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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云罗】(第十三集 1-3)作者:林笑天

海棠书屋 https://htsw.htsw.win 2023-10-18 19:51 出处:网络 编辑:@海棠书屋
第十三集 第一章 市井之言 云烟往昔   在濡口归还了楼船,乘马改走陆路,又行了十来天,紫陵城巍峨的高墙城郭便出现在眼前。   打退燕国的进犯,这个国家与人民气势更上一截。再没有什么燕国强大,燕兵勇武,南
第十三集

第一章 市井之言 云烟往昔

  在濡口归还了楼船,乘马改走陆路,又行了十来天,紫陵城巍峨的高墙城郭便出现在眼前。

  打退燕国的进犯,这个国家与人民气势更上一截。再没有什么燕国强大,燕兵勇武,南军不可与争锋的丧气话。盛国终于成了堂堂正正,鼎立于神州大路的强国。

  顾盼与陆菲嫣不敢进城,更不敢回府。她们二位一旦归来,免不了成日要有许多的调笑话,时不时就要被阴阳怪气地揶揄一番。顾盼要去烟波山,那里有她尚未完成的诸多大事。陆菲嫣也借口护送,与约定半月后再回。——战事刚过,吴府不去争权夺利分享战果,难得会有一段稍闲暇的时光。料想吴征先回吸引了大多数火力,半月之后也能少听些羞人的怪话。

  吴征拿斗笠遮了面,乘马穿过北城门向府邸行去。宽阔的大街人潮熙攘,将士们在外打了胜仗,民众自然会与有荣焉,连日常的生产,经商,乃至贩夫走卒干起活儿来都不自觉地会更卖力些。国家的强大,就像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会悄悄地进入每一位国民的心中,振奋他们的精神,不知不觉地焕发出更多潜力来。

  行人甚多,吴征也下马牵行。往日他若上街,大体会扮演一个浪荡无行的花花公子,撩一撩路上娇俏的姑娘,换取一些难听的恶名。人活于世,总有许多难以免俗的地方,想要超然于世外的吴府也不能独善其身。吴征身份太怪异,燕国的皇子成了盛国的栋梁之才,不被人日常怀疑,议论纷纷才怪了。吴府的能耐越大,盛国市井里的担忧与议论就会更多,这一点,吴征也无能为力。

  北城门处多酒肆,时辰近午,忙碌了大半日饥肠辘辘赶来用膳的客人也多了起来。料峭春寒里免不了两口热酒下肚,酒客们的话也就多了起来。吴征路过一处酒楼时,只听三名士子正大声谈论着吴府,面红脖子粗甚是激动,于是便驻足片刻听一听。

  “人家吴博士来了盛国,也没做什么天怒人怨的坏事,不至于吧?”

  “钱兄此言差矣,吴征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你不会以为他做些欺男霸女的小事吧?呵,这等市井流氓的做派人家还真不屑所为。怕的就是他真要做些天怒人怨的坏事,可怎生得了?”

  “柳兄,噤声,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乱说甚么了?吴府掌控盛军精锐陷阵营,他一府上下还坐拥三名绝世高手,真要做起乱来,试问谁能挡得住?”姓柳的士子越说越说激动,道:“听闻此次大战,吴征带着突击营闯阵,整营的将士死伤惨重,回来的不足一半,就他吴府上下连根汗毛都没伤着。你能说吴征没有私心故意害死我军精锐高手?好方便他今后取事?”

  吴征在外听得暗暗撇了撇嘴,别说,这些士子都有点墨水,指摘起人来……还他娘的真有那么点叫人难以辩驳的道理。酒肆里的食客乍然一听,居然有被说服的心思。

  “这……”同桌的士子也觉虽是猜测之言,倒是句句在理,一时语塞。

  “等害光我盛国义士高手,谁又能来阻止他一门三绝顶?你们说,我说的有理么?”

  “嗤……你这话有过脑子没有?”酒楼角落里的桌子坐着三名客人,虽然也在笑,但显然冷冷的甚是不屑,还隐隐强压着火气。

  “你……敢问这位兄台有何高见?”姓柳的士子被抢白了几句,他不愿失了狮子风度,拱手问道。

  “高见就没有,但绝不会像你这样志大才疏,满口胡言,血口喷人。”反驳他的客人捋着长须讥讽道:“战场上刀枪无眼,能不能保下命来全凭本事。吴大人有这个能耐,按你的意思,他没事找事也要挂个彩,送上吴府几条命才合你的意,堵得上你的嘴不成?”

  “强词夺理!哼,你是什么人,敢这样为他说话?”姓柳的士子有些恼羞成怒喝道。

  “好说。”这一桌与他唱反调的客人恰已吃饱喝足,三人一同起身,其中一名满脸横肉的胖大和尚上前拍了拍士子的脸颊道:“阿弥陀佛,老子正是陷阵营吴大人麾下!吴府上下亲冒矢石,还当先开路,就连刚练武不到两年的玉夫人都不例外!那血路可是吴大人与陆仙子一同杀出来的,追兵是祝夫人亲手赶回去的。小子,若是哪一天你和吴大人一样,全府不分男女老幼悉数上阵,老子豁了命出去保你!若是不敢就把你的臭嘴闭上,下一回再让老子听见你大放厥词非敲掉你满嘴的牙!听明白了?”

  胖大和尚露出个狰狞的笑容,巨掌抓过一只酒杯一撮,瓷杯便在他掌中变成了粉末。几名士子被吓得呆了,再也不敢说话。

  三人走出酒楼,忘年僧谄媚道:“墨师,贫僧这几句话没说错吧?”

  “念了三百遍还能说错,你干嘛不买块豆腐撞死?呵,要不是你长得叫人害怕,会轮得到你满腹经纶口不择言混沌不清的大师来说?”

  “那是那是。嘿嘿,大放厥词,大放厥词,你们读书人就是有文化。”

  吴征微微一笑,也不露面。市井间的纷纷流言,靠吴府之力,再加上陷阵营全军出动也是堵不住的。其实若不是怕闹得大了扰了盛国民心酿出大祸来,吴征才不管市井里说些有的没的。——盛国欣欣向荣,这种时候最重要的就是上下一心,不容出什么流言岔子,更不容有二心。但是要让所有人都服气,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就算皇帝的圣旨都不管用。张圣杰致力图强,正广开言路,这种圣旨也一样是万万下不得的。

  吴征原本打算回府,在这里碰见陷阵营的弟兄以【绵薄之力】为他说话分辨,料想也是营中有人主持,尽量消除些流言。他转念一想,重出北门,打马向城西三十里外的陷阵营飞驰而去。

  战事刚止,陷阵营里也需休养生息,将士们轮番放假,营中的将士不到一半。突击营所属就更少了些,百来人在校场上围成圈,似乎在聆听着什么。守营的将士见着马上的骑士是吴征,大喜之下正好呐喊,被吴征打了个手势不许声张,忙悄悄打开营门,放了吴征进去。

  吴征鬼鬼祟祟摸到突击营处,突击营的将士似乎听讲完毕,正三五成群各自演练阵法。韩归雁与柔惜雪在一旁指指点点地参详合计,又临时改动了好几处地方,才最终定了下来。柔惜雪的江湖阵法在此前一战中大放异彩,全然契合突击营,二女正在一起计议改良,以期更加适合战场交锋,发挥更大的威力。

  忙完了阵势,柔惜雪又与倪妙筠一起带着几名将士习练武功。女尼内力渐复之后,再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指点起武功来一边说一边比划,也不会动一动就累得气力不济,较之从前效率不知高了多少倍。不远处的营帐里,张天师与邵承安掀开帐帘走了出来,隐约露出营帐里的一抹倩影,两人一路商谈着什么事情离去。自从柔惜雪帮忙玉茏烟打理二十四桥院之后,玉茏烟也在陷阵营中打理日常事务。

  吴征心中升起暖意,她们不仅是自己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也是自己最可靠最能干的好帮手。

  蓦然间倪妙筠与柔惜雪起了感应一同回头看来,吴征朝她们挥挥手缓行而去。

  女眷们见了吴征归来各自欣喜,玉茏烟也跑出营帐来,但将士们都在一旁看热闹,她们也不好太过亲昵。

  “惜儿。”吴征放过了要保持将主威风的韩归雁,人前害羞的倪妙筠,与将士不算太熟识的玉茏烟,单单唤了唤柔惜雪。

  女尼面上一红,还是低着头双手拢在小腹上乖乖巧巧地迎上吴征,低声道:“主人什么时候回来的?”

  “午前刚到,就先赶来见一见你们。”吴征大喇喇地张臂环过柔惜雪的香肩,一搂之下只觉她的娇躯又丰腴了些。致命伤愈可之后,女尼原本瘦削许多的身体也渐渐又长了回来,与她全盛时期几乎不差。

  “一路奔波辛苦,主人该先回府歇息的……”

  说话间已来到诸女身边,小别重逢不甚之喜,吴征合不拢嘴道:“本来要回府,刚进了北城门,就见墨师和苦智大师在酒楼里教训人,说不得就来看看。多谢你们辛苦打点。”

  “还知道我们辛苦。”韩归雁扁了扁嘴,眼珠子一转道:“陆姐姐和盼儿妹妹呢?怎么没见人。”

  “她们先回烟波山一趟,盼儿此前还有许多事做了一半,放心不下赶回去看看。”

  诸女相视一笑,知道她们母女俩害羞,才寻了个借口先躲一阵。吴征四处张望一阵问韩归雁道:“湘儿怎么没随你一起来?”

  “她在府上寻人晦气不得闲,这几日都没来。”韩归雁咧开樱口露齿一笑,目中也现温柔之意。自己相中的情郎把瞿羽湘的心事一直记挂着,这番有情有义显然让她十分满意。

  “好啊,那我回去看看她,再安排下晚膳。你们什么时候回?”

  “我再个把时辰吧。”

  “我和柔掌门还要再晚些,若是迟了不必等,忙完了自然就回来。”柔惜雪忙完了陷阵营中事,还要帮着玉茏烟打点二十四桥院,故而还要晚一些。

  “身体好些了,不要太累。玉姐姐也是,不要着急忙慌。”吴征放开柔惜雪,偏着头向倪妙筠暧昧道:“妙妙呢?晚上回不回来用晚膳?”

  倪妙筠在人前还是一个样,板着脸矜持道:“我先回府说一声,再去你家吃饭。”

  吴征心里笑得乐开了花。自己用词故意下了套,女郎心中始终保持警觉,回答严谨……看着倪妙筠鼓着香腮又窘又嗔,凑近了在她耳边道:“再过半个来月,我就去你家登门求亲,看我的宝贝妙妙还要假正经到什么时候。”

  长笑声中吴征挥别诸女,上了马疾驰回府。一出征就是四个来月,吴府还是老样子,威严而低调,平实又整洁,赵立春打点府邸还是很有一套。吴征笑哈哈地进了府门不远,就见原本低头蹙眉的瞿羽湘惊喜抬头,翩然迎了上来:“老爷回来了。”

  “午前刚到,去了趟陷阵营就赶回来了。谁在府里呀?”

  “除了去营里的,祝夫人去上朝未归,玦儿这些天和我一起看守府邸,现下在后院,我去唤她来。”

  “不用,让仆从去就好。”吴征一把拉住瞿羽湘。要是从前吴征这样突然,这拉拉姑娘多半要打个寒颤,甚至还要躲一躲,适应一番才勉强能受得起。今日却大见不同,瞿羽湘只是一僵,似乎对突然的亲昵有些意外,便红着脸回身,任由吴征将她的柔荑攥在手里。

  “今天怎么不躲了?”

  “不……不知道……”瞿羽湘红着小脸,落后吴征半步一同进了花厅。

  “穆景曜呢?”

