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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舞番外青玉案】(4-7) 作者:默默猴

海棠书屋 https://htsw.htsw.win 2023-11-30 19:51 出处:网络 编辑:@海棠书屋
【鱼龙舞番外青玉案】(4-7)作者:默默猴2023年11月27日转发自sis第四折 豺行当道,披鳞眸虎  “帝长老久见。”没想到率先应答的居然是秋霜色:  “飞雨峰一别,霜色疏于问候,长老勿怪。要提醒长老的是:同门
【鱼龙舞番外青玉案】(4-7)

作者:默默猴
2023年11月27日转发自sis

第四折 豺行当道,披鳞眸虎
  “帝长老久见。”没想到率先应答的居然是秋霜色:
  “飞雨峰一别,霜色疏于问候,长老勿怪。要提醒长老的是:同门叙谊姑且不论,玄氏之人踏进本村,已违双方和议,遑论出手伤人。今日,长老是专程来宣战的么?”这几句话说得平淡,声音虽不甚大,却像在耳边低语般,每个字无不听得清清楚楚,而他在说话之间,仍不住往老农体内输送真气,闭目竟听不出异样。
  玄四慧一直都知道这孩子非是常人,但在这个年纪上就能有这等修为,怕不是带着上辈子的功力一起投胎,才得如此。那牛车辕座上的老人家,黯淡的脸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血润,仿佛先前的凋败只是抹了层泥灰上去,擦拭干净便没事了。
  他深知幺弟脾性,玄四忏既不习惯、也决计不会留手,从那句“死了算你们头上”几可断定,他非是拿捏不当,而是铁了心杀人,无论是恼父亲将他一掌掴晕,此后难免受众人讥笑,抑或气父亲命他与自己同来,一路上玄四慧想尽办法逗他开口,玄四忏总不搭理。
  至于幺弟骨子里其实是个主战派、一点也不想同奇宫与六大姓和解,老把“血洗东海”挂在嘴上的心思与行径,玄四慧已不想再想。即使是他也无法理解:此行的迫切性既然不言可喻,为何父亲执意让他带上四忏?
  眼下这个情况,正是他极力避免、却几乎笃定会发生。把一个视和平协议如无物,甚至是耻辱或困扰的狂人带进他眼里的“敌阵”,结果就是这样。
  更糟糕的是,玄四忏并不相信他。
  秋霜色必是从四忏听到“蝙蝠”二字时嗤笑出声,看出这个要命的心结,才以他潜伏奇宫时的化名相称;所谓“飞雨峰一别”更是用心险恶,身为魏长老的代表和风云峡联络人,秋霜色的确去过飞雨峰几次,然而在践约之战中,直到最后才易帜倒戈的玄四慧,与监军中忽然脱离玄氏本队的秋霜色,完全是莫得照面的。
  人在现场的玄四忏当然知道这点,听在他耳里,这话就像在暗示于此之前或之后,秋、慧二人曾于飞雨峰上一晤般,不管他信或不信、信了多少,都将为此际投下更多变数。
  不怕把场面搅得更浑的人,要嘛是疯子或笨蛋,要嘛就是对自己应付变局的能力极有信心。秋霜色绝非前者。
  秋、聂二人所展现的武功和应对,是飞雨峰决计训练不出来的、只有“天才”二字才能解释的惊人优异,看在眼里,玄四慧的心中仿佛有条毒蛇在疯狂嗫咬;回过神时,他惊觉那是忌妒。是身为飞雨峰一脉的核心长老,倾注一切培育弟子,却被宿敌风云峡轻易击溃的那种恼恨、艳羡与不甘,只有奇宫之人才能体会其中的铭心刻骨。
  ——但你已非奇宫之人了,玄四慧。他对自己说。你要做玄氏的主心骨才对。
  包括四忏在内的许多玄氏之人并不知道,更需要这份和议的,其实未必是龙庭山与玉尚微。
  决定江湖势力兴衰起落的关键,在于如何营生,也就是本质。
  东海正道七大派无一不是地主,坐拥良田,根基稳固;便是邪派七玄,曾叱咤一时如游尸门、五帝窟、天罗香等,也大抵符合这个模式。太公四兄弟之所以能在玄氏诸脉一枝独秀,最终成为马首,就在于率先在各地置产落户,结束浪迹流离的战时状态,看似最先放弃打回东海,最终反成了举族依附的栋梁巨木。
  他还在飞雨峰时,便密切关注魏无音治理领地的手段,惊叹之余,暗将此人视为飞雨峰的头号大敌。
  魏无音无疑是透彻门派本质的,仰秣、弭毛、听鱼、潭渊四村贩售青苎丝的门路,也多少用上了他老家陶夷魏氏的关系,隐然支持着风云峡的运作——在他出手改造前,受封四个贫村的食禄不过是象征性褒奖,同“金紫光禄大夫”之类的虚衔差不多,搬去那种偏乡隐居连沽名钓誉都说不上,魏无音却硬生生将废土点成了黄金。
  玄四慧向父亲询问青玉案过往还在玄氏之内、以“流离轩”的名义活动时的景况,即使是族首玄化,所知亦十分有限,但已足够印证玄四慧“门派本质说”的理论。
  据说流离轩之名,来自一座会移动的华美宫殿。没人知道这座富丽堂皇的轩城如何出现在山间水畔,倏忽而来,转瞬即逝,犹如妖法一般。流离轩出现时,目击之人往往会被楼阁中若隐若现的美人所吸引,不由自主走进去,迷失于其中,在无尽的淫靡享乐间丧命,又有销魂宫城的别称。
  收钱取命的酬劳尽管丰厚,但无根不能抽芽,遑论茁壮。流离轩不可避免地向下沉沦,最终在渴望落地的迫切需求中丧失理智,与其他激进的主战派同遭驱逐,失去玄氏之姓。
  若不能得到属于自己的土地,流离轩等黄氏之人,就是玄氏未来的缩影。
  玄舞燕一族在各地置产布桩,但其规模是有限的;超过某个限度,当地原有的江湖势力、乃至宗族派阀便会察觉有外来人意欲侵夺,必定起而抗之,万一将玄氏的存在掀至台面上,落得群起围攻的下场,斯族亡矣。
  为避免走上这条末路,玄氏只能分散风险,谨慎而节制地发展势力,若无这块天上掉下来的龙方氏领地,其实也差不多来到了由盛转衰的死亡交叉点。
  放眼当今玄氏,如玄金阳这般高手所在多有,但能开坛升座、成为一门宗匠的却越来越少,不能不说是受了买卖的影响。
  成名,是必须付出代价的。习于杀人夺命、越货取财,会越来越耐不住寂寞,银钱来得快,又岂能安分持守,等待声名积累?没有土地氏族的人脉支持,落地生根谈何容易,就此形成负面循环。最终,玄氏会像流离轩那样,越走越黑,越走越偏,沦为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盗匪窝,永远成不了名门大派。
  玄四慧认为父亲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太公也是。他之所以被召回玄氏,不惜斩断可能再也无法打入的奇宫情报线,还破格授予“检校承问”一职,代表玄氏内部有此见识之人,少到令玄舞燕别无选择。
  而取得领地,并不会令武斗派消停。
  往后的十年二十年之内,要如何抑制这帮人的跃跃欲试、踌躇满志,又不致令族中的意见分歧,损及团结,其拿捏之难,恐怕才是魏无音和玉尚微不介意引旧仇回东海,更慷慨授予领地的真正原因。
  眼见奇宫的新一代如秋、聂二人,优秀到令人心凉的地步,玄四慧逼自己收束纷乱的心思,面上丝纹不动,怡然道:“大公子言重。我等受太公教诲,对和议只有心怀感激,岂能坏玉帛而致动干戈?正是担心二位横加阻拦,不得不出此下策,待我等面见魏长老,自能化解误会。”取出一只瓷瓶放落脚边,起身拱手:
  “这瓶中的两枚‘五柳菊篱丹’于身子大有裨益,武者服之,能抵十到十五年的玄门正宗修持,便是不懂武功的凡夫俗子,亦有延年益寿之效。化消药力的法子简单得很,只须二位持续运功为其推血过宫,护住心脉,两刻间内自能见效;若半途而废,结果在下就不敢保证了。”料定二人不能撤手,淡然回顾道:
  “四忏,咱们见魏长老去。”
  玄四忏嘿的一声,狞笑道:“太公赐给你的宝贝,你便如此舍得,随意赏了村夫做滥好人?”玄四慧怡然道:“不是我舍得,是你舍得。‘五柳菊篱丹’千金万贵,光是服用毋须繁复的化纳步骤、‘运功即可得’这点,便是世间第一等的益功丹。太公念我为玄氏辛苦多年,才赐了我一枚。”玄四忏挑起刀眉,不觉放慢脚步,与他并肩。“不是说有两枚么?”“另一枚,是我代你向太公讨的。太公说你年纪尚轻,让我替你保管到廿五岁后再给你,才是最好的时机。”玄四慧越肩而过,虽未回头,亦能想像他微笑着说话的模样。“今日是你,亲手把这两枚神丹送了出去。”少年闻言愕然,停步霍然转身,瓷瓶自已不在原处,不禁露出险恶之色,切齿低咆:“谁拿了老子的丹药?”周围的村民被硬生生喝退一步,还有腿软到坐倒在地的,瞧也知道断不可能是这些不懂武功的乡下人。
  却见聂雨色将一枚泥丸似的物事塞入车夫口中,扫落瓷瓶和剥下的丹朱药壳,复将手掌抵于车夫背门,露齿邪笑道:“要拼命啊?先到草棚下喝碗茶,等你爷爷两刻可好?”玄四忏面色阴沉,虎一般的金澄眸子熠熠放光,或因充血之故,在日下看来竟是橙黄中带点红棕色,鲜亮到不似人眼。玄四慧一直防着幺弟暴起伤人,忽听玄四忏“咦”的一声转头,目光似于人群中来回巡梭,原本周身窜出的杀气骤地一收,静默片刻,转身踅了过来,冲他冷冷一哼:
  “还愣着干什么,不是说要去瞧魏无音那老乌龟么?”他在……笑?玄四慧与他四目短暂相接,玄四忏迈开步子,满不在乎地擦撞过他的肩侧,估计还念着适才玄四慧慷他之慨的仇,玄四慧总觉得幺弟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就像他嘴角极力抑住的不怀好意的诡笑——以玄四忏的脑洞,一旦他找到一个说服自己“杀奇宫之人也不妨”的理由,可能头一个目标就是魏无音;打不打得赢、能否生出此地,则未必在他的考量内,遑论后果。若他压不住玄四忏,让幺弟同秋聂二人动上手,几乎就是奔着这个最坏结果去的。
  正因为这样,牺牲两枚“五柳菊篱丹”,换取二少舍不了重伤待救的平民,只能眼睁睁看兄弟俩大摇大摆通过,才会显得如此合算。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人拦了自己的去路。
  “帝……帝长老,咱们好久不见啦。见你挺好,我很高兴。”玄四慧缓步越过幺弟,停在二人之间,看似与玄四忏并肩,实则挡住了他出手攻击的轴线,拱手道:“宫主好。在下玄四慧,请宫主莫再称呼昔日旧名,人总是要往前看的。”韩雪色不知何时出了草棚,高大的身形往道中一站,便似山门之前的金刚像,只是那畏缩踌躇的模样,显然是尊泥塑的,中看不中用。
  “凭你,也想拦路?”玄四忏笑出声来,看他粗手笨脚、毫无章法的站姿,也知龙庭山没怎么教过他,毕竟是毛族贱种,鳞族再没出息,也没有将祖宗技艺授予世仇的胆子。
  “长……玄先生,你们不要再往前走啦,如秋师兄所说,这是有伤和议的,万一生出什么事端,两边还要牺牲多少人?”韩雪色轻轻摇头,低声道:“我不想再看人死掉了。二位能不能在村外稍坐,我给你们斟碗茶,待二位师兄救好了人,玄先生再与秋师兄细说分明。我们这儿……一贯也都是他管事。”玄四慧打量了他几眼,嘴角微扬,怡然道:“宫主现在,能把心里想的事说出来、说明白了,这样很好。”韩雪色心头一暖,苦笑道:“也……也没有,我说话还是挺笨的。长老,你们就在村口……不,就在草棚下坐会儿罢,算我求您了。”若只玄四慧独自前来,说不定是会欣然接受的。不,倘若只有他独个儿来,根本不会走到这一步。
  玄四慧并没有不能请秋霜色代转的理由,但夜后既来到左近,表示青玉案的行动已迫在眉睫,从这村口集市的热闹,更加印证了他心中的担忧——全无防备的魏氏师徒,可能早就在浑然不觉的情况下迎入刺客;玄四忏的高调伤人看似挑衅,却也能令潜伏的青玉案杀手投鼠忌器,起码不敢在玄氏使者的眼前下手。
  但,若他俩将所有人的注意力牢牢钉在此地,对刺客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绝对是千金不易的大好时机,不但能集中力气对付落单的魏无音,得手后还可以把脏水往玄氏身上泼,可说是一举两得。
  换言之,这是与时间赛跑的游戏,早一步到达魏无音身边,传达青玉案已至的重要情报,后者便失却先机;反过来,玄四慧兄弟被绊在这里,相当于为刺客创造出手良机,无论成功与否,玄氏都难以摆脱同谋、甚至是主谋的嫌疑。
  他在龙庭山时一向对韩雪色友善,可以说是本山最照顾他的长老,韩雪色决计料想不到“帝长老”会对自己出手。玄四慧打算在闲话家常间,冷不防地出手挟持他,而后长驱直入,引此向导突至魏无音隐居之处,明快地收拾眼前这片看似糟极的残局,直到玄四忏束了束腰带,踏前一步。
  “哪来忒多废话?我要过去,你要拦阻,打一架不就结了?”少年斜乜着鲜黄金澄的妖异虎目,咧开满嘴白牙。“对付你这废物,连内力都不用,靠拳头就能打趴你。不想挨揍,趁早闪了开去!”“四忏!不可无——”
  “不使内力,只拼拳脚么?”韩雪色也紧了紧腰带,大步而出,拉开拳架,沉声道:“我可奉陪。愿你说话算话。”周围响起一片零落的采声。也不知是哪个起的头,“公子爷打他”、“给他点教训”的叫嚷此起彼落,渐渐群情汹涌起来。
  (怎么会……糟糕!)
