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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壁漂流记(105-114)作者:阿金宝

海棠书屋 https://htsw.htsw.win 2024-02-14 19:52 出处:网络 编辑:@海棠书屋
  第105章、合作!?   石朔风不能确定他们坐的这个东西叫不叫汽车,至少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汽车,虽然它的外形是轿车的变型,但它跑的实在太快了,石朔风觉得像小型动车,噪音还小。  车内除了驾驶和副驾驶
  第105章、合作!?

  石朔风不能确定他们坐的这个东西叫不叫汽车,至少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汽车,虽然它的外形是轿车的变型,但它跑的实在太快了,石朔风觉得像小型动车,噪音还小。
  车内除了驾驶和副驾驶外有两排座,设计的略尴尬,沙发是面对面的,此时他和黛青坐在一排,佐铎就在对面,三人的膝盖离的很近。哪怕是离得这么近,因为有了小狗的前车之鉴,谁也不敢开口,就这么各怀心事而又面面相觑的坐着。
  佐铎想的什么很好猜,他因为精神上的枷锁快要窒息了,今天是他人生中的最高峰,他想摆脱这样的束缚,同时离不开优渥的生活,他在权衡两者的利弊,到底走哪条路好;黛青的想法有点复杂,他马上要见到佐铎的双亲了,也许下一步就是自己的双亲,到时候见到他们要怎么说话?会是在什么情况下见到的?这些都够他琢磨的;最后就是石朔风的心事,他心里有点乱,一边担心到了扎卡家族的中心不好往外跑,一边又怕他们会拿黛青做什么事,还担心眼前这家伙——佐铎,石朔风太清楚alpha的信息素对omega的影响了,这要是低等alpha还好些,但是高等……石朔风暗暗打量着佐铎的身材,估算着动起手来该怎么撂倒他。
  玻璃房位于家族的周边地区,但门前有直达公路,公路尽头,临近家族大门的地方总共设立了三道关卡,每到一处都要停车接受持枪守卫的信息核对,司机走的是特殊通道,但依然要接受检查。石朔风隔着玻璃,看见远处普通通道处排着长长的队伍,像极了节假日期间的高速路口。
  在确定里面的乘客是扎卡家族未来的继承人后,守卫十分恭敬的敬了个礼,放行,然后到下一个关卡重复上一套动作。
  除了这三道关卡,其他的一路畅行,很顺利的开到了家族中心。
  家族中心是扎卡家族中的最高建筑物,石朔风曾经老远看到的银白色大厦就是这里。
  车门像是车厢门一样,向一边收缩,司机恭敬的站在门口,恭请三人下车。
  石朔风踩在地面上环顾四周,心里颇有些讶异,要是说之前所见到的那个港口家族类似北方的中小型城市,那这里就有点近未来科幻了,他甚至在家族中心的门口看到了持枪巡逻的机械守卫。
  没想到相隔不远处的两个家族,科技水平居然差的这么多!?
  「服务扎卡N- 19来了,下面请他带你们进入18楼,」司机面带微笑的指着一个全息影像。这个被称作服务扎卡N- 19的机械看上去跟小狗差不多,有个带轮子的底座,上面投放的是个有着alpha男性外观的影像,他冲司机递了个没有温度的微笑,然后示意石朔风三人跟随他。
  已进入中心大门,石朔风就觉得不大舒服。
  中心一楼的大厅很是宽广,穹顶很高,因为没有顶灯,只靠地灯和桌子上的白灼台灯照明,天花板在一片黑暗中若隐若现,数不清的细瘦柱子支撑着这个偌大的空间,一边立在地面上,一边伸进黑暗中,像是巨人的腿。这让石朔风几乎产生了倒立的错觉,仿佛头顶上空是深渊,他随时都会坠落进去。
  石朔风不知不觉出了满背的冷汗,这种毫无温度和人性的设计仿佛只是为了营造压迫感,让观者感觉恐惧,每张桌子后面的脸无论男女都低垂着,最大限度的背对黑暗,让台灯照亮尽量多的身体,在每个卡间和房间行走的人脚步匆匆,别说对话,连眼神的交汇都没有,好像他们的一言一行都受到监视,不能也不想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
  石朔风记得司机说过,扎卡家族的金字塔顶端人物、既佐铎的双亲和血亲,都住在中心的顶层,在这种地方长期居住的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态呢……石朔风突然理解了佐铎为什么喜欢住在玻璃房。
  三人外加服务扎卡N- 19进入电梯,直升楼顶。虽然电梯空间逼仄,但照明充足,反而让石朔风觉得舒服,他看了看一直无语的黛青,他双眼无神目视前方,瞎了似的无精打采,又或者若有所思,石朔风伸手去拉他,一碰之下尽是湿凉。
  「你来过这?」石朔风小声地问。
  黛青眼珠灵活的动了动,瞳仁的亮光逐渐扩大:「嗯。」石朔风又看向佐铎,他也阴沉着脸。
  「红骸家族的人都来过,」佐铎声音平静,听起来却跟一楼的大厅一样空洞,没温度:「深川是第一个被邀请来的。」石朔风点点头,不再问下去。第一个被邀请来,不就是黛青未成年时二人的初次见面么……自己好死不死问这种话题……「叮……」
  电梯停住了,18楼的标志闪闪发光,锃亮的电梯门从中间分开,面前的走廊点亮了三人的视野。
  这是中心的顶层,天花板竟是透明的,暖暖的阳光将不宽的走廊洒满,地毯铺在走廊中央,一直延伸到前面的圆形大厅中,地毯两边放着一盆盆的粉色装饰花卉,似乎还在随风轻轻摇曳。
  这有点田园小清新的风格和一楼天差地别,似乎一下子从深冬来到了春末,要不是服务扎卡N- 19走出去,石朔风真以为是按错楼层了。
  「请大家跟我来,」服务扎卡N- 19示意,便走在了前面带路。似乎是想到了众人的意外,服务扎卡N- 19走的很慢,佐铎因为总来所以不以为然,黛青透过玻璃的墙壁看向遥远的地面,石朔风就跟第一次来游乐园的小孩,脑袋独立了一般上下左右来回转,还蹲下身去摸花,接着惊讶的看向黛青:「真花!」「快起来……」黛青嫌弃的拉起石朔风,有心给他一拳让他安静安静。
  石朔风对自己的丢人现眼毫无察觉,他已经逐渐不再熟悉现代化的生活,那些曾经缭绕在他身边的日常用品也成了稀罕物,他显得比黛青更像本地人。
  走廊不算长,劲头连通着一个圆形大厅,大厅又延伸出去两条走廊,他们拐上了其中一条,再走了没多久,众人随着服务扎卡N- 19停在了一栋深棕色的双开木门前。
  木门漆的锃亮,石朔风下意识的伸手去摸门,被黛青一巴掌打掉了,他捂着发红的手背,可怜巴巴的望向黛青,后者则给了他一记狠瞪。
  服务扎卡N- 19隔着门报告完毕,门从里面轻轻打开,一阵夹杂着花香的暖风吹了出来,石朔风眼睛一眨不眨,被吹拂的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只皮肤上,鼻腔中还有些微的刺激感,好像被小针头戳刺。
  他的身体已经告诉他,这阵风来自另一个世界,一个完全不同的阶级、环境,虽然它嗅上去是如此的馥郁怡人,但依然会产生微弱的排异反应。
  繁花锦簇的圆形屋中,一位夫人抱着个白色的花盆站在屋子中央,似乎正在照料它们,夫人看上去四十上下的岁数,长的很柔美,身着色调柔和的浅色上衣和长裙,上面没有繁复的花纹,但是衣褶柔软复杂,剪裁立体合身,怀中的黄色花朵争相怒放,花瓣上的露珠折射着阳光,整个人像是从油画中走出来的一样。
  「N- 19,出去吧,」夫人微笑着开口,蹲下身,把花盆放在地上,与其他的黄色花朵排在一起。
  「是,夫人,」服务扎卡N- 19领命离开,留下三人在屋内。
  佐铎想开口说话,却被夫人的一个微笑堵了回去,她走到三人面前,伸出涂着肉粉色指甲油的手指,轻轻挑起了黛青的下巴。
  相比自己的儿子,她似乎对黛青更感兴趣。
  黛青的表情无动于衷,随着她的手动作着,夫人端详片刻,微笑加深了些许,棕色的眼睛里有些兴奋地光芒:「仔细看,你们还是不一样的,你更完美。」说完,她放下手,开始打量石朔风。
  石朔风迎着她的目光,感觉她看的仔细,还有点诡异,甚至让自己转身,这让他很不舒服,好像自己是件商品,她在给商品股价。
  很快,夫人得出了结论:「你有点小遗憾。」
  「没有信息素是吗,」石朔风说的是肯定句,然后如愿看到了夫人饱含深意的笑容。
  「母亲……」佐铎有些按捺不住了,很恭敬的唤了一声,夫人心情很好的看向他,似乎终于允许他说话了。
  「父亲在哪,我准备好了。」
  「好,」夫人点点头,抬手将一缕棕色的卷发掠到耳后:「跟我来吧。」夫人转过身带路,脑后精致的发髻中别着一支银色发簪,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碎而尖锐的光芒。
  几人没走几步,夫人只在花屏中转了两次弯就停下来了,面前的空间比之前花房一样的门厅要大,迎面是一排落地窗,一扇厚重的白色窗帘收在窗边,石朔风心想真不愧是一家子,这屋顶的设计跟玻璃房真像。
  落地窗前有一张长矮几,一张白色的简易躺椅放在旁边,上面扔着靠垫和一块电子板,而佐铎的父亲,就坐在旁边的沙发里。
  石朔风看了看父亲的白发,又悄悄瞥了一眼年轻的夫人,心想这真是老夫少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祖孙三代呢,愿意跟比自己大这么多的人结婚……他娘八成是个三儿,或者是个小。
  在场的几人没有他那么好的心情胡思乱想,而是各个神色凝重,如临大敌。
