽车站是新造的,规则的几何形状,灰头土脸的色彩,廉价的外墙已经开始生出刺眼的裂痕,车站前的三级台阶上,坐了一个老人,有着一张黄土高原似的脸,头上一顶脏棉帽,像是在泥土里泡了几十年,老人左边,盛满了水的搪瓷脸盆后,一块发黑的白版,从上往下鲜红的两个字,写着“修车”。那“修”字儿还写错了,少了中间那一竖,让张萌萌盯着看了有十几秒,老人笑着,敲着板子,用浓厚的当地土话,只道“修没写错,没写错!”。当她再回头看的时候,那老人已经溜走了。

  走进车站买票,张萌萌想起小时候听奶奶说过的,以前,日出是杀头的时辰,于是她从小就害怕日出,毕竟日出总和死亡联系在一起。奶奶还说,她在夜间的田埂上见到过狐狸精和白毛女。但转念一想,已经是二十一世纪的第二个十年了,哪里还会有什么鬼怪,还会有当众在菜市口杀头的呢。

  “咚”

  张萌萌的头撞到了车窗上,车厢里沉闷得像个老棺材。她用力眨了眨眼,伸了个懒腰,浑身骨头咔咔响。

  “真是的,怎么睡着了,哎,应该是早上起得太早了吧。”

  想着,她悄悄地解开鞋带,脱下了自己穿了一天的马丁靴,又看了看周围,确保没人,就把两只脚搭到对面的座位上,凉凉的,盯着自己穿着白袜的小脚,就这么暴露在外,感觉居然有点羞耻。在这莫名其妙的羞耻中,睡意袭击了她。

  在半梦半醒中,张萌萌产生了一个错觉,她也许永远也不会到上海了。发臭的鹅和鸡,蟑螂满地的土房子,灶台上油腻的黑铁锅,四壁黄土龟裂,雨水敲打屋瓦,过去十八年种种家乡的苦闷景象都一起淹没了她的小小的愤世嫉俗的心,这绿皮火车上的人,也许在接下来的百年里,都不会到达那个灯红酒绿的大城市,也无法离开过那个永远都是傍晚的农村。

  2

  我第一次见到张萌萌,是在大一开学的第一节文学史的课上,这是一门选修课,所有专业所有年级的学生都可以上的。我进这所大学的第一天,那是一个温暖的午后,九月的阳光还是充斥着滚滚的热度,大而闷热的阶梯教室里,电风扇嘎吱嘎吱地转着,教室基本上坐满了。我盯着电风扇发呆,然后她走了进来。多少个晚上,我都在被子里,回忆和她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场景,一次又一次,像牛在反刍,但和反刍不一样,回忆却是一次比一次更香甜,更丰满。那个九月的下午,一定,还在什么地方上演着,好想回到那个时候,找回我闷郁且快活的旧时光。

  “同学,这里有人坐吗?”

  “哦,没有没有。没有的,嗯嗯。”

  我结结巴巴地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看了那个女生一眼,哆嗦着把我的书包从那个座位上拿到地上。

  “谢谢你。”

  接着是一股扑面而来的香气,不同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味道。她戴着黑色鸭舌帽在阳光下的侧脸是那么美,美到我甚至以为我自己是在做梦。简直就是天使!我紧张地环顾四周,那些昏昏沉沉的男男女女,好像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那些是丑陋而世俗的肉体,而我左手边的那个女孩是某种精神般的存在。她的美不是那种廉价的资本下的审美,而是某种与众不同,让人看一眼就会忘记时间,忘记一切。抖音里的那些网红和电视里的演员明星,和她比起来都显得那么粗俗廉价且千篇一律。现在回想起来,我对她的感情,不是性的欲望。我对她的喜爱没有一点点性的成分,完全是精神上的赞赏,是人类本能的对美好的事物的热爱,再夹杂着几分保护的欲望。好像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会伤害到她。浮士德博士对海伦的爱。

  那堂课,我握着笔的手一直在哆嗦,没办法集中注意力,鼻子贪婪又不留痕迹地吮吸着她身上的香味,伴着阳光一道,那是不属于人间的美好,别人说,我太久没有和女孩子说话了,所以才不论看谁都紧张兮兮的,和随便一个女生说话都会紧张,我承认,这说法确实有道理,但我又能怎么办呢。我时不时地用眼镜下的余光瞟向她的侧脸,完美得像古希腊的雕塑,真的!唉,我矫情又幼稚的文字真是没有办法表述出她百分之一的美貌。但我相信你们的生活里应该都遇到过类似的男孩或女孩,就好像一把精致的钥匙恰好拧开了你那锈迹斑斑的破锁心。

  但自卑便是在这美丽的对照下慢慢地从虚无中生根。和她相比,我自己是什么东西呢,不堪且愚蠢,没有一点特长,成绩又差,外貌丑陋,气质猥琐,没刮干净的胡子和坑洼的脸好像都是自卑之墙的红砖,由此我感到痛苦。我这样的人,也配坐在她的身旁么?于是我尽量收回目光,生怕自己的目光会污染了她的眼睛,进而污染了她的灵魂,但,害,那么多空位,她为什么偏偏坐在我的边上呢?至少说明她不讨厌我吧,这是缘分啊……不,高小年,你在想什么呢,这个世界上比你好看的男生,比你优秀的男生,比你有钱的男生多了去了,她凭什么看得上你这个废物啊,凭什么?卧槽你还真的这么狂妄自大,我都为你这自大而感到恶心。

  想到这里,我实在忍不住而给了自己两个耳光。真的,我是那么的糟糕,相较之下的她,娴静,优雅,肯定不缺追求者吧,呵,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凭什么相信她会在那么多她喜欢的喜欢她的男生里选择我呢,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嘛。她能同我说一句话,已经是我一辈子的幸运了,可不敢再奢望什么,真的。

  但一想到她以后也会结婚成家,也会被不知道那个男的摁在床上X,也会生小孩,然后过上日复一日的平庸生活,去菜场买菜,去广场跳舞,我心里便说不出的难过。真的,这个女孩,好像天生就和结婚性爱这些肉体上的行为没关系,好像当我六十岁的时候,她依旧是现在阳光下的样子,一手撑着头,戴着黑色鸭舌帽,白嫩嫩的皮肤和一双精致的盯着讲台的眼。她太干净了,干净到滚滚而来的岁月都会绕着她走。

  真的,一遇到这种情况,我的心就绝对无法集中,无数的想象占居了我的脑子,而这些想象又全都让我痛苦,让我意识到自身的可耻与丑陋,于是我安慰自己:不要再把心思放在异性上面了,好好听老师在说些什么,那可不比爱情要高尚得多了吗?我那么难看,没有女生喜欢,但至少我可以好好听讲,多读读书,把自己的的精神境界提高了,不还是一样的吗?

  但每当我要以我的独特的思想为傲的时候,我才发现,别的同学一样又更加深刻且独到的思考,我自己那唯一可以骄傲的一点点思考,也被碾碎在地上,化作錾粉,我不得不无数次地意识到并学着接受这个现实:自己只是十四亿人中可有可无的一个什么东西,一个垃圾,一个负担,如果我无了,那会更好。

  我又把目光瞥向她的脚,她穿着一双黑色的马丁靴,下身是宽松的黑色长裤,上半身是一件黑色卫衣,卫衣里面是白T恤,T恤里边的内衣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她是哪里人呢?她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啊,唉,不管她是哪里人,她一定拥有过很快乐的童年和愉悦的高中时光,她的脸,单凭她这张有魔力的脸,就可以让所有的人都喜欢她,而我呢,没有一个人喜欢我的。真是太恶心了,我自己都讨厌极了我自己。

  我想若是世界就此终结了,或许会更好一些,我抱着她死去,被掩埋在废墟下,被压成一滩烂肉,要知道,这一瞬间的欢愉便可以抵消我一辈子的苦闷。我不能让她走。不能。

  下课铃响了,我第一次觉得一个半小时过得那么快。

  教室里开始吵起来,书包拉链声,大声交谈声,咳嗽声,喷嚏声,笑声,那些声音与我,好像都隔了一道屏障,朦胧且遥远,简直是梦里的场景。看着身边的她,我的手又开始抖起来,那种紧张,就好像是在游乐园排队坐过山车的那种感觉。

  “那个,同学。。”

  “嗯?”

  “加个微信吧。”我听得出我的声音在颤抖,显得十分滑稽。

  “哦,好啊,你扫我吧。”

  “嗯。”

  “加了,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好备注。”

  “我,呃,你就,唔,唔”

  “嗯?怎么了?”

  “高小年,对,呃,高小年。”

  “备注好了,哈哈哈,你的名字真好听。”

  卧槽,第一次有人说我名字好听。

  “那你呢?”