  玄四慧见幺弟捏得指节喀喇作响,急扳他肩头,压低嗓音怒斥:“四忏!你干什么?”玄四忏狞笑:“揍奇宫之主啊,千载难逢的机会,本少爷岂能错过?你要是拦我,我便打死他!你抓紧时间溜进去找魏无音啊,别聊太久,我怕这纸糊老虎撑不住。”肩头一甩,顿朝韩雪色冲去!
  玄四忏这一扑迅如猛虎,在场十之八九都没能看清,然而那压缩已极的呼啸风压却是真真切切地削过肌肤、灌入耳中,谁都料不到这个头不高的少年,行动起来比真大虫还吓人,未及惊呼,忽见道中黑影一矮,高大魁梧的韩雪色骤失影形;尘沙飞卷间,两人居然调换了位置。
  玄四忏扑向毛族少年的瞬间,玄四慧几乎用上平生最大的定力,才抑住阻止他的念头——单论武功,他没有能轻易制服玄四忏的把握,不激怒他毋宁才是更理智的选择。
  看似吓傻的韩雪色,却在指爪及体前搂膝一滚,就这么自玄四忏胁下钻过去。两人交错的瞬间,玄四忏改变体势,手掌一撑地面,借力扫腿,左盘右勾,连续两记都差了一些些,至此劲力用老,却守诺未使内功,顿地回身,跃起赞道:“好身手!”语声未落,倏忽又出!
  韩雪色避得狼狈,看得出全凭筋骨肌肉的蛮力,玄四慧见他背向自己,不知不觉来到身前一肘之处,心念微动:“我阻不了四忏,难道还阻不了他?”闪电般翻掌一攫,韩雪色的背脊却像长了眼睛似,在指尖将碰到的一霎间缩起,不知是巧合抑或毛族的野兽本能所致;而韩雪色居然又从玄四忏的胁下钻了过去,避开他那钢爪也似的箕张指掌,更印证了毛族少年不可思议的、非比寻常的敏捷。
  但玄四忏是玄氏年轻一代中最能打的,他的武功造诣连玄通等族中长老都为之侧目,“不用内功”对他来说甚至未必是限制。
  两人二度交错后,这回玄四忏并未反足踢他,着地一撑,如陀螺般就地打了个旋,暴长的猿臂直扑韩雪色背心,每个转折都仿佛有股看不见的外力揪拧着逆势而为,才能如此违背常理,偏又顺畅得毫无停顿,堪称鬼使神差。
  而韩雪色身子微侧,居然再度避开,简直像背后生了对眼。
  但玄四忏连落空都能用以攻敌,脚跟一立,于疾扑之势间急停,肩肘侧向撞上韩雪色,两人终于肢接。
  只听砰砰砰砰一阵闷重密响,玄四忏臂如扫杆掌如刀,几乎失形的双手宛若暴风,将韩雪色牢牢困在臂围间,鞭抽剑斩、锤抡戟刺,使的全是兵器路数,无论凝缩已极的呼啸风压,抑或快到难以看清的幢幢残影,都不是拳掌所能发出,真的刀枪剑戟也不过就是这样。
  而韩雪色居然也不是抱着头一味挨揍,这才是最令玄四慧瞠目结舌处。
  毛族少年拳来肘往,在狂风暴雨般的手刀掌剑之间兀自顽抗,却是将双臂当成圆盾、巨楯、竹排、镋钯铁叉来使,以防御性兵器硬扛对手的攻击型兵器。两人嘶吼咆哮如狞兽互咬,蛮力对蛮力,然而又敏捷异常,不知不觉间越打越狂,越打越快;在连接三记双手锤后,韩雪色猛挡开最后一击,这下的反作用力大到玄四忏微向后仰,韩雪色觑准时机一拳轰出,穿破对手臂围,狠狠击中玄四忏的下巴!
  几乎在拉开距离的同一时间内,玄四忏起脚正中他腹间,两人同时弹开,各自撞塌了一辆载满苎枝的重轭牛车。
  “……四忏!”玄四慧正欲上前,蓦听虎目少年低喝道:“莫来!”从一地摊散的暗青棘刺中起身,揉了揉红肿的下颔,也不转过头看他,呸的吐了口唾沫,狠笑道:“你说龙庭山是怎么教的,竟让这毛族贱种练得一身我玄氏独门的《金甲旋龙斩》,帝长老?若非我今日误打误撞发现,你打算几时禀告太公!”金……金甲旋龙斩?“天河龙王”应?两大绝学之一的《金甲旋龙斩》?韩雪色何时、又是向何人习得这部集外门招式之大成的武功?是……是魏无音所传?
  玄四慧一片茫然,街心另一头,韩雪色扶着翻覆的牛车巍颤颤起身,睁大眼甩了甩头,勉强凝聚目焦,左手软软垂在身侧,支撑身体的右手似难久持,“咿”一声将牛车平平推出尺许,毛族少年微微侧首,对接地的车侧之下咕哝着:
  “底……底下有没有人?有……有没有人受伤?”偌大的牛车被他半软歪斜的身子推得嘎嘎滑动,突然“呕”的一声,韩雪色抽搐着吐出大口鲜血来,盲推牛车直抵屋墙,低头荷荷吞息,不知还余几分清明。
  玄四忏的一蹴哪怕只用六七成力,精钢锻造的板甲都能踢弯,韩雪色在中招的瞬间及时以左掌接着,仍受了不轻的内伤。是他的身体异常强韧,再赔上一枚迸裂的左掌骨轮,才没当场毙命。
  但玄四忏是从小打包铁的木桩长大的,双手坚逾铁石,韩雪色的右手之所以剧烈颤抖,不只是因为腰腹受创的疼痛所致,腕臂间肉眼可见的青紫瘀肿如遭酷刑折磨,令人不忍卒睹。
  玄四忏活动手臂,拗得指节劈啪作响,嘴角微扬,橙黄的虎眸中却无笑意。
  “千万说你不玩了啊,韩宫主。别这么扫兴,这才开始哩。”韩雪色以左手背抹去颔血,周围已无人喝采,担心、害怕、不忍……等掠过多数村人之面,但“韩宫主”能看见多少也不好说,顿了一顿,咬着满口鲜血低道:“还……还好你不用上龙庭山。”“你说什么?”玄四忏错愕。
  “山……山上打过我的人里,你也就强过洗……洗衣煮饭的。玄……玄氏的伙房怎么样?他们……都让你画画儿刺绣么?”毛族少年抬起头来,玄四忏这才发现他居然在笑,像头发狂的老虎。

第五折 出水芙蓉浴
  群偃郡阳雪县 渊潭村
  魏无音一向不喜欢人多。
  但霜色打理他喝酒睡觉以外的所有事,是魏无音三令五申“别拿小事烦我”,所以请杂耍班子的事没问他,似也是理所当然。
  四个村子里,潭渊村是人丁最寡少的一个,离得也最远,在一个叫回水潭的小小湖泊边,被两道交错的飞鹅山余脉夹在中间,在魏无音来看简直是世外桃源。刚封给他的头两年回水潭总淹大水,死了很多人,大涝之后必有大疫,仰秣等三村都自身难保了,坚拒潭渊村人避难;说起来很残忍,但换了谁都一样,大家也是不得已。
  潭渊村的里正来求他,说此地没法让人活啦,村中幸存者不足百户,大半要往外谋生,请长老不要报官,魏无音答应下来。此后每年都要走掉一拨人,不走或没法走的,夏季丰水期也得上山,短暂当几个月山民,算是给吓出了心病。
  秋霜色的刮麻大计养活了领民,也有在潭渊村外垦荒地种植青苎的,还算是相当克制。落叶终要归根,保不齐何时那些去外地的村民又会回来,占人屋田总是难以交代。
  时光似乎在潭渊村静止,这里多数的房子都久无人居,保留着当初主人离开那会儿的样子,屋内家生仍在,只是没半个人。
  魏无音很想把隐居地移到这里,在潭边林内简单绑起吊床,就这么赖着喝酒睡觉,但毋须霜色制止,他自己也明白这是不可能。
  大隐隐于市。想杀他的人多到能塞满几座仰秣村的村口广场,霜色将四村发展起来的原因之一,正是为了师尊的长远安全着想。
  斯愿不满足,魏无音总会找时间踅到水潭边,在十年间因人迹渐罕、树木益发肆无忌惮地向天伸展,而形成的湖畔密林里偷闲,像今天他连吊床都懒得带,随意找了个湿软的近根林荫呼呼大睡,远离闹市喧嚣。
  吵醒他的,是某种淅沥沥的流水响,像是有人舀着水,不住往身上浇淋,水珠在紧致的肌肤间弹跳——魏无音睁开眼睛。
  正对着树林的水潭边,有个破旧的小码头,水深约莫到成年男子的膝盖,一具白皙到有些眩目的赤裸女体便站在水里,弯腰拧着乌浓的湿发,沉甸甸的巨硕雪乳垂坠如熟瓜,瓜底的乳晕即使被撑胀到了极致,也不过铜钱大小,颜色是诱人的樱鼠色,可以想见充血勃挺时,将会是何等淫艳。
  潭水只到女郎的膝弯,修长的大腿肌束紧实,有些江湖人或以为务农、采珠等劳力活也能养成这般曲线,但除了最顶尖的舞姬之外,只有练家子才得如此。见过的侠女或舞姬胴体不够多,等闲难以察觉这微小的差异。
  女郎身段无疑是苗条的,紧实到无一丝余赘的柳腰,与饱满的胸乳毫无扞格,浑成一体,仅仅以“苗条”二字形容,对这具健美娇腴兼而有之的胴体颇为失礼。
  从侧面看,她的鼻子下巴是属于小家碧玉的那种精致秀美,若有一口齐整的贝齿,会是非常端丽的闺秀长相,自然是极美的。但不知怎的,魏无音总觉在她秀丽的外表之下,藏着某种难驯的野性,这决计不是因会武的先入为主,而是那般狂野的冶艳难以压抑,仿佛随时都会撕碎美丽的皮相,从中蹦出一头狐妖之类的异物。
  不知不觉间,他双手已枕在脑后,与其说是饶富兴致地欣赏女郎惹火的胴体,更多是在等“它”破体而出的霎那间——魏无音非常明白这片山水的魔力,它褪尽尘俗,显露出最原始的模样,只有同具野性的异类才能在此徜徉。这也是他如此钟爱渊潭村的原因。
  女郎好不容易握干湿发,一阵山风吹过,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匀腻的雪肌上泛起大片肉眼可见的娇悚。
  她并未抱胸抵寒,反而在风中轻舒藕臂,挺起细薄柳腰,恣意伸展,冷不防地大叫一声,整个人“噗通!”翻身跃入水中;水花四溅间,比雪沫更白的修长腿趾乍现倏隐,不住拍打滑动,女郎似浪里白条骤然去远,间或挟着银铃般的清脆笑声与怪叫,显然游得挺开心的。
  你身子里的野兽……还真是淘气得紧啊!魏无音的嘴角微微扬起,瞥见水花越来越低,一度似乎消失不见,不觉坐起身来,极目远眺。
  女郎湿漉漉的浓发便在这时浮出码头畔。
  ——糟糕!
  魏无音赶紧躺倒,但受风云峡严训而得的动态视力,不但清楚看见女郎的脸,还与她四目相对,甚至能看见她那双翦水明眸微微一偏,自是追着他仰倒的动作。她必出自以暗器、射术之类的武技闻名,极度仰赖目力的门派,其要求更胜于刀剑技艺之所需。
  还有那天杀的水性。
  魏无音索性闭眼装睡,但省起这招实在太烂的时候,淅沥沥的挂水声已破水而出,自潭边移前些个,他能听出她拧下浓发间的潭水,用某物擦拭身体,以及从贴身小衣和亵裤穿起,一件一件着好内外衣物的窸窣声。
  闭上眼睛后,不知为何脑海之中却浮现出更清晰的影像,他能从她那较寻常更久些的着裙时间,描绘出那双修长玉腿的模样,还有棉布贴着丝滑的肌肤一路迤逦而上,那难以形容的细密熨贴;拉到顶端的棉裈微微一停,他听见她捏起布缕拉开些个,似是裈底被什么濡湿了,不是没擦干的潭水汗泽,是如稀蜜般,很黏、很腻润的——他发现自己勃挺得异乎寻常,眼皮里烘热如炽,砰砰的心跳直如擂鼓。
  妖刀战后,魏无音曾有段十分糜烂的放纵时日,差不多是在他终于可以下床,且认清武功恢复无望后,但逃避毕竟没能持续太久。得到冰无叶启发,以性命之法炼“奇鲮丹”恢复功体,占据了他绝大部分的时间心力,再加上他本就不好此道,魏无音已许久不曾如这般起心动念,腹下滚热如少年了。
  他少年得意,招惹过美人无数,该玩的、不该玩的也尽玩够了,岂知过了知天命之年,仍有聊发少年狂的一日,不由得啼笑皆非。
  应该是她的“野性”太过有趣了吧?想起女郎欢快戏水如顽童的怪叫声,他差点没憋住笑,暗叹一声运功凝神,免除了裤裆高高支起的尴尬景况,而女郎的脚步声也正好来到身畔,不带一丝皂碱熏香的清幽气息铺面盖落,还有冰凉的水滴不停落在他的脸上身上,可以想见她蹲下来的模样。
  魏无音倏然出手,堪堪捉住她幼细的右腕。
  握在纤纤玉指间的发簪,锋锐的尖端回映透入林隙间的些许阳光,意外地并不觉狰狞,反而加倍衬出皓腕的白皙秀气。
  女郎果然有张标致脸蛋,奇妙的是说她二十许人也使得,三十多也不扞格,不是因为显老,而是某种难以言喻的丰熟冶丽,须经时光熬炼,很难是天生即有。以“贵气”目之或也能说得通。
  “你偷看我洗澡。”她淡淡说道。不怎么生气,却是义正词严。
  “犯不着杀人吧?”魏无音苦笑。
  “没想杀人。”女郎一本正经。“戳瞎眼行了,不必小题大作。”小题——魏无音有点懵,一下搞不清楚是自己还是对方有问题。这么有病的话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听着居然也挺有道理的,半晌才省起该讨饶,毕竟理屈的是自己。
  “晚点戳行不?先借我用个十几二十年,到期偿付,绝不拖欠。我瞧姑娘芳华正茂,还能等等的,青山绿水,买卖也才能做得长。”“行罢。”女郎腕间运劲,簪尖陡地沉落寸许。“先收一只,权充抵押。小店是初次承惠,不得不谨慎一些,可不是信不过客倌。”“我不打女人的。”魏无音笑得有些无奈。“你别逼我啊。”“说的是打架么?”女郎咬唇蹙眉,果然有口齐如编贝的牙,益发衬得秀美端丽,难绘难描。“我以为是收租抵押。”左手压住右手背一按,簪尖直落!