  「计划,其实不只需要你参与,」父亲说话依旧是开门见山,甚至都不看佐铎一眼,傲慢刻进了他的骨髓之中:「还有深川,这个计划需要你们两个……」「我不参与,」黛青抢先一步回答,声音在屋中撞出了小小的回音。
  「你没有理由不参与,」父亲依旧是不看说话的人,自顾自的倒了杯酒。
  「乔路……」夫人轻声唤道,似乎是要阻止他喝酒,但被叫做乔路的父亲瞪了回去,夫人脸上依旧挂着笑容,站回了原地。
  看来在家族中他是唯一的主权啊,石朔风心想,恐怕在他眼里,所有人只分为有价值和无价值两种。
  「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们没必要卷进去,」黛青依旧高声道:「我知道你们要做什么,将计就计!」乔路喝了口酒,晃着杯子里的冰块道:「那你更没理由拒绝了,你也恨他们吧,将来,你会是红骸唯一的继承人。」黛青冷笑一声:「用这个借口骗你的傻儿子吧。」石朔风轻轻动了动肩膀,他觉得黛青这句话攻击性太强,很可能撕破这二人伪善的面具,自己要随时做好防御准备。
  不想二人的表情丝毫不僵硬,乔路风度翩翩的一笑,终于转过头,看向这边:「他的确很傻,真假都分不清楚,所以这个计划不能只让他参与,甚至他不是主角,你才是。」佐铎被二人当面褒贬,虽然依旧是负手站立纹丝不动,脸上却红一阵白一阵。
  「没事的话,我现在就要走,」黛青毫不领情,石朔风听了这话立刻四下观察情况。
  「你们出不去,」夫人此时开了口,声音依旧温柔:「跟我们合作,你不会吃亏的。」「现在闯出去,我还可能活命,跟你们合作,我会和红骸一起消失,」黛青的黑眼睛盯着夫人,放出咄咄逼人的寒光。
  夫人脸上的温柔表情逐渐消失,微笑变成了冷笑,但依旧保持着风度。
  「你在我眼里早就不是红骸的人了,何必除掉你呢?」乔路放下酒杯:「准确的说从失踪的那个晚上开始,你失去了与扎卡结合的资格,不过你既然能想到给佐铎带话,我就相信,你对他们是有恨意的,那我们就是合作伙伴,你难道不想给与那个痛苦源头重击么?」「说到现在你们还在劝我,看来没有别的赌注了,」黛青毫不顺着乔路的话头往下说。
  「感不感兴趣,」乔路也没顺着黛青的话头往下说。
  二人自顾自的说着自己的,却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我听说过你的事,出生的目的是为了联姻,送去军校是为了选拔,听说本来送进去的是一批,到后来快毕业时,就只剩下你了,真是残忍啊,眼看红骸的心血就能收到结果,可最后被那个……那个……」乔路皱着眉头努力回忆,数秒后还是放弃了:「那个什么家族……我也忘了,总之被他们毁了,没想到你居然活下里了,一定有什么支撑着你,不然奇迹不会发生。」黛青看着他不说话,胳膊有些僵硬,瞳仁中的碎光在轻微的颤动,这些石朔风都看在眼里,他怀疑是这个叫做乔路的老头的信息素,毋庸置疑,他是个老的高等alpha。
  「这个奇迹的契机,我应该不会猜错,」乔路缓缓地倒酒,酒液与玻璃杯碰触的声音在这个安静的空间里竟显得有些刺耳。
  「仇恨,」乔路举起酒杯,笃定的吐出这两个字:「不然,你就白活了。」

  第106章、隔阂

  回玻璃房的路上,石朔风一直没说话,黛青和佐铎开始还说,但慢慢也闭了嘴,因为他们二人都感受到了来自石朔风的低气压。
  石朔风单手支着下巴,独自望向窗外,心里热一阵冷一阵,既惆怅又失落还有点生气。
  就在刚刚,黛青答应了乔路的合作。
  石朔风怎么也想不通他为什么要答应,他们两人明明习惯了自由的生活,都在想念赏金镇,二人虽然不是什么神仙眷侣,但也算是看对眼儿的闲云野鹤,没想到平平稳稳比翼双飞的日子没过几天,就陷进了这样的迷局之中,而且黛青一开始还很抗拒,可在那白发老头的几句诱导之下,表示考虑看看!
  按照黛青的行事风格,这就是默许了!默许了代表什么?代表合作!
  石朔风昨晚跟黛青分析过,现在正值这两个家族四处拉拢新议会成员的时候,政治斗争绝对黑暗血腥,这摊浑水咱不能趟!
  黛青当时抿着嘴唇,答应的可好可高冷了,表示自己早就想跟他们划清界限了。
  可现在呢!?他转眼就抛在脑后了!连带着自己一起。
  合作?他们能想出什么样的合作?石朔风用脚趾都想得出——以真换假!
  这是石朔风最抵触的,几乎触到了他的底线,一想到黛青会和佐铎走上婚礼现场,得到在场所有人或虚情或假意的祝福,他心里就恨得燃起一簇黑火。
  正确的说还不是别人,是老情人!!哪怕是假结婚,也受不了,但黛青,他很快就要这样做了!
  石朔风重重的叹口气,从鼻孔喷出两条带着冰霜的气流。
  对待感情,石朔风向来是毫无保留,全心全意,这么多年下来自认为是问心无愧,他知道黛青的感情是有所保留,因为那段特殊的经历他对谁都这样,不过只要心意与自己相通,他就不介意,可今天他迟疑了,第一次迟疑。
  看着黛青的脸孔由坚毅变得犹豫,石朔风的心也逐渐悬了起来,直到他回答考虑,石朔风悬起的心又瞬间沉到了谷底,阴沉的湖底溅起了小小的水花,浮现出一个不想正视的答案——黛青对自己的爱没有自己对他那么深,甚至没有想象的那么深,又或者已经大不如以往,他的心里……永恒的只有仇恨。
  黛青坐在他身边,偷偷看了他一眼,只是一眼,就立刻转了回来。这恐怕是黛青第一次觉得心虚,以前总是他占据上风,石朔风几乎唯命是从,还面带贱兮兮的笑容,皮糙肉厚的,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特别耐打,黛青每次都是底气十足,十分笃定他不会闹脾气,更不会离开自己而这次,他下了个痛快的决定,心底里最先升起的不是快意,居然是不安。
  这不安的源头就是身边这个低气压的人。
  黛青又扭头看了他一眼,觉得此时自己最好说点什么,但说什么?无从开口,更何况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错,但没有错为什么又要心虚呢?
  黛青陷入了复杂的心理漩涡中。
  佐铎身为局外人,从微妙的气氛中嗅出了端倪,心里有点小别扭,似乎做了一次恶人,拆散了情侣,不过转念一想,这个情侣之一的人原本就该属于自己,只是因为外力分开了,如今阴错阳差二人重又相聚,一切都是待定,一切皆有可能,谁说的准结局呢?于是思来想去之后,这仅有的一点别扭便被逐渐饱胀的窃喜给挤没了。
  三人跟去时一样,一路无话的回到了玻璃房,进屋后佐铎看了看停在角落里的小狗,没有开启它,而是从储藏间里拎出了一个型号很老的家政机器人,反复检查万无一失后才启动。
  老家政机器人是真老,没有全息影像,更像个有脑袋的吸尘器,笨拙的在屋里走来走去想找杯子倒水,期间断断续续的传来撞到家具的咚咚声。
  三人坐在沙发上,有针对合作的谈话详聊了一通,主要还是黛青和佐铎交流,石朔风全程大脑放空,木雕泥塑一动不动。
  「你们在玻璃房住下吧,我今晚要回中心,不然那边会起疑,再有消息会通过IP967联系,」聊完佐铎便起身要走,他还有别的任务,比如稳住那个冒牌货……于是此时一脸的慷慨赴死,长吁短叹,开门前还加了一句:「对了它不能上楼梯,去二楼要自己手提。」黛青点点头,硬是翘起嘴角把佐铎送出门。
  关上门的一刹那,黛青悄悄松了口气,转过身,看向哑巴一样的石朔风。
  石朔风依旧是那个动作瘫坐在沙发里,脸上看不出喜怒,轻轻起伏的胸膛和偶尔眨一下的眼皮表明他还是个活人。
  黛青悄悄地攥了下拳头,脚步有些僵硬的走到石朔风跟前坐下,他刚想好了一席话要跟他说,现在时机正好。
  「石朔风……」
  「行。」
  「啊……?」黛青一愣,行什么??
  石朔风叹了口气,依旧双眼无神的目视前方,说话音调有气无力:「你怎么样都行,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你不用为难,也不用解释,都随你吧,」石朔风终于转过头看向黛青,目光黯淡,带着疲惫:「其实仔细想想,咱们一直都是这样,你一声不吭下决定,然后我跟着,每次都……哦,除了这次送芯片是我的主意,其他都差不多,我…………习惯了。」石朔风说完,又扭过头继续看前方,其实他想说的不是这些,他有怨气,但是撒娇耍赖撩闲他张嘴就来,真到了吐露心声讲正经却哑了,似乎怎么说都会显得自己很计较,可他心里真的很难受。
  黛青以为他还有下文,瞄着他的脸色默默等待,等的脑袋里的话全乱套了。他本就不善言辞,尤其是感情方面,只能傻乎乎的靠着石朔风坐着,很是无措的看着桌子上的金属脑。
  玻璃房内一片寂静,仔细聆听,能发现不安的杂草在疯长,那细细簌簌的动静让人心烦意乱,却无法摆脱,使情绪不断发酵,咕嘟咕嘟的冒着气泡。
  石朔风用力叹了口气,叹出了满腔的无奈,他知道自己永远等不到等黛青的一句话或者一句安慰,他这么了解他却依然心存了一点幻想,然而现实捏爆了这枚小泡泡。
  「你知道接下来要进行什么吗?」石朔风忽然扭过头问黛青。
  黛青神经一直紧绷,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吓得差点蹦起来,他迷茫的看向石朔风,懵懂的回答:「啊……?」「你要和他结婚,」最后两个字石朔风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而他自己毫无察觉:「那个老头绝对会用这招,你也清楚吧!?」黛青看石朔风沉默了这么久忽然说话,心里踏实了一点:「结婚是假的,而且为了自保,我可能到时候会趁乱连乔路一起干掉,我不可能听他们的,我有自己的计划。」「假的……假的……」石朔风缓缓点头,声音低了下来,黛青把自己如此介意的事情看的这么风轻云淡,让他忍不住想质问到底看重什么,我的感受你也不看重吗?