  “我叫张萌萌。”

  “嗯,好好好的。”

  “那就这样,我还有课,再见啦,小年。”

  说完,张萌萌背起书包,像精灵一样,飘走了。那一整天我都感到莫名其妙的快乐,走在路上,不由自主地唱起歌儿来。

  3

  开学两个星期,张萌萌的钱也花的差不多了,以前没有意识到,没想到钱用得那么快,本来以为这点钱可以用两个月的。呵,不愧是上海。

  这天夜里,张萌萌坐在寝室里的书桌前,正为明天的饭钱发愁。她饭卡里已经没钱了。有什么可以快点来钱的方法呢。她想起了小时候经常在路边看到的,哥哥姐姐们举着瓦楞纸板,向过路的行人讨要一点钱,或是为了买食物饱腹,或是为了买车票回家,以前她对这些人只有不屑,不会对这些人再去看第二眼,但现在,她好像懂得了,懂得了他们她们的苦衷和可怜,以及向路人伸手要钱的勇气,若不是不得已,或是危急关头,谁会这么去做呢?金钱,确实是个奇怪的东西,它让内向的人主动向他人搭讪,也让外向的人变得一言不发。明天是周五,下午就没课了,可以试着去这样做一下。希望不要被认识的人给发现了。

  张萌萌伸了一个懒腰,胀着的乳房顶着T恤,露出腰部的一圈白肉。周围,祁晓雯在台灯下读一本什么厚书,林灵在看韩剧,蒋子怡洗好了澡,半裸着躺在床上,和他刚认识的男朋友微信聊天,好像只有自己是所有人中最无所事事,最不知所措的那个人。她开始觉得,周围的人,都是那么讨厌,而自己和她们是格格不入的,两个世界的人。

  林灵,长得难看死了,又黑又矮,妈的成绩还那么好,卷,就知道卷,卷死你丫的;

  祁晓雯,自以为自己读了很多书,自视甚高,目中无人,好像觉得谁都不如她似的,真讨厌;

  蒋子怡,凭着家里有钱,和虚长几岁的事实,在寝室里呼风唤雨,俨然把自己当成了领导者,好像我们都要听她的。她们身上无不散发出芳香的臭,那是自己永远无法习惯的别人身体的气味,虽然大家平日里都以姐妹相称。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友谊不过是一块浮于表面的遮羞布,那遮羞布下掩盖着最肮脏和最丑陋的人心人性。为了保持这泡沫般的和平,大家都在演出这幕虚假的戏剧,而自己,迫不得已地,也被推上了自己不愿登临的舞台,同大家维持着虚假的塑料情谊。

  高中那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张萌萌不止一次地意识到,虽然到了上海,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并没有将那农村的影子消灭,相反地,在和她人的交往中,她越发意识到自己身上的乡土气,和其中好的那部分,其中糟糕的那部分。她瞥了一眼她身旁的祁晓雯,后者意识到有人在看她,下意识地转过头,用手压着书页,迎向张萌萌的视线,微微笑了一下。张萌萌也笑了,那是疲惫的笑,表演的快乐。

  “晓雯,你在看什么书?”

  “哦,这个啊,是《罗亭》。”

  “没听过,谁写的啊?”

  “屠格涅夫。”

  “好吧,好看吗?”

  “挺好看的啊!”

  “装,使劲装吧,妈的,在寝室里还看书,好像就怕别人不知道你喜欢看书一样。好看个锤子,真傻比一个。”张萌萌心里这样想的。想着,她脱掉鞋袜和上衣,拿着换洗衣服,打着光脚去洗澡了。她甚至舍不得买一双拖鞋。祁晓雯见张萌萌没有兴趣,便把书合起来,又翻起那本《尸体变化图鉴》,那是她的性高潮的源泉。

  ***

  第二天下午,学校东门外的街道上,张萌萌第一次化了浓妆,木讷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好像自己是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局外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被南来北往的风吹拂着,被东奔西走的人潮推攘着。她骗蒋子怡说今天要和男生去约会,叫她把她的化妆品借她用一下。不这样说,蒋子怡是不会借的,但人家蒋子怡是富二代,估计也不在乎这点化妆品的钱。

  “别用太多了,用完了给我放回去,听见了没有哇?”蒋子怡依旧用她那贱兮兮的语调发号施令。

  “哼,真讨厌。”张萌萌只好在心里发泄一下,她也讨厌自己的懦弱,自己的太善良。

  走过来一个高个子男生,短发,看样子刚刚打完篮球,有点帅。张萌萌微笑着迎上去,

  “那个,同学,不好意思,能借我五十块钱么?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她鼓起勇气,撩了一下头发,用可怜的语气说,说的都是实话,但嗓音里藏不住紧张。

  那个男生只是摆了摆手,速度丝毫不减,快步从她面前路过了,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张萌萌感到自己收到了羞辱。毕竟以前从来只有她拒绝别人,哪有别人拒绝她呢。羞辱感之后,是对现实的感慨和失落,近乎绝望。

  走过来一个老阿姨,拎着菜,摇摇晃晃地行路。

  “阿姨,不好意思,能借我五十块钱么?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去。”

  阿姨像摆脱一个流浪汉一样,又像教训一条母狗一样,用鄙夷的眼光看了看张萌萌,心里犯嘀咕。张萌萌知道那阿姨大概在想什么,越发地觉得不快了,但她又能怎么办呢?明明自己家里的条件那么差,是什么给了她那种自以为与众不同的神气的呢?也许是这一身好看的皮囊,但皮囊总有死亡的那一天,到那时该怎么办?不,不对,那时候死都死了,还管那么多做什么呢。尸体是不会感到饥饿和孤独的,她开始想象自己变成一具雪白的尸体,躺在手术台上,被几个男人检查,抚摸,玩弄。居然还有点刺激。在法医眼里,尸体是东西,不是一个人——即使她曾经也有七情六欲,也写过诗,也做过爱,也发过呆——当然不应当像对待人一样去尊重,但我现在还活着呢。别想那么多吧。

  走来一个穿着白西装的老头儿,手里拿着传单,灰头土脸地看着车水马龙的街。他让张萌萌想起了她家乡的农民。那里的人,也有这样黑黝的皮肤和粗躁的手脚。正当张萌萌想开口的时候,对方却先说话了。

  “小美女,你知道苦难的日子何时结束么?”

  这一问,着实把张萌萌吓到了。是啊,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结结束呢?若是她这时还在家乡,那么答案很清楚——离开这糟糕的土房子,到上海去的时候。但现在自己已经站在上海的中心,为什么还是快乐不起来呢?这里似乎和当初自己想象力的天堂有着天壤之别,贫穷,饥饿,人际关系网的错综复杂与莫名其妙的痛苦,一切都仿佛鞭子,抽打催促着牲畜加速向前蹦跑,跑到一个谁也没看见过的明天,谁也没看见过的理想未来。于是,她好像懂了,只有在想象里,苦难的日子才会结束,而人间仍旧是当下是充满苦闷的人间。

  “害,我连下一顿饭在哪里都不知道,那里会知道苦难的日子何时结束呢?我不想同情他人的苦难,也轮不到我去说同情的话,毕竟自己的琐事就足已经使自己消遣一阵子了。”她这么想着,傻傻第盯着那个白西服的老男人。张萌萌不知道,自己傻傻的样子有多可爱啊。

  “小美女,信耶稣吧。”老人递给萌萌一张传单,“他还爱你。”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还爱你”这四个字,张萌萌突然很想哭,她离开家快三个月了,第一次想跑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大吼一声,大哭一场,或者敞开肚子大吃一顿,可是她没有力气,没有私人空间,更没有足够的钱。要是真的有人还爱她,那么她怎么会走到今天这步呢。

  脑海里爸爸和妈妈的脸向走马灯一样飘过,接着又是那田边的土房子,昏暗的堂屋里板着脸的爷爷和裹了脚的奶奶。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出生在一个愚蠢的家庭,一个粗躁脆弱如土房子的墙壁的乡土家庭。自己没办法回家乡去,也没办法融入这里,于是只好做一个没有了根的浮萍,脱了花梗的蒲公英种子,被时代的大风吹一阵,便飞一阵,至于明天会落在那里,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三个小时过去了,张萌萌差不多摸清了伸手要钱的规律。不要找那些目光坚定快步行走着的人搭话,而要找那些和自己年龄相仿,最好是比自己大一点点的男性,尤其是那些走得很慢,身材微胖,戴着金丝眼镜,留着长发的富二代男学生。那些男生的外貌多半是千奇百怪的丑陋,平时自己连看都不会看他们一眼,属于自己最讨厌的类型,但没办法,为了自己的胃,自己咕咕叫的胃,她可以放弃自己的心,吃饱饭才是硬道理。

  但又想到那些男生会怎样地意淫自己,又感到浑身起鸡皮疙瘩。有一个男生在给了她一张一百块钱之后,居然说能不能抱一下她。张萌萌微笑着拒绝了,那个男的便闷闷不乐地走开,骂了一句什么话,此刻,张萌萌觉得他给她的钱都是臭的,恨不得发泄似的把那张血红的一百块钱撕掉,摔在他脸上,可自己的理性还是阻止了自己这么做。大概在那些男的眼里,自己和妓院的站街女没有区别了吧。男生下意识地认为,站在街上问行人要钱的女孩,尤其是漂亮的年轻女孩,还化了妆的,一定是脏的。

  一直到这时张萌萌才意识到自己的身后是一家情侣主题的快捷酒店,半年多以后,这家快捷酒店会成为祁晓雯人生最后两个月的避风港。但,不,张萌萌自我安慰着,自己还是和那些女的不一样的。虽然她在街上要钱,但至少她没有放弃自己,她明白至少自己是干净的,这就够了,受一点儿他们的视奸也没什么所谓。

  突然,她好像看到了高小年。在街道的另一侧,低着头向校门走去,她一下子就认出了他,好像他在人群里会发亮似的,一个背影,一件衣服,都可以宣告他的存在。张萌萌好像触了电一样,慌慌张张地跑到快捷酒店门口的石狮子后边,躲起来,一动不动,忍着呼吸,听着心跳,约莫着高小年差不多走进校门了,自己再出来,看着他远去的越来越小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学生堆里。奇怪。明明只是文学课上见过几次的同学,为什么会这么怕他呢?不,不是怕他,是怕他看见自己在街边做着如此掉价的事儿,从而使得自己在他心里的模样崩塌。她不想让高小年觉得,自己是那种女的,不想让他看不起自己,更不想让他可怜自己。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是爱?说不上。自尊?也不完全,那到底是……