  忽听一人急道:“姨……你们在做什么!”却是匆匆奔入林中的阿妍。
  有她在场,魏无音便不能再逗女郎玩了,万一有事,对韩小子没法交代,圈转袍袖倏忽起身,带着女郎左旋右绕,宛若对舞。
  女郎正欲挣脱,才发现发簪不知何时已到他手中,右臂被反扣身后,左腕被男子环抱着扣于身前,背脊紧偎在他怀里,居然一动也不能动;倒踩脚跟,却怎么也跺不到他的脚,仿佛这厮就没有脚似的,雪靥涨红,咬牙道:
  “放开我……登徒子!偷看人洗澡的无耻之徒!”阿妍没料到两人真打起来,且女郎竟连一合也没撑住,唯恐魏无音伤了她,急道:“长老!她不是坏人,这一切……全都是误会!”魏无音皱眉。“你识得她?”
  阿妍踌躇半晌,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道:“这位……是我的姨娘,她是来找我的,不是什么可疑之人,请长老放了姨娘罢。”“你姨娘怎么称呼?”
  魏无音剑眉微挑,明显是不信,随口试误,快到不容她思索。
  “虞——”阿妍差点冲口而出,才想起以“泼天风”虞龙雪的名气,魏长老岂能不闻?这下只怕要露馅,改口道:“我姨娘姓于,凤凰于飞的‘于’。”女郎眦目愠道:“阿妍,你别同他说!他凭什么问?窥人隐私的卑鄙小人!”她直起身子,几与魏无音同高,从他的角度无法窥得女郎神情,但见阿妍的慌张焦急不似作伪,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老着脸皮端起架子,摇头晃脑道:“欸,阿妍,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若有姨父,该报的是姨父之姓,我好称呼一声‘某某夫人’。敢问姨娘,尊夫是?”料此女若真不是阿妍的姨母,仓促间没来得及与阿妍谋串,未必有瞎编一通的赌性,毕竟她也无从知晓,魏无音是否真不识得阿妍的姨父母。
  又或者阿妍二度抢着回答,那么十有八九,此女绝非是她所声称的那个人。
  阿妍是性格天真,人非但不笨,悟性还相当不错,一怔之间已明白魏长老起了疑心,自己适才抢着回话殊为不智,此际是说得越多越难挽回,纵使惶急,也没敢接口,一双妙目盯着魏无音扭在身前的女郎,俏脸上写满关怀与企盼之色,又明显有着不安。
  “……袁,”女郎的口气听着能碾碎银牙,可想见面色有多不好看。“我丈夫姓袁。你有种走趟东溪县袁家大宅,若教你活着出来,我就不叫袁虞氏!”袁乃东海大姓,魏无音一下想不起东溪县有哪个成名的江湖人姓袁,但乡绅娶有江湖背景的女子为妻,在东海并不罕见,女郎的武功传承未必与武儒袁氏有关。以阿妍的容貌教养,毋须调查便知是好人家的女儿,出身苍梧袁氏并不奇怪,毋宁说苍梧袁氏有这般庭训家教,才是情理之中。
  女郎的身份魏无音虽仍存疑,起码二人是没机会串证的,阿妍的表情很难说是讶异或其他,应未料到女郎会爽快地自报家门,但其中并无一丝心虚动摇,不是配合着说谎的模样,袁姓显然是真。
  他在松手的同时,运劲轻轻将她往前一送,以免女郎又持簪杀来,懒惫笑道:“袁夫人,不好意思,适才全是误会,不是有意唐突。这里是我每天午睡的地方,我断不能预知夫人将至,故意埋伏等候,请夫人明察。”斜睇阿妍一眼,眸中颇蕴深意。
  果然阿妍小脸微红,嚅嗫道:“我是说魏……魏长老若不在村中,也可能同阿雪来这里走走,让姨娘先在村外等候,若我在村里找不到人,再一起……姨娘你怎么就到处乱跑了?”说着轻轻一跺脚,咬着樱唇的娇羞模样分外可人。
  魏无音的印象中她一贯落落大方,极罕露出这般小儿女情状,显然是在亲近之人的面前,不由得显露出外人难见的一面。
  却听那姨娘袁夫人道:“我讨厌人多的地方,等不了。听人说这儿有水潭又没什么人住,才来——”忽然闭口,恶狠狠地瞪着魏无音,雪靥飞起两朵红云,既俏且烈,教人难以移目。
  单论相貌,阿妍堪称人间绝色,罕有女子能与之匹敌,但女郎隆准尖颔,白皙的瓜子脸既有小家碧玉的秀美标致,生气的模样又飒得令人心中怦然,与阿妍站在一块儿便似一双姊妹花,丝毫不逊色。
  魏无音不想同她的杀人目光较劲,摸摸鼻子别过视线,余光瞥见她姨甥俩并头喁喁,压低嗓音说着悄悄话,这才有机会打量女郎的模样:
  她上身一袭月牙白的窄袖上襦,搭配绀青绞缬百褶裙,以一根湖蓝色的带子缠腰数匝,腰侧的系结下还垂着尺许长短,非是带长,而是腰细;襦里兜着两团鼓胀奶脯的,是与上襦近色的银葱纹绫抹胸,如此轻柔软滑的布料,却被她那薄而挺拔的柳腰穿出了浆挺之感,瞧着十分精神。
  兴许是着装仓促,女郎还赤着一双脚儿,白皙的脚掌无比纤长,对照身高,却不算大脚,该说是秾纤合度,难再增减半分。
  “姨娘”的这身装束里,只有襦内贴身的银葱抹胸称得上华贵,那斜纹绫布瞧着像是官营染织署中,专门生产绫织物的“绫作”所出,便是有钱,没有直通官府的门路和相应的身份,等闲穿不上身。她弄来寻常妇人的棉布襦裙,就当是乔装改扮了,不想是贴身的抹胸料子泄了底。
  魏无音自不能任她径带阿妍离去,原本依他的打算,至多再过月余,便会派霜色或雨色送少女返家,顺便探一探阿妍家的底细,以防韩雪色真舍不下,须得评估有无收阿妍为寄发的可能性。半路杀出个姨娘来,不过是提前启动这个程序而已,在没有彻底辨明真伪之前,谁都不能从仰秣村带走阿妍。
  三人相偕离开渊潭村,魏无音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看似懒惫地踅于姨甥二人之前,其实这个距离够他倏忽回身一跃而至,快到连女郎想捅阿妍一刀都办不到——适才短暂交手,他对女郎的武功已有了底,她练的是外门的拳械一类,内力说不上高,健美修长的体态适足以佐证这个推想。
  他经脉之损尚未全复,不倚丹药,多数时候丹田内空空如也,试不出对手的修为深浅,也要提防被摸清底细,不能长时间肢接,但从女郎的使劲方式、身形步法等,仍能推估大致的实力。
  来到仰秣村郊,村外的竹篱笆已能远远见着,沿路行人见了魏无音无不恭谨让到一旁,低头问好,魏无音有的搭理,有的错过了便罢,倒是不住有妇人少女与阿妍说话;回过神时,姨娘已舍了阿妍,与他并肩而行。
  魏无音余光一瞥,蓦地跳开两步,提手遮护要害。
  “……你的簪呢?别揣在背后啊。人这么多,见血了多不好。”姨娘噗哧一声抿住笑,掩口瞪他一眼,没好气道:“阿妍收走了,她怕我捅死你。”魏无音故作讶然:“原来你没打算捅我的么?”姨娘似笑非笑,杏眼滴溜溜地一转:“人这么多,见血了多不好。你家住哪儿?今儿夜里我摸黑捅死你。”“我说呢,”魏无音松口气似的,露出放心的表情。“鳖咬人,死不放,哪有忒容易转性的?”姨娘美眸圆瞠,叉腰道:“好啊,你绕弯骂我是乌龟!”作势追打。
  魏无音哎唷喂呀的又叫又逃,浑没半点奇宫首席长老的样子,乡人们似乎习以为常,无不嘻笑围观,好些姑婆姨婶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人人带着无比暧昧的姨母笑,你一言、我一语,没口子的夸女郎俊,都说郎才女貌,与长老般配。
  姨娘越听越耐不住,滚烫的脸蛋如红柿,最后索性舍了魏无音,与众人分说:“我不是……谁才和他……我……他……欸!”重重一跺脚,扯掇着魏无音闷头疾走,直到再不闻背后的哄笑为止。
  转头见他兀自咧嘴傻笑,不禁大羞,伸手朝他肩头狠搧一记,咬唇道:“笑什么笑!无……无耻淫徒!”魏无音面色忽沉:“是你闯到我午睡之处洗澡,当我爱瞧么?一口一个无耻淫徒,我不给人白冤枉的,让你瞧瞧什么才叫做无耻!”十指箕张,作势欲攫她胸乳。
  岂料女郎不闪不避,反挺着饱满巨硕的双峰迎上前,几乎撞进男儿怀里,美眸圆瞠,娇媚的瓜子脸蛋上满是狠戾之色,绷紧的腮帮子浮出牙床棱印,一副“老娘就看你敢不敢”的模样。
  两人一个支着狼爪,一个挺着酥胸,前面的势头挺猛,仿佛不死不休,岂料后头却像是中了定身咒似,魏无音自不敢真袭胸,女郎也意识到这姿势甚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挤眉弄眼半天,双双噗哧笑出。
  “你不只无耻……”姨娘捧腹弯腰,百忙中不忘讥嘲:
  “还是无胆鼠辈!该不会是童子鸡罢?来,姨娘给你红包压压惊。”“再说我揉了啊。”魏无音前仰后俯,伸手抹泪:
  “姨父该不会躲在那颗树后面吧?仙人跳不要啊!”狞光一闪,魏无音在千钧一发之际及时下腰,避过女郎手中锐物,起身后如没事人般,继续与她并肩同行。
  “既然提到我丈夫,清白还是得有个交代的。”姨娘神色自若,随手将半湿浓发挽了个松松的坠马髻,斜插发簪固定。她连挽发上簪的手势都极美,这般娇慵倦懒的发式本就极具风情,在女郎身上更是狐媚与英飒并蓄,两者融合得恰到好处,竟无一丝扞格。
  “取你一只照子,权当是抵押,另一只来日再取。”她说这话时的神情和口气十分认真,精致的侧脸有着流水随心般的自然,仿佛说的是春暖秋凉一类。
  “……清白啊。”魏无音喃喃复诵,居然一副接受了的口吻。“我不会说你小题大作,但这价码我也不能接受,若有本事,但取不妨,莫涉旁人即可。”两人就这么把话说开了,并肩而行的背影看似一对相识多年的老友,只是女郎不知何时会突然出手,目标则是懒惫男子的一只眼睛,就为他看了她的身子。
  “魏无音,”姨娘忽道:“你在这儿做得土皇帝,何妨把水潭边那破落村子卖给我,好过放着霉烂?开个价钱,姨娘不会亏待你的。”魏无音的年纪便没比她大一倍,长她个十几二十岁总是有的,自称“姨娘”约莫令女郎觉得有趣,忍不住笑起来。
  “姨父让你到处买地么?”
  “你真的很在意他啊。”不知怎的听起来有些高兴似的,魏无音转头时她已别开视线,眸焦落于极远处。“你把这几个破村经营得极好,约莫便自以为知道人间疾苦了。然而世上有些人,比贫脊土地上的佃农还要凄惨,居无定所,蓬飘萍转,埋骨于山野荒郊,所以我见不得忒好的地和屋子放着烂,你卖了给我,我让它物尽其用。”魏无音摸摸鼻子,怪有趣地打量她。“合着你是想盖义庄啊?”姨娘笑了,歪着修长的鹅颈斜乜他,眸底掠过一抹促狭之色。“那就当是义庄罢。怎么样,魏长老卖是不卖?若要合股也能谈的,抵你一只眼睛好了。”“我考虑看看,毕竟能抵一只眼啊。”魏无音一本正经举手:
  “就问问,有抵两只眼睛的谈法么?”
  “你没有看上去的那么聪明哩,魏无音。方才你已说了答——”姨娘转过身来,背负双手,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樱唇微歙,似是说了什么,但魏无音却没能听清。远处的鼓噪混着过野之风倏忽而至,盖过了女郎的声音,村子里此起彼落地叫嚷着“别伤公子爷”、“住手”、“滚出去”,魏无音瞥见一抹宽袍大袖的羽士衣影,认出是飞雨峰的帝无眼——这会儿该叫“玄四慧”了——面色微变,撇下女郎点足而出,头也不回地掠进村去。

第六折 华灯锦阙山中路
  村口道中,玄四忏不理兄长连声喝止,一步步向毛族少年逼近。
  便是瞎子,也能看出韩雪色连站着都勉强,遑论与人动手过招。
  玄四忏那双金澄澄的鲜黄虎眸泛着残忍的狞光,舌尖一舐嘴唇,正欲出手,忽听一声低喝:“……住手!”末字方落,余音劲风齐至脑后。
  玄四忏霍然转身,但觉白影扑面,斩龙甲心诀所至,双手分化刀、剑、钩、镰等十几种兵刃,满拟将袍袖撕作漫天蝶舞,岂料来人连圈带转,时而轻飘飘浑不着力,时而如深水漩涡导劲力于无底处,接敌不过须臾间,竟隐隐生出被磨耗至极的悠长体感,不由暗惊:“这是什么妖孽手法!”脚跟一立重拳轰出,两人顿时分了开来,却不是秋霜色是谁?