  “囚在偏房里,祝夫人废了他的武功,又用铁链锁了,他跑不了。这些人我正在问他大秦国的情况,他熬了几日熬不住,一五一十地正在招供。我们还有很多话没有问完,他还有些用处。”

  “切,这人没什么骨气!”吴征鄙夷一声,在中央的太师椅上坐下顺势将瞿羽湘放在腿上。

  女郎略一缩身,像是习惯了的反应,但很快就乖顺地倚在吴征肩头。

  “不会难受了?”

  “不会,一点儿也不。”瞿羽湘嘤声应道,默了默道:“老爷一片真心疼爱人家,湘儿要是还不识抬举,简直都不是人了。我以前做了那么坏的事情,这些天想起来都难受。”

  “过去的事情就算了,从前你偏激了些,那也是穆景曜做的恶,我不会怪你。”

  “老爷自己身负深仇大恨还要心怀天下,还把湘儿的事情记在心里,湘儿……着实没有想到……越想就越是后悔难受……”瞿羽湘越说越是动情,连泪水都流了出来,不知道是后悔从前差点酿成大祸,还是庆幸一直跟在吴征身边。

  “从前的事情不许再提,听见了?”

  “知道了……”

  “我们家同体一心,你们随了我又一直帮着我,我又怎么能不疼爱你们?呵,你个妮子居然还没有想到?是当老爷我言而无信,还是当你自己是外人?”吴征佯作生气,朝着瞿羽湘的翘臀一巴掌一巴掌地拍打着。力道适中,打得啪啪作响,微微发麻又不生疼。

  “湘儿错了。”

  “知道错就好,今后要怎么办?还躲不躲着了?”

  “再不敢了,不但不躲,人家还要帮着老爷。”

  “嘿嘿,说清楚,你是帮我呢,还是自己好色来着?”

  “哎呀,都有嘛……”瞿羽湘嘟唇撒娇道:“再说,我就算是自己……自己想要,不也是老爷喜欢的么?”

  吴征心怀大畅,瞿羽湘追随自己仅在韩归雁与陆菲嫣之后,已然十分长久。但由于她幼年的心魔对男子一直有本能的畏惧,就算吴征从没当她是外人,两人之间还是有些若即若离的隔阂。时至今时今日,吴征长久以来的关爱才终于换来女郎的彻底心动,在吴征身边,女郎的心魔也一同烟消云散。

  说心里话,其实吴征还是挺喜欢瞿羽湘,尤其在床笫之间她的喜好最衬吴征的心意。与假凤虚凰时的亲密不同,瞿羽湘是真的喜欢美貌女子。那种全情投入,甚至像男子一样的急色,不知道多少次看得吴征心旷神怡,又增添了无数的情趣。眼下看她心动情起,吴征不由万分期待下一回吴府群玉横陈之时。

  两人正情浓间,冷月玦闻讯来到,见瞿羽湘一脸甜蜜坐在吴征腿上正卿卿我我,冰娃娃笑了声道:“哟,看来我不应该来。”

  “赶紧过来。”吴征抱着瞿羽湘不放手腾空飞起,一把将冷月玦娇小的身躯也搂在怀里坐回太师椅。

  “嘻嘻,你这是左拥右抱还没抱够么?”冷月玦舔了舔香唇,似乎对吴征舟行千里的路上万分好奇,委婉问道。

  “菲菲不同意。”吴征【楚楚可怜】,【泫然欲泣】地抽了抽鼻子,一脸痛心疾首。

  “哈?陆姐姐能……忍得的么?”二女齐声讶异问道。

  “忍住了,也是苦了她……”她们母女俩先跑去烟波山,就是让吴征先回来吸引一波火力的。吴征作为顶天立地的男子,自然当仁不让,有什么阴阳怪气的话都先接了。吴府里也好一段没有这样谈情说爱的闲暇,一时间互相打趣,其乐融融。

  三人搂搂抱抱,一直到韩归雁,祝雅瞳回了府才分开。倪妙筠先回家告假,玉茏烟与柔惜雪还有事,晚膳都已备好,只等她们来了就开席。

  “老爷要去见一见穆景曜么?”瞿羽湘已然【欺师灭祖】,待幼年害她得了心魔的师傅殊无半分尊重。

  “不急,等审完了他再说。老爷我刚刚回府就去见他?狗一样的奸吝小人,他也配?”

  “老爷。”赵立春见吴征安然归来,也自欣喜,凑近了低声道:“栾公主刚带了话,说老爷什么时候有了功夫,劳驾去她那里坐一坐。”

  这一行若无栾采晴帮忙,长阳囤的损失会更加惨重,吴征本就有回来后重谢栾采晴之意。看天色还早,吴征暂别诸女,向栾采晴的小院行去。

  小院依然冷清。这一回两国大战,栾彩晴出力甚多,吴府上下待她比从前热络许多时不时都来这里拜访。但这位公主不知道是一个人惯了,还是对从前被女眷们排斥记恨在心,依然在偏院里独居,不主动与她们来往。

  叩开院门,栾彩晴一席流云水袖的青衣,头上插了根碎珠璎珞钗,夸张地叫道:“哟,你们男人最大的享受,母女娇花同收,居然这么快就舍得回来了?是力不从心了么?”

  吴征对她的确有些头痛,时常被她抢白得难以应答。她这泼辣到赤裸裸的话,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嘻嘻,瞧我这张坏嘴。好了好了,坐吧。”栾彩晴在石桌旁摆了只红泥小火炉准备沏茶,笑道:“我只是让你空了再来,不好好陪你的娘子们,着急忙慌地过来干什么?”

  “本来就该来谢谢你。”吴征拱手一个长揖到地,真诚地谢道:“若无公主相助,长阳囤里我未必能活,这是救命之恩,不敢忘。”

  “什么救命不救命的,长阳囤就算攻不下来,你还不是想走就走?别给我脸上贴金。”栾彩晴不以为然,小火炉上的锡壶已烧开,她抓了把茶叶放进紫砂壶里准备沏茶。

  “我来吧。”栾采晴放的茶叶名叫西湖红。吴征提起锡壶揭开壶盖,待壶水略凉,才提高了锡壶,让长长的水线注入紫砂壶里。待茶壶斟满便立刻将第一道茶水倒去不用,第二次注水后只盖上盖子便滤出茶汤斟了两杯。

  “看不出来,你的茶道技艺这么精湛。早知每回过来都让你沏茶好了。”栾彩晴轻抿一口,茶汤浓而不厚,香气怡人,居然是大家手笔。

  “没有,我很少有这份闲心,就是从前看过记住了而已。公主若是喜欢,今后自当效劳。”

  “别和我假惺惺的讨好卖乖,我用不着你巴结,成心巴结也没用。”栾彩晴知道吴征的礼数除了感谢之外还别有所图,没好气地嗔道:“你方才揭壶去热是什么门道?”

  “红茶制作时火工重,本就有焦味。若是滚水冲泡必然口中发涩,把水放凉一些再冲,头几道茶汤快出,才能微苦而不涩。啊,这茶若有深井之水烧开冲泡,滋味才最佳,比山泉都还要好些。”吴征笑了笑道:“我自己还是喜欢乌龙多些,更雅淡清香,公主若喜欢,下回我让于右峥从淦城多捎来些。”

  “我身子寒,要喝暖的。”栾采晴声音忽然转冷道。

  乌龙茶虽雅淡,比之红茶性凉许多,有些人喝了胃里要不舒服,至于更加寒凉的绿茶,栾采晴是碰都不碰的。吴征不知道自己一番好意为何触怒了她,这公主向来喜怒无常,也只好闭口不言。

  “我听说,你修炼的武功与燕国皇家世传的《九转玄阳诀》又颇多相通之处?”

  “这事没有什么好瞒着公主。《九转玄阳诀》是宁鹏翼留下的功法,里头做了颇多手脚,才让历任燕皇都百病缠身,寿命不长。但是功法厉害,栾家一个个又贪性如狼,稍有能耐的都拼着性命不要强修这本功法。《道理诀》与《九转玄阳诀》同出一门,但没有那么多缺陷,就算有,不是我夸口,宁鹏翼害不到我,我自有法门破解。”栾采晴修行的自然也是燕国皇室的武功,吴征猜测她是不是功法出了什么问题,之前才帮着自己破了燕军攻势。于是便把秘密抖了出来,若栾采晴有求于己,他也愿意相帮。

  “原来是这样,饮鸩止渴,宁鹏翼好狠毒。”栾采晴抿了口茶,瞥了吴征一眼道:“你不用看我。照我看来,这功法若不去追求极途,大体也不会有什么要命大毛病。我天性就懒惰,练武也不勤,这功法同样害不到我……”

  栾采晴对《九转玄阳诀》知之甚深,以她这种天赋,燕国皇室不会对她有所隐瞒。但正如她所言,燕国公主天性就不爱去追逐什么武功名利,随便练练也就算了,否则以她的年岁也不会只有十一品的修为。吴征看不明白的,是她说了半句话忽然面色比先前忽然生气更加阴沉,眉梢间还隐有怒意。

  “那就好,若有什么不妥,我可以传授公主化解之方,公主只消不再修习《九转玄阳诀》,以我之方另行修习,就算从前有些什么病根,自然慢慢愈可。”栾采晴不必骗自己说的不是假话,吴征微觉失望,今后想要她多加相帮,又少了个可以换取的本钱。

  “我说过,我没有,我自己的身体自己还不明白么?”栾采晴白了吴征一眼,将茶杯摔在桌上,杯子叮当一声,若不是上好的瓷杯,这一摔就坏了:“照你的意思说来,宁鹏翼当年压根就不是斗不过我们,他就是个疯子,家国都不要了,也要看着燕,秦,盛三国搅乱世间是不是?”

  “是。他对这个世界恨之入骨,恐怕平生之愿,就是埋葬整个神州所有生灵。”吴征话中有话,可惜栾采晴并不能听懂和明白。

  “他留《九转玄阳诀》给栾家也没半分好心,就是要栾家子孙自相残杀,像养蛊一样!呵呵,可怜活下来的蛊王也命不久矣,燕国坐拥关中与中原地利,国富民强,就逼得燕国历代皇帝穷兵黩武。如此一来,不仅连年烽火生灵涂炭,神州大地也久久不会安宁,一晃都二百年了。这么说对么?”

  “对的。”

  “很好,我懂了。”栾采晴拿起被她摔过的杯子看了看,道:“嘻嘻,刚才一时发脾气,好在没摔坏你的杯子,先陪个不是啦……”

  吴征撇了撇嘴道:“公主富甲一方,一只杯子又算了什么。”栾采晴制作的新式华衫已在盛国大户人家里备受追捧,银两只要她愿意,压根都不缺。

  “嗨,人要是有私心哪,说起话来都不自在,跟你这么说话真累人。”栾采晴叹息一声,捧着下颌道:“还是在桃花山谷的时候简单,想什么就说什么。”

  一句话正中吴征软肋,栾采晴虽居吴府,两人却不算熟识,加上她本身就是燕国公主,想求她帮忙去把燕国给灭了……这话实在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吴征只能尴尬地笑了笑:“我……有些想法自己都觉得过分,还是心中有愧。”

  “我问问你,你被人撵着屁股跑来紫陵城,为什么当日不在江州称王?就你的本事,今后就算不能一统天下,一二十年的国祚还是有的,不比在这里寄人篱下的好?”

  “如果胡叔叔,我师傅没有冤死,我会在江州登基。”吴征默了默道:“但胡叔叔,我师傅都是忠心耿耿的谦良君子,他们不该遭此横祸。我想来想去,若是太平盛世,这样的惨事不敢说一定没有,但会少很多很多……人来世上走一遭,总要做些有用的事。从那时起,我的志向就不是做什么皇帝,而是早日让天下一统,百姓安居乐业。你知道的,我若是在江州登基,天底下少说多乱上二三十年,到时候又要有多少人惨死?何苦因我一人之权欲,害得更多人徒遭横祸。”

  栾采晴颇觉意外,起身莲步轻踱道:“啧,你这就不是当皇帝的料子。懂了,我懂了。哼,你师傅那个人,我还以为他有什么改变,到了大事当前就想着什么忠义,还是迂腐不堪!自己一撒手把事情都扔给徒弟,好快活么?”