  钟楼敲响了四点,张萌萌看着自己黑色的影子被拖的好长好长,就像一个畸形的怪物,时刻不离地跟着自己的脚步,又像一个私人的无底深渊,而自己的那双马丁靴正踏在那黑色深洞的边缘,摇摇欲坠。

  4

  妈的,这个学校真他妈的吵。昨晚刮大风,今天满地的枯枝败叶,我不知道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满街满眼的,都是一对对恶心的男女情侣,低俗且油腻,把自己包围在狭隘又贼寄吧幼稚的爱里,目无旁人,听他们说情话,说脏话,尤其是,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那些猥琐的男生身旁,都会有一个可爱又美丽的女孩儿,笑着,幸福地聊着他们的日常生活,充满了空洞的言语和媚俗的语气。

  我讨厌媚俗,尤其讨厌商品社会中资本带来的油腻的媚俗,但我却无时不刻地想要走进那样一个世界。我真的是一个矛盾的人。我厌恶的同时也是我向往的,因向往不得,而心生厌恶,唉,高小年,你他妈的已经十九岁了啊,我一直以为我才刚满十七。除了一颗愤世嫉俗的心和轻浮浪荡的脑以外,你他妈的什么都没有啊。操。

  昨天晚上经过女生宿舍,看到阳台上挂着的内衣和袜子,在风里飘着,飘着,多希望有一阵大风,把那些香气扑鼻的袜子吹落,吹到寝室楼底下排水沟的污水里,然后让我心安理得地捡走。我想,我这个人是看不惯别人好的。这和我的狂妄自大不无关系,我就像是一只屏幕碎了的手机,永远充不满电。可恶。我怎么是这样的一个人呢?真的,满街都是比我优秀的青年,比我有钱的,比我好看的,比我聪明的,比我努力的,那些自信满满的人人人。操,未来是他们的。

  昨天的课上又遇到了张萌萌,妈的,她还是一样的可爱,一样的美,没有一点灰尘。为什么,为什么这个龌龊不堪的世界上有这么美丽的人,简直是一桩罪恶。不对,凸显出她的美的,不正是她身边的我的丑陋与脏么。对啊,我加过她微信,但自从第一次上课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了。她当然对我是不感兴趣的,呵呵,第一次的交谈,也是我主动地提出要加她微信,她没有拒绝,多半只是出于礼貌,而这点施舍与我的些微礼貌,更加地凸显出她天使一般的高尚品质。我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敌意。我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通过看她的朋友圈,我更加确信这一点。真的,她的生活很快乐的样子,又有那么多的朋友,那么多的男男女女,围着她转的人,不像我,整日整夜地与懦弱和由懦弱而导致的寂寞作伴。

  她为什么不和我说话了呢?不,不和我说话才是正常的啊,我有那么帅吗?没有。那我有很优秀么?也没有。我家里很有钱吗?当然不是。那么,我的思想很深刻?不不不,只是假装深刻的愤世嫉俗与附庸风雅。就一傻比文青,不,连文青都算不上。那么,我什么都没有,她有什么主动和你说话的理由吗?那不就好了,还想,想你吗想。要知道,我可是永远也配不上她的啊,和她聊天的男生女生多了去了。她和他们聊天还来不及呢。找我?可能吗?

  虽然这样,明明知道得很清楚,我还是一直矛盾地期待着,期待着有一天她突然给我发一条微信,问我在吗,或者在某一次课上,给我传一张纸条,或是拍拍我的肩膀,拉一拉我的衣袖,一想到这里,我的心就加速,她是那么干净,那么美!

  几乎每晚睡觉前,我都会想象,想象自己和她一起逛街,一起吃饭,一起去旅游。如果这是真的那该有多好。但这怎么可能呢。在意识到幻想的不可能性之后现实的落差常常把我击倒,最后的结果是流着泪睡着了,睡着了还不忘把手机握在手里,生怕错过张萌萌给自己发来的微信。

  也许,她今天晚上就会给我发微信,和我谈天,约我出去看电影吧。

  我想和她一起去深夜的外滩,一起去看大海,和她一起去环游世界,我们会在巴黎日落的街道上手牵着手散步,会在伦敦细雨绵绵的早晨喝咖啡,会在去莫斯科的火车里被暴风雪埋没,会在蒙大拿冬天森林的小木屋里燃起壁炉,会在哈瓦那的老城里找不到去古董店的石子路……这是她的未来,未来故事里的那个女主角就是张萌萌,但那个男主角不可能是我,于是,心里一阵绞痛,好像没有表白就已经失恋。但就算是这样,明知道是这样,我,作为一个懦夫,至少还有白日做梦的权利。

  5

  那天晚上回到寝室,张萌萌把一个下午的成果摊在桌子上,反反复复地数了几遍,一共是一百八十元整。两百不到。一百冲进饭卡里,省着点还可以吃一个月的,剩下的八十就当生活费吧。唉,不行,这样太慢了,以后学费和住宿费还要我自己付,这样下去怎么付得了呢。她本来想问一问室友的钱是怎么来的,但突然想到,好像她们都不用为自己的生活费担心,蒋子怡是二代,林灵呢,她家怎么说也是个中产吧。那,祁晓雯,她的钱多半也是家里寄过来的。张萌萌第一次感到了自己和别人的距离,虽然我们都读着一样的书,住着一样的寝室,吃一样的饭,睡一样的床,但那是不可见的用金钱划开的界限分明。

  “唉,想这么多干什么呢,先去洗澡吧,明天把钱充饭卡里,就能再去食堂了。”

  这么想着,她去洗澡了,这卡里的钱还是掉的这么快,洗一个澡差不多花掉了她一块钱,才十分钟而已。洗完澡,再回到座位上来的时候,她摆在桌上的一百八已经不见了。

  “卧槽,我钱呢?”

  没人回她话。

  “喂,我钱呢?”

  还是没人回答。祁晓雯不在,多半去图书馆了,林灵戴着耳机听歌,蒋子怡在玩网游。

  “蒋子怡,你看到我桌上的钱了吗?”

  “妈的,烦不烦啊,没看到,别问了。操。”

  张萌萌突然气不打一处来,但是她尽量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林灵,你拿了我桌上的钱了吗?”

  “啊,什么钱啊?”

  “就我桌上的啊,刚刚还在的,洗完澡就没了。”她的心里想着,妈的,就你们俩在寝室,不是你们拿的是谁拿的?

  “我不到哇?”林灵耳机都没摘。

  “唉呀,不就几块钱嘛,有病吧。卧槽,要死了,队友呢,队友快来救一下,啊,卧槽,操操操操,妈的,死了。队友不中用啊。”

  “唉子怡你轻点。听歌呢。”

  “。。。。。。”

  张萌萌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但是她又没有和室友撕破脸的勇气,她知道,她们是不得不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人,于是她又穿上了马丁靴,决定出去散散步。

  夜晚的校园很热闹,到处都是成群结队的男女。寝室楼背后的小路上,三对情侣在拥抱亲吻,互相抚摸对方的隐私部位,时不时发出一两句叫唤,那叫声听着真恶心,就像是什么动物发出来的一样。她嫌弃他们,她鄙视他们。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只只有三条腿的流浪狗,一瘸一拐地,蹦跳过水泥地,昏黄的路灯传递着它小而黑的影,那黄狗坐下,打了一个哈欠,盯着张萌萌看了一忽儿,张萌萌心里想着,我自己都吃不饱饭呢,哪有吃的给你呀,去去去,找别人去。外面马路不时有摩托车经过,发动机爆裂的巨响像刀子一样划破宁静的夜,随后的沉寂便变得更加得沉寂。电线杆上贴着一张小广告,写着:XX快捷酒店娱乐中心未成年学生妹24小时服务,2XXX¥/小时。

  一个小时那么多钱,张萌萌想,可以吃多少顿食堂啊。

  草丛里,张萌萌看到了两个没穿衣服的学生,都是男的,站着,抱在一起,被爱所困的人们真可怜,她心里想着,但她又何尝不羡慕这中生活呢。莫名其妙的,她想到了高小年。“奇怪,怎么会想到他呢?”然后张萌萌幻想自己脱光了衣服,赤裸地站在高小年眼前,让他尽量地审视自己,打量自己,她觉得浑身发热,但却又莫名其妙地快活,她把手伸进了长裤里面,隔着内裤搓揉着自己毛茸茸的发黑的部位,然后,好像戳到了什么开关似的,一阵酥麻感传遍全身,她的腿发软,脸颊滚烫,大腿内侧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股尿意在她的下半身炸裂开来,痛苦羞愧中带着爽快与轻松。晚风吹来,卷起她香气袭人的头发。

  “操,水喝多了。”

  然后她赶忙跑进了教学楼下的公共厕所,拉开隔间的门,一个反锁,脱下裤子,坐在冰凉的马桶圈上,盯着湿漉漉的内裤,手指慌忙地搓揉那个最敏感的部位,一直到最后一道防线被突破,最后一个阈值被超越,滚烫热浪从两腿间不受神经自主控制地喷发,咚咚跳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妈的,张萌萌,你真恶心,你这么是这种人呢,真的,你真他妈恶心。”