  玄四忏暗提内元,这才发现耗用几希,适才果然是错觉,秋霜色所使连卸劲法都不是,就只是迷惑了他的体感知觉,玄四忏自认武痴,实力在玄氏年轻一辈中堪称翘楚,对奇宫武学更是下了死工夫钻研,从未听过有这种近乎幻术的古怪伎俩,忍不住吐了口唾沫,咧嘴狠笑:
  “真他妈邪门!你们这帮风云峡的妖魔鬼怪,连武功都这么邪!看来你是不演了呗?低三下四的贱民之命,哪比得上宫主金贵?就算是毛族贱种,也不例外。”余光越过白衣贵公子的肩头,本以为会看到对街牛车辕座上,被秋霜色舍下的老农垂颈断气的模样,岂料老人不仅毫无死相,脸色还越发红润,他背后似乎有人接替了秋霜色的工作,持续为老人运功疗伤,只是来人个头不高,被身前的老农遮去大半,难免瞧不真切。
  沐云色当日并未前往龙庭山,玄四忏今日初见,自认不出他来。
  秋霜色单手负后,一捋长鬓,怡然道:“我风云峡玄乎的,岂止拳剑内功?你家中长辈没告诫过你,暗器毒术才是风云峡不轻易示人的绝传?小心了!”唰地一振袍袖,一抹青赤暗芒直标玄四忏面门,玄四忏没敢托大硬接,侧首避过,蓦地一缕清冽药气掠过鼻端,察觉有异,回臂欲抓已然不及,回见一人伸手接住,同时搀着韩雪色退入牛车后,再不见踪影,只依稀瞥见那人似也是毛族,而被他抄在手里的那枚“暗器”,赫然是兄长玄四慧置于街心的、贮有五柳菊篱丹的瓷瓶。
  “霜色代敝宫韩宫主……”身后传来秋霜色温煦的嗓音,用不着回头都能听出他在笑:“……谢过玄兄弟赐药。大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何妨于草棚暂坐,喝碗水罢?”践约第三战时,莫殊色领着梁燕贞一行潜入奇宫,未曾与玄四忏照面,便以玄氏情报网之通达,亦不知魏无音座下极可能再添一名拥有一半毛族血裔的新弟子。莫殊色乘乱溜到翻覆的牛车后,与秋霜色一个对眼间,便知五柳菊篱丹将至,及时接药抢人,把韩雪色带离战团,为他运功化纳,治疗伤体。
  秋霜色不可能预知韩雪色将受重创,之所以留丹不用,盖因以他的修为,毋须仰赖药力,即能救回老农;如此尚能归还玄氏一枚菊篱丹,为化解双方冲突,预留一条后路。
  ——换言之,他加诸于老农身上的内力,堪比一枚五柳菊篱丹。
  (如此……你丹田内还余几成内息?)
  玄四忏眸光骤狞:“既是你来,就用不着拘泥招式了罢?”双拳一作斩手一作瓦棱,流星飞步,呼啸着连捋而出!
  方才秋霜色所使,多出自《通天剑指》、《虎履剑》里的卸劲挪移法门,却无一招使全,东鳞西爪,聊备一格,显然卸挪对手的攻势非其所欲,而是以四肢百骸代替阵基,以袍袖翻覆移动阵位,模拟出阵法迷惑五感的效果。
  这个“以武技发动阵法”的概念他与聂雨色研究经年,因效果极不稳定,且缺乏系统性的理论援引,被稀世的阵法奇才聂雨色认定不具可行性,径以废案拍板盖棺,不再浪费时间心力。
  但秋霜色并未放弃,改由易学和乐理入手,隐约摸到了“系统性的理论援引”的解法,私下与魏无音反复讨论,暂以《九玄功》之名代称,聂、沐两位师弟都还不知道,今日算是首度用于实战。
  以尚未完备的武学、玄学假说应敌,实因秋霜色的内力耗得差不多了,一如玄四忏推测。若不赌一赌《九玄功》能否奏效,便只拼拳脚,此际的秋霜色也无挡住玄四忏的把握;“用不着拘泥招式”云云,不啻是桩恶耗。
  劲招临门,秋霜色本拟重施故技,岂料这回玄四忏出拳和跨步的节奏,与前度有着微妙差异,人似未至,拳已突入臂围间,仿佛用了缩地法,或有一霎的时间感被人偷了,秋霜色不及抽退,只能翻袖圈拦,连消带转间,向两侧排空拳劲,引于无的处,同时顺势往下一沉,欲趁玄四忏生出力竭的错觉之际,以掌背将其震开。
  蓦地眼角灰影骤盈,却是玄四慧抢上来,秋霜色原以为他的目标是自己,岂料玄四慧袍袖翻转,径压玄四忏一臂,低喝道:“四忏不可!”玄四忏狞笑道:“是你自来,须怪不得我!”袖管鼓若迎风之帆,暴胀一倍有余,秋霜色还没能反应过来,突然间一股巨力当胸撞至,顿如置身于瀑布激流底下,被千钧之力撞得猛向后弹,其速度之快、劲力之澎湃,便是他内息尚未耗竭之际,亦不及运功抵挡。
  偏生玄四忏的臂上,似有股强大的黏劲,令秋霜色无法顺势飞出,便只这么一停,足以教如潮劲力贯体透背,将全身脏腑震得稀烂!
  (……好凶残的杀人手法!)
  眼看与自己并肩而立的玄四慧亦难逃脱,秋霜色终于意识到他对虎眸少年的评估错得离谱,玄四忏之残忍好杀,无分亲疏,堪称绝世凶人,无法以常理忖度,然而悔之晚矣;电光石火间,背心忽被一掌抵住,透体的劲力仿佛被手掌所吸引,在他四肢百骸内连一霎也未多停,竟如春风拂过,片尘未遗。
  轰轰两声巨响,身侧后方似遭导出的劲力炸出个大坑,路面所铺石板碎得不成样子,数不清的大小砾砂“唰”地浇了他一头一脸,秋霜色顾不得运功内视,急急回头,果然见得那张满面于思的熟悉懒脸,失声道:“师尊!”来人正是及时赶到的魏无音,见爱徒满面忧急,不禁失笑:“得了得了,你让为师救一回会死么?不用老是争做大人啊。”十指箕张,双掌分按秋霜色与玄四慧的脑顶,压得两人当街席地,盘腿趺坐,一股绵和淳厚的内息自头顶“百会穴”度入体内,导引秋、玄的真气血行,固本培元。
  二人均是修为不俗的内家好手,省得《斩龙甲》的厉害,没敢大意,瞬目间便进入神游物外的忘我之境,专心调复受损的经脉和功体。
  也不知过了多久,居然是秋霜色徐徐吐出浊气,先睁开眼睛,举目不见师尊,但见玄四忏怒目呲牙,摆出接敌的姿势,在街心立如庙中仁王像,面色涨成猪肝似的酱紫,原本鲜黄的妖异虎眸此际看来,竟是橙红一片,细如蛛络的红丝密布,直欲滴血,瞧着既滑稽又诡异。
  他身上竹签似的插着七八根硬挺的发丝,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四周的人车已恢复顺流,自是绕过他这尊“怒目金刚”,往来行人无不指指点点,掩口讪笑,不时有顽童拿土块扔他,也不知挟石子没有。
  不远处的草棚之下,魏无音见他醒了,热情地伸手招呼:“霜色,快来给为师沏茶,老二泡的难喝死了。”聂雨色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你都喝大半壶了才说难喝,信不信我给你加点料?”魏无音暧昧笑道:“加什么料,童子尿么?你也没有啊。童子是指次数不是身高,这你是知道的罢?”秋霜色听着棚下村人叠声苦劝“二公子有话好说”、“别解裤头”、“别往里滋”、“把女人小孩带开”,心中叹息一声,长身欲起,玄四慧却挣扎起身,礼貌却坚决地拒绝扶持,直到棚底时才止住了晃,一揖到地。
  “魏……魏长老,舍弟顽劣难驯,实是罪有应得,请长老看在他是块习武料子的份上,高抬贵手,玄氏上下感激不尽;两位伤者所需之药物诊金,我等也必定负责到底。”若是奇宫余人,光凭“习武料子”四字,玄四忏便是死路一条,就算不取其性命,也要绝了他练武的路子,以免养虎贻患。但玄四慧出身龙庭山,心知以魏无音的磊落和风云峡中人的骄傲,这四个字是能救四忏的,无论是出于对武功苗子的爱惜,抑或风云峡一贯的自视甚高不落人口实,魏无音都不会废了一个真正的武学奇才。他的磊落和骄傲不容许。
  “以令弟的修为,我这发剑封穴一刻内坏不了他,扣去你二人调息的时间……唔,你约莫还有盏茶工夫,把事情说清楚。”魏无音懒惫一笑。“我就不打‘此事可大可小’的官腔了,贵我两方,也大概只有你和我,是真心不希望打起来的,这点我信你得过。我希望这份心意,不要被任何人利用。”玄四慧莫可奈何,定了定神,抱拳落座道:“长老容禀,事情是这样——”◇    ◇    ◇
  阿妍被魏无音抛在后头,她身无武功,待至村口草棚外时,魏、玄二人已坐定议事。她本能在人群中搜索韩雪色的踪影,忽听一人道:“别瞧啦,跟上。”却是聂雨色。
  两人来到翻覆牛车后的屋舍内,那是仰秣村中的铁匠铺子,执锤上砧的老匠人姓段,日常以补锅修犁维生。老段师傅的铺子有一面挑空,便于生火烧炭,韩雪色被莫殊色带进以布幔相隔的内室里,以免运功时吹到寒风,加剧内创。
  韩雪色的左掌骨轮遭受重击,恐有裂损,莫殊色已为他敷药包裹,以临时削成的薄木板固定,手法十分熟练。聂雨色啧啧称奇:“你小子挺不错啊,莫非当过药铺学徒?”莫殊色一耸肩:“还行罢。”便不再说话,抹去涔涔额汗,未及起身,就地闭目倚墙,似是小憩;唇面有着肉眼可见的苍白,可见虚耗之甚。
  五柳菊篱丹须倚仗内息发散药力,常人服之无益。韩雪色经脉丹田双双受损,不得不靠外力化之,否则这千金万贵的灵丹吞落腹中,不比一粒黄豆强。莫殊色行事,从不考虑与他人合作,只做孤身一人的打算,连为其运功行气也是一样,但内功可不算混血少年的专长,强自催谷的结果,便是差点累死自己。
  聂雨色将半晕半醒的韩雪色搀起,冲阿妍一努嘴:“另一边。稳着点儿。”阿妍依言将韩雪色左臂扛上肩。少女不以气力见长,但身高与聂雨色相去不远,相偕扶持还是比较稳的,两人放慢步子,不多时便回到了魏无音隐居的竹庐精舍。
  将韩雪色安置妥适,阿妍坐在床沿,仔细替他盖好棉被,忽听抱胸倚门的聂雨色道:“喂,外头那个是什么东西?一路跟着我们回来,莫非只有我能看见?”阿妍看出房门外,赫见院中一抹修长丽影东晃晃西瞧瞧,朴素的白棉襦衫青花裙穿在她身上,除了掩不住的骄人曲线,更揉合了高贵的气质和难驯的野性,仿佛带刺的艳丽蔷薇,既危险,又教人忍不住想亲近。
  聂雨色之眸冷若冰霜,一旦认定是威胁,阿妍毫不怀疑他会对女郎出手,连稀世的美貌也阻挡不了他,暗叫不妙:“不好,我竟忘了还有她。”急忙解释:“这位是我的姨娘,她来寻我的,不是什么奇怪的人。”姨娘闻言转身,冲满面狐疑的苍白少年福了半幅,淡淡一笑。“小公子好。妾身袁虞氏,多谢小公子照拂我家阿妍。我与令师打过照面,小公子且问他不妨。”聂雨色平生最恨这个“小”字,面色阴沉,抱胸冷笑:“那就烦你与我走一趟,我要亲耳听我师父说了,才好为袁夫人收拾今晚落脚的厢房。”姨娘拍了拍石栏杆,垂眸笑道:“要不我在这儿等罢?你师父总要回来的。”聂雨色耸肩哼笑:“随你便。”抬起一脚抵住门框,不怀好意地盯着女郎,如防蟊贼。女郎悠闲落坐,却是屋里的阿妍动了气,碎步来到少年横抬的膝腿前,咬唇道:“聂雨色!你同我姨娘说话,犯得着这般恶声气?”聂雨色瞧都不瞧她一眼,兀自盯着坐姿妍丽的女郎,蔑哼道:“她要真是你姨娘,一会儿我给她磕头认错。若然不是,你拿什么担待?”阿妍美眸圆瞠,微愠道:“我担待什么?你如此无礼——”聂雨色冷冷打断:“榻上躺着的,是当今奇宫之主,想取他性命之人多不胜数;到今日以前,我连那姓莫的混血毛族都不信,要说你还比不上他。无礼么?那是在他生龙活虎的时候,我可由着他犯浑,信任一名来历不明的外地少女,只因贪恋她的温柔美貌。
  “他若不能浑若无事地醒来,你会知道我的无礼,真正是个什么模样。”他说得轻描淡写,阿妍却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只不肯示弱,绣鞋一跺:“那我出去总行了罢?”聂雨色放落腿脚,插在胁下的右掌比了个“请”的手势。
  阿妍负气而出,见女郎冲她招了招手,乖顺地碎步行去,与她并肩而坐。