  吴征苦笑道:“你别在我面前指摘师傅行不行?别让我为难呀……”

  奚半楼与栾采晴昔年有一段情缘,她要骂奚半楼,吴征只有听的份儿。但是他心中尊敬奚半楼,真是浑身不自在。

  “好好好,以后都不在你面前说了。”栾采晴重新坐下,帮吴征斟了杯茶道:“你想让我帮你踏平……不对,你这人心肠软做不到那么狠。是平定燕军!我有一个条件……”

  吴征腾地一声站起,激动道:“公主请说,只消我做得到无有不从。”以栾采晴的聪慧以及对燕国的了解,她若真的肯出手相帮,不知道胜算要增加多少,又会减轻多少伤亡,由不得吴征不激动。

  “坐下坐下,你先坐下。”栾采晴双臂拢在袖口挺直了腰肢,郑重道:“我的条件可不简单。但我答应你,你若是帮我做到了,从此之后不是什么你做得到无有不从,而是我能做得到,无有不从!”

  吴征不由也沉下了脸,这么大的许诺,这个条件之难可想而知。

  “你知道,我身子天生就寒凉……”栾采晴神色依然郑重,甚至开始变得阴沉,嘿声冷笑道:“我家那本《九转玄阳诀》我从小就修习,只是我的功法里独独少了这一条,关于我的身子。”

  “冰肌之体。”吴征乍然听她提起这段哀伤的往事,不由也沉下了脸,目露同情之色。天生丽质有时候不全都是好事,尤其在乱世,美貌女子的命运总是更加悲惨些。

  “从小在宫里我也不算什么,我娘的地位不高,我也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皇女。一直到我六岁那年开始练武,皇兄们就突然待我就分外地好。连他们的母亲我的皇姨们,甚至我的父皇都一样。有些皇兄没有住在宫里,但凡进了宫也都来巴结我。呵呵,为了巴结我当场大打出手都不知道有多少回。那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感觉。所以从那时起,不懂事的我还以为自己真的天生就那么招人喜欢,于是分外任性些,现在我还是这么骄纵,你多多包涵。”

  “我懂。”吴征是个绝佳的听客,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

  “后来我慢慢长大啦,就看出些不妥。我的亲族们看我的眼神,有时候看起来好可怕,好像爱你爱到了骨子里,想你也想到了骨子里,恨不得一口把你吃了……我很害怕……”栾采晴打了个寒噤沉默下来,似乎陷入从前可怖的梦魇里。

  “天家无亲情,我也懂。”

  “所以我十六岁那年跑出宫去,遇到了你师傅……不是单单的任性妄为,我只是越来越害怕,一点都不想再呆在那个地方……”栾采晴苦笑一声道:“可惜你师傅……实在太迂腐。他无论如何不肯与我私奔,我也没有办法。”

  “他是谦谦君子,你也没有对他明言过。”吴征一时语塞,就算栾采晴说出不回皇宫的理由,听起来也太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奚半楼还是会觉得那是些借口。

  “哼哼。”栾采晴冷笑道:“宫里皇子皇女还能少了?跑了一个像翻了天似地,一直到我被你娘亲摆到了床上,我皇兄,那个你不认的父亲来到,我才知道为什么,才知道他们看我的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会那么害怕……”

  “我娘……当年身不由己。她也知道自己做错了很多事,一直心中有愧……”

  “其实那么多年来,我也想明白了。祝雅瞳固然对不起我,但归根到底,她不是首恶。就算没有她,迟早有一天这也是我的命运。”栾采晴情绪十分低落着轻声道。

  “所以,你才愿意帮我令天下重归一统?”不幸的人,总会唤起更多同病相怜之心,只因他们更懂得其中的悲恸。

  “我没你那么大胸怀,我只管我自己。”栾采晴媚目一横,冷笑道:“看你的意思,我只是个蠢蛋,面对困境束手无策,吃了亏只好求你帮忙是么?”

  吴征嘴角一抽,当年的事情只有几人清楚,看来还有些什么隐情:“愿闻其详。”

  “我不是蠢蛋,相反,我很聪明,而且我的武功也很不错。”

  “聪明伶俐,绝不为过。武功也不过逊色于寥寥数人。”

  “所以就算我中了祝雅瞳的计,我也不是任由人宰割。而且你娘真的聪明绝顶,她的目的是尽量拖延时刻好让她脱身,制住我的穴道也没用重手法。只要我能中途解穴反抗,她自然就能赢得更多的时辰与机会。”见吴征哑然,栾采晴也不为难他继续说道:“所以我骗过了她,她走了之后我便解穴脱了身。当时祝雅瞳已把事情与我言明,我才知道自己身负冰肌之体,是整座燕国皇室都垂涎,能助他们的功法更上一层楼,也能压制体内暗伤的冰肌之体。祝雅瞳和我说这些当然没安什么好心,不过就是要我想方设法反抗而已。啊……呵呵,这么一说,当年我恐怕没有骗过她,她分明就是故意的……只把我点了穴道送来,像一只肥羊,这只肥羊虽很快就挣脱了绳索,猎人又怎会让肥羊跑了?”

  “当时……为什么没有跑成。”只要栾采晴跑回皇宫,那里虽都是垂涎她的人,但互相制衡,她完全可以暂保无虞。

  “你猜猜?”

  “猜不出来。栾广江的武功太高了?”

  “皇兄还没来,就算来了,他的武功当时未必就强过我。”

  “那是……”

  “因为我遇到了丘元焕。”

  “啊!”吴征忽然有了明悟,也大体猜到栾采晴要他做什么事。

  “我皇兄的忠实狗腿子,从小的伴读,也是御笔钦点的未来长枝掌门。在他手上,我逃不掉……”

  伏牛山上的绝境,吴征现在想起来还隐隐后怕,对当年栾采晴心中的绝望也感同身受。

  “呵……算了,都过去了。天家无情这句话我当时全然懂了,他们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我也全然懂了。说起来可笑,不仅是我的那些皇兄,你信么,连我父皇看我的眼神也一模一样。只是他没有得到机会,又或者他已病入膏肓,我也没了作用才逃过一劫罢了。”

  吴征听得汗毛倒竖,他其实隐隐猜到为什么栾采晴之前刻意提起栾广江的父亲,但听她亲自说出口,还是身上发寒。

  “所以你知道我要你帮我做什么了吧?”

  “杀了丘元焕!”

  “不错。丘元焕年岁不轻了,大体要比我早死。但是仇恨这种东西,不能亲手杀了他我怎么能快活,怎么能消去仇恨?所以我只要你做这件事,帮我杀了丘元焕。首恶除了无情的天家,就是丘元焕。”栾采晴咯咯娇笑道:“其实你可占了大便宜,别以为我不知道,在夷丘城你对着霍永宁向无极惺惺作态恨得牙痒痒,其实你不着急,你急的也是先杀丘元焕。即使我不求你,你本来就要去做。”

  吴征大吃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很难猜吗?你这个人虽然不够狠心,但是胸怀广大。既然要一个太平盛世,就不容宁家再有后人活在世上,光杀了霍永宁向无极有什么用?所以你要的是斩草除根,现在一丁点儿都不着急。先杀向无极让燕国动荡,再寻机灭了燕国,宁家又不会从大秦的皇位上跑了,一个个都是瓮中之鳖,你急什么?”

  吴征连连摇头苦笑着拱手道:“公主圣明。”

  “其实若只是这一回,我对丘元焕也不会切齿痛恨。”栾采晴得意了一会儿,又沉下俏脸道:“栾楚廷练的功法一样,当然也把我当做了肥羊。呵呵,一个栾楚廷……他能奈我何……他们……凭什么……把我当做什么!予取予求,有没有问过我肯不肯,同不同意!有没有,把我当做同胞之亲……”

  美妇说得牙关打颤,恨意四射,吴征也猜到栾采晴之所以没能避开,还是因为丘元焕。

  “他该死。我会杀了他,为了我自己,也为了你。”吴征有些怜惜地看着她道:“我一定会做到。”

  “不是你,是我们!没有我,你加上祝雅瞳陆菲嫣也未必杀得了丘元焕,我会和你们一起去。”

  “好。”没有什么比亲眼看着仇人身死,亲手杀死仇人更加快意恩仇,何况栾采晴的确会给他们极大的帮助,吴征当即点头答应,又气得跳脚道:“这狗娘养的东西,本事那么大也不搞出点事端来,就真跟狗一样听话。”

  “那你猜猜为什么?偷偷告诉你,皇兄杀我父皇抢皇位的时候,是丘元焕陪他去的。栾楚廷杀我皇兄抢皇位的时候,定也是丘元焕陪他去的。还记得桃花山上他们忽然离去你们躲过一劫么?不久后我皇兄就死了,他们走得匆匆忙忙,还不敢趁机要你们的命,为的是什么?”栾采晴对这个话题似乎极有兴趣,兴致勃勃道:“你知道的事情,我皇兄会不知道?猜猜,为什么我皇兄,还有栾楚廷都待他这么信任?”

  “皇子伴读,长枝派掌门,大将军这些超然的地位……”吴征喃喃自言自语,又觉似乎不太够。丘元焕的本事太大,还直接参与皇位的更迭争夺,两任燕皇对他的信任也似乎太过了些……

  “哪哪哪,来,换个思路。”栾采晴憋着笑道:“你看看蒯博延,这人怎么样?”

  “绝对是疯子一个……”

  “一个人怎么能成为疯子的?”

  “他有本事,又几十年不能出头,久而久之必然有些疯了……”

  “啧,真的笨啊。我问你,朝堂上对皇帝绝对忠心,又能有点本事还最容易变成疯子的,是些什么人?”

  吴征愕然张口眨了眨眼,不可思议道:“太……太监?”

  “咯咯咯咯咯咯……”栾采晴放声娇笑,笑得眼中都有了泪花道:“你一定想不到,想练好《九转玄阳诀》而不出岔子,最合适的方法不是找什么人合体双修,是把自己阉了。栾家……咯咯咯……栾家是皇室,要当皇帝就得先练好武功,眼前就是现成的一本绝世武学,但是要练好就得把自己阉了……咯咯咯咯……栾家……栾家真是好笑……丘元焕当年得权快所以没疯,蒯博延就没他的好命,所以他不仅仅是疯子,还是变态……”

  “丘……丘元焕是个阉人?”吴征简直不可思议,以丘元焕的勇武,怎么都看不出是个没鸟的阉人。

  栾采晴笑了好一阵子才抹了抹笑出的眼泪,道:“《九转玄阳诀》的确有他特殊的地方,丘元焕练了这门功法,不仅身无大碍还有了今天的境界。你从没想过阉人练这门功法,没察觉出来也不奇怪。但历任长枝掌门,的的确确都是阉人,修习的功法也都是《九转玄阳诀》为底。丘元焕大体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才能内外兼修,我听说蒯博延和祝雅瞳动过手,走的就不是丘元焕那个路子。”

  “我艹……怪不得蒯博延这么变态!”

  吴征想明白了前前后后,栾采晴也吐了口恶气心情好转,美妇整了整衣冠道:“说完了,说定了?”

  “一言为定,寻机出发。嗯……大约一个月之后,就有个好机会。”

  “好。”栾采晴伸出手掌与吴征击掌为誓,忽道:“我饿了。”

  “呃……晚膳已备好,公主请。”

第二章 诡状殊形 墨韵香飘

  吴征与栾采晴并肩而行,出了小院后美妇忽然想起问道:“你的志向……若今后天下一统,你怎么办?”

  “天下很大,不一定要呆在神州大地。”吴征笑了笑道:“还有很多地方可去,留在这里……不是找麻烦么?”