  失落地回到寝室,林灵和子怡已经上床了,祁晓雯还没回来,张萌萌知道祁晓雯的钱包就在她书桌的抽屉里,便胆子大起来,悄悄地拉开抽屉,慢慢地取出她的钱包,不动神色顺走了里面的一百八十块钱,装到了自己的口袋里,听着林灵和子怡的呼噜声,她放下心来。

  “我这又不是偷,一百八是我一个下午好不容易要来的,现在我从别人那里拿回我失去的钱,不是很正常嘛?虽然这钱不是祁晓雯拿的,但,谁知道呢,也许在我洗澡的时候,祁晓雯偷偷地回来过,顺走了我的钱。她就是这样的人,平时装的很正经,但实际上不是什么好人。”

  “是啊,我一下午得来的钱,凭什么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呢?你看,这么我其实是不赚不亏的,一百八还是一百八。要怪,就怪那个把我的钱,不,现在是把晓雯的钱拿走的那个人。要是祁晓雯不服气,她也去拿别人的嘛,很简单的事啊。别人拿了我的东西,我怎么就不能拿别人的东西了?再说,我是真的需要这些钱,没有这些钱,我连饭都吃不起了,但祁晓雯呢,少了这一百八,又不会死。她就当做了一件好事吧,多好啊。”

  从那个晚上之后,张萌萌买了一把密码锁,锁上了她自己的抽屉,每当见到祁晓雯,都会自己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又没亏欠她什么,有什么良心不安呢?”但那把锁好像一个伤疤一样,源源不断地隐隐作痛。

  从那天以后,张萌萌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她变得闷闷不乐,几乎每晚都一个人到寝室后边黑灯瞎火的小路上去使自己开心,一直到开心后的低沉忧郁攫住了她那不那么干净的灵魂,就这样过了几个星期,天气开始转凉,她又一次看到了那个电线杆上贴的小广告,颜色还是那么鲜艳,数字还是那么有诱惑力,照片里的女孩还是笑着,很快乐的样子。然后,就像一个已经溺水的人,几乎没有挣扎,就接受了死亡的命运,下了决定了。

  “就这样吧,明天还有文学课的,早点回寝室睡觉去。”

  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在她的灵魂上砸出一个不深不浅的坑。

  6

  刚给张萌萌发了微信,约她一起出去转转。妈的,还是忍不住。说真的,微信一发,我就后悔了。一个多小时了,她还没回我。这种等待是最尼玛难受的。

  最近她好像精神不太好,声音也怪怪的,好像在躲着什么人,害,管她呢。

  张萌萌让我想到了我一个初中同学,唉,那个啥,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就听我讲一讲,发发牢骚吧,我知道我写的东西很无聊,很幼稚,但我会很感谢你的,真的。

  我的初中是上海市郊的一所普通中学,就和其他的中学一样的疯狂,和其他中学一样操蛋。傻比的校长和神经病一样的老师,要不是为了那个女孩,我大概早就转学了。

  我在初中的时候很安静,不想和别人说话,成绩总是不上不下,说白了,就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班里的大透明。呵,我估摸着那傻逼化学老师大概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整天就会骂学生撕作业,真他妈恶心。我暗恋我们班一个女孩。她是我们班成绩最差,个子最矮的女生,长得还挺可爱。听别人说,她是重度双向情感障碍,好像还有什么重度抑郁来着,还有他妈的好多好多病,这大概是真的,因为夏天的时候,她裸露的手臂上总会露出许多道血红的划痕,她自己切的,冬天她的黑眼圈总是向在眼周围抹了一圈碳似的。她每天还要吃药,动不动发脾气,用刀指着人,和同学吵架,最后除了我之外,没有同学想和她说话了。她的名字叫艾欣,同学给她起了一个外号,叫她爱哭鬼,因为她总是在课上莫名其妙地流眼泪。

  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她,体育课上,自由活动的时候,我就悄悄地到她身边,她也一直是一个人,看到我朝她走过去的时候都会微微笑,那笑容是真他妈甜,真他妈好看,尤其是在阳光下(妈的,那时候没手机,没法拍一张照,这是我最后悔的一件事)。然后,我们就一起肩并着肩,绕着操场散步,我吮吸着她身上的香味,听着她冷淡地说着话,聊着天,那些打篮球的男生看着了,总要起哄,说:哎,高小年和爱哭鬼在谈恋爱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自从初一,我们总是一起放学回家,因为我们两个的家顺一段路,要一起经过一座小石板桥,外公说那桥是万历年间的古董。过了石板桥后,我向左走,她往右拐。说来很奇怪,虽然我们每一天都是一起回家的,但是我们从没有一起这样约定过,从没有一起出过校门,总是在出了校门之后,她从我后面迎上来,或者是我快步赶上她去。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吧,一直到现在,我在下课的时候,都会故意放慢脚步,心里老紧张了,好像还在等一个什么女生从后边赶上我,叫一声我的名字。真的,我好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

  要走到石桥了,我们就心照不宣地放慢脚步,听着蝉鸣和流水,看西边落日一点点沉没在建筑工地的肮脏泥灰里,别无他想,就是希望时间过得再慢一点,最好一辈子可以就这样过去,或者这座石板桥突然坍塌,我们一起掉到冰凉的溪水里去。

  然而石板桥没有坍塌,艾欣却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那是初三下的事情,是一个春天,马上就要中考了。

  中考前那会儿,我们初三年级是放学最晚的,差不多要到六点半,其他年级四点半就他妈放了。这多出来的两个小时,从周一到周五,是语数英物化五门课的老师来给我们做卷子。记得很清楚,那天是星期三,我们做完了英语的二模卷,已经六点三十五了,外面的太阳已经整个儿地落了山,只剩下一点余光,落在高高低低的屋瓦上和电线上。其他同学理了书包,就三三两两笑着回家了,不一会儿,教室里只剩下我和艾欣,我的动作总是最慢的,而她好像也在放慢理书包的速度,故意等着我。等到我俩理好了书包,六点四十五分了,外面的天全都暗了下来,隐隐地发蓝,这个学校就还剩这间教室亮着灯,虽然是四月份,但那天特别热,好像夏天提早来了,我们教室没有空调,我俩的校服短袖都被汗水湿透了。艾欣向我走了过来,

  “喂,小年,你考的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管他呢。”

  “马上中考了呢。”

  “是啊,要中考了。”

  “小年,你复习的怎么样?”

  “就那样呗,你呢?”

  艾欣沉默了,瞪着涣散的发黑的大眼睛,毫无征兆地,哭了起来。我这时才看到,她细小的手臂上有添了新鲜的刀痕了。

  我愣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是闻着她身上的香气发呆,像个木头人一样。然后,她抱住了我,小而温暖的肉体贴着我的前胸,我能感到她的汗,和她的嘴巴里呼出来的气息。电风扇在天花板上嘎吱嘎吱地转,窗外的路灯一下全都亮了起来。哭了许久,她支吾着开口了。

  “那个啥,小年,我想和你,呃,做那个,就,那个。”

  “啊。”

  “求你了。”

  她用她那天真有疲惫的眼睛仰视我,眼泪从其中留下来,我一下起了生理反应,XX顶到了紧紧抱着我的爱哭鬼的下身。

  于是,在七点整的时候,我们关掉了教室里的灯,关掉了教室里的电风扇,漆黑一片的教室里,我躺在冰冷的地砖上,艾欣跪坐在我身上,脱掉了她的校服短袖,又帮我脱掉了上衣,扔在一边,拉下我的校裤,用小小的手轻轻抓握着我充血的生殖器,她的手冰冰的,流了不少冷汗,然后,她也拉下了校裤,一屁股坐到了我的XX上,我感到我被汗水打湿的背,被重重地压在地砖上的冰凉,以及艾欣的小手的冰凉,还有黑暗中她的香味以及上下上下的身体的剪影,以还有愉悦的疼痛,我从没意识到这个女孩这么重。然后我脱掉了她的运动鞋,捏着她的脚,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她的脚怎么会那么冰凉,又那么的小,就像一个玩具,像一把干柴。我用指甲刮着她的脚底板,黑暗中,我听到了她的笑声,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笑,也是的最后一次。第二天她就跳河自杀了。

  经过思绪混乱的一晚上,第二天早晨我来到学校,打算向艾欣正式地表白,发现她并不在自己的座位上。老师好像没有发现艾欣不在了,还是开始早读,开始讲解昨天做的卷子,我没有一点心思听老师说了什么,脑子里还在回忆昨天放学发生的事情,那天中午午休的时候,两个警察进了我们的班级,从他们和老师的交流里,我才知道了,艾欣自杀了,光着脚,脸朝下浮在那条清澈的小溪里,操他妈的,就是那条我们每天晚上放学都会走过的,架着石板桥的那条小溪!