  「行吧……你什么时候听过别人的,你就计划你的吧,记得想好了告诉我一声,」石朔风觉得让黛青理解自己此时的心情还得过几年,现在说他不懂,说不定还被顶几句更生气。
  黛青没听出石朔风的话里话,只觉得瞬间如释重负,眉头也松了下来,心思立刻从石朔风的身上转移到了自己的计划上,盘算好刚要跟石朔风说,却见他猛地起了身,一言不发上楼了。
  黛青愣愣的看着他,心想不是没事儿吗!?怎么又这样了?我什么也没干呀!?
  正在黛青想不通时,笨手笨脚的IP967颤颤巍巍的举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它终于成功接了一杯水,一路泼泼撒撒的端过来。
  黛青看着IP967身后的一条斑驳湿印,忽然心里一阵烦闷,抬脚踢飞了托盘,玻璃杯砸碎在墙面上。
  IP967迟钝的回过头,默默转身,跌跌撞撞磕磕碰碰的去清理玻璃碎渣。
  二人就这样在玻璃房住下了,佐铎偶尔来,一来就是拽住黛青谈话,俩人认真对视能说上大半天,每当这时石朔风就会很识趣的走开,上楼也好去地下室也好,总之是看不到他俩的地方就行,也许是计划真的进行的很急迫,黛青一直处于箭在弦上的姿态,眉头蹙着,时常要踹一脚IP967泄愤,以至于石朔风都沉默了好几天,他却没有任何察觉。
  二人的交流和接触就在这种情况下与日俱减,一个根本没心思关注,一个快要憋出内伤。
  不过石朔风慢慢发觉,自己这内伤不只有情伤,还有点别的什么。
  偶尔理智占领了顶峰,他便琢磨起来,这满心的惶惶然的患得患失……不是感情那么简单,好像……深埋心中的恐惧要露头了。
  「不对……」石朔风摇摇头,抱着胳膊站在二楼窗前,他看见佐铎的车子在慢慢驶离玻璃房:「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大事……」隔着玻璃,石朔风的视线由远拉近,看着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影子,不安之中甚至夹杂着一丝惶惑,他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爱情的成分,有多少预感的成分,反正现在哪个都解决不了,一切待定吧。

  第107章、婚礼前夜

  佐铎拿起桌上的誓约链来回端详,这是条用黑红色矿石制成的手链,造型看上去像是爬行动物的脊椎骨,在灯下呈现出丝绸般的光泽,长短和弧度正适合箍住一个成年alpha的手腕。
  佐铎没滋没味的看了看,又拿起另一条一模一样的手链,这条手链要短一些,更适合纤细的手腕。
  这对男士手链是前不久刚刚从黑溪谷大陆送来的,黑红色的血金矿石是稀世珍宝,会雕琢它的能工巧匠比矿石还珍贵,哪怕是扎卡这样的大家族要想定制一对结婚用的誓约链也要提前两个季节,佐铎曾经对它们充满期待,而如今拿在手里,心境却如同一潭死水。
  正在佐铎沉思时,霍克——也就是假深川蹦蹦跳跳的来到他身边。
  「听说誓约链寄来了,我看看,」霍克活泼泼的挤到佐铎面前,面带微笑的拿着手链欣赏:「明天你可千万别忘了带上,这几天我总梦见在仪式现场,你忽然说忘了带誓约链,简直尴尬死了。」佐铎默念着双亲和黛青的嘱咐,十分勉强的勾起嘴角,背书似的硬邦邦道:「我不会忘,明天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我很久之前就在期待这一天,我会让它成为你我最美好的回忆。」霍克比佐铎矮半头,扬起清秀的小脸,他咬了咬嘴唇,很认真的审视着佐铎的表情。佐铎脸色如铁,毫无畏惧的与他对视,表情严肃正义,视死如归。
  「最近压力很大么?」霍克声音轻柔体贴:「我听说你又开新项目了?」「生命不息,科研不止,」佐铎义正言辞。
  霍克的笑容有点保持不住了,他早就发现佐铎的不对,自从海港家族爆炸那天起,他的态度转变不能说是惊人,但绝对是欲望之火顷刻熄灭,以前只要是二人独处,佐铎的信息素永远是热烈的,赤裸裸地表达着他的爱意。
  霍克几乎被他感动,虽然他明知道佐铎在自己身上看到的是另一个人,但那具结实充满力量的躯体是实实在在抱着他的,每当二人缠绵深吻时,霍克几乎以为自己就是深川本人,这个英俊强大的高等alpha是属于他,因此每一次与佐铎的独处,霍克都异常珍惜,甚至是享受。
  「那答应我,等到仪式结束,腾出几天陪陪我好嘛,」霍克的声音里几乎带出了乞求,可怜兮兮的眨着小鹿般湿润的黑眼睛。
  佐铎刀枪不入,面无表情的一点头:「嗯。」
  同时心想,谁敢陪你!?你们就想利用这几天杀掉我吧!
  正在佐铎消极应付霍克时,黛青和石朔风已经到了扎卡的家族中心。
  黛青一到就被带去了别的房间,石朔风看着他头也不回的消失在门口,只觉得心脏砰砰跳不停。
  佐铎的双亲似乎很不待见石朔风,从头至尾都没路面跟他说话,只是一个身材瘦长面无表情的清秀青年负责全程与石朔风联络。
  「这是你的衣服,还有伪装剂,」青年拿出一身全黑的套装,上衣前胸有一块白色的三角形,让石朔风联想到企鹅。
  石朔风拧开伪装剂的瓶盖嗅了嗅,什么味道都没有,但他从青年微蹙的眉毛上看出了效果。石朔风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碰伪装剂还是从天而降时砸破了瓶子,让黛青误会了他的身份,自己与他的缘分自那时开始便缠在了一起,后来还误喝了半瓶伪装剂,为此打嗝打了很久。
  这些回忆其实不甚美好,其间伴随着疼痛和血液,不过忽然想起来石朔风还是欣喜大于痛苦,那是二人慢慢相爱的独家记忆。
  「高等alpha?」石朔风扣上瓶盖。
  「是的,」青年一点头:「这与你的外形更为相称,仪式结束后,大家会去草坪进行午宴,届时你会以侍者的身份混入其中,这是联络器,把它藏在耳朵里听取任务通知。」「黛青呢?」石朔风把这小东西塞进耳道问。
  青年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那位先生自有安排,届时你会在宴会上看到他。」「他的安全谁保证?」石朔风又问。
  「自有安排,」青年重复。
  石朔风烦躁的叹了口气:「他要跟佐铎在一起多久,一直到晚上进洞房吗?」青年不知道他们二人的关系,不过从他的话外加刚才二人的肢体动作看出,最次也的有点暧昧:「抱歉,你不是核心成员,计划的内容我不能透露更多。」「那看来你知道?」
  「我不知道。」
  「不知道还好意思说不能透露!?」石朔风没事找事的吼。
  青年抿了抿嘴,声线依旧平缓没有起伏:「关于任务我能告知的不多,具体情况请随时听候耳机的指示。」「我今天还能见到黛青吗?」石朔风冲着黛青消失的门口指。
  「恐怕不行了,」青年摇头:「今晚他要跟首领彻夜讨论。」石朔风深吸了一口气,把肺完全充满后停了一秒,再将混杂着愤怒的浊气喷出去:「好!」青年看他表情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变幻莫测,比全息影像里的歌手还丰富,就觉得很有趣,再加上他那别人学也学不来的口音,哪怕说话呛人也带着股喜感。
  青年脸色略有暖色:「请问先生如何称呼。」
  「石,」石朔风没好气的回答。
  「只有这一个音节?」青年追问。
  「石朔风,能发出这音吗?」
  「石……说……分……」青年果然咬了舌头。
  石朔风懒得矫正:「就叫石吧。」
  「好,」青年点头,正了正身形:「我叫尤森,在扎卡家族有什么需要的和不知道的,联系我就可以。」「嗯,」石朔风上下打量了他一眼:「omega?」尤森表情有些惊讶:「不,是beta。」
  「嗯,」石朔风在这呆了这么多年,也就能从体型上分出alpha和omega的区别,要是瘦弱点的低等alpha和壮一点高等beta,他完全就搞不清楚了。
  「下面请跟我来,带你熟悉下路线,」尤森走在前面要给石朔风带路。
  「熟悉就熟悉,别老拿眼溜我。」
  尤森表情一僵,几乎没反应过来。
  「我不是alpha,溜我也没用,」石朔风心里不痛快,就想找什么撒撒气,于是眼前这个尤森就倒霉了:「老师干你本职工作别打我主意。」尤森顿了一秒,接着一低头:「嗯……」然后似乎神色黯淡的走在了前。
  这下轮到石朔风表情僵了,你妈还真对我存心思了!?我只是想激你一下打个架出出气……这也能瞎猫碰到死耗子?