  “他不会有事的。他的命途并未止于此间,这甚至称不上一个坎。”姨娘握着她柔嫩的小手,宠溺地轻轻摩挲。“你回房去,就这么握着他的手,今儿他一定能醒来。你们的事,自有姨娘作主。”“……姨娘!”阿妍低唤一声,撒娇似的,眼圈儿却红了。女郎轻抚她手背,敛眸含笑:“行了,万事有姨娘,别担心。姨娘明儿再来瞧你,你告诉魏无音:今夜可好好睡觉,不必担心他的狗眼,明儿起未必,让他仔细些。”拍拍膝腿起身,对聂雨色嫣然一笑:
  “我挺喜欢你,你比你师父有种多了。可惜个子矮了点儿。”袅袅行出,片刻便不见踪影,只余聂雨色阴郁的目光径穿庭除,仿佛这样便能看清她的去处。
  魏无音与玄四慧的晤谈,注定不会有什么具体的结果。
  站在玄氏的立场,除了警告魏无音提防神秘的暗杀组织“青玉案”之外,也无法多做什么。玄四慧原本希望能停留一段时间,他与幺弟四忏恰是智慧与武力的组合,若能在防御乃至击退青玉案一事上起作用,对于降低奇宫疑虑、加强“玄氏不是敌人”的印象等,将有莫大的助益。
  无奈事与愿违,玄四忏被魏无音的发剑贯穿要穴,几乎禁锢满一刻时限,即使魏无音及时为他拔出发丝,玄四忏仍像生了场大病般,面色灰败,气息暗弱,眼看今儿是赶不了路了。
  兄弟俩被安置在仰秣村外缘的一座空屋里,虽有棉被饮食乃至柴薪供应,也说不上是座上宾。按魏无音的意思,一等玄四忏恢复气力,便要二人速速滚蛋,如此就算多留几天,与玄四慧原本的设想相去甚远。
  万不幸青玉案若于此际来袭,只怕玄氏难脱嫌疑,反而更糟。
  请缨出使,却落得如此下场,玄四慧心气难平,无论如何都想再与魏无音,甚至秋霜色一晤,借此结成某种形式的同盟——毕竟魏长老也说了,“贵我两方约莫只有你我,是真心不愿打起来”,立场一致,便还有一谈的余地。
  剩下的问题,便只如何看住四忏,不让他再有机会惹事生非。
  玄四慧趁弟弟熟睡点了他的穴道,在床榻周遭及环屋四壁处,设下简易阵法,不通奇门遁甲者,会在接近窗门的霎那间心生倦怠,对于出入此间变得极其消极,兴致索然。此术不仅能阻绝外来者,以玄四忏之不识奇宫阵法,效果也是一样的。
  魏无音果然推说要闭室练功,拒不见面,玄四慧连竹庐精舍的大门都没能进,最后是由秋霜色领着他,在村里唯一的一家分茶铺子内用了晚膳,两人边吃边聊,玄四慧才知让四村刮麻贩麻的均富之策竟是出自眼前的青年之手,心中五味杂陈。
  莫说玄氏,就连飞雨峰上下都找不出一个这样的人才来,兜兜转转一大圈后,依旧是谁也比不过风云峡。
  万幸秋霜色所持立场,似比魏无音更温和务实,风云峡乃至奇宫的未来若由他主导,则玄氏必能在东海站稳脚跟,乃至共存共荣,如此今夜之会,倒也不算一无所获。
  与秋霜色作别后,玄四慧收拾心情,头顶着元宵也似的结彩张灯,漫步村中,思忖着自己能否也效魏无音师徒之故事,在章尾郡的新领建设出这般人间天堂来。
  从央土远道而来的篷车戏班,到这会儿都还有表演;村内村外燃着几处篝火,照明用的铁架焰炬不要钱似的四处陈设,青年男女三五成群,绕着篝火游玩嬉戏,即使在更大、更繁华富庶的城镇里,他都不曾看过这般景象。
  突然间,玄四慧在某辆篷车边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影,狮鬃般的硬发随意向后耙梳,结实的身板如百锻缅钢般精悍,手里的竹篾上以芒草扎了只活灵活现的蚂蚱,大绿脑袋两侧的赤亮眼珠,乃是嵌入草隙的相思豆。
  少年拿着草扎蚂蚱蹲在篷车边,邻近的铁架炬焰在他眼底映出鲜明的火焰红,几乎看不出原本那异样的金澄鲜黄,只有脸上桀骜不驯的表情,熟悉得令人心惊,正是玄四忏。
  但他该躺在僻屋的床榻上才是,即使穴道自解、他又不知怎的突然苏醒过来,也还有里外两重阵法将之困于屋内,而非大剌剌在这里与村民同乐。
  玄四忏的自尊,高得能令常人备感困惑,光是白日里被魏无音罚站在街心,遭顽童丢掷泥块,就足以让他得到充分的理由,杀光所有曾目击那副丑态的村人。玄四慧简直不敢想像他是抱着何等心情,看待周围玩乐的男女老少,更不明白丝毫不通阵法的幺弟,是如何脱出他排设的双重禁制,整个人如坠冰窖,心底一片寒凉。
  (万一……他在这里、便于此际大开杀戒,我当如何?)玄四慧发现自己没有答案。
  虎眸少年发现了他,随手举起芒草蚂蚱,露齿一笑,权作招呼。
  玄四慧来到他身畔,硬着头皮并肩坐下,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居然是玄四忏先开了口。“我醒来不见你,便自己出来找吃的啦。吃完串子,他们又给我扎了这个。”芒草隙间的竹篾上泛着油污,像是某种动物膏脂和烧灼痕迹的残留。空气里除了焰炬的气味,似乎还有一丝烤肉香,看来玄四忏所言无虚,他在这儿吃了烤串,得了童玩,似乎玩得很开心,足以抛却白天的惨痛记忆。
  玄四慧决定不要提醒他。“是么?挺好的。咱们回去歇息罢,我有些乏了。”“也好。”玄四忏随手将蚂蚱连竹篾一扔,意外地干脆。“反正我该见的也见了,该得的也得了,今日可说十分满足,就差美美睡上一觉。”头枕双臂胡乱哼着歌,正要往僻屋的方向行去,忽驻足回首,咧开发达的虎牙笑道:
  “有件事挺有趣。这儿的几十辆篷车无不造得异常坚固,车轮的轴辐所能承载的重量,绝非普通车辆可比,但你不觉得他们载的人和物品,远少于这个总承重量么?若没有忒多的人和货物,何须特制这般车辆?说给你奇宫的朋友听,我料他们必感兴趣。”说罢头也不回,啪答啪答走远了去。
  玄四慧心念微动,趁左右无人注意,弯腰检视车辙,又细辨轮下泥土的干湿软硬,果然附近几辆篷车几乎确定是空载,而轮轴亦如玄四忏所言,非是日常惯见的形制,即使算不得擅长机关,也知是特制的超规格品;每车配置的两到四头大蹄子挽马,更佐证了“拉拖重物”的推测。
  问题在于:他们原本拉的是什么?现下,车内之物又到了哪里去?
  而一贯不怎么动脑子的玄四忏,又如何先于自己察觉蹊跷?这与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脱出阵法,是否有直接关联?玄四慧只觉眼前迷雾一重接着一重,难以廓清,不觉想得痴了,浑然未觉身后熙攘的往来人群中,正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    ◇
  夜深,亥时已过。阿妍一刻之前便已起身穿好衣裳,静静坐在吹灭灯焰的幽暗房间里,即使远处渐不闻人声嬉闹,她仍无法静下心来。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啊——有一瞬间她甚至这样想着,不无自暴自弃。
  直到窗棂外响起两声轻叩,少女既惊又喜的跳起来,揭开窗牖时,只见扭捏的毛族少年在皎洁的月光下徘徊,只怕比自己更紧张百倍。
  看到他比她还慌,阿妍不知怎的突然放下心来,反正这也不是她俩头一回夜游了,还有什么好怕的?上回还有那个白发赤剑、杀人不眨眼的魔女哩!
  少女定了定神,比了个“到外头等我”的手势,披上御寒的氅子,带着备好的火石灯笼,在竹庐后门外与韩雪色会合时,瞧着完全就是白日里的那个阿妍,温柔强势、胸有成竹,永远准备好指引迷茫的毛族少年。
  “……跟我来。”阿妍拉他出了村口,才打火石点亮灯笼,直往山林小路间行去。“咱们去……去哪儿啊?”韩雪色握着她软滑温腻的小手,只觉心子直欲迸出喉头,快活得仿佛置身梦中,但毕竟深夜的后山还是有些鬼魅阴森,并未因为与心上人同历之故,就变得比较安全可亲。
  “去寻一座于愿达天的梦幻宫殿。”
  阿妍忍着雪靥滚烫,小声解释着。所幸是她拉着他走在前头,至多让爱郎窥见她臊红了的耳蜗和颈背。但她很了解阿雪,无论自己说什么,他都会不解思索地接受。她就喜欢他这一点。
  “只要向宫殿主人许愿,就必定能实现。须将愿望写在红纸之上,投入弭毛村附近那座废弃的山神庙井中。若殿主接受愿望,使者便会忽然降临,引领你前往宫殿。”阿妍并没有告诉他:愿望须与姻缘情爱相关,殿主才能为你实现。换言之,这是如月老般的现世神通,祈求权财福禄是没用的。
  她在平望时就听过类似的传说,这座梦幻宫殿最初是以“风天传羽宫”之名为人所知,不幸因许愿者的贪婪妄念,被卷入武林纷争,沉寂百余年,其后才以“相思殿”、“梦幻宫”等别名回归;只消祈愿之人谨遵“只求姻缘”的铁则,便能心想事成。
  梦幻宫殿数月前出现于此间,已实现十数名女子的祈愿,不乏四村之人。阿妍听过各种版本的传闻,与亲历者面对面谈过,谨慎辨别真伪,几经思量之后,才在山神庙的废井投下祈愿红书;乃至使者现身,终于信有其事。
  但,即使是对她言听计从的韩雪色,什么心想事成、梦幻宫殿,猛一听也觉匪夷所思。阿妍耐着性子反诘:“我问你,你是怎么知道要来寻我的?”“……在掌心。”韩雪色举起右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上头出现两行红色小字,让我……让我来找你,但看完后字就不见啦。”原文是写“亥时一刻,觅君所爱,月下窗前,姻缘自来”,如此露骨的大白话,脸皮薄的韩雪色自是万万不敢直述。
  阿妍嫣然一笑,得意道:“这话你说给旁人听,多数人也不信。我手上原本也有这样的小字,也是看完后便即消失不见,因此我才会在房里等你。”韩雪色便未全信,也不惯与她争辩,沉吟片刻,才谨慎问:“那位使者呢?他不用现身引导我们前往宫殿么?”阿妍摇头。“使者是来鉴定我们的决心足够坚定否,能不能找到宫殿,还是要看缘法的——”蓦地闭口不语,猝然停步,灯笼差点掉落在地,及时被韩雪色抄在手里;正欲问她怎么了,却连毛族少年也为之一怔。
  不远处的幽暗林间,隐隐浮挹着金红二色光晕,一座金碧辉煌的阁楼,就这么矗立在林间的空地之上,迷离处毫不真实,但也绝非海市蜃楼;被灯芒照亮的林树错落掩映,真真切切凸显出阁楼与周边林相的分野,此则为蜃影所不能也。
  在魏长老直领的四村中,仰秣村是韩雪色待得最久、也最为熟悉之处,聂雨色几乎带他走遍附近所有的山林荒野,虽然在黑夜中,韩雪色一下子无法确定自己身在何处,但村子周围两刻到半个时辰的脚程内,他确信不存在这样的一栋楼宇,连废弃谷仓之类的建筑物都付之阙如。
  看到心心念念的“梦幻宫殿”,阿妍反而生出一股莫名的怯意,娇躯微颤。韩雪色见她踌躇不前,低道:“不然……咱们还是回去罢?这楼子挺碜人。魏长老再三吩咐,让我们别轻易涉险,还是先回报长老,待他老人家定夺如何?”阿妍摇摇头,转过一双澄亮美眸,正色道:“我不想做太子妃,不想……不想嫁给未曾谋面、素不相识,不知自己欢不欢喜的人。我以为自己终能习惯这事,遇着你之后,我便再不能如此了。
  “你也不想做奇宫之主的,是不是?但我们没法逃,就算真能逃走,也会连累太多人。皇帝圣旨、武林恩怨,都不是我们所能反抗,既然是这样,就用精灵神怪之力对付它们好了,哪怕没效,我们有什么好损失的?至多,也就是身不由己的命途。”越说心神越是宁定,犹豫尽去,直视韩雪色道:
  “我要去。若有一丝自由的可能,我便绝不放弃。你陪我不?”