  班里的同学好像对这件事不感兴趣,还是每天埋头刷题,毕竟中考的压力就在那里,只有我一个,对这种他人的冷漠茫然感到愤怒与恐惧。但是,他妈的,多年以后,我也会成为他们的一员。

  后来几天,我在老师办公室补作业的时候,才听到老师们鬼鬼祟祟地谈起艾欣的事情。艾欣自杀的那天,是她的十五岁生日,她老早就写了遗书,说再也忍不住发病时候的痛苦,决定一到十五岁,就去自杀。

  操!原来是这样!原来她是想在死之前,做一件让自己不会后悔的事情。但一想到那天放学后我和她的罪恶,我就浑身不自在,于是只好不去想,把这件事压在心里,记忆的某一个角落,让它像尸体一样腐烂吧!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友情么?爱情么?如果那晚上我说一些什么话的话,会不会把她给救下来?唉,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以后体育课,就没有人能陪我散步了,放学也没人能陪我行路了,妈的,那该多寂寞啊。

  最让我破防的是,有一次,一个男同学告诉我,他在那天晚上亲眼看到了艾欣一个人在夜色里来到小溪边,脱下运动鞋和短袜,一头扎进了流动的溪水里,连挣扎都没有,无声无息地被水带走。而他呢,不仅没有上去救命,也没有报警,反而拿起了艾欣刚刚脱下来的带着汗水的鞋和袜,闻着闻着鲁了一发。他还很自豪地把这件事当作一个炫耀的资本,讲给其他男生听,其他男生听了哈哈大笑。我真的想握着酒瓶朝着他的肥头大耳上给他妈的来上那么一下,可我终究没有那个胆量,只好同其他男生一起哈哈大笑,装作很羡慕的样子,并说些“牛逼牛逼”之类的话。

  中考的时候,我超常发挥,考上了上海中心城区的某区重点,于是中考结束的那个暑假,我们家决定卖掉这里的房子,搬到上海市区里去住了。离开这里的前一天落日时分,我一个人又来到了那条艾欣跳下去的小溪,想再走一遍那条她和我一起走过两年的路,但却看到了一辆普鲁士蓝的大卡车,一辆土黄的打桩机和两辆金灿灿的挖掘机正在一块一块地把那座明朝石板桥拆卸,敲碎,运走,那些碎石头要被当作废料,送往垃圾填埋场。我第一次哭了,为了艾欣,轰鸣的引擎声和碎石声中,我的哭泣变得那么轻飘,那曾经在这里度过的初中四年,也随着这些石板一起,被无情地敲碎,同记忆一起被埋葬在不知何处的垃圾堆里。

  高考完后,我又一次回到了当年的初中,参加同学聚会,艾欣的事情已经没有人提起,小溪干涸了,在原来是石板桥的地方,铺了一条挺括的柏油路。

  7

  十一月底,就是全上海最后一只寒蝉的尸体被北风撕碎的那天下午,张萌萌收到了旅馆给她的第一笔钱,这是她出卖自己的肉体和灵魂得来的钱。这一个多月里他接待了四十几个客人,平均一天至少一个。

  一个月来,她隔三差五地就去那家旅馆报道,周末的时候,或者没有课的下午或者工作日的夜晚,穿着他们发给她的不知道哪个学校的校服,她也挺喜欢穿着校服,这样至少没人认得出她是这里的大学生,而会让那些男的误以为她是什么地方来的高中生。她的美貌使得这家情人旅店的住客增加了百分之五十。真的。

  一开始她在心里发了誓,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让自己被那些人玷污了,最多不过是用手或者脚,让那些恶心的中年男人得到一些快乐,让他们满意地洒一些钱,最后默默地离开,或者搂着她睡一晚上。偶尔会有一两个她大学里的学生,那是她总是会格外地紧张,生怕自己被同学认出来,或是与那些家伙在不经意间打个照面。于是她在学校里变得更加地自闭了,近乎断绝了一切的社交,拒绝交朋友,拒绝和他人来往。

  这还是她第一次触碰到男性的生殖器。那些老男人大多很满意有这么一个年轻可爱的女孩,握着,或者用嘴轻轻地含着他们恶心的生殖器,给他们一点忘记一切的快感。在第一次给一个老男人口完之后,张萌萌哭了一场,带着满嘴的腥味和脚上的精液。她第一次觉得男性的毛茸茸软绵绵的生殖器是那么恶心,那么丑陋的东西。

  张萌萌说好了,自己不是那种鸡,自己还是有底线的,但总有一两个男人喜欢在张萌萌不经意,摸一下她的酥胸,或者戳一下她的阴部,这种时候她总是格外地生气,夹杂着紧张和愤怒。但愤怒只会引起嫖客更大的兴趣。他们把厚厚一沓人民币摔到张萌萌脸上,并用命令的语气威胁,“操你妈你以你为你是谁,把裤子脱了。那么漂亮还不是鸡,呵。骗,骗你妈呢。”于是,在到这里的半个月后,她的最后一条底线也被无情地,绝望地突破了。她就这样把自己的第一次用8000人民币的代价,强迫着卖给了一个65岁的有钱的大爷。那天晚上,她又哭了三小时。她上一次连着哭三小时,还是在她外婆的葬礼上。

  黑暗里的床上,她总是用手捂着脸,尽量不去看压在自己身上的丑陋的老人,或者是肥胖的男人,同时幻想着,这一次,这一次就是最后一次了。她在最初的几天还幻想着,会不会遇到什么有钱又温柔的富二代帅哥呢?但一周以后,她的幻想便荡然无存了。越是这样,她就陷得更深,更难以从中脱身。要是她向酒店的经历说些打算离开之类的话,经理便用她入职是签的合同做威胁,那合同上,有张萌萌用她处女的樱唇画的押。她就像一只自投罗网的鸟儿,被剪掉了翅膀,受人虐待,勉强乞得一点点缠绕。

  周五下午,工资拿到手,张萌萌发现,自己做了一个多月,居然只有一万多人民币,她气呼呼地找经理问话,经理是一个六十多岁的大妈,整天抹着浓妆,一头卷发,虚伪得叫人看一眼就觉得恶心。

  “不是说一个小时两千的吗?我一个多月,接待了那么多人,怎么可能只有这点钱?”

  “哟,小妹妹,你以为那两千一小时都是你的啊,要是都给你了我们吃什么啊,呵,想得到美,两千一小时。”

  张萌萌真恨不得一拳朝着那个恶心经理的脸上挥过去,但理性阻止了她的行动。

  她默默地回到寝室,带着一肚子火,把自己一个多月以来的所得放在抽屉里锁好,好像锁着自己的一个孩子。还好室友都不在,没人发现她的不可告人的秘密,正好洗个澡。真的,张萌萌在洗澡的时候,总是恍惚注视着自己的裸体,不断地想,自己究竟是什么东西呢?一个一次性玩具,一个供人们玩弄,发泄,取乐的工具,一只没有了翅膀的鸟。每一个男人都流露出下流的眼神,抓着自己的脚,把自己小小的腿高高地举起,暴露出隐私部位,这,大概对那些男人们来说,便是征服的快感,是自己永远无法体会到的感觉。他们都是人生角斗场里的失败者,于是只好花一点钱,在自己年轻又柔弱的肉体上,找到他们的可鄙可笑的虚荣。

  呵,这个国族里所有的男的,不论老少,都无时不刻不想做爱。她想到了小时候听过的两句歌词:“台北不是我想象的黄金天堂,都市里没有当初我的梦想。”她觉得,好像整座城市都是她的敌人,那市中心一幢幢高楼就像眼中钢钉,刺痛17岁可怜少女的心,而那一个个未曾谋面的男人们,就是这种对上海这座城市的恐惧的具像化,实例化。他们对张萌萌来说,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恐惧。

  洗完澡,她没穿衣服,滴着水就走出了浴室,湿漉漉的两片脚丫踩在冰冷冷的地砖上。这也是她这一个多月里来的最大的变化,她不再在乎光着身子在寝室里转悠了,就算被男生看到了也无所谓啊,看就看呗,反正就破罐子破摔了。谁能想到一个月前,她甚至还害羞让别人看到她的脚,不好意思穿着拖鞋走出寝室门呢。

  然后她看到了祁晓雯桌上的虎皮鹦鹉,后者正瞪着两粒黑豆般的小眼睛,盯着她一丝不挂的湿淋淋的肉体和发黑发臭又好多毛好多褶皱的批,歪了歪脖子。

  她刚刚想起来祁晓雯在寝室里偷偷养了一只宠物鹦鹉,翠绿色,手掌大。那鹦鹉被剪掉了翅膀,祁晓雯说,宠物鹦鹉都是这样,为了防止它飞跑。于是张萌萌走到祁晓雯的桌前,抓起那只鹦鹉,狠狠地把它砸到了地上,鹦鹉在地上扭曲挣扎着,扑腾着被切掉的翅膀,然后,张萌萌用她滴着水的光脚把鹦鹉踩成了一滩血肉模糊的泥,咚咚咚地,踩了七八下。

  沉默里,她的微信响了,张萌萌吓了一跳,马上打开手机,看到高小年发来的消息。

  “哈咯,萌萌,在吗?”

  “那啥,这个周末有空一起去外面转转嘛?”

  “如果没空就算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张萌萌光着屁股坐在冰凉的地上,看着丝状惨烈的虎皮鹦鹉,强忍住想哭的欲望,脑子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这时候该做什么,因为可以做的事情他妈太多了,也不知道该不该哭,因为值得哭泣的事情也太她妈多了。难道高小年已经发现我在酒店里做鸡的事了么?不不不,不可能啊,他应该只是单纯地想约我一起出去玩吧。嗯,一定是这样的。

  我在他的眼里,大概还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天使吧。

  我大概只有在高小年眼里,才是一个天使了吧。

  这么想着,张萌萌像找到了一个救星,一根洪水里的救命稻草,一个精神的寄托,突然后悔踩死那只虎皮鹦鹉了,她甚至觉得她自己有病,只好抽了一张餐巾纸,擦掉了脚底板上沾上的鹦鹉的血,又把鹦鹉的尸体扔进了马桶,开始穿内衣和内裤。

  等她穿完了衣服,她从那一个多月的所得里边抽出了两张一百块,放到了祁晓雯的书桌上,她希望她可以原谅她。

  8

  张萌萌回我微信了,妈的,我太她妈激动了,她答应周六和我一起出去逛逛。哈哈哈哈哈哈,生活万岁!!!