  想到这,石朔风不自然的与他拉开了一点距离,不管黛青现在对他态度怎么样,自己首先得规矩,万一被人抓住他不守夫道的把柄告黑状就不好了,这里可是扎卡,处处眼线。
  眼线……?
  想到这,石朔风看向尤森的背影,他是不是扎卡安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呢……黛青与乔路夫妇谈到了深夜,等一切都商量妥当后,乔路叫来了一个不起眼的低等beta,让他去给佐铎送信儿。
  「为什么不用通讯?」黛青忍下了一个哈欠。
  「机器没有忠心,只要是让他们记住的,别人也能看到,」乔路拿起桌上的一个白色毛巾卷儿,轻轻擦了擦眼睛,他年纪大了不擅长熬夜,此时已经满眼血丝,为了让眼睛更舒服,他关掉了所有的灯,只留了桌子上的一盏小台灯。
  乔路身后是巨大的落地窗,沉沉天幕下,是扎卡家族的万家灯火,以及公路上飞逝而过的悬浮车,跟它们的庞大相比,台灯下的乔路格外渺小,被照亮的部分好像悬浮于半空中,像个死不瞑目的孤魂。
  「人有忠心?」黛青反问。
  「我能让他永远闭嘴,但是机器,可以无限拷贝,」乔路伸手冲自己空荡荡的酒杯一指:「人们总是对不同种族的人怀有敌意,但只要稍微接触,就会产生可笑的信任感,其实真正能够帮助自己的,还是同族人。」黛青坐在融融灯光下不做声,看着乔路的夫人给他倒酒。他想乔路真是困糊涂了,跟自己这个异族人说这些,这不摆明了不信任自己吗。
  其实类似的话,黛青在未成年时听自己母亲说过,也许大家族的金字塔顶端就是这么形成的,他们只信任少数的血缘派,所以壁垒异常坚固,权力永远集中,而自己是个异类,就连现在的伴侣也是异类中的异类,最终脱离他这个群体,甚至回来要消灭他们。
  「等到任务完成,你怎么打算?」乔路问。
  「回家,」黛青淡淡一笑:「我不属于这里,我也不是深川,等明天结束,我就彻底成为黛青了。」「是为了那个……石什么吗?」乔路抿了口酒:「过了明天,你就是红骸的唯一合法继承人了,干嘛还要回赏金镇?」『「习惯了,我属于那。」
  乔路不置可否的一笑,表情高深莫测:「不贪婪的人,是最聪明,我们的合作一定会很愉快,事后我会安排一条专门的船,亲自送你们去海港。」「如果明天真的如计划般顺利的话,」黛青针锋相对似的看回去。
  「一定会,」乔路一指黛青面前的空杯子,夫人立刻又给黛青倒了半杯。
  「明天是个新的开始,」乔路向黛青举起杯子,黛青的脸半藏在灯光外,只送了乔路一个冷笑,并未理会邀请,将酒杯递到嘴边,一饮而尽。

  第108章、抓捕开始

  石朔风几乎一夜未眠,闭着眼睛在床上烙饼,脑子里装的全是明天在宴会上的种种对策,每个对策都有AB两版,A版是自己,B版是自己加上黛青。
  实在睡不着,石朔风开始数绵羊,数着数着就乱了,正在他懊恼之际,他的房门在黑暗中裂开了一条缝。
  门开的声音很轻,石朔风没听见,但灌进来的小风却引起了他的注意,紧接着是赤脚踏在地板上的声音。
  石朔风立刻停止扭动,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装出酣睡的模样。赤脚的声音小,步伐平稳,石朔风一时听不出这人是谁。
  黛青?他完全可以大手大脚的闯进来然后叫醒自己,这么小心干嘛?还停在床前不说话,猜都知道是在观察自己。
  石朔风的四肢有点不受控制,是肌肉紧绷产生的结果,他决定在绷不住的时候一跃而起制住眼前的人。
  然而还未等他动手,床前的人动了,他悉悉索索的……是在脱衣服?接着床垫一陷,竟是躺上来了!?这还不算,他搂着自己!
  石朔风的呼吸差点乱了,要不是他对黛青的行为和身体极其的熟悉,他真以为这就是黛青!
  但是黛青的胳膊没这么干瘦,长期的锻炼使他小臂结实有肌肉,只是身为omega只能到这程度,黛青已算是突破极限。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这他妈是谁啊!?
  无名氏搂了几秒,似乎觉得不够,开始起身脱石朔风的内裤……在感受到暖暖的气流吹在自己下体上时,石朔风装不下去了……蟒蛇一样猛地立起上身,一手一只胳膊的飞快压制住无名氏,同时反转手臂将他按在地上,一套动作快速娴熟,不给对方一点反抗机会,美中不足就是没来得及把内裤穿上。
  「你他妈的干什么!!」石朔风声音低沉的逼问。
  对方没料到他会突然醒来,毫无防备,停顿了几秒后,呼吸逐渐平稳下来:「睡觉。」「尤森?」石朔风听到声音一愣,这不是白天负责给他安排工作的beta吗!怎么摸到他的房间里?
  尤森在黑暗中低笑几声,石朔风看不清他的表情。
  「放手,我什么也没带,对你产生不了威胁,」尤森的声音闷闷的,是被压得狠了。
  「谁让你来的?」石朔风不为所动。
  尤森不说话,二人僵持了一会儿,尤森紧绷的肢体逐渐软化,声音里也带出了疑问:「你……没有反应?」石朔风明白过来,尤森之所以突然安静不是因为屈服他的武力,而是悄无声息的改变信息素,要么是想攻击他,要么是想引开他的注意力,然而自己不是ABO中任何一个,他失败了。
  「乔路让你来的?他是什么目的!」石朔风不接他的话茬。
  尤森叹了口气,继续嘴硬:「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放手。」「他妈的好歹对你的偷袭表示下抱歉吧!耍流氓还这么理直气壮?欠操!?」石朔风对尤森的壮士行为很恼火。
  「我想来,所以就来了……」
  「你当我傻逼是吗?明天是婚礼现场,我和黛青的关系你们都明白,这种关键时刻你还熬夜跑来我屋子里……」说到这,石朔风停住了,他的手摸到一点坚硬的东西,立刻把下面的话咽了下去。
  「我看上你了,虽然你是alpha,但在这里你是没有地位的,你的那位朋友,聪明的话也只够自保,我可以让你免去蚂蚁般低贱的死法,甚至让你在扎卡活下去!」石朔风听尤森越说越邪乎,颇想掐死他,但转念一想,也许乔路就等着自己先动手,于是考虑再三,他决定放尤森一马:「滚吧,记得下次别现编瞎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尤森感觉身上的压制消失,立刻从地上一跃而起,活动了下嘎巴作响的肩膀,在黑暗中深深望了石朔风一眼。
  这一眼让石朔风想起自己还光着屁股,赶紧把内裤捞过来胡乱套上,心想还好屋里黑应该没被看光……「明天傍晚之前,你还有机会改变注意,」尤森开门走之前又加了一句:「刚才的话不是现编,是我主动提议接近你。」「还说不是乔路让你来的,」石朔风有点被气笑了,尤森在黑暗中又一顿,然后猛地一关门,只余一阵奔跑的足音。
  石朔风没有立刻躺下,他摸黑在床上床下来回摩挲,确定没有任何可疑物留下后,他微微松了口气,然后向前方一摊右手,一点闪亮的东西出现在手心中。
  这是个微型跟踪器,石朔风见过太多了,它能精准定位,误差不超过半米,但也仅能定位,不能偷听,产地黑溪谷大陆,具体是哪家工作室的杰作就不知道了,毕竟那边简直可以称作是硅谷和义乌的综合体,创新的同时山寨品也很多。
  石朔风整理了下思绪——那个尤森,半夜拿着微型跟踪器来到自己房间,应该就是为了明天准备,比如方便一起斩草除根,具体为什么要脱自己裤衩……他要把这玩儿放哪……?还是纯属个人行为……?这就不得而知了,石朔风也不想知道。
  石朔风刚才本想逼问尤森这个东西是谁给他的,后来话到嘴边咽下去了,毕竟此话一出,这个跟踪器就算作废,但现在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察觉,也就是说它有利用价值,明天,也许真能排上什么用处。
  石朔风攥着这个跟踪器,一夜未眠。
  第二天尤森穿戴整齐,若无其事的敲响石朔风的门,他习惯一次敲三下,等敲到第二下时门从内打开。
  石朔风将那身企鹅般的侍者服穿在身上,眼底有些发青:「我准备好了,昨晚睡得好吗。」尤森自然一笑:「一夜无梦,请你跟我来吧。」石朔风脸上肌肉一抽搐,又一影帝!