第七折 雨骤风颠倒鸾暮
  来到近处,“宫殿”隐藏于熏黑的红纱灯笼下的斑剥,终于浮露在华美之外,木构处处可见岁月的痕迹;贴了金箔的精雕斗栱、藻棁等,细部似也有若干擦损。这些微瑕,反而增添了难以言喻的妖异之感,仿佛这幢楼宇是真在这里经历过无数风吹日晒,而非凭空出现,但韩雪色非常确定在今夜以前,仰秣村方圆数里之内,决计没有这样的诡丽建筑。
  阁楼的高度远看像是三层,但实际到了檐前阶下抬头一望,仿佛又介于二三楼之间,体感上似不若远望时高,盖因此楼的门户较寻常应有的尺寸明显小了许多,如钉满铜钉的朱漆大门还比韩雪色略矮一些,铜钉也只有杯口大小,在远处看似十分壮观,来到门前才发现是较实物缩小了三成左右的巨大模型。
  二人面面相觑,却半点也笑不出来,只觉得无比诡异。世上若真有山精夜鬼,住在这样的地方毋宁才是合理的,所有的真实到了这里莫不被扭曲变异,无法以常理忖度。
  令人牙酸的长声咿呀之后,铜钉朱门无风自开,但见其中一片绯红,似有重重门户无尽层叠。阿妍一咬银牙,冲韩雪色点了点头,两人携手而入。
  韩雪色须略微低头才能通过门楣,小心将阿妍遮护在身后。
  怪的是:才跨过门槛,眼前突然一花,原本门户相叠的幻影突然不见,置身之处,赫然是一间遍悬红纱灯笼的精致厅堂;丹墀上,端坐着一名凤冠霞帔、大红衣装,宛若新嫁娘般的女子,即使礼服层叠,仍掩不住玲珑浮凸的惹火身材,唯脸上戴了张无有五官、仅割开一对凤目眼洞的糊纸面具,瞧着十分吓人。
  无面新娘倚了张镶玉片的黑漆凭几,慵懒斜坐,光瞧曲线,便觉她那双腿子无比修长。阿妍自己也有双比例无可挑剔的修长美腿,但鬼新娘的腿毋须省视比例,是肉眼可见、超乎寻常女子的长,可想见她站起身来,将会是何等的高挑,身量丝毫不逊男子。
  她背后的墙上悬着巨幅画像,图中女子垂敛眉目,慈悲如观世音菩萨,却生了妖怪般的八臂三面,左边侧脸是狮鼻獠牙、肌肤黑如锅底的狰狞兽相,右边则是白面凤眼的青年男子,唇上蓄有犍陀罗式的八字型蜷髭,充满异域风情。
  无面新娘单手支颐,凤冠珠帘侧倾一边,另一只手里把玩着一只碧莹莹的小巧物事,在红纱灯下瞧不真切。毛族耳目奇佳,韩雪色唯恐是暗器一类,定睛瞧了老半天,才发现是个具体而微的小小玉几,同鬼新娘倚坐的黑漆凭几形状极似,只是缩到掌心大小,暗忖:“这屋子的主人,颇钟爱仿制实物的缩小模型。‘宫殿’是这样,玉案也是这样。”“你的祈愿红书,本后已然收到。”女子忽然开口,嗓音听着十分怪异,像是经过簧片变造,并非原本的声线。“……再说一次愿望,本后便能为你实现。”阿妍定了定神,出声时微见颤抖,不知是因为害怕,抑或兴奋所致。
  “我想抛弃原本的婚约,拥有按自己心意嫁人的自由。”“那有什么难的?你甚至用不着投书祈愿。”女子居然笑起来,纤长如白玉笋尖的食指一戟,正对她身前的韩雪色。“良人既在,你二人不会私奔么?届时生米煮成熟饭,抱回个白白胖胖的趣致娃儿,难道还能塞了回去?”阿妍俏脸涨红,露出很难说是错愕抑或失望的复杂神情,但韩雪色明白她的心思,心中叹了口气,既是爱怜,又觉难受。
  什么梦幻宫殿,全是假的,她自不能在祈愿红书中写下真名,又或任何能联想到她是未来太子妃的真实资料,很可能就以“阿妍”的小名权充身份,这帮装神弄鬼的江湖术士无从理解他俩的困境,才会说出这等荒谬的浑话来,谁知无面新娘却接着说道:
  “……还是未来的皇后娘娘,若与奇宫的毛族宫主暗通款曲,给天子一顶现成的绿帽戴,如此东海西山,将承受来自央土朝廷的王师报复,血流漂杵、生灵涂炭自不待言。一想到这点,你们便走不了了?”韩雪色霍然回头,见阿妍亦满面愕然,顿时明白她再怎么渴望自由,梦想从圣上赐婚的束缚中解脱,也必不敢泄漏身份。这秘密连魏长老和风云峡诸人他都还瞒着,唯恐他们知道阿妍是谁,立刻便将她送走……阿妍没说,这装神弄鬼的女人是如何知晓?
  (这里……绝非是普通的术士巢穴!)
  他暗自警省起来,开始思考脱身计,才发现身后的门不知何时已然闭起,无论相隔的距离、曾行经处,乃至单扇房门的款式,皆与先前那两扇钉满缩小碗钉的朱漆大门不同。他无法解释眼前所见,回神惊觉冷汗浃背,双掌微颤,若非为护阿妍周全尚且不能崩溃,怕已双膝一软,任人宰割。
  ——出息点,你这没用的东西!这明显是阵法,世上哪有妖魔鬼怪?
  韩雪色茫然四顾,却不见发话之人。无论身畔的阿妍,抑或丹墀上娇慵斜倚的无面新娘,似也都不曾听见,仿佛那语带讥诮的熟悉声音来自脑海深处,只有他一人能听见——(是应长老……不,是应师兄!应师兄,你能听得见我么?应师兄!)阿妍的惊诧仅维持一瞬,旋即心中狂喜——除了姨娘姨父,世上她只同阿雪说过这个秘密,阿雪绝不会出卖她。梦幻宫殿、于愿达天的传说,果然是真的!
  弭毛村里有个叫阿袅的姑娘,惨遭嗜酒无行的生父所玷污,不幸怀上了,无处说去,直到腹间微见隆起,恐受非议,不敢再在外头抛头露脸,却日日被不事生产赋闲在家的兽父毒打泄忿,惨不堪言。
  阿袅在山神庙的废井中投下红书,殿主允其所请,移去腹中胎儿,教那畜生父亲自世上消失,并从所有村人记忆中,抹去阿袅与其父的存在,再没人记得她俩。
  阿袅重获新生后,在山神庙附近徘徊,遇着在废井前犹豫不决的少女,便告诉她们自己的故事,出身弭毛村的女孩们半点也想不起她,阿袅却能准确说出她们幼时发生过的趣事,对各户人家亦了若指掌。
  她在老家掩人耳目地待了好一阵,村人发现后予以驱赶,邻里坚称那屋子已久无人居,然而既说不出原主姓谁名啥,也无法解释何以屋内毫无废置多年的毁损痕迹,益发不安起来,匆匆将阿袅揈走,未敢向里正通报。
  阿妍在她离开前,有幸与阿袅见上一面,阿袅说殿主不仅拿掉胎儿,更恢复了她的处子之身,让她得以重新开始,劝阿妍将祈愿红书投入废井中云云。
  这不是她听过最离奇的祈愿书神迹,但阿袅的真挚与善良深深打动了她;直到这一刻,阿妍才庆幸自己信了这个故事,得以来到殿主跟前,改变命运。少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双手合什,虔诚祝祷道:
  “梦宫神仙娘娘在上,信女任适妍,央土人氏,平望任逐桑与任虞氏之女,戊辰年生。求娘娘为信女解除圣上的赐婚,从众人记忆中抹去此事,还信女自由。”凤冠之下,没有五官的糊纸面具内迸出一串银铃般的清脆笑声,这位“梦宫神仙娘娘”笑起来意外轻浮,听着满是讥诮不屑。“我乃暗夜之后,不想管人间帝皇家的事。管不管得了姑且不论,但你祈愿红书上可不是这么写的……我瞧瞧啊。”从掌里的小巧玉案中抽出一张数折红纸,模仿阿妍的口气,细声道:
  “‘求与意中人比翼双飞,远离平望都,再不用回去。’怎到了本宫之前,便换了套说法儿?莫非这位少年……不是你的意中人?还是发现真能如愿了,终于说出心中真正的愿望?”后几句恢复原本语调,即使被秘藏的簧片变化嗓音,仍能想像她不怀好意的嗤笑模样。
  阿妍俏脸微变,还来不及抗辩,身畔“唰!”一声襟袂带风,却是韩雪色霍然起身,转过一张阴沉面孔,虎牙咬得腮帮绷紧,哑声颤问:“原来……你不是最想和我来的,对不?只有我,总对你百依百顺,无论做什么我都奉陪到底,所以才会是我,是也不是?”魁梧的毛族少年步步进逼,阿妍被迫得不住后退,她从未见过阿雪如此面青,才知他生起气来竟是这般吓人;剧颤的背脊即将抵墙之际,蓦地韩雪色猿臂轻舒,搂着她向前一扑,两人就这么“穿”过了墙,着地前韩雪色猛一拧,成了女上男下的姿势,以宽厚的胸膛权充肉垫,以免摔伤阿妍。
  “这……这是怎么回事?”少女完全搞不清状况,韩雪色却没敢长拥佳人,一跃而起,将阿妍轻轻放落,举目四顾,口中同时解释:“这是阵法,一种能混淆五感的奇门术数。咱们方才穿过的并非真墙,只是看着像是有墙罢了,甚至没有阻挡之物,是阵法的幻象迷惑了我们的眼睛。”阿妍似懂非懂,只觉不可思议。“你怎知是幻象?”“……我猜的。”他自不能说“是应师兄告诉我的”,微一倾耳,突然牵起少女的小手,低声道:“往这边走!”两人穿过同样笼罩在绯红灯晕里、却空荡荡什么也没有的房间,打开房门,赫见门后砌着一堵石墙,哪有什么出路?
  韩雪色将阿妍满满抱在怀里,硬着头皮往石墙撞,“啪”的一声爆裂脆响,两人挟着大蓬木屑破片,滚入另一个房间,韩雪色竟硬生生撞破一块三四分厚的木制壁板,虽非石砌,也撞得肩臂疼痛,更触动了左掌骨轮的伤处,差点眼前一白,膝弯骤软。
  “……阿雪!”阿妍失声惊呼,使劲搀住他沉重的身躯。所幸韩雪色回过神,咬牙甩了甩脑袋,继续拉着她寻路逃生,否则以两人的身形差距,他若真晕过去,莫说阿妍拖着他走,但凡被这副魁梧的虎躯压住裙脚什么的,少女都别想再挪动些个,只能原地等死。
  他无法确定是真听见应风色的指示,抑或仅仅是幻觉,此前应风色并未在他脑海中直接说话,两人都是在虚境内沟通;神识里,也说不上看到或听到,不全是这么贴近现实的感官知觉,但就是能知道。
  应风色指点的方向,十次里倒有六、七次能轻易穿过幻象,但没能穿过的,就是硬生生撞将上去,哪怕只是木制厢板,也不是好相与的。
  韩雪色撞到第四块时,仅发出“笃”的闷钝声响,石墙幻象恢复成木厢模样,并无半分裂痕;韩雪色反弹倒地,吁吁剧喘,原本缩在他怀里的阿妍滚落一旁,顾不得跌得疼痛,手脚并用爬过来,见韩雪色鲜血披面,忧急间反而未显仓皇,冷静地撕下大半截袖子,按住他额角。
  时间感在奔逃间次第模糊,仿佛跑了很久,但又似只过片刻,至于这座“梦幻宫殿”到底是如长蛇般,一个接一个房间地首尾相连,还是所有房间皆以对齐或交错的鳞甲状并置,坦白说两人毫无概念。
  但精疲力竭的感觉却是实实在在的,饥饿和口渴也是。
  韩雪色倚墙撑坐起来,阿妍扶着他的肩膀,试图压紧伤口,蹙眉轻道:“你别动。”韩雪色以完好的右掌握住她的手,下挪至面颊,闭目道:“放这儿,就一会儿……就歇一会儿。”仿佛怕她不应允,口气放得极软,近乎央求。
  阿妍忽觉心疼,低道:“我……的确是欢喜你听话,无论我说什么,你都决计不会说‘不’。我娘生前,对我爹极尽迁就温柔,长大后回想起来,她总是在委屈自己,但我娘尸骨未寒,那男人便迫不及待地把别的女人带回家里;从那之后,我便发誓只要一个全心为我、再容不下别人的人。
  “但这并不是我欢喜你的,唯一的理由。我没想过同别人一块儿来,就算秋师兄、聂雨色的本事比你大,我……我也从没想过和他们一道,只能是你。若没有了你,我要自由做甚?”少年心弦震动,蓦地几点温湿溅上他裹着绷带的左手背,韩雪色睁开眼睛,见阿妍那双美丽的眼眸里噙满泪水,双颊却红扑扑的飞起浓霞,也学他执起男儿的左掌,以雪靥轻熨着,嘴角抿着笑,又弯又翘的乌睫细细垂颤。
  两人互捧着对方的脸,越靠越近、越靠越近,眼眸半闭,四片滚烫的唇瓣终于贴在一起,由初时不着边际的互啄、追索又躲避,最终紧贴密吮,而至舌尖交缠,吻得无比湿浓,全然忘却还置身险地,未脱敌掌。
  韩雪色啃吻着少女软滑的樱唇,只觉无比香甜,鼻端嗅着她襟里透出的温热蘹香,不由得心猿意马,原本握掌贴颊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移到阿妍腰间。
  以缠腰和系带束紧的纤薄腰肢又滑又弹,便隔着衣布,仍能充分体会少女敷粉般的肤触。明明肌肤柔嫩已极,指尖似能微微掐入,尚不及会意,充满弹性的柳腰肌束便已将掐陷的指腹往外绷,“绵”与“弹”两种看似相悖的属性,在阿妍青春骄人的小蛮腰上完美融为一体,触感妙不可言。
  韩雪色大着胆子往上摸,正吻得心魂欲醉的阿妍唔唔两声,不见男儿顿止,小手拉着肆虐的魔爪向下复位,又回到柳腰畔。
  与其说失望,更多的其实是侥幸——若非阿妍情动已极,换作往日,这样的逾矩肯定要吃一顿排头,遇上她大小姐心情不佳,没准几天都不理他;许他摸腰,已是前所未有的进展了。
  ——蠢货,能别这么可怜不?她是你的女人,不是赏你骨头啃的主人!
  (应……应师兄!)
  可是,我对阿妍敬若神明,不敢有半点亵渎她的念头……——肏她算是亵渎么?
  识海中,应风色“啧”的一声,鄙夷的口气简直令他抬不起头来。
  “你们成亲后,闺房内也要这般‘敬若神明’?”风云峡的麒麟儿冷哼:
  “还是你只想同她玩玩罢了,没打算负起男人的责任,与她成亲?若然如此,算我多管闲事。”不……怎么可能!我对阿妍是一片真心,天地可表!
  “那成亲前肏她,和拜堂之后再肏,差别又在哪里?”脑海里的应风色冷蔑笑道:“你是她的丈夫,是她的天,是时候教她点规矩了。再教她牵着鼻子走,今夜之事,始终都会发生。”韩雪色虽觉有理,实无胆量再越雷池。应风色等烦了,重重一哼:“没用的东西!还得我来。”俊脸上忽泛起狰狞邪笑,伸手探入虚空。
  毛族少年右手一搐,感觉分明还在,却半点也不由他,拇指从她紧实的腰胁顺胸肋上行,若即若离间,抚得阿妍娇躯微缩,无比酥痒。但被温暖手掌贴覆的感觉令人安心,隐有些舒服,浑没想到一霎眼间,温热的包覆感已移至乳上,牢牢握住坚挺的左乳,指腹收拢,劲力施加得恰到好处,少女半身酥麻,被堵住的小嘴里呜呜有声,却也不觉得疼。
  韩雪色的惊诧怕还在她之上。
  原以为阿妍的小手温软柔腻,肌肤比新雪还要细滑,胸脯也该是嫩如豆腐般,毫不经掐。岂料她裹在抹胸里的双峰非但超乎想像的大,还坚挺弹滑,足以支撑起饱满的蜂腹形状;乳肌迎上魔爪时,是在拇指掐入肉中,能隐约掐住个鸡蛋大小的核儿似的,又绷又弹,丝毫不退让。
  “不要……唔唔……放开……放开我!”