  不,不对,害,我他妈兴奋个鸡儿。她这么漂亮,这么完美,怎么会答应和我一起出去玩的呢?啊,我知道了,她只是出于礼貌,不好意思拒绝吧,一定是这样的,妈的,她太好了。唉,想想也是,我这种丑逼怎么可能配得上她那。

  操,我不该约她一起出去玩的。你说她会不会带别的男孩一起去呢,也许她会带她的男朋友一起来,那他妈的多尴尬啊。操。

  唉,她多半只是出于礼貌地不拒绝我吧,毕竟谁想和我这种失败的家伙一起出去呢。每次看到她的脸,从会感到我们之间有一道无形的屏障,而我永远也没有办法真正地了解她,走进她的心。

  但,她同意了和我一起出去,不就说明了她不讨厌我么?

  害,我可去你的吧,什么不讨厌啊,这就是礼貌,人家的教养。你懂什么。人家不拒绝你,是人家有教养,你这家伙还在这里自作多情呢,再说了,说不定男生约她出去玩只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啊,大概是碰巧这个周末,没有男生约她一起玩,就被我钻了个空子,一定是这样的。

  9

  周六的上午,天空灰沉沉的,冷空气从天上倒灌下来,晚些时候也许要下雨。张萌萌的心里格外地激动,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原因地激动,约好了十点在人民广场站见面,她九点就到了约定地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十点差五分的时候,高小年来了,他还是穿着平时学校里常穿的那件外套,憨笑着,略微佝偻着背,但张萌萌却远远地在人群里一眼认出了他,好像他是什么特别的存在。

  这好像是张萌萌的第一次约会呢。

  张萌萌第一次觉得这个普通的男生那么可爱,那么憨厚老实,大概是这一个半月的经历的关系。一想到这一个半月无数个痛苦的白天黑夜,被人按在床上X的时候,张萌萌的内心就泛起波涛,那些猥琐油腻的脸又在她的脑海里浮现,让她不自觉地一抖。她此刻看着高小年的眼睛,发现真奇怪,和她在这一个多月来遇到的所有老老少少的男人不一样,这个男生的眼神里边居然没有一点儿下流的欲望,有的只是单纯的孤单和轻微的不好意思,他大概也是第一次和一个漂亮女生一起出去逛街吧,张萌萌心里想着。

  “啊,抱歉,让你久等了,我们走吧。”说着这话的高小年,声音还在发抖,肉眼可见的紧张,生怕说错一句什么话。毕竟,在他的眼里,她那么完美的女孩,居然答应和自己出来,这绝对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啊。感谢上帝。而且,好像今天的张萌萌格外的漂亮。

  南京路人潮汹涌,本地人和旅行者混乱不堪地穿过街巷,拍照的,散步的,逛街的,购物的,卖艺卖唱的,情侣手拉着手,小孩子兴高采烈,这些都成为了张萌萌和高小年的背景音。

  一边走着,张萌萌不时看着高小年的侧脸,如果这时候,他向我表白的话,我一定会接受的,真的,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他,还把我当做一个纯洁的天使看待吧,但,要是他知道了我的过去一个半月的生活,他会多么地绝望,多么地失望哇。突然张萌萌觉得,自己这么肮脏的人,根本配不上身边这个憨厚耿直的男生,他是那么纯真,没有一点儿下流的欲望,而自己,自己是那么的堕落,又是那么的下流,那么脏。这么想着,她几乎羡慕起高小年的生活来了。

  但至少我的心还是干净的啊,对于爱来说,这不是够了吗?

  高小年也转过头,正好和张萌萌的视线相接处,张萌萌并没有收回视线,只是微微地笑了一下,这一下,让高小年害羞起来,一下子低下眼,装作在看地上的地砖和远处的霓虹灯。

  “真的”,高小年心想,“我和她相差太多了,她那么自信,那么美丽,而我呢,走在她身边,简直是对她的亵渎,对她的侮辱,我真他妈恶心,我真他妈猥琐,没有一点真才实学,只不过是一腔热血的沙壁愤青,现实生活的失败者,惹人讨厌。不,不可能的,我怎么会成为她的男朋友呢,这根本不可能,也不要去白日做梦了。她真的,真的只是出于礼貌不好意思拒绝我的邀请,才和我一起出来的。我还是不要自作多情了,就算我强行做了她的男朋友,也不过是,不过是对她的伤害啊。”

  高小年又想到了初中那会儿,他和艾欣一起放学走路回家的场景,真是奇怪,艾欣怎么就,怎么就消失了呀?她到底去了哪儿?如果她还活着的话,那么现在,嗯,现在大概就是张萌萌的样子,虽然没有张萌萌那么好看,但,妈的,她两个长得真像啊。

  “喂,张萌萌,最近怎么样啊?”

  高小年先开口了,正巧张萌萌这时候很想找个人聊天,倾诉一下自己心里恶心的垃圾,但一想到,若是说出自己的经历,便会使得自己的形象在高小年的眼里崩塌的话,那最好还是保持沉默吧。于是,张萌萌就陷入这样一种矛盾的心态里,一方面是见到高小年的喜悦以及想要对他倾诉的那许多许多情感,另一方面是对自我狠狠的贬低和想在高小年心里保持一个完美形象的欲望,还夹杂着些许想要保护高小年的爱。她也分不清了,这到底是友情呢,还是爱情呢。

  应该是友情吧。

  “挺好的。”

  “真的吗?我看你黑眼圈好严重啊。”

  “啊,是这样,昨晚没睡好。我室友太吵了。”

  “害,我室友也好吵,晚上在打游戏呢。”

  “嗯。”

  张萌萌只是嗯了一声,于是对话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呐,小年,你作业做完了吗?”

  “做完了。”

  “嗯嗯,我也做完了。”

  又是尴尬的沉默,他们俩人在处理与对方的关系时,都把自己放到极低极低的位置,但一段真正的恋情中,双方的地位应该是平等的,这也暗示了他俩的感情注定是一段没有结果的悲剧。张萌萌觉得,要是自己说的太多了,会忍不住说出自己在那一个半月里所经历的肮脏的苦痛,或者在小年眼里显得廉价而轻佻,毕竟高小年是男生,难道他不应该主动一点,多说一点话吗。高小年觉得,要是自己说的太多了,就会在那么美丽的女生前暴露自己的无知与愚蠢,况且,应该没有女生会喜欢一个滔滔不绝说些无聊话题的男生,再说了,在女生面前保留一点神秘感有什么不好。于是,双方心照不宣地一起沉默,一个盯着脚下的砖,一个盯着天上的云,几乎是无意识地,沿着南京路向外滩走过去。

  “那个啥,高小年,你毕业了想去哪里啊?”

  “我,我还没想好呢。”

  “啊,没想好啊。”

  “是啊,毕竟大学才刚刚开始,想那些不是太早了吗。”

  “也是。”

  “那你呢,你想大学毕业后去哪里?”

  说真的,张萌萌几乎没有考虑过未来,在她的眼里,最近的未来——明天,都是一团黑暗。

  “我么,我想去布拉格。”

  “啊?去布拉格?真的?”

  “嗯,真的。”

  张萌萌只是随便开个玩笑,她当然知道,凭借自己的家庭经济状况,自己哪里都去不了,上海已经是她能到的最远的地方了。远处江海关的大钟楼敲响了十一点的钟声。她一时兴起,脱口而出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一个地名。她不知道布拉格是哪个地方的城市,也不知道那里距离他们俩有多远,只知道那是一个自己一辈子都去不到的地方。

  “那这样的话,我以后,带你去布拉格!”

  “哈哈哈哈哈哈,行了,小年,别开玩笑了。”

  “真的,不开玩笑,那啥,萌萌,给你变个魔术。”

  “啊,什么魔术啊。”

  “嗯,把眼睛闭起来,数五秒钟。”

  “你搞什么鬼啦,真是的,一,二,三,四,五。”

  “好了,你可以睁开眼睛了。”高小年指着南京路两旁的万国建筑,“你看,我们到布拉格了!”

  “哇,真的到布拉格了耶!”

  “是不是很漂亮?”

  “嗯嗯,真好看。”

  “卖哎,晾衣衫昂,竹头噢!”远处的弄堂里传来叫卖声。

  “喂,小年,你这布拉格怎么还说上海话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这个,布拉格,呃,布拉格就是说上海话的啊。”

  “啊,骗谁呢,哈哈哈。”

  “那,萌萌你说,布拉格应该说什么话呢?”

  “这个吗,呃,反正不说中文。”

  “快,萌萌,快来,前面外滩到了!”

  张萌萌紧跟着高小年的脚步,在行人里穿梭,在看到陆家嘴的摩天大楼的那一刹那,不知道为什么,作为农村来的,农村长大的孩子,她突然很想哭。

  要是,一直可以和高小年这样下去,那该多好啊,但……不行,我这么脏,又这么穷的女孩子,怎么配得上高小年呢,他这么天真,这么好。一定能找到比我好得多的女孩啊,我不能就这样毁了他的生活呢。

  穿过马路,爬上岸堤,栏杆下是土黄色的黄浦江滚滚,身后是厚重的万国建筑,英国法国的银行,巴洛克式白色大理石穹顶和挺立着的多利克立柱,对岸,低垂的云雾掩盖了高楼的尖顶,让人产生了这些建筑个个直通宇宙空间的错觉。

  “呐,高小年。”

  “嗯?”