  “哦…………原来如此,我懂了。这是个好事情。”栾采晴露出个恍然大悟,又幸灾乐祸的笑容道:“没有人会想到,没有人会想到,丘元焕就算机关算尽也绝对想不到!好事情!”

  “可能我是个怪人吧。”吴征洒然一笑,时至今时今日,他不再会觉得自己天赋有限,和世间谁比较会差了。这世界任何人都没有他的眼界与胸怀。

  “当然怪,所以丘元焕绝对想不到你的第一个目标居然会是他!”

  回到花厅,诸女都已回来,晚膳也已备好。

  瞿羽湘在花厅前探头探脑,见了吴征忙抢了上来喊道:“老爷,玉姐姐和柔姐姐都回来了,就等着你开饭。”拉着吴征让栾采晴先进了花厅,才挨在吴征身边又悄声道:“她们俩有鬼。”

  吴征眼睛一亮,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玉茏烟与柔惜雪的确有些异状,吴征越看越觉二女面上潮红未退分外妩媚:“别多话。”实在忍不住也笑了起来低声道:“你以为老爷不知道?这是老爷神机妙算,这个安排不就是为了……嘿嘿……”

  “知道,嘻嘻。”瞿羽湘心领神会,垂头窃笑仿佛发现了小秘密又告密成功,还被赏了颗糖果的小丫头。

  虽缺了陆菲嫣与顾盼,一家人还是其乐融融。林锦儿回府之后依然深居简出,今日吴征归来,她也特地来花厅一同用膳。见了吴征问道:“征儿的伤没事了么?”

  “好了一大半,再静养一段时日自然愈可,多谢师娘。”

  “嗯,多多休息,不要太操劳了。”林锦儿展颜一笑,像极了幼时在昆仑山上待他视同己出,温情无限的无限的小师姑。

  “是。”吴征心中温暖。自己的努力不仅所有人都看得见,也终于有了成效。林锦儿不再像前两年一样郁郁寡欢,终于回归平静有了较为正常的心态。或许,她会慢慢地习惯现在,从痛失爱侣的悲伤中慢慢走出来吧。

  “这些日子有什么安排么?”祝雅瞳亦心下甚慰,给吴征夹了块肥鸡问道。

  “先闭关一阵子把伤彻底养好。这一次和丘元焕战了一场有所感悟,顺便看看武功能否更上一层。嗯,大约要半个来月的日子吧。待菲菲和盼儿回来了,我就去倪府提亲。”

  一大片目光齐刷刷向倪妙筠看来,女郎顷刻间面红过耳,嗫嗫喏喏道:“你不是要娶盼儿妹妹么?怎么……怎么好端端地扯到人家身上。”

  看她越说越羞,螓首都险些埋进胸脯里去,花厅里一片嘻嘻笑声与窃窃私语声。

  吴征哈哈大笑道:“盼儿就住在府上不着急,我与她先说好了的。提了亲把你娶过门,省得妙妙每日两头来回跑。一天要跑上四五回,我看了都累。妙妙莫非不肯嫁?”

  “可……”说了半字,硬生生地将【肯】字后半个鼻音吞了回去,倪妙筠装作没事人一样伸出筷子道:“这么大事情,要我爹爹允可才能作数。我又没说不肯……我肯也没有用……”

  心慌意乱着前言不搭后语间,一尾油煎酥脆小溪鱼没能夹稳,吧嗒一声掉在桌上,又引来一阵嘻嘻欢笑。

  “你们……你们还笑,人家又没乱说。就是你,哪有你这样擅作主张的,祝夫人允可了么?就算祝夫人允了,你问过你师娘没有?”倪妙筠被笑得更加羞了,向吴征大发娇嗔。

  “我?大喜的事情我当然允可呀,回头我还要给倪仙子添上大大的一份嫁妆呢!”林锦儿温婉笑道,竟不无打趣之意。

  笑声更加大了,人前羞涩的女郎情急不已,撅着唇忸怩难安,可眉梢间的喜色却怎么也掩不住,褪不去……

  世事白云苍狗,谁也料想不到未来的模样。燕国平定北方草马黑胡,本该挟此声势一鼓作气地南下,可新皇登基之后,两战不顺,空耗大量钱粮,反让盛国有兴盛之兆。偏居西隅的大秦国本可坐山观虎斗,从中渔利,若能顺势北出三关,东下夷陵,大可与燕国一争天下。但内耗久久难平不说,还损兵折将,国力大衰。霍永宁夺位之后空有治国安邦之才,如今也是一筹莫展。

  成都城依然繁华,皇宫的灯火依然彻夜不息。待天明之后的早朝,龙椅上的新皇居高临下,群臣们山呼万岁。议朝理政过了午,群臣退朝,一切如常,还在龙椅上愣神的霍永宁甚至不如他做中书令时意气风发。

  “皇兄。”向无极的面容更加愁苦,好像每日都被愁得愁眉不展,随时随地都是一副过不去了的样子。

  “嗯?”高坐龙椅的霍永宁没有意气风发,南面称朕的志得意满,反而鬓角边都生出好几缕白发来。

  “探子来报,吴征十二日前已回到吴府,再未出府门。”

  “嗯。”霍永宁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这样的奏报每月都会送来几封,但吴府已成了难以逾越的大山,即使对里面了如指掌,除非大军围府,又能将他们如何?霍永宁萧索地呼了口气道:“暂不去管他们吧。皇弟,巴山的乱军如何了?”

  江州已平,梁玉宇已亡,但江州一带仍频有动乱发生,搅得秦皇不得安宁。

  “前日已将乱军团团围困,这两日便能平定。”

  “很好。”霍永宁总算振奋了些,忽然想起件事问道:“蝶儿去荣儿那里已多久了?”

  “已有一月。”

  “皇弟去宣他们即刻来见朕。”

  圣旨下到刘府,宣刘荣与迭轻蝶接旨。等了片刻,刘荣整束好了衣冠急匆匆先到,却不见迭轻蝶的人影。

  “刘大人,迭姑娘人呢?”宣旨的太监皱了皱眉,很是不满。圣旨下得急,催得也急,太监同样急得火烧眉毛。

  刘荣尴尬道:“公公稍候,迭姑娘在更衣……”

  “哎呀我的刘大人哪,陛下让你们速速进宫,你快去催催,陛下近来心情不佳,万万拖延不得。”太监凑在刘荣耳边透了底。皇帝近来的心情岂止是不佳,一怒之下朝臣的脑袋都掉了好几颗。

  “是是是,劳公公费心了。”

  刘荣转身离去了又有一炷香时分,等得太监像热锅上的蚂蚁,才拉着迭轻蝶前来。迭轻蝶眉梢犹有春色,形同酒醉般一步三摇,连身上的衣襟尚未扣实,露出胸口小半片雪光霜色的肌肤来。她一副慵懒之态,将养了一月在地牢中的狼狈已去,又现出从前的丽质天成。只是她一双迷蒙如雾的双眸之下两道眼圈乌黑,显得有些诡异。但又丝毫不碍花容月貌,反倒有一股神秘的诡异之美。

  太监急急忙忙地宣了旨,催促二人一同坐上马车进宫。直到上了马车,迭轻蝶才似从大醉中稍有清醒一样问道:“我们去哪儿?”

  “进宫去。”

  “进宫?不去,我要回府,我要找男人去。”迭轻蝶不管不顾就要起身钻出车厢。

  “哎呀!”刘荣赶忙一把拉住她正色道:“陛下宣了旨,岂可不去。”

  “他找你就找你,没相干的找我做什么。你自己去就好。”迭轻蝶双目迷蒙,居然是神智不太清醒。

  “陛下就是宣我们一同进宫,蝶儿,我求求你,一会儿千万不可造次,陛下近来心情不好,触怒了他,当心他又降罪于你。”刘荣合着双手乞求道,又轻轻拍了拍迭轻蝶的脸颊想她清醒一些。

  “好了好了知道了,我不说话不就成了。”迭轻蝶万般不耐,一头倒在软榻上,不一会儿鼻息声渐起,竟是睡着了。

  刘荣无奈地摇摇头,扯过条薄毯帮她盖上,坐在身旁一动不动。

  刘荣很清楚自己的心上人为什么要被囚禁。向无极杀了迭云鹤,迭轻蝶从头到尾看在眼里。当时迭轻蝶之所以能活着,一是她名声已彻底毁了,对霍向二人再无任何威胁,二是霍向二人还需要她帮着安抚一些迭云鹤的旧部。还记得向无极对迭轻蝶事先说明计划的时候,迭轻蝶居然幸灾乐祸,对那个抛弃了她人生的父亲殊无任何感情。

  一个整日纵情声色的女子,又会有什么威胁?是拿她闲暇时取乐也好,还是让她继续挂着迭云鹤之女的名头,帮着办些事也好。总之迭轻蝶一直很听话,让她在朝堂上揭发昆仑派的不法之行,她也做得几近完美。这样的人,就算今后毫无作用了,暂时也杀不得。

  让霍永宁与向无极将她囚禁折磨的原因,便是这名女子怪异的武功。迭轻蝶的武功一直算得上同辈第一流,虽吴征一出山就将她压了下去,但她也一直在进步。而且进步得极快,极其诡异,简直与吴征的进步速度不相上下。这样可怕的进步速度,让霍永宁与向无极都起了警觉之心。她的内力杂乱无章,可确实日日夜夜都在进步,以可怕的速度进步。就算迭轻蝶没有什么大志向,没有什么异心,也不容她这样进步下去。

  人都是一样,本事越来越大,就会生出更多的野心来。迭轻蝶若也有了十二品的功力,会不会做什么乱?谁也不敢保证!大秦国内忧外患,不需要宁家之外的高手,也绝不能有!将她囚禁在地牢里各种折磨,这浪荡到骨子里的女子只是每日渴求要男人,旁的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要。霍永宁与向无极当然不会听,囚禁着就好,别死了就成。一个半死的,武功又不是绝顶的女子,至多是没有用处,不至于产生什么威胁。

  刘荣所不知道的是,世事变幻,没人想得到吴征的进境会这么快,快得不过短短两年,吴府的实力就足以让天下所有绝顶高手都喘不过气来。就像一场毁天灭地的风暴,威慑四方。而霍永宁与向无极就处在这场风暴中心,双方之间的血海深仇,唯有以鲜血才能抹去。

  于是迭轻蝶又被放了出来,像是救命稻草……可看她现在醉生梦死的模样,连生活的日常自理都难,又能做些什么呢?

  马车进了皇宫,刘荣不舍地唤醒迭轻蝶,又拐至御书房,两人一同入内。刘荣惴惴不安,这一来一去的折腾,离旨意传下少说也有个把时辰,不知道近来喜怒无常的皇帝师傅会不会不高兴,会不会又责罚迭轻蝶。

  “荣儿,蝶儿,你们来了,快快坐下。”

  御书房里所有太监仆人都被赶走,独自在内的皇帝没坐在龙椅,而是在两侧的椅子上居了首位。见了二人右手一摆让他们坐下,左手则拿了根小茶匙,在一只茶碗里搅拌着。茶碗里的液体清澈透明略带粘稠,不似茶水,倒像酒多些。

  刘荣扯着迭轻蝶行了大礼在霍永宁对面坐下道:“陛下,我们来迟了。”

  “不妨事不妨事,呵呵,临时传召倒是碍了你们。”霍永宁呵呵笑着甚是和善,向迭轻蝶温言道:“蝶儿的伤势都好了吧?”