  阿妍粉面酡红,显然敏感的酥胸是一大要害,沦入男儿掌中,乳上的刺激快美如潮涌至,连推拒都使不上气力,不住呦呦哀啼。
  但阿妍毕竟是阿妍,没点头的事,爱郎也休想蒙混过关,一咬牙去拨那揉捏胸脯的魔爪,拉扯间还没搁下唇啄鬓厮,吻得两张嘴之间挂了条垂坠的黏腻液丝,忽听嗤一声,少女的上襦从左肩接袖处暴绽开来,材质半透、缀着白花绣的青碧纱襦四分五裂,只余左半搭挂着藕臂香肩,右侧残余的半截倒翻于缠腰外,露出赤裸的肩臂与襦里的白绫抹胸。
  先前她撕下半截袖管为他按压伤口,纱襦材质易裂,拉扯拨攮之际也不知是谁勾着了,便由袖断处如柴刀破竹,裂得不成形状。
  阿妍“呀”的一声双手掩胸,再顾不上索吻,被莫名欲火烘得晕陶陶的小脑袋瓜子总算恢复一丝清明,只是这么一来,挂于左肩臂的破襦残袖也跟着滑落肘间,上身就只剩那件没有颈间系绳的一片式筒状抹胸。
  韩雪色被少女的惊叫声吓得回神,本能欲退,脑海中的应风色可没忒容易放过他,怒斥道:“现在收手,你便永远矮她一截啦,真当自己是狗么?给我上去!”作势一推。
  毛族少年身不由己地扑上前,将少女抱了个满怀。阿妍又惊又窘,直觉便要斥责,开口时不知怎的,羞赧却盖过了恚怒,只觉脸红耳热,胸膛里心子扑通扑通地跳,带着微颤的声线轻细如蚊蚋,连她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你……你做什么啦……”
  韩雪色木人似的抱着她,即使隔着内衬红绒的厚厚乌氅,也能感受玉背的滑、紧,平削如绝崖的曲线浑无余赘,然而到得腰后,忽又贲起两团浑圆肉丘,哪怕只是把手僵硬地轻贴在上头,也知那是平生所未见的结实饱满;灵机一动,将氅子环过玉人,柔声抚慰道:“这样……便瞧不见里头,也不怕冷。”阿妍似乎得到了不推开他的好理由,低低应了声“嗯”。韩雪色又低头来寻她的唇瓣,阿妍只象征性地闪躲了一两下,便半推半就抬起头,忘情地与男儿吮吻;亲着亲着,韩雪色以受伤的左手背环着她,右手却滑进乌氅,攀上少女坚挺昂翘的浑圆乳峰。
  阿妍睁开眼睛,呜咽欲退,背脊碰上一硬物,省起是固定掌心骨轮的木片,见男儿皱眉微露痛色,只能停住不动,不旋踵即被唇间及乳上的双重快美所攫。
  韩雪色大受鼓舞,越发揉得肆无忌惮,索性扯断了抹胸上缘的两匝缠带,袭击弹蹦而出的浑圆玉兔。
  无法以双眼欣赏曼妙的美乳,但透过指尖掌心的熨贴,反而更能清晰掌握乳房的形状:
  平时隔着衣布以眼角余光偷瞧,只觉阿妍乳廓硕大饱实,但行走坐卧或演示扇舞时,都不怎么弹晃,令男儿远远低估了它真正的量体。阿妍的左乳大到他无法满握,箕张的五指只能掐住一半不到,且超乎想像的立体,是圆滚滚的、饱满弹手的蜂腹模样,自纤细苗条的肋腰上高高耸起,偏硬的乳质维持着完美的形状,无论怎么掐握揉搓,都能强烈感觉它的柔韧弹性,几可以触感取代视觉。
  虽爱不释手,但阿妍无助顺从的模样,令他恶向胆边生,大手顺着少女紧致的胴体曲线往下摸,后腰、翘臀,肌束虬鼓的结实大腿……最后摸进腿心里夹得紧紧的一抹温热娇腴。
  阿妍如遭雷殛,莫说抵抗斥责了,根本是动弹不得,“呜”的一声昂起雪颈,娇躯不住轻颤。
  她爱束缠腰,这种衍自铠甲抱肚的武服形制颇见英气,用在女子身上,亦有突显腰部曲线的效果;惟缠腰穿脱不易,为方便解手,裙底多半未着其他贴身衣物。考虑到夜里走山路,裙下光着两条腿似乎不太稳妥,阿妍特地加了条开裆的纱裤,也将惯穿的缎裙换成另一条薄纱裙,以免裙裤同穿,徒增燠热。
  这两层纱子叠起来,还不抵一片绸布厚,轻透的坏处于此际显露无遗,再加上纱质不怎么吃水,娇嫩的私处陡被磨砂似的粗糙指触一刮,湿得一塌糊涂。韩雪色只觉触手滑腻已极,像是抠得满指稀蜜,那触感绝不是水,是更黏润、更稠浓,却又饱含了满满水分的妙物,摸起来毫无阻滞,几能清楚划出那两瓣鱼唇也似一吸一吮、宛若活鱆口的娇脂形状,以及顶端一粒不住膨大、越来越脆韧的小肉豆蔻——“不……不要!我……我不成啦……呜呜……想……”阿妍一没忍住,蓦地娇啼起来,如诉如泣,听得男儿欲念大盛,见她涨红着小脸不住摇头,咬着唇珠不知是苦忍销魂的呻吟抑或其他,凑近逗她:“想什么?别怕,跟我说。”阿妍螓首乱摇,尖细姣美的下颌抵紧肩窝,死都不肯出声,呜呜半天,娇躯分不出是乱摇或颤抖,终于还是绷不住,攀着男儿脖颈不让瞧脸,在他耳畔呜咽道:“想……想尿……啊啊……别……我忍……忍不住啦……”韩雪色毕竟不是应师兄,应风色在鞍上与简豫身子紧贴,听她娇吟着“想尿”之时,毛族少年还在识海中蹲黑牢,未能躬逢其盛,不敢再继续逗弄少女,松手见阿妍微一踉跄,居然腿软到差点站不住,赶紧搀扶。
  阿妍的纱裙面上沁出一块倒三角形的乌浓深渍,恰于腿心的位置,糸眼上溢满细腻的白花儿沫子,同他裹满白浆的湿濡指尖一样,散发着略微刺鼻、却令人忍不住想闻嗅,宛若兰麝般的鲜浓气味。
  少女环抱着伟硕饱满、不住起伏的酥胸,乳上东一块西一块的绯红印子,忠实记录着魔手的肆虐。阿妍低头瞥见,直是羞不可抑,偏偏乳上的酥麻感仍在,腿心里那似尿非尿的钻心异样更是恼得她满心无奈,勉力瞪他一眼,轻斥:
  “转过去……不许看!”惊觉嗓音嘶薄颤抖,听着便似呻吟一般,心中微荡,转过头不看他;想撩起氅角蹲下,无奈乌氅笨重,遮护胸乳又占一臂,三番两次不能成功,忽听韩雪色嚅嗫道:“你把……把氅子脱了……”她急得护胸,唯恐他突然冲过来,失声道:“不要!”“……我用氅子遮着你,像帐子那样……”少年弓着腰背半转过身,比手画脚辛苦解释,红着脸辞不达意的模样差点逗笑阿妍。但她下定决心,这回绝不轻易放过他,谁教他撕破了自己的衣裳,还对她……还对她……“不要。”她板起俏脸双手环胸。“谁知道你会不会偷看?休想!”“不……我绝不偷看!不会……不会偷看。”韩雪色双手乱摇,不忘提醒她:
  “再说了,大氅笨重,万一沾到……怎么办?还是脱掉为好。”他虽略去“尿水”二字,料想以阿妍聪慧好洁,自能明白其意。果然少女沉吟起来,片刻才背转身子,严正道:“我解开系结后,你将氅子高举张开,我没说‘好’之前决计不许放下。你若做不到,这世人我再也不睬你。”毛族少年点头如捣蒜,没口子地答应,只一事略感疑惑。“我不用……稍退一些么?”阿妍红着小脸重重一哼:“不用!谁退远了,你会不会偷看?你把耳朵也闭上,什么都不许听,听见了也不许记着。”韩雪色无奈苦笑,不与她负气的孩子话一般见识,将解开的大氅自少女肩上接过,平撑高举,挡在两墙的夹角之前;乌氅虽完全挡住视线,他仍侧转头面,极力按照阿妍吩咐,不去听她解手的声音,以免少女尴尬。
  脑袋里的应师兄自是“废物”、“没用”、“风云峡之耻”的一通唾骂,但韩雪色已由满腔欲火中稍稍恢复理智,简直不敢相信方才他对阿妍做了什么,回头就算阿妍要杀要剐,他也认了,只希望她别气太久。
  乌氅后传来一阵窸窣声,是薄纱裤褪下时与裙纱摩擦的细响。但,拜适才的荒唐举动所赐,少年不但能清楚想像她剥出纱裤的那两瓣浑圆雪臀,以及因勤练舞蹈而异常发达的结实大腿,甚至知道它们摸起来的触感是如何丝滑,掐进肉里又是何等弹手,乃至她蹲下时那夹在腿心里的酥嫩桃裂,还有那股鲜烈的气味……(……糟糕了!)
  韩雪色硬得有些发疼,几乎产生撑裂裤裆的错觉,只能极力缩臀,却无法阻止迅速膨大的裆间支棱抵住乌氅。他本想将乌氅再挪前几寸,岂料才一动便听氅后的阿妍尖声道:“你干什么!”没敢继续造次,只能眼睁睁瞧着下身的丑态,即将演变成灾难。
  是说她为何能盯着乌氅的些微动静,不是应该专心解手么?