  “你说,这些,这些周围的一切,繁华的一切,和你我,都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么,呃,关系还是有的吧。”

  “那个啥,小年,我前面一路上看到七八个骑着电动车送外卖的人,把车骑得飞快,和时间赛跑,看到了在街头卖唱的人,他前面的吉他盒里,钱币少得可怜,还有,还有,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在上海的某个小小角落,有好多,有好多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可怜的,活生生的人。你说,你说那些人,和我们看到的眼前的这些高楼,有什么关系呢?”

  “唔。”高小年一下子被问的不知该说什么,随后,他看到张萌萌的眼睛里以及噙着泪了。

  “张萌萌,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江边风太冷了,吹的眼睛疼。”她感到这不属于她的快乐,不属于她的繁华,在她的眼前如同画卷一样徐徐展开,不免感到焦虑忧伤。衣着光鲜的男女拥抱着,在欧罗巴风格的建筑下,拍摄迷人的照片,他们她们是小红书上的名媛,是抖音上的网红,是B站的百万粉up主,是一切光鲜亮丽的生活的象征,而在他们脚下,随机地踩着无数其他人破碎的梦和腐烂的人生。

  风越来越大了,高小年在前,张萌萌在后,两人朝着外白渡桥走过去,那是苏州河流入黄浦江的地方。过了外白渡桥,就是虹口,曾经的小东京。望着这座铁桥,高小年回忆起了自己初中时的那座石板桥,和曾经同艾欣一起走过那座桥的两年时光。

  河对岸,上海饭店右侧不远,白墙红顶的欧洲建筑上,飘扬着一面俄罗斯的三色旗,直直地插入灰色的天,似乎把天戳破了,于是,天空开始下雪。张萌萌走到桥中央,把手搭在铁栏杆上,背朝黄浦江,仰头看着灰暗天空里的雪花棉絮似的飞向冰凉又多灾多难的人间,忍不住叹气起来。她回忆起的是自己生活了十七年的土房子,在那里,爷爷会因为她在吃饭的时候叹气而打她耳光。

  “呐,小年,你看,布拉格在下雪。”

  “哈哈哈哈哈哈,是啊,布拉格下雪了哇。”

  他俩盯着桥下肮脏的苏州河水,都出了神,雪越下越大,把他俩分开又把他俩拉近。

  “呐呐呐,你看,那是什么?”

  “嗯,什么?”

  顺着张萌萌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透过密密麻麻的白雪,一只死鸟的尸体,仝在土黄的水面上,游泳浮沉。接着,是一只死去的鱼,翻着刺眼的白肚皮,张着嘴顺流而下,然后是一只巨型的水鸟,羽毛几乎掉落殆尽,尸体已被河水泡发了,发出奇怪的色彩,再然后是两只死去的家猪,发出臭气,那臭气张萌萌很熟悉,她家的猪圈里总是有类似的气味。接着,十八匹死去的白鹿接连飘过去了,后来是两颗腐烂的卷心菜连同九只血红的番茄,河水看上去那么平缓,不带丝毫个人的怜悯,裹挟着尸体和残渣,张萌萌盯着苏州河的河水,出了神,生怕这座一百多年的花园铁桥年久失修,突然断裂,于是自已也变成那无数尸体和残渣里的一员,被冰冷的河水裹挟着带向不存在的未来。

  “呐,小年,桥上真冷。走吗。”

  “走吧,找个地方吃饭去。”

  离开外白渡桥,张萌萌最后朝着河里瞟了一眼,然后她看到了一只巨大的虎皮鹦鹉的尸体,有鸭子那么大,被剪了翅膀,扒光了羽毛,光秃秃赤裸裸地,同其他的尸体和发酵的垃圾一道,冲进时刻不停的大江。

  “呐,小年,带我离开这里,带我去布拉格,好么?”

  张萌萌这话说得极轻极轻。轻到还没有传入高小年的耳朵,就被吹散在漫天飞舞的白雪里,融化在江河滔滔的水声里。

  10

  最近去学校的文学社,认识了祁晓雯。她真是个不错的女生,就有时候会自作聪明,有点装,我不是很喜欢。

  但不可否认,她书读的确实很多。我有点羡慕她了。

  上次和张萌萌出去玩回来,她就没再和我说话了,也没给我发微信,唉,我大概是那时候说了什么让她讨厌的话了吧,或者是她那时候根本就只是单纯地和我散步,也没有什么更多的想法,呵,我只是自己自作多情而已啊。我和她究竟算是什么关系呢。

  那之后的文学课,她还是坐在自己边上,但没有显出一点点更加亲密的样子,简直是一个陌生人。我应该是被她所拒绝了吧。唉,她是不会喜欢我的啊,她那么好看,我那么丑。

  昨天晚上做梦,又梦到了艾欣,所以今天早课迟到了,妈的。梦里的艾欣还是她那时候的模样,脸上没有增添一点儿岁月,美好到我在睡醒后哭了一场。

  不过,唉,还是说会文学社的事吧,这是我们文学史课上教授推荐的,我想着,也许可以交到一些新的朋友呢。这么老是在脑子里想着张萌萌也不太好,而且没有意义。不如认识一点新的朋友。

  然后我就遇到了那个叫祁晓雯的女孩,矮矮的,也好可爱,虽然和张萌萌比还差得远了。这么说吧,祁晓雯只是无数人里的普通人的标准长相,不算难看吧,不过中规中矩;而张萌萌是人间的天使,看一眼就可以忘记所有烦恼。祁晓雯的发型是我喜欢的类型啊,但她会喜欢我么?可能性不大吧。如果要说我们有什么不同的话,那么,祁晓雯是道德绝对论者,而我是一个堕落的相对主义者。只要和她聊聊书,聊聊生活,就能发现这一点。

  她好像不怎么爱说话。直到一次社团的活动结束,她叫我一起去她的寝室里,看看她的那些书,我便跟着晓雯进了女寝,这是我第一次进女生寝室,说实话,和男生的差不多。

  然后,你听我说,妈的,在她开门的时候,我看到了没穿衣服的张萌萌,躺在上铺手淫,真的,我被吓坏了,一下子血压升高,心跳加速,第一次见到这座情况,张萌萌看见了我,惊叫一声,便拉过一旁的被子,盖住自己的赤身裸体,又把头埋进了被子里。现在我唯一能记起的就是张萌萌纤细的两条白腿和黑乎乎的阴部,一想到这个,我就觉得荒谬,这样的一个天使,和这样的一个恶心又世俗的行为,竟然会一起出现,这在我之前看来,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于是我的世界好像有某一部分崩塌了,死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在张萌萌躲到被子里去后,祁晓雯看着我葧荠的下体,竟然微微一笑,那笑极难察觉,但我很肯定地说,她确实笑了。在这之前,我yy过祁晓雯,但张萌萌从没有出现在我的睡前的幻想中,因为她太美丽了,美丽到世界上最干净的东西都能伤害到她。

  “高小年,你硬了诶。”祁晓雯轻轻地说。

  “啊,呃。”我连忙用手压住那根挺起来的东西。

  “我可以,呃,用手,帮你弄出来吗?”

  “不不不不不,不需要,我走了,这就走。”

  我连忙背上书包,走出她们寝室,进了最近的一间厕所,进了隔间,鲁了一发。我开始后悔,为什么拒绝了祁晓雯的请求,但张萌萌还躺在床上,我不能够,在她面前露出我那个最下流最肮脏的器官,不,我做不到。

  我又想到了艾欣。这样做是对她的欺骗呢,她在死之前把第一次给了我,我就发了誓,一辈子不再同别的女孩发生关系了。

  从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去过文学社了,我怕在那里见到祁晓雯,我不讨厌她,可就是莫名其妙地不想面对她。

  11

  张萌萌还是照常去酒店接客,没办法,没钱什么都是假的。

  但当她趴在床上等客人来的时候,想到自己自卫的场景居然会被高小年遇到,这真的,一想到这个,一想到高小年已经把自己看光了,张萌萌都不自觉地面红耳赤,心里一阵奇怪的感觉。

  还有,想到高小年居然会和祁晓雯在一起,她的心里也总是不畅快。但,自己真的喜欢高小年吗?如果不喜欢,为什么会在意他是不是把自己给看光了呢?自己不是早就被各种男人压在身下蹂躏了么?如果不喜欢,为什么会在意他和祁晓雯走在一起呢?但就算喜欢,又怎么样?自己那么穷,那么脏,那么低贱,还是配不上他的。也许,祁晓雯和高小年在一起才是对的,我也别去瞎掺和,耽误了人家。那些什么一起去很远的地方的话,都是玩笑,和他的快乐和前途比起来,我的人生又算什么呢。

  这么想着,房间的门开了,进来一个高大的学生模样的男生,张萌萌记得,自己貌似在学校里见过他,但从没认识过他。

  “贵宾您好。”

  那个男带着名牌墨镜,奢侈品包,还有一双刺眼的篮球鞋,一副目中无人的神气。一进来,二话不说,就坐到了床边,搂着张萌萌,轻轻地揉捏她的鼓起的酥胸,很熟练的样子。然后,他跪在地上,脱掉了张萌萌的拖鞋,开始舔她的脚。张萌萌突然感到不好意思起来,毕竟他和其他那些老大爷不一样,这是学校里见过的人。

  舔到一半,那男抬起头,盯着张萌萌发红的脸,突然说,

  “诶,你是我们学校的人吧。”

  “不,不是。”张萌萌吱唔了一声。

  “害,装什么装,我在文学课上见过你。”

  张萌萌被吓了一跳,她可没有准备,在这里遇到一个她的同学。

  于是,那男生脱下裤子,握着挺立的生殖器,磨蹭着张萌萌的软绵绵的脚底板,看着眼前这个恶心的动物,张萌萌的脚底痒痒的,心里砰砰直跳,自己好像确实在教室里见过这个男的。

  “变态。”

  “我,我要设出来啦。”

  张萌萌用脚夹住了对方的生殖器,用命令的语气说,

  “变态,不许社。”

  “你叫什么名字?”那男的问。

  “你先说你叫什么名字?”