  “伤已愈可,谢陛下挂念。”迭轻蝶依然形同酒醉呆呆木木,刘荣忙帮着答道。

  “张太医的伤药的确灵验,朕回头重重赏他。”霍永宁一笑,对迭轻蝶的容貌重焕光彩大感欣慰。

  “跟他的伤药……有什么关系……”迭轻蝶撇了撇嘴,不像刻意不敬,倒像浑浑噩噩,不明所以,全然不知礼数。

  “蝶儿……莫忘了你答应我的话。”刘荣心都揪在一起,忙提醒道。

  “也对也对,哈哈,蝶儿天生丽质,本就不需什么伤药。”霍永宁全不计较,依旧像个宽厚长者。

  “敢问陛下宣我们来,是有旨意吩咐么?”刘荣不敢再让迭轻蝶胡言乱语下去,赶忙问起正事。

  “嗯,有件事瞒着你们不好,朕特意宣你们来说清楚。”霍永宁搁下茶匙,端起茶碗递在迭轻蝶身旁道:“蝶儿,这味药大补元气,你先喝了吧。”

  刘荣心中发苦,霍永宁的手段他见识了无数,生怕是什么毒药,但又不敢多言,低着头冷汗都从鬓角边滴了下来。

  “药?我不吃药……陛下多给我赏赐些男人吧……”

  迭轻蝶醉酒般挥了挥手欲将茶碗拨去,霍永宁眼疾手快,伸掌一格,迭轻蝶翻腕还想去打茶碗,被霍永宁一按一扣压得实了才略安静些,不再反抗。

  “蝶儿,别犯浑。”刘荣吓得跪在地上求饶道:“陛下,蝶儿中午饮了酒尚未清醒,陛下赎罪。”

  “无妨无妨,呵呵,蝶儿的功力又进步了啊,可喜可贺。”霍永宁笑眯眯地摆好茶碗道:“这可是好东西,朕手里都没有多少,快快喝了吧。”

  那茶碗里酒香扑鼻,另有一股奇妙的异香,中人欲醉。迭轻蝶抽了抽瑶鼻道:“原来是酒,陛下怎么不早说。”她端起茶碗,嗜酒如命般一饮而尽,滋味似乎甚是清冽甘醇,还舔了舔嘴。

  霍永宁双手后背,点了点头回到椅子上坐下,双目如鹰死死盯着迭轻蝶。片刻之后,迭轻蝶忽然荡起一个奇异的笑容,双手徐徐升起轻轻环着脖颈,却轻飘飘地不着力,仿佛在抚摸自己,梦呓般道:“这……这是什么感觉……好奇妙……”

  刘荣目瞪口呆,只见迭轻蝶如癫如舞地起身,脚下踉踉跄跄,脸上变幻不定,一会儿癫狂而笑,一会儿迷茫无比,手舞足蹈地跳来跳去,时而又胡乱撕扯扯自己的衣裳。刘荣早已习惯了她近来的时时癫疯,仍对迭轻蝶眼下的作为十分骇然,不知道她是否彻底疯了……唯一庆幸的,和疯子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力度不同,迭轻蝶身上淌着汗珠,癫狂之举却十分无力,更似半睡半醒。可恨师尊目光锐利,不允自己上前帮扶一把。

  霍永宁露出神秘的笑容,手指敲击着扶手咯咯作响,像一首韵律奇妙的乐章,又像是在计算着时刻。足有一个多时辰,癫狂的迭轻蝶才逐渐安宁下来,她一身大汗淋漓倒在地上喘息,急促的呼吸声似乎十分痛苦,脸上却全是满足的笑意。

  霍永宁起身亲自扶起迭轻蝶坐好道:“有件事……”

  “还有没有?还有没有?”迭轻蝶急不可耐地打断道,似乎对方才奇妙的滋味流连忘返。

  “不急。”霍永宁向刘荣使了个眼色,刘荣将迭轻蝶搂在怀里,也阻止她胡来。霍永宁又道:“还记得吴征吧?朕好心放了他一马,他却视朕为生死大敌。你们也得罪过他,他的武功已晋升十二品了……”

  “什么?”“嗯……”刘荣面色大变,迭轻蝶仍是迷茫着应道。

  “尤其是你,蝶儿。你在朝堂上揭露昆仑的罪行,他身败名裂恨你入骨,迟早要来找你寻仇。”

  “这……师……陛下,他年纪轻轻,怎地就有这番修为。”

  “这人的本事的确不小。现在他的吴府已有祝雅瞳,陆菲嫣,吴征三名绝顶高手,放眼天下,已无人能敌。朕与向大将军也敌不住他们三人。”

  “敌不住便算了……哪敢劳陛下……和向大将军……要杀我……嘻嘻……给他们杀了就是……”迭轻蝶痴傻地一笑浑不在意。

  “是么?”霍永宁微微一笑,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道:“人间多美好,蝶儿何故浑不在意呀?朕还可以赐给你很多很多的精壮男子,任你每天享用。方才你服用的美酒,朕同样每日可以赐给你一碗,那飘飘欲仙的滋味,蝶儿莫非舍得身死之后就再也尝不到了么?”

  半癫半傻的迭轻蝶竟现出犹豫之色,似乎这两种滋味的确让她乐而忘返,全然舍不得:“那……那该怎么办……”

  “唯有自身强大,才能万邪不侵。蝶儿天赋超绝,何不奋发图强,先杀了吴征那个奸猾小人呢?”

  迭轻蝶目露迷茫之色,好半天后为难道:“我早就不想再练什么武功,又累人,又没用……还不如让他杀了我算了……可是我又舍不得……”

  “哈哈哈,痴儿,痴儿。”霍永宁捋须大笑,也不管刘荣脸色十分难看道:“蝶儿的天赋又何须练功?朕赏赐给你的精壮男子不就是在练功?一边享乐一边修成绝世武功,何乐而不为?”

  迭轻蝶似是想明白了,但兴致缺缺,百无聊赖道:“那也成吧,我反正听陛下吩咐就是了……陛下,男人什么时候送来府上?还有还有,方才喝的酒呢?”

  “呵呵,蝶儿想明白了就好,你们先回吧,赏赐随后就到。”目送两人离开,霍永宁终于露出一丝松快了许多的阴笑……

  刘荣与迭轻蝶前脚刚走,向无极便转了出来,似乎始终等在一旁道:“皇兄,成了?”

  “成了,这贱婢终于沉沦肉欲,和痴傻无异。”霍永宁叹息一声,像松了一大口气,举起迭轻蝶刚喝过的茶碗道:“就算她是装疯卖傻,有了这个宝贝,她再也逃不出朕的掌心!”

  “的确是好宝贝,再过两三日,贱婢就再也离不开她了。只消一日不服用就生不如死,呵呵,她又怎舍得销魂的滋味?”

  “有了她为奥援,待子侄门成长起来,吴征小儿又有何惧?哈哈哈哈……”霍永宁笑得猖狂,却声音低低,唯恐被人听见。

  刘荣与迭轻蝶上了马车驶出皇宫。刘荣撩开车帘见四下无人,轻声道:“蝶儿,你方才喝的是什么酒?”

  “不知道呀,喝了之后飘飘欲仙可舒服了。嘻嘻,你没福分,你师傅不给你喝。他赏赐给了我,你不许抢,一滴都不给你!听见了没?”

  刘荣不知所以,低声应道:“听见了。蝶儿,我不是要管你。可是……你这样纵欲下去……我怕,我怕……”

  “哼,你就是管我,就是看不得我和旁的男子快活。看不惯,你滚就是了,我不用你陪着!”迭轻蝶勃然大怒骂道。

  “你……”刘荣目光里全是痛心与难受,片刻后他长叹道:“你明知我离不开你……但是,但是你又何必这样作践我……”

  “因为你是个傻瓜……不管我怎么羞辱你,打你,骂你,你都不肯走,赶都赶不走……傻瓜!蠢蛋!”迭轻蝶原本声嘶力竭地喝骂,骂到最后,竟全是温柔。她躺在小榻上背对刘荣,又轻声骂了句傻瓜,合上双目沉沉睡去……

  刘荣痴痴望着她的背影,终又叹息一声,拉过毯子轻轻盖好,舍不得打扰她分毫……

  吴征独自坐在院落的天井里望着天边晚霞。一场淅沥沥的春雨下到傍晚,刚停下不久。晚霞被落日的余晖照得镶上了金边,富丽堂皇。

  “自宫之后内外兼修……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吴征的记忆里,非常清楚男子胯下之物的作用。两颗蛋蛋不仅仅是传宗接代,也是雄性激素的来源。男子若没了卵子,丧失了雄性激素,不免就会阴气十足,同样也会失去很多雄性的标志。——记忆中的那些健美大赛,女子再怎么练,也不可能比得过男子的肌肉,这些都是雄性激素的作用。

  想了好一会儿,吴征拿起身旁的树枝,就地画了张人体草图自言自语道:“《九转玄阳诀》和菲菲练的功法异曲同工。宁鹏翼做了手脚,一本针对男子,一本针对女子。栾家修炼此功,就要受五内俱焚之苦。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切个干净,彻底断了根。丘元焕的内功厉害理所当然。可是声音,还有外门功夫全然瞧不出端倪又是怎么回事……”

  吴征同样内外兼修,《道理诀》比起燕国皇家半吊子的坑人货当然要高明得多。吴征内功稍逊固然有年岁的原因,但外功大大逊色于一个阉人,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他在地上的人体内又画了许多线条,起身道:“我明白了。丘元焕每回张口说话,都以浑厚的内力从丹田发出,喉音再略作变换,所以听不出来。啧,不过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对付他一身内外兼修。”

  就如栾采晴所言,吴征实在是不着急去大秦复仇。宁家已从地下钻了出来,固然风光无限,可也被名利地位所束缚,再也不可能像从前一样神龙见首不见尾,难窥全貌。一个人档次上去了,就很难再回去适应从前的生活。一个宗族从地下见不得光变成了皇族,就绝不可能再自行退回去。宁家从此之后,都会盘踞在大秦的高位上,举宗族与全国之力,等待着吴征去决一死战。自吴征晋阶十二品之后,心中盘算的第一个目标,始终是丘元焕。

  丘元焕在燕国位高权重,还亲手帮扶着两位皇帝登基,身份之尊崇难以想象。这样一位极端重要的人物若是忽然死了,就算有人顺顺利利地接班,光是权力的交接都会引起好大风波,别说接班就根本不可能顺利。丘元焕之于燕国的作用,若是忽然死了,大体上都能和皇帝毫无征兆地暴毙比一比。栾楚廷登基后几次失利,误了几次农耕,盛国也不再纳岁贡,国库开始亏空,根基不如前几代皇帝稳。再能这么【帮】着推上一把,简直是美事。

  吴征想了好半天没想通,遂不再纠结。如果寻不着丘元焕的弱点,就一力降十会。丘元焕再强,至多和祝雅瞳半斤八两,加上陆菲嫣和自己,还有对燕国熟悉到不看而知的栾采晴,要杀丘元焕实在不太难。难的是如何一击毙命,才有安然抽身离去的机会。吴征可舍不得拿吴府里的人陷在燕国去给丘元焕抵命,一万个丘元焕也抵不上她们一根头发。

  抛去手中的树枝,吴征微微一笑。身家不同了……要是一年之前,还处处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去拼命。韩归雁陆菲嫣守陵江城,祝雅瞳助守寿昌城,自己与倪妙筠在伏牛山,哪一次不是险过剃头?吴府没有折损还真是皇天庇佑。现在么……盛国国力大增,吴府高手如云,若无十足的把握,完全不必要再去犯险。

  吴征双脚不丁不八,两掌平推,内力吞吐间,空气都发出爆裂的响声。

  与丘元焕一战,吴征硬生生接下他的绝招【两仪落】。当时只觉丘元焕的双掌一阴一阳,两股劲力却又像漩涡一样转动,阴阳相互,轮转不绝,不愧两仪落之名,威力也大得超乎想象。

  “阴劲源自他是个太监,阳劲就是他修的功法了。”吴征身随掌走,讥笑一声道:“好了不起么?我也会!”