  阿妍根本就尿不出来。
  那种即将失禁的酸感,从韩雪色的手指一离开腿心便迅速消褪,只是裸露身体的羞窘转移了她的注意力,此际才发现全无尿意。
  但她需要这片以乌氅构成的隔栅来保护自己,恢复冷静,以及重拾对韩雪色的支配权。阿妍对少年说的是真话,她的确关心他、欢喜他,是结识了他,她才发现自己不想要皇宫大内的荣华富贵,更渴望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从没考虑过同阿雪以外的男人一起过。
  她不是不能给他,她终究是要给的,但他不能这样要。
  现在,她欢喜的那个阿雪又回来了,从方才那副手足无措地将她捧在掌心里的模样她便知道。
  安下心来,反而更能回味魔手肆虐的快美,她其实是喜欢的,起码好奇不已,想着想着,不禁羞红了小脸;回过神时,才发现右手食指尖已埋进腿心,被大腿夹紧的肥厚阴唇箝着玉指,但那股隐隐往内拉的吸力并非来自外物,而是深藏在湿透的小穴中,她必须动得极轻极缓,才不致搅出淫靡的唧唧浆腻声。
  阿妍不常自渎。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要进宫的,便有皇命在身,也须验过身子清白,才能成为太子妃,姨娘特别请了稳婆传授她保护贞操的诀窍,替无数世家大户接生过的老婆子尽管说得隐晦,也总算让她知道:探入穴内的外物——是指手指的第一节——不可超过半截,逾此则危。
  少女的自制力颇强,也不特别耽于逸乐,即使轻揉蒂儿的滋味极美,她也是久久才试一回,遑论纳入指尖这么危险的举动,早早便列入禁忌。
  但韩雪色粗糙的指触仿佛开启了这扇禁忌之门,尝过之后,她便本能地想更深入些,无法满足于门外徘徊。
  阿妍几乎停不住手指的动作,喘息渐渐粗浓,担心惊动氅后的男儿也大大增加了偷欢得逞的悖德之乐,直到看见那逐渐浮出氅布的异样凸起。
  她对性事似有着天生的敏锐直觉,一转念便明白那是什么,见乌氅微动,心知韩雪色想要遮丑,故意大喊一声:“你干什么!”乌氅才止住不动,而原本只是猩红绒衬上的一点支棱,转瞬便顶出了瓜茄似的膨大棒形,不禁咋舌:“怎能……怎能这般大!”好奇心大盛,顾不得穿上纱裤,指尖轻轻点了一下,听氅后韩雪色迸出呻吟、又即时忍住,怕不是咬得舌尖出血,玩心益浓,连着氅布轻轻握住,似能感觉肉棒灼人的热度,诧然脱口:
  “好烫……莫不是感染风寒,才得这般滚热?”韩雪色唔的一声,隔氅听着有些闷钝:“别……阿妍!别这样……我……我不是……”阿妍冷哼道:“我让你别、不要的时候,也没见你停手啊。站好……别乱动!”啪的搧了一记,见乌氅帘子晃如摇筛,忍不住“噗哧”一声,伸着柳腰爬前些个,双手握住那昂然翘起的巨物。
  “……好硬啊!”少女忍不住赞叹,而那物事居然还在持续胀大中,她隔了几层布缕摸索形状,难免搔不到痒处,喃喃自语:“硬成这样……不疼么?”韩雪色兀自仰头嘶着气,没来得及接口,突然裤结一松,滚烫的杵尖吹到凉风,竟是阿妍隔着氅布解开他的裤头,婴臂粗细的狰狞巨物顿失束缚,一把弹跳出来,被她咯咯笑着三扑两捋,隔布握住,由衷赞叹:“真的是好大啊!”没人教过她该怎么做,但正如能隔着氅布解开结子,阿妍于此仿佛是天生的心灵手巧,笨拙的掐握并未持续太久,很快她便发现交握着上下捋动,尤其是忽快忽慢、若即若离,虚实相参的时候男儿的反应最强烈,喘息越发粗浓;过得片刻,韩雪色突然一声低吼,小手里滚烫的狞物一跳一跳地鼓胀着,温热的液感瞬间熨过氅布,仿佛也淌了阿妍满掌。
  毛族少年不由自主地向前挺着腰胯,如以弯刀指着敌人,双腿微颤,射满了裹于杵尖的囊状空间。浓稠的精液渗过乌氅,沾满阿妍的手掌,她轻轻嗅了一下,并不觉难闻,在红绒衬里随意揩抹着,低头见氅角摆动间,男儿的裤脚靴子等乍现倏隐,越来越抑不住想瞧瞧那物事的好奇心,突然拉高了氅布,一条湿漉漉的紫红肉龙便这么弹了过来,沾裹的阳精尚未化水,龟头上白浆处处,散发着腐果似的浓厚腥甜。
  阿妍将撩起的氅布搭跨在阳物根部,伸手将其满握,果然没了隔布,热度一下从温热跃升为灼人的滚烫,充血的肉棒既坚硬又柔软,除了精水的微腥,凑近亦可嗅到少年淡淡的肌肤气味,比她想像中要更干净怡人,是会忍不住想亲近的,就跟他的嘴唇一样。
  她伸出舌尖,轻轻舐了一口,感觉满意极了,仿佛连微腥的阳精也变得适口,但与剥壳儿水煮蛋差不多的杵尖她根本含不进去,只能像吃糖葫芦一样,一点一点地慢慢舔着,用丁香颗儿似的小巧香舌,细细品味着形状和惊人的粗长。
  韩雪色简直不敢想像有这么一天,美丽高贵的阿妍会跪在他的身前,津津有味地替自己品箫,仿佛尽心服侍着丈夫、努力取悦他的小妻子。这不但超越了世间一切的春梦景致,更是身为男子的至极美梦。
  阿妍根本就不需要任何技巧,她细滑的舌舐与肤触便是最曼妙的享受,况且她的小手和嘴儿也灵巧得难以挑剔;好不容易恢复的一丝理智,转眼又被熊熊燃烧的欲火吞没。韩雪色缓缓向后退着,阿妍呜的一声似在向他抗议,毕竟片刻也舍不下阳物,又继续吮得有滋有味,娇躯渐渐前倾,蛇一般的小蛮腰在他眼下豁然开展,还有那团鼓浑圆的结实翘臀,丰盈肉感的大腿……他将乌氅往下一罩,盖住了阿妍的上半身,这样她还停不下吸吮,仿佛只要有那根热呼呼、硬梆梆的美物,其他都不管不顾。韩雪色搂着她的蛮腰把整个人提将起来,边迈出步子,边享受氅包内阳物在小嘴儿里进进出出的销魂滋味,至于阿妍是如何吞下,贝齿又是怎么不刮着肉棒的,横竖他也想像不出,端捧着玉人来到一架软榻大床前,才将她轻轻放下。
  阿妍双膝双掌微陷入绵软的床垫,摆成了头趴跪的小母狗,加上床架的高度,恰能吞吐阳物,索性翘臀沉腰,头蒙乌氅,继续美美的吃着棍儿。
  韩雪色不知房间内是何时出现这样一张舒适的大床的,甚至到底置身在哪个房间里,也早已不复记忆,只觉肉棒被舔得无比舒爽,被乌氅蒙住上半身的阿妍,露于氅外的蛮腰丰臀堪称是人间绝景。
  他想不出这么细的腰肢,怎能有这般丰满浑圆的屁股,瞧得阳物益发硬烫,将她缠腰所束的带子用力扯断,本欲褪她下身裙裤,谁知那锦缎缠腰居然有两层,里外不知缠了几匝,还得如许苗条,可见原本之细,堪称一把葫腰。
  缠腰解不下,男儿把心一横,将阿妍的薄纱裙裤撕得粉碎,不理下身乌氅包里少女呜呜抗议,把手伸进她腿心,顺着黏腻的迷人桃裂滑动着,指尖欲进不进的擦过小巧的穴儿口,不住把磨出的蜜浆白沫儿往轻轻开歙的娇脂里推沃,阿妍连股沟里都抹满了白浆,淫靡到难以言喻。
  他不想再忍耐了。就算奇宫毁了又如何?世间之大,只有阿妍是他的,他只要她,谁也不能从他身边夺去。
  毛族少年猛将乌氅揭去,远远甩于脑后,身下的少女昂颈翘首,伸出灵蛇般的小舌头轻扫着一弹一跳的狰狞龙杵,迷离的眼波既清纯又妩媚。他将阿妍抱起,往大床中央一抛,少女惊叫着咯咯笑,酡红的绝美小脸恍若醉酒,然而滴酒不沾、最是懂事守礼的阿妍又怎么会醉呢?应该……是因为他的缘故罢?
  韩雪色甚至不记得是怎么除去衣物的,他赤条条地爬上床,滚毯筒似的将阿妍往床心里推,绝色少女嘻笑着翻滚,横陈在摊展的蓝绿二色腰缠间,一丝不挂,蜂腹形的坚挺双峰微微摊散,圆滚滚的乳廓仍是又厚又绵,肉感十足。
  她那葫芦般峰壑险伏的下半身,又较两团沃乳更肉,大大分开的腿心子里,夹着一只粉酥酥的浅润蜜蛤,本该是极之清纯,宛若初生婴儿般无瑕,漂亮到令人生不出半点邪念,谁知黏腻的淫蜜被男儿揉成荔浆似的浓白乳糜,活像被满满射了一穴,还沾淌得到处都是;莫说清纯,简直是荡妇淫娃才能有的淫艳。
  那新炊馒头也似的白嫩耻丘上,覆着银杏叶状的扇形细绒,稀疏却集中,齐整得像是精心修剪过一般,益发衬出肌肤之白之细嫩。但阿妍谨遵稳婆的教导,从未整理过私处的毛发,她是天生如此,亦是由清纯中透出难以言喻的冶丽淫靡,足以令男人发狂。
  看着阿雪跪踞她腿间,少女知道将发生什么事,忍着娇躯酥震,颤声道:“阿雪……呜呜……别……不成的,我们……啊……不能这样。”“嗯,我们……不能这样。”
  他将那大到根本不该与小穴有甚牵连的美物蘸饱浆腻,抵着蜜缝轻轻擦滑,阿妍纤腰拱起,美得像要昏死过去。
  “啊!不要……好麻……我们不行的,会……会害到很多人……啊!”龟头撑开了黏闭的小阴唇,随着一点一点没入,挤出一圈浓白稠浆。
  “是啊,我们不能这样。你姨父姨母、奇宫诸位长老……都会受累。”连挤进半截指头都嫌狭仄的蜜膣,竟吞进了大半颗水煮蛋似的钝尖,紧迫的膣壁像样夹断入侵者似的,不住掐挤出白花沫子来。阿妍浑身紧绷到说不出话来,只能颤抖着轻摇螓首,用力撑拒着男儿钢板似的结实小腹,不住呜呜哀鸣。
  “不行……呜呜呜……不可以!我是未来的太子妃……呜呜呜呜呜!”“不,阿妍,你说错了。”毛族少年缓缓俯低,压上少女剧颤的娇躯,毫不犹豫,百死无悔。“不管你要做什么人,你都是我的。”阿妍无法抗拒他的拥抱和亲吻,随着阿雪胸膛贴近,她本能屈起长腿,压平的脚掌收拢在男儿的腰畔,膝盖一收,仿佛要将他汲入体内,两人结合的部位逐步加深,巨大的阳根将小穴撑得满满的,莫说小小一圈薄膜儿,就连膣户本身,在龙杵之前也是障碍的一部分,注定要被辗平贯穿,灰飞烟灭。
  两人紧紧拥抱着,密贴得再无一丝缝隙,阿妍眼前煞白,似乎脐下空空如也,再感觉不到半分实体,然而痛觉回复的速度超乎少女的想像,快感也是。
  “啊啊啊,好硬……好胀……要坏掉了……啊啊啊……要坏掉了啊!”听着阿妍既清纯又淫荡的叫声,韩雪色心满意足,忘情地驰骋着,插得少女收紧腿儿,修长姣美的玉足反扣在他腰后;虽是男儿主导了欢好的节奏,整治得她死去活来,魂飞天外,但换个角度想,也能说是阿妍死死勾缠着爱郎的腰不放,无论他是如何凶猛剽悍,她都能一下不落娇娇地受了,永远还能要得更多。
  毛族尺寸过人,韩雪色看似老实乖巧,逆来顺受,但于此一节则在同族中都算是天赋异禀,阿妍虽身段出挑,在女子中并不算娇小,然而玉户紧窄,实无容人之量,之所以能承受阿雪的粗长,盖因她天生淫蜜稠腻,分泌的量虽大,始终能维持稀蜜般的润滑。
  若换了所出如清水般的女子,即使丢得再多,也受不住如此巨阳,就算没有裂阴,也少不了皮肉受苦。
  虽然方才已出一回,但阿妍的紧搐收缩之强,即使韩雪色不动,都能硬生生往小穴儿外不住挤出白浆,膣内的肌束如活鱆足缠,圈圈收绞,他奋力挺动片刻,居然又有泄意,难以顿止。
  少年支起上身,握住玉人夹在他腰畔的修长足踝往前顶,阿妍眼神迷离,虽圆睁美眸却似已不能视物,藕臂胡乱攀抓落空,改揪耳畔床单,挺腰乱扭着,仿佛再不能承受。
  “啊……又变大了!好硬……阿雪好硬!受不了了……啊啊啊啊————!”韩雪色撞得她上身抛甩,挺翘的巨乳疯狂划着同心圆,晃起眩目的白皙乳浪,低头瞥见她白嫩的耻丘、腿根处占满带了血丝的黏腻白浆,同沾艳迹的阳物几与她的腕子一样出,飞快进出窄小蜜穴,简直不知是怎么受的,杵径都快比大阴唇更宽了,更别提阿妍悦耳至极的放浪叫声,这才强烈感觉到“我得到她了”,蓦地马眼一张,无比凶猛地射了她满满一膣!
  他趴在少女汗湿的傲人奶脯上,不住喘着粗息,怪的是:精力恢复的速度像是从未消耗一般,快到连他自己都觉心惊,阳物甚至没能消软,又在裹着阳精的湿暖蜜壶掐握之下,迅速胀硬起来。
  韩雪色还未及思考,两人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阿妍的玉趾已从他的大腿背面一路滑到臀后,这屈起玉腿如蜘蛛的动作若能旁观,绝对是淫靡诱人到了极处,但插在蜜穴里的肉棒,却能清楚感觉膣肌随双足收紧,在足趾蜷起时跟着一绞拧;阴道口像剪刀般,由两侧往中间夹,带着箝断阳物的狠劲——这是旁观者难以想像的销魂,唯有身历其中,才能体会那样的惊心动魄。
  “给我……还要……”阿妍轻咬着他的耳垂,那股子难以形容的娇腻与迷乱仿佛是另一个人。他决定不再思考,彻底沉沦其中。
  ◇    ◇    ◇
  无面新娘自符箓上撤掌,糊纸面具内侧挂满汗珠。
  这“倒凤颠鸾云雨阵”的发动和操纵她再熟不过,但韩雪色惊人的活动能力大出她的意料,毛族少年接连撞破隔间的壁板,在不同的房间内横冲直撞,逼得她不得不启动阵法全域,总算在“暮云之间”里逮到他俩。
  韩雪色的阳物之大,连堂堂夜后、阅男无数的女郎也吓了一跳,有那么一瞬间她认真考虑过中止计划,以免阿妍裂阴而死,打乱了她的布局。但少女对于床笫之事的天分,毋宁比毛族的巨阳更令女郎诧异,该说圣上有识人之能,才给宝贝儿子找了这么个罕世尤物么?
  瞧床褥及两人身上沾染的落红,阿妍的确是处子无误,这位未来的太子妃乃至皇后娘娘若能顺利进宫,将来的皇上便用不上后宫三千了,也算好事一件。
  计划的第一步已然完成,两小看来能折腾要天亮,接下来,就看魏无音如何接招了——正想着,置于符箓旁的青玉小案忽放出微光,她赶紧捏了个法诀,消除小玉几上的阵法运作,心中暗叹一口气。
  果然没有忒好的事。地近龙庭山,阵法的效果特别惊人,以往长老召见不是派人来唤,便是镖信传书,这青玉案不过摆设而已,如今也有摇铃叫人的功能了。
  女郎闭起暮云之间的阵法通道,随手设下几道误导用的无形迷障,以及隔绝声息外泄的禁绝阵图——同样是托了龙庭山的地气之福,换作别处,她也没有能快速藏起两小,连自己人也未必能找得到的术数法门。
  安排妥适,她打开一处隐密通道,拾级而上;脚下并置的一个个平顶方箱——也就是“房间”——上,布满密密麻麻的阵法符箓,在黑暗之中隐泛金芒。走着走着,连木梯的形体、踏足其上的声响等亦都不见,直到前路终无,她才停步,仿佛站立在垂于四野的无星夜空,风将动而未动,举目空茫,唯有远方四点炽亮,恍若北宸。
  她知道这也是阵法效果。实际上她还待在流离轩殿的第二层,就是那些个“房间”的顶部,其余四人也是。
  流离轩上一次发动此阵,应是她接任夜后之前,她上任时长老就是三位,十年来未曾增减。莫非……是“那个人”回来了?
  象征流离轩的八臂斗母图里,其实暗指四个人,每人一面双臂,第四张脸藏在画面上看不到的脑袋之后。这四人不实际打理组织,只负责选拔培育每代夜后,由她们来统领流离轩;除了女郎,组织里的其他人不配知道有长老们的存在,只听命于夜后,代代流传,乃至如今。
  近来女郎常忍不住想:流离轩到底是三位长老呢,还是长老以外的其他人?拿掉夜后,这两拨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人,互不相知,遑论什么休戚与共,一体同生。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好时机。做为下属,她肯定是得先开口的,女郎清了清喉咙,团手躬腰,朗声道:“斯土斯魂,从田从炗。第十九代‘夜后’黄离,参见斗姆、雷师、星官三位长老。”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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