  尤森看上去状态好很多,他一路快步行走,带着石朔风把厨房,送餐通道,整备间等等一切需要侍者了解的地方都溜了一遍,一路上还不停的解说,间或不时用眼角瞟石朔风,试图从他脸上搜索一些端倪,石朔风则坦荡许多,发现他看自己立刻就回看过去,尤森搞不清他的意图,只能报以微笑。
  一趟快速的介绍下来,石朔风差不多明白了自己的位置和职责。为了保证婚礼能顺利进行,在宾客和侍者中,埋伏着几个训练有素的便装守卫,石朔风主要看他们眼色行驶,灵活行动,同时注意来自佐铎的信息,毕竟能分清真假深川的人不多,石朔风就属于其中一个。
  「他们真打算在这么严密的守卫中绑架……那谁?」石朔风努力挺直胸膛,让自己的仪表与别的专业侍者更接近。
  尤森的地位有点类似于大堂经理,他接着帮石朔风整理衣领的空挡回答:「无可奉告,你知道就知道吧。」「如果便衣要我行动,同时佐铎那边有来信号,我听谁的?」石朔风问。
  尤森略微考虑了下:「佐铎,如果是他那边有问题,那就是深川跑了。」「现在有办法见到黛青吗?」
  「没有,他现在很忙,」尤森摇头。
  「我有件很简单但是很重要的句嘱咐要告诉他,」石朔风面带忧郁,抬手在尤森脸上捏了一下,声音带着些许讨饶的意思:「拜托了,我不会做出格的事,」说着,他忽然低下头,脸蹭脸的对着尤森的耳朵低语:「就当你夜闯我卧室的道歉,如何?」暖暖痒痒的气流汇入尤森的耳轮,他猛地推开石朔风倒退几步,十分警觉的四处看看,逼回了几道好奇的目光。
  「好不好?」石朔风小声问。
  尤森脸上表情复杂,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佐铎身着夏季礼服端坐休息间中,礼服是深灰的布料纹着细细的金线,腰间系着一条宽皮带,与誓约链是同等材质,一柄暗金的装饰用配件挂在腰上,是他身上唯一显眼的装饰,脚蹬一双改良马靴,衬得他更加胯窄腿长,只是如此精神的打扮仍不能让他表情有所舒展,不止他,休息间里的每个人都心事重重,都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是什么。
  正在佐铎沉思时,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紧接着跟他穿着类似的霍克冒了头,还有两个他的随身守卫,守卫都是红骸家族的人。
  看见身姿挺拔的佐铎后,霍克从心底里发出了赞叹:「你看着是个真正的领导者。」佐铎僵硬一笑,随即站起身迎接他,霍克在欢呼着扑进他怀中的瞬间,什么东西发出了小小的尖锐碰撞声。
  二人同时低头,接着发出相似的惊呼。
  是一条誓约链,小号的那条。
  「天哪……」霍克赶紧捡起来,却发现接口摔坏了。
  誓约链是仪式上的重要道具,需要二人给对方带上,表示自己遵从自己与伴侣的共同誓约,这个环节要出问题……那就滑稽了,还是在两个大家族所有民众面前滑稽。
  「抱……抱歉……我……我就怕出问题,所以一直用手拿着……」佐铎额头的汗都冒出来的,半真半假。
  「不不……我不该这么鲁莽……」霍克心不在焉的安慰,注意力全在修接口上。他昨天接到死命令,无论如何仪式都要完美结束,不得有半点差池,可现在……「还好我把修理匠请来了,我一直怕会出现意外,看来我真做对了,」佐铎趁机说出早就准备好的台词。
  「不用这么麻烦,有没有什么胶水之类的?」霍克看了看时间,虽然时间还富裕,但现在大家都在忙碌,万一再出什么意外那他可担待不起。
  随行的红骸守卫找来了胶水,然而血金矿石好像啥都不沾,手指都要粘到一起了断面还光滑的很,另一个红骸守卫建议用工具钻洞,暂时用线连上,然而用匕首尖刚刚顶出一道缺口,竟溢出了类似血液的黑红液体。
  一个女beta惊叫了一声:「破了破了!刺破它的血管了!」黑金矿石之所以会发红色,是因为里面蕴含着暗红色的奇异液体,像是血管般遍布坚硬的岩石中,工匠在雕刻时会努力避开脉络,同时尽最大力度打磨,让这没有生命的血管紧贴着薄的透明的黑色岩片,达到黑红相间的色泽。
  红骸守卫一听这话傻眼了,他们缔结婚约用不着这么昂贵稀有的石材,哪知道它还会喷血!?
  正在此时,外面响起了悠扬的乐曲,这是仪式开始的前奏,虽然要响很久,但足以炸开休息间内所有人的汗毛。
  霍克手开始发凉,他向佐铎投去求助的目光。
  佐铎等的就是这个,他握住霍克的手,稳重道:「去找那位修理匠,他能解决所有问题,不用怕,相信我,」接着他扭头冲刚才惊叫的女beta下指示:「现在带深川先生去工匠那里,我在这等着,快去快回!」女beta一点头,小跑着就去开门带路,霍克不疑有他,紧随其后,两个红骸守卫也要跟着,却被佐铎拦住。
  「这条手链的脉络被破坏了,今天能不能应付过去还是个问题,以后也没法带了,来说一说,你们打算如何赔偿?」佐铎说着坐回椅子上,脸上一扫刚才的焦急错愕,摆出了一贯的肃穆神情,甚至还有点威严:「别以保护深川为借口蒙混过去,红骸的守卫今天来了这么多,你们只要出了这个门我就找不到,把我的问题解决前,你们两个谁都不准离开!」佐铎说着,屋里其他的人自发的将门口守住,两名守卫表情复杂,不情不愿的开始做辩解。
  霍克跟随女beta穿过几条游廊,越走人越少,直到进入会场最边角的后楼门口,进出的只有行色匆匆的工作人员,没有任何宾客。
  霍克有些意外的左右张望,这才发现那两个守卫没跟来,不过他此时的心神全被这条「流血」不止的誓约链占满,就没当一回事,此时他更担心仪式,就是红骸的命令。
  女beta带他去了三楼,十分有规律的敲门后,听见里面咔哒一声,是门锁开了。
  「工匠先生,我带着深川先生来了,誓约链的事情麻烦您了,」女beta边恭敬的说,边带着霍克进了屋。
  屋内很暗,四周挂着厚厚的窗帘,家具也很少,只有一张宽大的桌子摆放在入门的显眼处,一盏幽暗的台灯放在上面,一个装满精密仪器的工具盒摆在一边,夹在这两样物品中间的,是一个身形佝偻、披着斗篷的模糊身影。
  霍克没想到这位大工匠居然打扮的这么神秘诡异,好像要算命一样……不过这还不是最神秘的地方,霍克轻轻翕动鼻翼,他嗅出空气中有淡淡的香气,是omega的,这个大工匠是个omega?香调还是暖暖的花香……花香…………
  「深川先生,把誓约链拿给他吧,」女beta在一旁提醒,打断了霍克的思路。
  「哦……」霍克赶紧收回思绪,将口袋里的誓约链掏出来递到桌面上。
  就在他要收回手时,一只苍白、有力的胳膊忽然从斗篷中伸出,死死地攥住霍克的手腕。
  霍克脑中警铃大作,心说不好!有诈!!!
  身影攥着他的手腕,缓缓站直,竟跟他差不多高,接着另一只手猛地一挥,斗篷落地。
  霍克惊愕的瞪大眼睛,嘴巴也忍不住慢慢张开,他本想大叫,声音却堵在了嗓子眼,他被眼前的一幕镇住了。
  昏暗的灯光下,出现了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第109章、假仪式

  石朔风躲在一排真正的侍者身后,自得其乐的玩着大托盘,时不时的托盘还脱手,响起一阵金属碰撞声,尤森看他这模样,忍不住悄悄凑过来,小声提醒他:「认真点!!」石朔风面带笑容,很乖的哦了一声,改拿托盘扇风。尤森绷着脸,面色被金属反光照的一晃一晃,一阵白一阵黑。
  「你怎么这么高兴?」尤森忍不住问,他看得出,石朔风有点人来疯的意思。
  石朔风停下动作,很俏皮的冲尤森一眨眼睛,一吐舌头:「该说的话说完了,也亲完了,心里没事当然高兴。」尤森料到他会这么回答,就扭过头不去看他。
  几分钟前,尤森带着石朔风悄悄见了黛青,本以为二人会说点什么秘密安排之类的话,不想石朔风倒是直接,扑上去对着黛青就是一顿啃,黛青看上去反应僵直,但很快适应下来,伸开双臂抱住石朔风,二人好一顿互啃。
  尤森看着连连翻白眼,还很知趣的背过身去,心想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肉麻的画面……然而尤森有所不知,石朔风这么做是别有目的,通过这个吻,石朔风将那个小跟踪器交给了黛青。
  黛青含着那个温暖的小金属块,微微仰头望着石朔风。
  「自己注意安全,」石朔风面带微笑,说着宽慰的话,给黛青听,也给旁边的人听。
  「嗯,」黛青点点头。
  「用在需要的地方,」石朔风探头亲黛青脸的时候小声说:「最好安静不动。」这两句话说的云里雾里,黛青一时间摸不到头脑,不过想到许久没跟石朔风亲近,心里还是有点状况外的雀跃。
  但愿这些事情快点结束,二人早点回到赏金镇。
  音乐逐渐达到了高潮章节,会场的人们开始起立鼓掌,红毯两边的守卫纷纷拔出长枪,一个接一个的向天鸣放。
  石朔风随着人群的视线望过去。在会场的尽头,是一幢有着高高台阶的教堂式建筑,只是没有十字架,那瘦高的双开门缓缓向两边张开,身着礼服的二人便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之中。
  石朔风一下子紧张起来,几乎是点着脚尖望向他们,佐铎面带得体的笑容,向众人微微额首,而他身边的……石朔风恨不得找个望远镜,这他妈到底是不是黛青?应该是吧!?
  枪声停止,二人同时迈出步伐,踏上了红毯。
  石朔风眯着眼睛伸着脖子,脑袋随着他们二人的行进一点点移动,开始在台阶之上还能看到人,等他们彻底下了台阶,身处人群之后的石朔风就啥也看不见了。
  不过好在他确认了,那就是黛青本人。说明他们第一步的计划成功,黛青成功替换了那个冒牌货!