  “谭军。”

  “嗯”

  “那你呢?”

  “不告诉你。”

  “不告诉我啊,那好吧。”

  “对不起,这是我的个人隐私。”

  于是再也忍不住的谭军把滚汤的白色污染冲在了张萌萌白嫩嫩冰冷冷的足弓里。

  冷静下来后,谭军问萌萌。

  “你们这里提供饮料吗?”

  “有,收费的。”

  “那,给我拿两罐可乐来。钱最后一起付。妈的,渴死啦。”

  “请贵宾稍等。”

  接着,趁着张萌萌下楼去拿可乐的空档,从张萌萌的钱包里,谭军翻出了张萌萌的学生证,知道了她的名字,还给学生证拍了一张照。

  穿着拖鞋的张萌萌从外面啪嗒啪嗒地走进来,看到光着屁股的谭军拿着她的学生证,脸一下子没了血色,冲上前去,要抢回她的东西,谭军把拿着学生证的卡举高,张萌萌一个猛扑,顺势倒在了谭军的怀里,谭军向后一倒,倒在了床上,再一个转身,便把香喷喷软绵绵的张萌萌压在了身下,充血的生殖器正好顶在张萌萌的小腹,两罐可乐滚在地上。

  于是他开始扒她的衣服。张萌萌用脚乱蹬着谭军说硕大的身体,只是无谓的挣扎。

  “小骚批,别动,让你爸爸给你拍张照。”

  说着,谭军举着张萌萌的学生证,对着躺在床上赤身露体的张萌萌本人一道,拍了好多照片。张萌萌闻着谭军身上的臭味和说话时嘴里发出的气味,感觉要吐了。

  “别,求你了,别这样。”

  “哈哈哈哈哈,再求我啊,你要是服侍我服侍得爽了,我就把照片删了。”

  然后谭军脱光了衣服,叫张萌萌给他口。

  ***

  完事之后,谭军搂着赤裸的张萌萌躺在软绵绵的白床上,后者在恐惧和不安中瑟瑟发抖,蜷缩着双腿,背对谭军,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母猫。张萌萌觉得一辈子过去了。

  “那啥,张萌萌。”

  张萌萌没有回答。听着自己的真名被这样的男生喊着,就觉得刺耳。

  “张萌萌,你为什么在这里做这种事呢?”

  “没钱。”

  “这样不好,你的青春可不能就这样浪费了。听我的吧,别这样了。”

  呵,这些男人,都是这样,在操完了她,荷尔蒙冷却之后之后,总爱说些人生哲学,总要劝这个失足少女重回正道,好像那是他们义不容辞的责任似的,而他们却忘了自己也不过是恶心的嫖客,现实生活的失败者。似乎只有在这里,他们才能够对着比自己更加低贱的灵魂说教。

  “你是想表达对我的关心吗?”

  “嗯,你这么漂亮,不应该在这种地方。”

  说着,谭军又把手指伸进张萌萌的肛门,后者吓了一跳,轻轻地叫了一声,小小的肛门一下紧缩,夹住了谭军肥大粗糙的手指。

  “你,你干嘛。”

  “呐,张萌萌,听我说。”

  “你要干嘛。”

  “张萌萌,做我的女朋友吧,别,别在这种地方再待下去了。你做我的女朋友吧。”谭军顺势把身子凑近了张萌萌

  张萌萌感到谭军鼻子里呼出的气,弄的自己的背痒痒的,然而她只是默默地听着。谭军见张萌萌不说话,接着补充了一句。

  “我花钱把你从这里带出去,每个月给你两万五千块钱,如果你做我的女朋友(狗)的话。”

  听到这条件,张萌萌动心了,好像答应谭军,的确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结果了。

  “你,你有那么多钱吗?”

  “我家里有得是,你要多少,都给你。”

  “我,我再考虑一下吧,请给我一点时间。”

  听了这话,谭军用力把手指捅进了张萌萌肛门的最深处,后者痛的大叫起来,棕黑色的粪便不自主地流了出来,流在雪白的床单上,臭味蔓延的到处都是,充满了房间。张萌萌感到自己的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也没有了,也许早就没有了。

  12

  操,妈的,真他妈傻比。

  今天文学课上,张萌萌没有坐我边上,我看着她就这么走过我,坐到了一个高个子男生的座位边上,那个男生看见张萌萌坐下来,就像她嘘寒问暖,用手臂搂着张萌萌的肩膀,简直是他妈的一对情侣。操。

  你他妈的要知道,她走过我的时候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果然张萌萌不喜欢我。她不搭理我,就是因为她喜欢那个又高又帅,全身名牌的有钱男生,真他妈恶心傻逼,真他妈恶心。这个世界真他妈的俗,资本真他妈的俗。世俗,去你妈的世俗。我好想这个世界燃起大火,把世俗的高雅和伪装成高雅的俗全都烧光,妈的,妈的。

  但仔细想想,自己就是比不上那个男的啊,他长得高,有比我帅,又有钱,张萌萌和他在一起,不是很正常的吗?她和你在一起反倒是不正常了。呵,大概我才是真正的傻逼。

  欺骗!也许张萌萌早就有男朋友了,她那个周末答应和我一起出去玩,只是对我无聊的挑逗,大概她现在正把我和她一起出去玩的故事,说给那个男生听呢,然后他们晚上就一起睡觉,张萌萌会被那个男生压在身下草,妈的。

  一想到这,课也没办法再听下去了,满脑子尽是消极的情绪和自卑的心理,这他妈的,真恶心。但我知道这只是我对我自己无能的愤怒,愤怒完,我还是一个废物。

  下了课,我差不多要哭出来了,一直到我的手机响了,是张萌萌发的微信。

  “那啥,小年,这个周末有空吗?我想和你一起去散散步。”

  妈的,原本已经消散的怒火,在看到了张萌萌的这条微信后全部复燃,这婊子还想羞辱我,他妈的明明有男朋友了,那个男生,不是各方面都比我好么?你他妈的和他散步去啊,别他妈的再来找我了,我不配,我他妈的不配。张萌萌我操你妈。

  13

  在邀请高小年一起去散步的微信被狠狠回绝之后,绝望的张萌萌只好答应了做谭军的男朋友。

  张萌萌原本在心里计划着,如果高小年同意一起去散步的话,她要把她受到的所有委屈,全部告诉他,然后抱着他大哭一场,她甚至做好了和高小年一起出走的决心,永远地离开这个忧伤的高楼林立的都市,到天涯海角。

  可是高小年在一开始就拒绝了。就这样张萌萌成了谭军的狗。

  14

  写下这些字的时候,我已经是布拉格卡尔大学的学生,在重感冒和抑郁症的咖啡馆里孤独地熬过人生的第二十一的冬天。那时候,在封校的指令解除后,我义无反顾地来了布拉格,逃离嘈杂的记忆,不想再回忆过去几年里发生的一切,我也懒得和你们说我是怎么和张萌萌扯破脸皮,和祁晓雯吵了一架,然后看到祁晓雯的尸体是怎么被奸尸,怎么被运走;张萌萌和林灵是怎么被虐待后分尸,以及学生们是怎么在校门口暴动,反抗封校措施。反正她们都死了,我所在乎的女孩和在乎过我的女孩们。说实话,在发生这些的当时,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只是之后听曾经的朋友和同学只言片语地说着这些血腥的事儿,才理出一个大致的脉络来,最后木然地叹一句:这就是他妈的生活。

  但我确实知道,当下总是充满了荒谬与滑稽,只有拉开一段的时间,才能看清过去的歪路,看清自己做的对的地方,不对的地方,我时常在想,如果我可以重新开始一次大学生活,那么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不同是肯定的,但重来是不可能的。于是我们只好习惯于背负着一肩膀的后悔向前走,每当我在伏尔塔瓦河畔踟蹰不前时,我总能感到肩背上的重量,那里站着腐烂发臭生蛆的天使张萌萌,跳楼自杀脑浆迸裂还被奸尸了的文学少女祁晓雯,脸朝下光着脚溺死在小溪的十五岁的双向情感障碍患者艾欣,和那座被无数花花绿绿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视为终点和起点的臃肿城市。

  而我这个懦弱且做作的布尔乔亚傻逼所能做的,只是在一个雪天的下午,来到布拉格街头有壁炉的温暖咖啡馆,点一杯热可可,找一个靠窗的座位挖掘自己零星的记忆碎片,以便敷衍出一段无聊的故事,一个字一个字地,来赎掉我肩头和心里的五彩斑斓的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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