  只见他双掌挥出,一掌如怀抱日月,虚拿成圆,余势无尽,一掌如夜空惊雷,直来直往,威力无穷。吴府三大高手,他的修为叨陪末座,但要对付丘元焕,最适合顶住他力可碎月的攻势,也非吴征莫属。吴征忽然身形急转,指东打西,迅若雷霆。

  祝雅瞳的武功根底来自天阴门,但到了她眼下的境界,多用自创的武功,譬如【千手观音掌】,【迷梦八式】等等。陆菲嫣的武功也早已挣脱昆仑派的束缚,内力报阴怀阳,招式一往无前。随着吴征对十二品境界的体悟更深,依托【道理诀】修来的精湛内力,也不再拘泥于【天雷九段】。

  这一路武功,既有【天雷九段】的雷光霹雳势不可挡,也有陆菲嫣的阴阳相济后招连绵,更有祝雅瞳的五花八门,千变万化。使来使去,都以一个缠字为主,辅以突如其来的迅猛攻势,令人目不暇接。

  修养了十五日,吴征伤势尽复。体悟之后的武功内力虽没怎么增长,但对十二品境界的感悟又有提升。一早打开院门出关,与家眷们其乐融融了大半日,到了傍晚时分,陆菲嫣与顾盼依约回府。

  小姑娘兴致冲冲,双手提了两只大箱子,陆菲嫣也提了两只,一进府就娇声叫唤:“大师兄,大师兄,快来看看!”

  吴征眼睛一亮,赶忙接过她们手中的箱子摆放在花厅,吩咐闭了门谁也不准靠近,珍而重之地打开。家眷们都聚了上来好奇地围观,只见一个个陶土方块,整齐地排列在箱子里,每一个方块头上都是正楷的字,颇似落款的印章,只是每个章子都只有一个字而已。陆菲嫣又从箱子里取出数十片长方形木板,递了一块给吴征。木板每一片都是书页大小,上有把手可握。吴征翻转过来,板面上掏出数十个方孔,孔底装了机簧卡扣。

  “征儿,这就是烟波山土窑里研制的东西?”林锦儿满心好奇,吴征领她上烟波山时曾远远见过那几座土窑。当时吴征曾说里面有惊天动地,足以改变世间的宝贝。

  “师娘,是。我这就给您看看。”吴征取出一枚陶土印子倒转,按入木板的方孔里。简单的动作,他的手居然微微颤抖。安好了一枚,又是一枚,直至将方孔塞满,按下机簧扣紧,又甩了两甩,扣得十分结实,才颤声道:“纸和墨呢?”

  “都给你备好啦,别激动。”陆菲嫣笑吟吟地温柔道,美眸里傲意无限。说不激动是假的,这东西她第一次亲眼见到成品的作用,激动得连泪水都流了出来。

  “旷古烁今,福泽千年的好东西,能不激动么?”吴征将方块沾满了墨,待干得不再有墨汁滴下,才对着白纸一印,一整排字迹便清晰落在纸页上。

  “征儿,这是什么?”就连祝雅瞳都禁不住声音颤抖,不可置信地问道。

  “活字印刷。”吴征解开机簧,取下几个方块,又换上几颗卡好,重新印了一张。

  满屋都是聪明伶俐之辈,瞬间就明白此物的功用。世间的着作若要刊印,要么遣人抄录,就算把笔都写秃了,又能抄的出几本?要么聘请雕版师傅,一页书就要刻一张雕版,费时费力,其间刻错了,刻坏又得重新制作,效率同样是极低。连文风鼎盛的盛国,朝堂每年官印新出的书册不过三十本。各家书院为了一年的心血能刊印出版,明里暗里地较劲,抢得头破血流。

  “你……你……你怎么想到这样的东西?”祝雅瞳拿着吴征刚印好的纸页,爱不释手,仿佛捧着一件稀世奇珍。

  “昆仑大学堂要普惠世人,就必须要这样东西不可。”吴征激动的心情渐渐平复,仍兴高采烈道:“收起来,收起来,不要让旁人看见,都要严守秘密谁都不许说出去。”

  “这一样东西,岂止是让人光宗耀祖……简直可以万古流芳……”林锦儿忆起吴征当时说的话,以及要拿这个宝贝去做什么,喃喃自语道。

  吴征兴冲冲地打开厅门喊道:“赵管家,赵兄,快来,快来。”

  赵立春急忙赶来,看吴征喜上眉梢急切地吩咐道:“立刻于我书写拜帖,再备一份厚礼,召集仆从们绕城一圈,大吹大擂,把拜帖送去倪大学士府上。啊也,不对不对,且慢。”

  吴征一拍脑门像责备自己高兴得昏了头,跑回花厅哗啦啦地翻开黄历,诸女奇道:“你这急急忙忙的是要干嘛呀?”

  “去倪府提亲,一高兴差点连良辰吉日都忘了看。”吴征快速翻了几页,指着三日之后道:“哪!最近的黄道吉日!巳时是吉时!赵兄,记清楚了,贴上写明三日之后巳时,我亲自到倪府提亲!还有,马上给我请一位制牌匾的师傅过来,我要做一张牌匾,两日内必须完成,三日后提亲也要用。”

  倪妙筠惊得呆了,见诸女各色目光齐刷刷地朝她看来,有看热闹的,有羡慕的,还有不怀好意的笑等等不一而足。人前害羞的女郎自脖颈开始,一路飞红了俏脸,期期艾艾道:“都……都这个时候……天……天都快黑了……合……合适……么?”

  “合适!”吴征将她一把拦腰抱起在空中甩了个圈道:“去你家提亲,什么时辰都合适,就算不合适我也不管了!”

  “哎呀。”女郎在吴征肩头一顿粉拳,终于摆脱了情郎的熊抱,倪妙筠羞不可抑,提着裙裾拔腿就跑,留下一串银铃般的声响道:“我回家去,这几日不来了……”

  姑娘要出嫁,当然要乖乖地在家里呆着,哪有大喜日子就要来了,还每日往外乱跑的……

第三章 心若铁石 吴音之好

  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不避凶忌,尤宜嫁娶,入学,求嗣,纳财,栽种。

  巳时大吉!时辰刚至,吴府中门大开,两根唢呐当先,八面大鼓随后,吴征穿大红礼袍居中,随后又是六张金锣。大吹大擂之下,数十只大红金漆木箱子被抬了出来摆上车驾。吴征足尖翻上【宝器】,骏马人立着一声长嘶,当先的唢呐吹着嘹亮激昂的乐曲开路,队伍顺着长街向北行去。

  吴府与倪府距离并不远,但两家豪门结亲的大事岂可草率。队伍先得绕上小半个紫陵城,再于巳时中停在倪府门口。

  三日之前吴府已大肆宣扬过一番,紫陵城人尽皆知。就连皇帝陛下都特地下了恩旨,吴倪二府相关亲族皆可不上朝。求亲的队伍这一露面,立刻引来无数百姓驻足两旁围观。盛国已不知多久有这样声势浩大得接近嚣张的求亲,又是近来正处风口浪尖,敏感到极点的吴府!

  “呸,这吴征到底想干什么?结亲倪府,是不是还要和费家攀上关系?今后想在盛国做主么?”

  “真是不知好歹,陛下还能忍得下去?此僚不除,我大盛危矣!”

  议论纷纷,吴征骑在高头大马上却是仰头向天,不屑一顾。看他五官端正英俊,这一番打扮起来,加上眉眼间的喜气,正是奔逸绝尘, 夭矫不群。这一路的招摇过市,自北转西,再一路向南,小半时辰后不早不晚,迎亲队伍停在倪府门口。

  吴征提早五十步下马步行,足显尊重。倪畅文也早早亲自等在府门口,见了迎亲队伍立刻降阶相迎,大家之气。

  “后学末进吴征,见过倪大学士。”吴征长揖到地行了个大礼。两人皆负博士之名,但倪妙筠毕竟是前辈,还是大学士,吴征依然以晚辈之礼拜见。

  “吴博士免礼。”倪畅文单手虚扶后亦长揖回礼,以示不以前辈高人自居,两人至少在身份地位上平辈论交。“吴博士郑重其事,不知为何呀?”

  “吴征特为求娶倪大学士爱女妙筠小姐而来。”

  “哈哈哈哈哈……”倪畅文放声长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有像吴博士自家来的?吴博士快快莫要说笑。”

  “家母已首肯,也曾与倪大学士当面提过。至于媒人添油加醋从来没多少实言,吴征亲身前来,倪大学士随时可看一片真心。”

  “好一个一片真心!吴博士快人快语,先请进。但倪某丑话说在前头,倪某若有看不见吴博士真心处,不能答允莫怪。”

  “吴征知道,一切任凭倪大学士做主。”

  “请!”

  “请!”

  两人惺惺作态一番给围观者看,并肩进了倪府。两家早就首肯的事情,还能有什么变故?不就是最近市井里闹得凶了点……吴征来时信心十足,此刻又多少有点心虚。不知道倪畅文是装腔作势呢,还是真的又要考校自己一番。大学士出的题目,实在不太容易应对。

  宾主坐定奉了茶,倪畅文也不多言什么,直接摆了摆手道:“蒙吴博士抬爱对小女青眼有加,倪某本不该多言。但小女从小顽劣好舞刀弄枪,也年过三十,未必是吴博士良配,请吴博士先三思。”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妙筠小姐的人才,吴征倾慕已久,爱得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再说爱情是不分年岁的,只要心心相印,何必在乎年纪?女大三,抱金砖嘛。”吴征笑眯眯地答道。

  “你呀……”倪畅文点了点吴征,连连笑着摇头,又甚爱吴征的诗文,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念了好几遍,道:“可是吴博士,您现在的名声可不太好,我倪府沾上了便也洗不脱。吴博士着急忙慌地前来提亲,不会是找我倪府来做挡箭牌?”

  “呵呵,倪大学士说笑了。”吴征尴尬地笑了两声,挠了挠头,还是直接道:“的确有请倪大学士相助挡箭之意。不过吴征不是寡廉鲜耻的小人,这面挡箭牌,吴征已替倪大学士做好了。”

  “哦?”倪畅文有些意外,正巧此时一位年届五十的妇人走了出来道:“哟,小女心心念念的吴博士,还是第一回见呢,妾身有礼。”

  来人正是倪妙筠的娘亲,费鸿曦的女儿费欣娥。看她虽已年过五十依然颇有风姿,且步伐沉稳武功不弱,吴征赶忙起身还礼:“见过倪夫人。”

  “夫人请坐,为夫正与吴博士相商他欲娶妙筠为妻一事,夫人看吴博士一表人才否?”

  “一表人才是当然。但仅仅一表人才,妙筠可未必看得上。”

  话都说到了这里,吴征还有什么不明白,一挥手让随从抬上来一块牌匾,一只木箱子。

  倪府门口一副楹联,上联世事洞明皆学问,下联人情练达即文章,吴征初次见时就赞不绝口。倪畅文以这幅楹联表明自己绝不是不通世故的老学究,而是学以致用的大才。这幅楹联之上却只有倪府二字,没有横批,想是倪畅文也未得适合之作,所以干脆空着。

  吴征送来的第一件迎亲礼物便是这幅楹联的横批,直接按着倪府的尺寸与色调做好。吴征扶着牌匾道:“吴征斗胆,为倪大学士的府门牌面做了个横批,请倪大学士评价。”

  揭开牌匾上的红布,只见四个大字“取象于钱”!

  倪畅文看着四个大字久久说不出话来,良久后才朝吴征拱了拱手道:“多谢吴博士美意。来人,即刻挂上府门正中!”

  倪府门口仍围着大片的百姓,这么大的事情,谁都愿意看看热闹。倪府大门忽然打开,十来名家丁带着梯子木锤等物,抬着一块牌匾就要张挂上去。

  “这牌匾哪儿来的?”

  “这不就是吴博士随身携带来的那块礼物么?写的什么?倪大学士要张挂起来?哎哟,是横批!”

  “取象于钱?什么鬼东西,俗不可耐,吴征就这点本事吗?倪大学士莫不是被蛊惑了,这种东西也配得上他亲笔的楹联?”