  黛青今天特别的好看,比平时都要好,那身礼服剪裁得体,把他体型上的优点全都体现了出来,头发也精心修理过,整齐还不死板,每一步走得庄重沉稳,就像个移动的发光体,美中不足是笑容有些僵,眼睛微眯,看上去挺紧张,不过到有种恰到好处的羞涩。
  石朔风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松一口气的同时还有些许落寞。看看这场面,这笑脸和欢呼,都是给他们的,虽然知道这二人只是在合力演一场戏,但想起黛青那略带幸福的笑容,石朔风不自然的眨眨眼睛,他抿着嘴,慢慢后退一步,视线移到一边,努力不去胡思乱想。
  他不敢去想黛青此时与佐铎肩并肩是什么样的心态,不敢去想接下来他们会不会将错就错要再过几天假夫妻的生活,还不敢去想接下来二人什么时候能再见面,更不敢想自己主张来扎卡家族这件事,到底是对是错……正在石朔风发呆时,人群里又爆出欢呼,石朔风下意识的抬起头,发现这对假新人已经来到了会唱中央的台子上,此时面对面站着,可能刚刚互相系上了誓约链,又或是亲吻一类的,总之是发生了什么别人期待看见的举动,引发了人们的骚动。
  石朔风赶忙又把头低下去,不敢看,他自认为现在挺冷静的,但双手就是止不住的哆嗦,他甚至希望出现点意外,打断这场虚假的狂欢。不过也只能想想,要真的发生意外,他只会更担心黛青。
  于是石朔风背过手去,慢慢挪到墙角,盯着脚前面的一块水泥空地,强迫自己置之度外。
  石朔风有意的回避了仪式上的大部分画面,黛青也想回避,然而他是主角之一,只能硬着头皮刚正面。
  他刚刚在楼里制服了那个冒牌货,在自己抓住他手腕,露出真实面目时,他从那人的眼中捕捉到了一闪即逝的恐慌,这对黛青来说就是一剂强心针,他怕自己!
  接下来就是一场肉搏,那冒牌货身手不错,可惜缺乏实战经验,而且自己这边有帮手,毫不费力就把他制服了,黛青在捆绑他手臂的时候,将微型跟踪器和着唾液,一口吐在了冒牌货的衣兜里。
  虽然一切进行的顺利,但是肋下被击打的地方还是生疼,不过身上再怎么不适,当大门打开,耀眼的白光直射面门的时候,黛青眼前一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不用听,光是用汗毛孔就能感受到在场者的热烈注视和欢呼,一时间他成为了焦点,这认知让他感觉有些呼吸困难,紧张的情绪如同潮水般袭来,瞬间将他裹得密不透风,佐铎怕他出错,很体贴的攥紧了他的手,带着他踏出了第一步,黛青谨记前一晚的嘱咐,目视前方,面带微笑的随着佐铎的步伐前行,浑身僵硬的像块木头。
  不长不短的一趟红毯下来,黛青浑身都要被汗浸湿了,遥想当年军校时期,他经常作为优等生代表上台讲话,可现在,他已经不习惯,甚至害怕这种众目睽睽的感觉,哪怕是当初在荒原时,作为蜥蜴帮头目,他也尽量避免在众人面前唱独角戏,除非是要出击,必须要他去做指挥……一点冰凉的触感打断了黛青的思绪,他眨眨眼睛,如梦方醒般的看着手腕上的誓约链,懵懂的抬起头,不知何时,他已经与佐铎站在了会场的中央,面对面,正给对方的誓约做最后的见证。
  一个面生,看上去德高望重的老人是见证人。
  黑红色的誓约链像是条冰冷的爬虫,死死地咬住了黛青的手腕,四下里没有声响,连音乐都没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黛青接下来的动作上,无声的瞩目形成了有形的压迫感,黛青只觉得心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别紧张,」佐铎低声开了口,温柔道:「有我呢。」黛青挤出一丝笑容,双手微抖的拿起另一条誓约链,系在了佐铎的手腕上。
  当卡扣发出清脆的响声后,老人举起了二人的手腕,宣布契约生成,激昂音乐随之奏起,盛大的欢呼也回来了,提前准备好的花炮鸣响,彩色的缎带和亮晶晶的碎片随着响声从天而降,佐铎和黛青带着所有人所期望看见的笑容站在场中的礼台上,也如他们所愿的拥吻了,人群似乎受到了这幸福气氛的感染,也与随行的爱人或是陌生人接吻,仪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成了狂欢。
  在这狂欢似的热烈气氛中,唯独一个角落里是冷的。
  石朔风靠着墙,抱着胳膊,定定的望着场中央被众人祝福的两人,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里却带着一点迷茫和水光,像是被人狠狠的欺骗了一场,他凝视了那两个身影半晌,直到他们分开才默默垂下眼皮,再没别的动作。
  仪式举行到这里,已经成功了大半,剩下的午宴就好说多了,按照安排,会场的人们款步移至不远处的另一处场所进行午宴。
  进行午宴的地方是个半露天的草坪,旁边是个四层楼建筑,通体雪白,在阳光的照射下分外晃眼。午宴的场地被无声的分成了两部分,露天草地上是爱玩爱闹的青年人,随着音乐跳舞嬉闹,屋内是庄重的中年人,与其说是吃饭,不如说是借着午宴拉拢人脉。
  侍者们也真正的忙了起来,石朔风作为他们中的一员,也端起托盘进进出出,只是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频频出错,尤森觉得再让他这么下去就要成为场内焦点了,于是牵狗似的强把石朔风拉到了后厨。
  「老实在这坐着,哪也别去!」尤森把石朔风按坐在一把椅子里,认真道:「除非耳机里面有指示,否则哪都别去!」「嗯,」石朔风无知无觉的一点头。
  「警报解除之前,你不许去任何我看不见的地方!」「嗯。」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明天你们就能见面了,有什么脾气留到明天再发,现在,老实呆着!」「嗯。」
  尤森本以为石朔风会油嘴滑舌的跟他贫气,没想到这人居然意外的老实,蔫搭搭的老实,三魂七魄都没了那种。
  尤森觉得此时的他说再多也听不进去,便强压下脾气闭上了嘴。
  石朔风愣了一会儿,发现身边的人还在,莫名其妙的抬起头,看尤森正拿着电子板滑来滑去。
  「你不走?」石朔风嗡声嗡气的问。
  「看着你,」尤森头也不抬。
  「我有什么好看的……」石朔风又垂下头。
  「一般好看……」尤森状似无意地回答。
  石朔风敷衍的笑了一声,二人一阵沉默。
  尤森当然不可能只为了看他,他的任务很多,还要随时通报现场情况,等他动作麻利的把一切都处理完后,确定石朔风依旧木雕泥塑的不像是会乱跑的样子,就打算去草坪转一圈。
  「你说……」
  就在尤森抬脚要走时,石朔风忽然张了口:「你说,omega要是被标记了,他的信息素会不一样是吗?」尤森不知道石朔风为什么忽然问这个:「是。」「哪怕是不认识他的人,也能闻出区别是吗?」「是。」
  石朔风木怔怔的点点头,叹息般的感慨:「真他妈好啊……如果我是alpha……」尤森狐疑的望着石朔风,不明白他在感慨什么。
  正在石朔风这边傻愣愣的坐着时,黛青已经在更衣室换下了礼服。
  礼服的内衬果然被汗水浸湿了,虽然熬过了最艰难的环节,但黛青的身体依旧犹如虚脱一般,双手还在抖,好在下面的事情没那么难办了,他只要与佐铎坐在餐桌边大嚼就可以,不过有一点要注意,这张桌子上不只有佐铎的双亲,还有黛青的双亲。
  黛青倒不怕被他们认出来,只怕自己会压抑不住怒火,扑上去撕碎他们。
  「深川先生,」敲门声伴随着一个男声:「夫人说你换完衣服后,先去三楼的会议室找她,她有事情要与你商量。」夫人?黛青在短暂的思索后,浑身一颤,一股凉意从指间开始蔓延。
  夫人,红骸家族的夫人,深卓,也是黛青的母亲。
  黛青强自稳定下心神回应了一声,然后放下手里的衣服,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闭上双眼,一口一口的深呼吸,他感觉有股血一阵阵的上涌,非要沉下心来才能把它堵回去。
  等他终于平静下来,才慢慢睁开双眼。
  双眼中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水汽,他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有远的有近的,有很多人,面糊清晰的人,面糊模糊的人,有恨的有爱的,不管想起了多少人,此时,只有他自己。
  到头来,最困难的事情,还是要他自己去面对。
  那个混蛋石朔风,黛青不知怎么忽然恨起了他来。那个混蛋……这种时候居然连人影都没有,等事情结束,自己一定要找理由揍他一顿!