  “你懂个屁,莫胡言乱语。”

  “王兄为何出此污秽之言?”

  “因为你就在胡说八道。我来问你,铜钱是样子?”

  “那又有谁不知道?圆形的钱中间一个方孔,有什么稀奇,还不是一身铜臭俗不可耐?”

  “呵呵,你真是好学识,当真羞与你为伍。”

  “王兄别生气呀,还请明言。”

  “你且认真看倪大学士这幅楹联,说的什么?再看看这横批,要我说,妙到毫颠,天作之合!”

  “这……倪大学士说的是做人……取象于钱……取象于钱?这……这是说……做人要像铜钱一样……外圆……内方……竟然,竟然会有这样的绝对……”

  “是不是绝妙好辞?吴博士的才起,我是彻底的服啦。”

  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不一时都明白了牌匾的含义。待牌匾挂好,竟然不约而同地鼓掌喝起彩来。就这四个字,的确叫人心悦诚服。

  倪畅文也听见了掌声彩声,拈须一笑道:“光耀门楣!真是谢过吴博士。”

  “不敢不敢。小小心意,多谢倪大学士赏脸。”

  “但依吴博士所言,用这面牌匾做挡箭牌,似乎不太搭边吧?”

  “正是,吴征还有一件宝贝奉上。请倪大学士屏退左右。”

  仆从们退下,花厅里只剩下倪畅文,费欣娥与吴征三人。吴征先研了墨,铺好纸,揭开木箱,拿出活字印刷的几样部件来。

  木箱里带了二百余个陶土方块,一块木板。吴征先塞满了一块印在纸上,取下之后再又换新字塞上,又印了一张。正是倪畅文的一篇得意之作!

  “新年开春,不久后又是各大书院报朝中刊印书籍的日子。听说往年书院之间竞争出版,每一年都闹得鸡飞狗跳。倪大学士手中有了这件宝贝,当可平息书院之间的争端。”都是聪明人,不需吴征多做解释,只看了一遍倪氏夫妇均明了其中奥妙。

  费欣娥叹了口气,深深一福道:“吴公子,妾身是彻底服了你啦。请受妾身一礼。”

  “不敢,倪夫人礼重了。”

  “不重,不重,和吴公子的宝贝起来,什么都算不上。”

  倪畅文抚摸着一个个陶土制成的方块,爱不释手,摇着头道:“吴博士,这件东西倪某不敢受。受之有违天和。倪某……倪某也受不起。”

  “那就联署吴征的名讳好了。”倪畅文见奇珍而不据为己有,吴征也为有这样的亲家感到高兴,道:“此物以陶土作料,总是不够坚固耐用。倪大学士可先暂用,待收足了银两,换以铜制,不仅经久耐用,字迹也更加清晰。泥活字算是倪府与吴府共创,这铜活字就是吴府送给倪府的聘礼!”

  “哎……妙筠何来三生之福得遇吴博士!”倪畅文再无犹豫,有这件宝贝在手,他要还止不住市井流言纷纷,这个大学士也白当了 又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吴征与倪妙筠?“小女在后院相候,吴博士请自去相会。”

  看着吴征向后院行去,倪畅文心中大为懊悔,早知吴征有这样一件宝贝,自己又何必节外生枝!万一岳丈起了好胜之心,吴征过不了关,可怎生收场……这样福泽万代的好东西,谁又不愿在自家手上发扬光大呢?

  吴征舒了口长气!总算得了倪畅文的首肯,把美人娶回家就在眼前,如何心中不喜。

  但刚行至后院,欢天喜地的脸色又难看了下来。

  只见一名精神矍铄的老者坐在凉亭里,身后站着位丰神俊朗的年轻人。老者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两只茶碗,一面棋盘。一局棋局将终,老者深蹙双眉,正在苦思之中。老者对面并未坐人,居然是百无聊赖间正在自弈。

  “费老爷子!”吴征收起苦笑,上前施礼。

  老者正是盛国国师,倪畅文的岳父,倪妙筠的外公,天下第一高手费鸿曦。见吴征前来,费鸿曦停了自弈,起身拱手道:“吴掌门,请坐请坐。”又朝身后的费金言使个眼色道:“老夫与吴掌门叙叙话,金言,你去多取些好茶来。”

  “吴掌门,不是老夫爱管闲事,实在是我那贤婿对他的宝贝女儿割舍不下,非要央请老夫对吴掌门再考教一二。哎,我那外孙女儿也不易,从小背井离乡独自吃了不少苦头。老夫一想也对,嫁人需得嫁入好人家。哪,老夫这就来管管这件事,哈哈哈,吴掌门莫怪。”费鸿曦捋须大笑着道。

  “该当如此!”吴征心中发苦面色不变道:“妙筠小姐是倪府的珍宝,岂有随便之理。”

  “吴掌门大气!”费鸿曦竖了竖大拇指,道:“论武林身份,老夫与吴掌门平起平坐。但论辈分年纪,老夫还是虚长了几岁,总不能以大欺小。这样吧,就请吴掌门出题,只消赢过了老夫便作数。我那女婿也没话可说!吴掌门看怎么样?”

  “就依费老爷子的意思。”不答应还能怎么样?倪妙筠终归还是人家的女儿,人家说了算。

  只是要赢过费鸿曦,简直比登天还难。比武功,吴征铁定不是对手。费鸿曦天下第一高手可是祝雅瞳都认可的,拼起命来说不准,光比武吴征必败无疑。

  比文才,费鸿曦也是出了名的文武双全,一笔字写得龙飞凤舞,堪称大家。吴征自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莫不是要耍赖和他比比物理公式,化学周期表,乘法口诀表什么的……吴征抽了抽嘴角……

  “吴掌门,请出题吧!”费鸿曦笑吟吟的。他固然极欣赏吴征这个年轻人,但也绝不会轻易放他过关。天底下高手不多,能切磋对双方都是好事,出全力才是绝顶高手之间的尊重。

  吴征冥思苦想,目光垂落,自然而然看见这场将尽的棋局。

  江南文风鼎盛,好对弈者不在少数。吴府搬来紫陵城之后,闲暇时家眷们也常常弈棋取乐,倪妙筠自己就是此道高手。吴征平日忙碌,对弈棋本也兴趣不太大。就是偶尔凑趣跟着看几盘下几盘,稍稍也学了一些。
  眼前这局棋已下到了最后。费鸿曦自弈到了这里,黑白两棋势均力敌,胜负只在半目之间,正互寻劫材争抢官子,稍有差错便是满盘皆输。

  吴征见棋盘左下角黑白棋绞杀在一处。黑棋做出一个气眼,另有半个与白棋相生相克,白棋同样只有一个气眼,正与黑棋劫争这半个气眼。这里正是整个棋局争夺的关键之处。黑棋想要守住此地,就要彻底将半目气眼据为己有才可做活。白棋若失了这片地盘,终究会以半目告负。——无论是谁争夺失败,都再无回天之术,投子认输便罢。

  吴征想了想道:“晚辈斗胆,就与费老爷子续下这盘残局吧?”

  “吴掌门还善对弈?”费鸿曦惊喜道,他自弈下到此处几成死局,正冥思苦想破解之方。但自弈就有这个局限,都是一个脑袋计算出来的,无论想到什么妙招,另一个自己都有料敌机先的优势,提前应对。吴征既选了对弈,想来必有过人之处,或可有点睛妙笔破解,他长笑道:“吴掌门执黑还是执白?”

  “该黑棋还是白棋下了?”

  费鸿曦抽了抽嘴,狐疑道;“黑棋下。”棋力高深者,根本不必问这个问题。盘面上的情况,若轮到白棋先落子,黑棋已然是输了。吴征居然还问,莫不是一窍不通根本看不出来?

  “晚辈就执黑吧。对了,费老爷子,咱们也博个彩头,一局一两银子,就当作妙筠姑娘的聘礼如何?”

  “哈哈哈,甚好。吴掌门请!”

  吴征拈起一枚黑棋,想也不想,啪地拍在棋盘上,费鸿曦一看面色大变……

  “小姐!小姐……”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快说呀!”倪妙筠倚门而望,从一早鸡鸣三声起来就坐立不安。等吴征进了倪府,更是翘首以盼。坐在闺阁里哪里等得下去?说不得就让侍女打探了来回奔走,告之详情。

  “姑爷已经……”

  “什么姑爷,别乱说话。”倪妙筠俏面一板,心乱归心乱,毕竟人前害羞已成本能。女郎也微觉不妥,赶忙说道:“好了好了你随便叫,怎么样了呀?”

  “姑爷已经过了老爷那一关,在院门凉亭里见着了费老太爷,两人交谈甚欢,费老太爷一直笑呢。”不愧是大学士府的侍女,说起话来伶牙俐齿,条理清晰。

  “这样么?嘻……咳咳,外公怎么说?”

  “老太爷说,任由姑爷出题,只消赢了他便可。”

  “啊哟,他怎么赢得了外公?外公真是……”手上擦汗的方巾被女郎不自觉地搓来搓去,这小半日下来,方巾都有些微湿。倪妙筠焦急了一阵问道:“他们比什么看见了没?”

  “看见了。姑爷说要和老太爷对弈。”

  “对——弈——?”倪妙筠小嘴张圆目瞪口呆,手一松,方巾飘飘荡荡落下地去。吴征下棋是什么模样她再清楚不过,说略通门道算是抬举了,大体就是个晓得基本规则,能站旁边看一看的水平,还未必看得懂。费鸿曦都能自弈,棋力可想而知,堪称直逼国手。就是让吴征十子,吴征也下他不过。

  “完了,全完了……”倪妙筠一跤瘫在椅子上垂头丧气,小嘴嘟得老高,絮絮叨叨地埋怨:“你拿什么跟外公对弈,这不是自寻死路么?一个个的都没来由地为难人,气死我了!你就算要比暗器,也比下棋靠谱那么一点点呀……完了完了,这可怎生是好。”

  “小姐别着急,我看老太爷很是头疼呢?”

  “什么?”倪妙筠一惊,又升起【一线生机】,旋即摇头道:“不可能。外公怎么可能头疼。”

  “是真的。他们不是从头下起,下的是老太爷等候时自弈的残局。”

  “残局他能下得过?”倪妙筠没好气地嗔骂一声,对侍女谎报军情十分不满,想想又道:“外公怎么头疼了。”

  “婢子没看清,就见姑爷落了一子,老太爷脸色都变了。”

  “当真?”倪妙筠一想往日吴征常有惊人之举,说不定真从残局里看出什么门道来。他不是最擅长在生死边缘寻找一线生机的么?“快快快,你再去看看怎么样了,哎呀,你跑快点。轻点轻点,别打扰了姑……他们。”

  吴征执黑落下的一子,正将双方争夺的半目气眼堵死。这一字落下,固然叫吃整片白棋,可也把黑棋的活路全然堵死,成了死棋一片。费鸿曦只消在那个假气眼里落子,整片黑棋就都要被提去 ,自然是输了。

  但看他气定神闲地落子,似胸有成竹游刃有余,费鸿曦惊疑不定,说不定吴征有什么厉害的后手,已然寻到他看不出的生死关键,不由又考量起棋局来。

  千算万算了半天,除了几个劫争之处,棋盘早已定死再无可发展的余地。费鸿曦全无头绪,吴征等于是自绝于此。他又算了一边确定无虞,才狐疑地落子,将这一小片自寻死路的黑棋提去。

  吴征等了半日,见状立刻投子道:“我输了。”他提笔在桌侧的毛笔上划了一横,以示输了一局。将棋盘复位,拈起一枚黑棋啪地一声,仍是落在原地,将棋盘所有进退之路全部堵死,大有【你不杀我,我便杀你】之意。

  费鸿曦又皱起了眉,不明吴征何意。但棋局他已了然于胸,这一回没想太久,依然落子将黑棋提去。

  “我输了。”吴征麻利地投子,提笔划了一竖,将棋盘复位,依然拈黑棋落在原地。

  转眼间五局已过,吴征熟极而流地认输,记录,复位,笑吟吟地再开一局。费鸿曦看吴征记录棋局次数的纸上写了个正字,大笑道:“吴掌门真是妙人!哈哈哈哈,好家伙,这就白花花的五两银子。来!老夫就陪吴掌门好生比一比!”