  第110章、母子的相遇

  当黛青看到深卓时,眼前晃了晃。
  她变化不太大,只是有些发胖显老。黛青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见她时,她的脸颊光洁平整,也没有现在这么臃肿,双手和脖颈的皮肤更没从前紧实,虽然穿衣风格还跟从前一样,但颜色远没有之前艳丽,唯一没变的,就是她倨傲的态度,以及轻蔑的眼神。
  「你让我很失望,」深卓身着华服,端正的坐在一张大桌子后面,后背挺得笔直,脖颈昂得像只天鹅。
  黛青没回答,站在原地定定的看着她。这句话他太熟悉了,每次从学校回来,深卓的第一句话绝对是这个。
  深卓微微皱眉,觉得他很没礼貌,但现在不是教育的时候,还有一大堆正事要说。
  「瞧你的衣服,」深卓站起身,慢慢步出长桌:「真是难看,仪式还没完成绝对不能丢人,可是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赝品永远是赝品,你应该明白这一点,除了安排的事情,你一件都不能出格!」黛青看她越走越近,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一阵带着强烈压迫感的信息素将他包围。这感觉太熟悉了,曾经一度是黛青最黑暗的恶梦。
  红骸家族的掌权者是女alpha,也就是黛青的母亲——深卓,她当初为了能产下优良的继承者,与一男alpha结婚,费尽周折才使身为alpha的自己怀上孕,这已属奇迹,深卓满心期待的希望产下一名基因完美的alpha,不想结果竟是个omega!这使她大为震惊,而接下来的孩子不是死胎就是畸形,这一连串的打击让深卓不得不承认,alpha体质的确不适合生育。
  在深卓打消「双alpha基因」这个念头没多久,她的丈夫就在一次交通事故中「意外」丧生了,很快,她又找了几个年轻的omega男女,这才生出了alpha孩子。
  虽然omega入不了深卓的眼,但她有「废物利用」的打算,于是经过短暂计划后,深卓将家族核心成员的omega孩子全部打包送进军校,让他们适者生存,优胜劣汰,选出最好的一个,培养成心腹,送去与强大的家族联姻,然后里应外合,达到搞垮并吞并的目的。
  每次军校放长假,回到家的孩子们并没有松一口气,而是面临更加严苛的训练和作息,稍不注意就会招致一顿毒打,为了给他们立威,深卓甚至当众处决敢于忤逆自己的孩子,然后在安慰瑟瑟发抖的其他人,给他们许下当首领的虚空愿景。深卓很关注成绩优秀的那几个,她知道自己的武器将会在他们中诞生,于是十分注重这几人的忠心度,而她加强忠心的方法,就是暴力和恐吓。
  这些人中最优秀的,就数她亲自生下的长子,也就是黛青了,他很好的继承了深卓的头脑,还有他父亲的隐忍性格,长相也是汇集了两家的优点,堪称完美,如果他是alpha会得到前所未有的重用,可惜了,因为基因开的一个不好笑的玩笑,他与本应属于自己的一切擦肩而过。
  似乎是不想面对自己的错误,却又不想错过一个绝好的选择,深卓对他是极度的严苛,有时甚至带着仇恨,黛青后来猜测,她是在自己身上看到了她想抹杀的一面。平心而论,黛青见她的机会并不多,但望向她的眼神永远是惶恐的,每次深夜去书房见她都要站在门口深呼吸,想想自己到底犯没犯错,然后进门,迎接一场毫无缘由的毒打和谩骂,如果深卓心情好,她事后会温柔的抱着黛青好生安慰,如果心情不好那就只有头破血流的份了。长大后的黛青不止一次的在心中感慨,深卓是真有手段啊,所有的孩子没有一个敢对她有忤逆之心,这是从身到心彻底的掌控。
  年幼时的黛青还总是自欺欺人的认为,深卓对他多少是有感情的,然而军校的那一夜噩梦彻底粉碎了他的幻想。
  当满身伤痕的黛青被迫返还家族后,自然是招致了一顿毒打,他安静的承受,满以为这顿打结束后一切就随之结束了,可没想到深卓立刻将他秘密婚配给了施暴者中的一员,因为在混乱中,黛青被标记了。
  事后无论黛青如何哭泣着跪在地上求她都无济于事,深卓只嫌他鼻青脸肿的样子难看。
  至此黛青彻底清醒,就是这件事,将一切想法全都转化为恨意,所有人在她眼中,只有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对于无可利用的东西,结局就是丢掉。
  「啪——」
  一个清脆的巴掌打断了黛青的思绪,他尚未回神的望向已经近在眼前的深卓,几秒后意识到,自己居然走神了。
  「霍克!」深卓紧皱着修长的浓眉,鱼尾纹因为生气的表情而加深,血红的嘴唇像是要把他吞下去:「别以为这场婚礼真能把你和佐铎绑在一起!他爱的是你身上的影子,是精心调配出来的信息素,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我能把你扶植起来,同样也能把别人带到这个位置上!」霍克?那个冒牌货叫霍克是吗……
  深卓还想说什么,但被一直站在墙角的全息身影打断。
  「夫人,该吃药了,」说话的是个有着一把温柔嗓音的男性身影,跟玻璃房的小狗一样,他是虚拟影像,小腿以下逐渐透明,底座带有滚轮,是个虚拟管家。
  深卓立刻转过身,开始摆弄大书桌上的瓶瓶罐罐。
  黛青背过手,将汗湿的手心摩挲着自己的衣角。在被深卓训斥的时候,黛青恍惚间又变成了那个弱小细瘦的自己,在黑暗中缓慢前行,绝望的祈祷,那种压迫感一直被他刻意回避,现在它被信息素一点点发掘,破土而出,彻底晒在了太阳底下。
  黛青的汗一层层的往外冒,心脏也在狂跳,气息颤了,手也抖了,这不止是幼年阴影,还有来自基因的绝对臣服,omega对alpha。
  该死啊……黛青在心里暗暗骂道,都是跟那混蛋在一起太久,都忘记怎么应对alpha信息素了!那人总是人畜无害的笑着,但他的强大让人很有安全感,如果现在他在身边,自己的反应绝不会这么强烈……深卓吃完药,面色不再充血,看着脾气缓和了不少,她清清嗓子,优雅的发号施令:「佐铎看上去状态很好,保持住,下午宴你们两个必须同时出场,一直都不要分开,傍晚可以休息一下,炸弹都安装好了,乔路也已经接到晚宴的消息,他会一直在四楼等待,你想办法把佐铎也引过去,等你到了一楼,就可以引爆了。」什么!?
  黛青的眼睛不受控制得瞪大,炸弹!?引爆!?而且就在今天傍晚?
  深卓没等来黛青的回应,再次投去疑问的目光,看到黛青的表情,深卓隐隐的觉察出不对。
  「你爱上他了?」深卓走到黛青面前,捏住他的下巴质问:「以你卑微的低等omega身份爱上他了?」「不……我没有……」黛青躲闪着深卓的如炬目光。
  深卓左眼跳了一下,反手就是狠狠一巴掌。她的力道不减当年,尤其是满含怒火之时,打的黛青一阵耳鸣。
  「你越来越不听话了……」深卓低声道:「我本想等计划完成,让你成为红骸家族的人,你却如此不长脸!霍克,好好想想是谁把你从死人堆里拽出来,是谁给了你现在的生活!?吃我的用我的喝我的,反过头来却爱上了你的目标?」深卓滔滔不绝的说着,无限挖掘着霍克的往事和不足,以此来打击压榨他。黛青一只耳朵耳鸣,一只耳朵不得不听着她的训斥,两只耳朵的声音传到脑中变成阵阵轰鸣,一时半会儿的,怕是回不过神了。
  深卓看他不言不语的皱着眉低着头,心中的不满再次爆发,扬起手想要再打下去,然而还未落下,却被捉住了手腕。
  「你还是这么爱打人……」黛青攥着深卓的手臂,抬起头时,原本迷蒙的双眼闪烁明亮:「用在孩子身上管用,但用在成年人身上可不好使了……」深卓一愣,他从没在霍克眼中看到过这样的神态,冷酷,粗野,甚至还有暴戾,带着天生杀手般的凝聚力。
  「你……」深卓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尘封多年的名字被她念了出来:「深川……」黛青瞪着眼睛,嘴角向上歪了歪,算是微笑的肯定。
  「你……居然没死……」深卓的世界掀起了惊涛骇浪。她习惯于将触及之处全部按照自己的计划布置,决不允许有任何变动,凡是产生变动的,就是危险的,然而看看眼前的这个人,他是自己曾经最大的错误,而现在,他竟站在自己眼前!
  「你……不是死了么……」深卓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臂,连连退后。
  「那艘越洋的轮船的确是沉了,」黛青眼睛看着深卓,余光瞄着那个虚拟管家,并慢慢向他走过去。
  「但我运气好,抓着一块残骸在海上飘了十几天,活下来了,」黛青满意的看着深卓脸上忽明忽暗的表情,嗅到她的信息素不断地变化:「你知道,高等omega在废都大陆很罕见,也拜您的基因所赐,我在军校学的东西都没忘,所以想活下来并不难。」说完,黛青猛的用脚背勾着虚拟管家的底盘,将它踢飞起来,同时卯足劲在右腿上,在它落地前一脚踹出去。虚拟管家毫无还手之力,被黛青像足球一样踢着玩,最后一头撞碎在了墙壁上。
  黛青看着地上已经变为废铁的机械管家,微微一歪头,颈部发出咯吧的声音:「现在我们能好好谈谈了。」深卓垂着眼皮,看着那堆废铁,表情不为所动,她已经调整过来心态了:「没什么好谈的,你是合法的红骸家族成员,你比任何人都要有资格,你是唯一,由我亲自生下来的。」「你跟我谈的不是一回事,」黛青打断,身体有些僵硬的转过来面对深卓,他嗅出信息素的变化,它已经停止躁动,稳定在一个点上,这表明深卓在短暂的慌乱后很快恢复平静,并且全力以赴对付他。
  黛青的汗又开始流,不行……这种天生的强弱区别,让他十分抵触与高等alpha的正面对峙。
  「佐铎?」深卓以为他是来抢夺继承权的,现在看他否认,心里又没了谱:「你还爱着他?」黛青冷笑。
  「你是我的孩子,」深卓尽力绽出一抹笑容,但她实在不擅长,表情皮笑肉不笑:「我知道你的想法,现在你回来了,那一切都不必那么复杂,你要是愿意,佐铎可以留下来。」「你在妥协?」黛青并不理深卓的话:「这不像你,你在怕什么?」「我怕什么?」深卓反问:「我强大到什么也不怕,你回来投奔我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也许我回来是为了别的,」黛青平静道:「那些被淘汰的omega孩子,去哪了?」「什么?」深卓被问住了。
  「那些和我一起送到军校,后来因为能力不够一年年淘汰下来的孩子,去哪了。」深卓这下明白了,黛青回来是为了报复。
  「垃圾,你会扔在哪里?」深卓轻笑:「当然是垃圾场。」黛青的嘴巴下意识的张开,话无意识的就飘了出来:「我也是垃圾吗……」「你不是,」深卓的表情逐渐严肃,她的眼睛和黛青一模一样,但是黛青的更加水润明亮,好像在时刻提醒着她的衰老。
  黛青不知道,当年深卓最恨他的这一点,他们长得如此像,但黛青的一切都是初生的,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每一天都更加强大漂亮,而自己却是相反,这个残酷的认知,每当他们见面就会加深一次。
  「你是我的心血,凝聚我所有的期望,」深卓说的深情,连她自己都沉浸其中:「我把一切赌注都压在了你的身上,只有看见你才让我感到快乐。」「然后你抛弃了我,」黛青接着她的话往下说,黛青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壶开水,一颗滚烫的心在水中上下翻腾,他脑中和周身燃烧着无形的火花,是往事在痛苦折磨着他。
  「你抛弃了我,就像把垃圾扔进垃圾场一样随意,顺手!口口声声说着需要,但你对需要的东西……留下一条活路了吗?」黛青越说越压抑不住胸口满溢而出的情绪,他不只要指责这个人,他还要活吞了她!他要让她付出代价!