  “小姐,小姐。”

  “怎么样怎么样?”

  “姑爷输了五局了……”

  “我……这臭棋篓子……早料到如此。”倪妙筠刚刚抱着的一线希望顷刻间灰飞烟灭,几乎瘫倒在椅子上:“我就知道,再下一百局一千局他也赢不了……大事要糟了……外公呢,外公怎么说?”

  “老太爷夸姑爷是个妙人。”

  “妙人?都笨成这样了,还什么妙人?”

  “不是啊小姐,我远远地看老爷,夫人,还有费大公子爷在另一座凉亭里观看。老太爷称赞姑爷的时候,老爷也拈着胡子在笑呢。”

  “真的?”倪妙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恨不能亲自飞过去看一眼到底发生了什么。

  “真的,看夫人也觉得十分有趣。你不知道,老太爷还挺腰振作精神,说要和姑爷好生比一比。”

  “难道借棋局比武功?吴郎把棋子打进棋盘里去了不成?那又什么稀奇,外公也能办到。哎呀……急死人家了……”倪妙筠胡思乱想,又打发侍女道:“你快去再看一看怎么了,等等等等,回来回来,你要是隔得远了看不清,寻机去问问我娘,到底是怎么了。一定要问清楚呀,别左耳进右耳出,我娘说什么你回来全忘了。”

  “不会不会,小姐放心,我每个字都记清楚了再回来。”

  凉亭里一老一少仍在不停地落子,记录,复位,再落子。

  “你看看你出的坏点子,爹爹较上了劲,不知道他们要比试多久才罢休。”

  倪畅文看着两人重复的动作,却摇头晃脑大是欣赏,闻言尴尬道:“不是你说吴博士年少有为,吴府里如花美眷众多,怕女儿嫁过去受了冷落嘛……我这才央请岳丈前来,也好叫吴博士知道娶妙筠不易,日后当倍加珍惜……”

  “那……我也没说要为难他呀。”

  “这且不谈,夫人你看,岳丈大人已有多久不曾这样兴致勃勃过了?”

  “不是多久,而是极少极少这样。只有旗鼓相当的对手,才会让爷爷提起兴致来。姑丈,姑姑,自我随在爷爷身边起,这样的事绝不超过五回。”费金言目露羡慕之色,又有自叹弗如的遗憾。

  “我输了。”吴征笑了笑,手边的正字写了满满一页,他顺手揭去换了一张新纸,划上一横。

  “啧,要是每日都有这样的好事,老夫就富甲天下矣。”费鸿曦捋着长须,两人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这一页下来少说有二三百两银子。

  “哈哈哈哈,费老爷子说的是,可惜倪府只有一个妙筠小姐。老爷子小心,叫吃。”吴征又拍下一子。

  “提了。哈哈哈,有趣,当真有趣。”费鸿曦依旧如前提去黑棋一小片棋子,大笑道:“来来来,再添上一两银子。”

  棋局一局一局地开下去,两人心无旁骛,乐在其中。

  那侍女看了半天不明白,大着胆子,放轻了脚步趋至费欣娥身边,道:“夫人。”

  “嗯?筠儿让你来的?”

  “是。小姐让婢子来看看,婢子看不明白,报了几回都说不清。小姐急得头上都出了汗,婢子只好来打扰夫人。”

  “呵呵,五妹这般心焦么?”费金言忍俊不禁,这一场求亲搞得市井里沸反盈天议论纷纷,进了府还这般精彩,想不到后院里还有好戏也在上演,实在让人想不到。

  “是婢子的错。婢子不明白老太爷和姑……吴大人在比什么,说了句他们对弈,小姐就急了,骂吴大人笨,还说他是臭棋篓子,怎么敢跟老太爷对弈……”

  “噗嗤,筠儿到底有多着急嫁过去?”费欣娥笑出声来,道:“你回去跟小姐说,他们不是在对弈,在比耐心,比恒心,比毅力,谁先熬不住了才算输。”

  “是,婢子这就去。”

  “且慢!罢罢罢,还是给筠儿说清楚吧,否则她忍不得,一会儿自己跑出来偷看,那成何体统?”费欣娥放慢了语速,道:“吴博士输一场就赔一两银子,但是他可以一直输下去,输到他不想输,或者再也坐不住不想比了为止,才算他彻底输了,这场婚事也就作罢。老太爷赢一场不算赢,要么赢到吴大人不下了放弃,或是一两银子再也掏不出来,那才算赢。但是老太爷若是熬不住不想比了先认输,那吴大人便赢了。记得了么?跟小姐好好地说,让她安心等着。”

  侍女默默念了几遍,确认没有差错,才又一路小跑着去了。

  费欣娥也起身道:“你们先坐着,我去安排膳食酒水,这一局呀,可没那么容易下完。”这一老一少,一个老夫聊发少年狂,一个锲而不舍,定要铁杵磨成针,谁也不会轻易让步。同样的一局棋反反复复,还不知道要下多少回。

  “原来……是这样……”倪妙筠膝弯一软,翘翘的丰臀摔在椅子上发出声闷响,这人哪里笨了,简直用了个最最聪明的办法。与费鸿曦比武是下下之策,不仅比不过,万一有什么损伤面子上都不好看。棋力也是比不过的,但借下棋比恒心毅力,吴征顺势展示对倪妙筠的一番诚心诚意。而且只要吴征不想输,他就输不了,这是铁心了要把倪妙筠娶回家!

  费鸿曦当然也不会轻易放他过关,你说你必娶倪府的珍宝,那就看看你的决心有多大!到底大到了哪里。吴征借着棋局拉费鸿曦下水,只消他能坚持到最后,整个过程都是他对倪妙筠情意的最好展现!

  一局棋反反复复,从巳时末转眼就下到了酉时末晚霞漫天,看两人的气势,还要继续下下去。

  “叫吃,老爷子小心。”

  “提子!来来来,吴小友快快提子,老夫给你斟酒。”凉亭里的石桌旁又摆了张木桌,上面摆了十来样荤素下酒菜,还有糕饼与鲜果等等。不时有仆从上来添酒,再清理桌面,或是换上新菜。

  “是。谢老爷子。”

  “谢什么。快快,摆好了?吴小友,落子!来,干一杯。”费鸿曦双颊红润意兴飞扬,举起铜爵先递给吴征,再举起自己的,两人碰了碰杯一饮而尽,又是一轮棋局。

  “爹爹有多长时间没给人斟过酒了?”

  “不知道,反正我只得岳丈斟过两杯。”

  “他俩都喝了半坛子下去,要不要悠着些?”

  “姑姑,这点酒无妨的,再喝二十坛也无妨。他们没比酒量,也没有借酒取巧之意,就是爷爷兴头上来开心罢了,让他们喝吧。”费金言回头朝倪府管家招了招手道:“你拿信物回我府上找到管家,将老太爷珍藏的九粮珍全都取来,就说老太爷要喝。”

  金乌坠地,玉兔东升。

  侍女来回跑了已不知多少趟,腿都酸麻了,回到倪妙筠闺阁时已有些打颤。

  “来来来你坐好,我给你捶捶腿。”倪妙筠扶侍女坐好半蹲着就给她捶起腿来。

  “啊哟,小姐,你这是要折杀婢子么?”

  “哎呀你别管那么多,给我坐着别动。现在怎么样了赶紧说!”倪妙筠媚眼一横,又讨好道:“你歇一歇喘口气,待会儿再去一趟。”

  “婢子腿都要断了……但是为了小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侍女拍了拍胸口, 道:“老太爷和姑爷还在下。费大公子把九粮珍都从家里取了来,老太爷这回一点不小气,能喝多少就喝多少。小姐你不知道,往年就算逢年过节,老太爷都只舍得拿个两三壶出来呢。”

  “吴郎……”倪妙筠垂首满目柔情,嘴角都是甜蜜的笑。情郎被爷爷所认可,看样子还当做了忘年交,是件值得骄傲的事情。而吴征的表现也没有让她失望,即使家中不断地出题为难他,他还是凭借自己的智慧折服众人。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对自己的情意,正是这份情比金坚,才让他一往无前,绝不会放弃。自己担心了大半日,现在虽仍是焦躁,却无比地心安。女郎心中再清楚不过,这一阵吴征绝不会输给费鸿曦。

  鸡鸣三声,这欢声笑语的一战居然又打了一夜。吴征额角开始见了汗,一整夜的不眠不休,加上枯燥无味的重复动作同样是极大的压力。说来轻松,其实是极大的考验。恒心与毅力嘴里说来都简单,但真又有几人能做到?不仅吴征,费鸿曦的脑门上不时冒出蒸蒸白气,显然也已动用了内力支撑。

  但吴征嘴角还是带着微笑,气定神闲,只要费鸿曦还想玩,他就奉陪到底。

  直下到了时辰近午,吴征依旧落子一记,费鸿曦哈哈大笑,袍袖一拂打乱了棋盘道:“吴小友,老夫是彻底服了你啦。认输,老夫认输。”

  “谢费老爷子高抬贵手。”吴征激动得腾地一声站了起来,竟把椅子都推倒在地。

  “贤婿啊,贤婿。”费鸿曦朝倪畅文招了招手道:“不是老夫不尽力,实在吴掌门铁了心要娶筠儿,老夫也拦不住。”

  “不敢不敢,有劳岳丈大人,小婿惭愧……”

  “这有什么愧不愧的,老夫要恭喜你招了一门好女婿。”费鸿曦拿起吴征手边记录棋局的厚厚一叠纸页抖了抖道:“哪,老夫也不算白来一趟,这里可得一两万两银子吧?不能便宜了吴掌门,他家有钱,一两银子都不能少。这份嫁妆就算老夫给筠儿挣的,也不丢人。筠儿呢,还不快唤她出来。”

  倪妙筠早等得魂不守舍,一颗心飞在院子里不知道多久。仆从来传话音还没落,她拔腿就奔了出去。见吴征笑吟吟地张开怀抱,也不知是太过激动还是目中只有他一人,再顾不得害羞与避嫌,飞燕般投在吴征怀里,在他额头重重吻了一口。

  吴征激动地抱着倪妙筠转着圈,费鸿曦捋须笑道:“郎才女貌,真登对儿!贤婿啊,快快与吴掌门定个好日子吧,老夫都有些等不及喝他的喜酒咯。”

  “等着急了么?”

  “你跟外公对弈,都吓死人家了。”倪妙筠想起来仍是心惊肉跳,又惊又喜之下,眼圈儿红了。

  “我哪敢跟费老爷子比棋力呀,从今天起,妙妙就是我吴府的人了。”

  “去,不是今天。”倪妙筠陡然想起长辈们都在身边,忙从吴征怀抱里挣脱出来,羞红着脸见过费鸿曦:“外公。”

  “妙妙?嘿嘿,还是你们年轻人有意思。筠儿,外公帮你试了试,吴掌门一片真心,你嫁了个好夫家,往后你是能享福咯。从前迫于形势,幼时让你吃了不少苦。能有这一门好婚事,外公也心安得多。”

  “其实……若没有去天阴门,人家也不一定能认识他……”倪妙筠声若猫叫,垂着头揪着长发,忸怩不安间还是大着胆子说了出来。

  “时也命也,焉知非福啊。”

  费鸿曦感叹间,倪畅文已看好了日子道:“十七日之后又是黄道吉日,不知道祝夫人意下如何?”

  “我娘已允了,由我自己做主即可。倪大学士,就依您的意思办。”

  “还在叫我什么?”

  “呃……岳丈!”吴征大喜间跪地磕头,一时忘了控制力道,磕得砰砰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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