  「天哪……」深卓并没有被他吓到,而是故作惊愕:「你似乎是忘了,你是自己喝下禁药的!我还能说些什么?」「我受到了应有的惩罚,那几个……那几个alpha,但是你却没有给予我保护!我那么卑微的祈求你,你却把我抛弃了!」「惩罚?你确定那是惩罚?Omega本性淫荡,也许你一开始是害怕,但是……」深卓冷笑了一声,把嘴边的难听字眼咽了下去:「你真的让我为难了,尤其是那个标记,你让你自己失去了价值,自甘堕落,我很伤心,谁来补偿我的损失?」「自甘堕落……」黛青轻声的念着这个字眼,没想到阔别许久,他又得到了新的评价。
  「我花了那么多心血,马上就能收获了,可惜,果子掉进了泥坑里……」深卓把手放在心口,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我太失望了……孩子。」黛青不说话,看着深卓做作的表情。
  深卓看他不说话,于是趁热打铁,慢慢向他走近:「你毁了你自己,不过现在补救的机会来了,你见到那个孩子了吧,霍克,跟你很像,但是个赝品,你既然在这里,那说明他已经死了吧……没关系,我本想让他当作我的一份心意,陪着乔路他们一起送走,不过你来了,我相信你能做得更好,不是吗,你不用假装,只要做你自己。」深卓的话循序善诱,声音低而温柔,像一个真正的慈母。她半真半假,要再次蛊惑这个年轻的心,让他回到自己身边为她所用,他的能力她不怀疑,他的忠心她不在意,这是她一手训练出来的,成长时被剜走了大半颗心,算不得完整的人,自然也不会有完整的心智,哪怕隔了这么久,她依然相信能把这个人攥在手里。
  黛青的眼珠逐渐涨红,爬满了血丝,他不信深卓的话,但下意识的在颤抖,他不敢擅自开口,会暴露他的恐惧,那就彻头彻尾的输了,他不是来求饶的!也不是来为她所用!
  如果石朔风在身边,如果他在身边……哪怕什么都不说,也能给他以力量,黛青心中凄惶的想,他需要力量!
  「你抛弃了我……」黛青吃力的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你抛弃了……我……」深卓微微一歪脑袋,似乎捕捉到了黛青心里的恐惧,于是不屑于伪装,面色冷硬起来,她眼睛死死地盯着黛青,无声的与他对视,目光仿佛两把锋利的锥子,直扎进肉里。
  深卓忽然露出一丝笑意,阴冷的,狠狠地,然后优雅的伸出二指压在黛青肩膀上,低声命令:「跪下。」

  第111章、落单的人

  石朔风端着杯酒,默不作声的躲在角落里,一口一口的抿着,偶尔放出目光去看不远处的草坪。
  乐队刚刚换了首欢乐的曲子,喝得有点微醺的年轻人嬉笑声越来越大,不过都秉承着一个度,不会不庄重。
  石朔风像是躲在阴暗角落的孤魂,双眼出神的望着,心里像块大平地,四面八方的吹着风,每一个念头都停留不了太久,很快就被风吹散。
  他想,黛青看见自己没有?这么多人应该没看见吧,毕竟他眼前有个这么优秀的男人在,还是alpha,更看不见自己了……现在这个曲子刚才仪式的时候放过吧?以前一直以为这里没有音乐娱乐,现在看看其实不然,人家不仅有音乐,还他妈会跳舞有广告呢,贫富差异比无尽海还要大,而且底层阶级的人还偏多,这要是有个人领导起义这帮人不得都玩儿完了?不过自己和黛青应该没问题,毕竟赏金镇是中立地带,大不了搞个房车浪迹天涯也挺好……石朔风就这样四六不靠的浮想联翩,双眼发直的喝了口酒,脸上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
  尤森怕他出乱子,总是忙里偷闲跑过来看他一眼,虽然他表现的很老实,但完全一副受了大刺激精神失常的模样,眼神恍惚。
  尤森不担心他乱跑了,开始担心他会不会变傻……正在尤森想着如果他真变傻怎么办时,石朔风叹了口气,把空杯子放在脚边,抬起头,正与尤森四目相对。
  尤森心里一跳,有点不好意思,立刻转身走了。石朔风愣了几秒,忽然想起了跟踪器。尤森应该是没发现跟踪器被易主了吧,不知道黛青怎么处理了,放自己身上了?
  短暂的理智又被胡思乱想冲散,石朔风脚下发飘的来到后厨的角落,本想再来点酒,正碰见几个偷懒的便衣在角落里嚼叶子。
  便衣知道石朔风身份特殊,但不知道特殊在哪,于是起了点拉拢的心思,笑嘻嘻的拉着他闲聊了几句,还塞了他一口袋叶子。
  石朔风见过这个东西,这个世界的叶子跟香烟是差不多的地位,只是香烟是抽的,叶子是咀嚼。
  石朔风没滋没味的嚼着,双手插兜,慢慢顺着墙根溜达,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就是想走走,让大脑分点心思去调动双腿,别全心全意的去瞎想。
  他一路漫无目的的走着,越走人越少,就要走的迷路时,石朔风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
  他听见了落地的声音,像是一个人落地的声音,不是摔下来,而是稳稳地站住,还有点重,像是从高处跳下来,声音不大,距离不近不远,似乎在刚才的拐角……多年的猎人生活让石朔风对异样的声音有着本能的反应,他停在原地站了几秒,听见脚步声越来越小,似乎是在跑,他忽然有了一探究竟的心思,于是两步快走,他在拐角冒了头,然后愣住了。
  奔跑的人有着颀长的身材,身穿仪式上的男士礼服,和佐铎的那身一模一样,但是并不整齐,衣摆上有数条深深的褶皱,鞋子还掉了一只。
  石朔风一眼认出,这是黛青的身影!!
  一阵狂喜铺天盖地,就在他要喊出声时,这个身影似乎也受到了感知,回头望了过来。
  二人遥遥相望,气氛有些奇怪,这让石朔风的微笑僵住了。
  那人看了他一眼,只是短短的一眼,毫无情绪和温度,接着纵身一跃,猴子一样灵活的钻进了一扇打开的窗户之中。
  石朔风随即反应过来,这不是黛青!!这是……这是那个冒牌货!!!
  他怎么在这?原计划不是以真换假把他抓住吗?然后让黛青去参加仪式,他现在怎么跑出来了!?那……那黛青呢?
  黛青会不会出事了……
  石朔风的心情好像股市的起伏,瞬间出了一身冷汗,狂喜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清醒重新占据上风,他顾不了这么多了,调动两条长腿跑过去,也钻进了那个房间。
  然而石朔风还是慢了一步,他通过房间来到了一条走廊,根本不见刚才的人影,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他就把人给跟丢了。
  这个人是有心甩掉自己,石朔风擦了把冷汗想,他是故意这么做的,就是为了不让我跟着,怎么办……自己现在该干什么?
  「石,石收到了请说话。」
  石朔风的耳机里传来了夹杂着电流音的男声,他很快就分辨出,这是尤森。
  「我在,」石朔风抬手按住了耳机上的对讲开关。
  「你听好,现在去后院和阿守他们会合,听他的安排行动。」「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石朔风不自觉的声音发颤,他直觉是与黛青有关。
  「看守霍克的守卫死了,霍克失踪,」尤森倒是不避讳的告诉了石朔风:「你是少数能分清真假的人,现在立刻去跟阿守会和,听他指挥行动,记住,别惊动其他人。」「我知道了,」石朔风说完,擦掉了下巴上一颗豆大的汗珠。
  石朔风并不知道,黛青的肉体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只是心灵上的痛苦,却远比他想象的要煎熬。
  过去的阴影和基因之中的本能,让黛青双腿开始打颤,他的大脑不受控制,过电影一样地回放着过去的一幕幕画面,全都是黑暗的、沉重的和恐惧的,每个画面都是他的梦魇,他的神经像是受了针刺,又像是被无数只蚂蚁咬噬,几乎要全身痉挛,但他强忍着,以一己之力与所有的东西做抗衡,不肯认输。
  深卓看他已经开始颤抖,微垂的额头湿透,信息素中透出了淡淡的奶味,知道是他的身体先于精神投降。
  当omega感到威胁时,信息素会本能的放出示弱的信号,好像瞬间变成了幼稚的孩童,乞求原谅和宽恕,到了这个阶段,无论原本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都会夹带着类似奶液的味道。
  深卓很满意,她的男孩走得再远,变得再强,也依旧是她的男孩,只是被别人带坏了,不过没关系,只要他回来了,她就能把他改造回去……「跪下!」深卓的音量提高了,尖锐刺耳,是最后的通牒。
  黛青抽噎似的吸了口气,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终于崩塌,他闭上眼睛,身形慢慢放低。
  深卓露出满意的笑容,眼中射出森森的冷光,她已经想好如何炮制他了。
  然而还未等她接着往下想,只觉得眼前画面一晃,接着一阵头晕目眩,好像自己飞起来了一样,然后背部一阵剧烈的酸麻,震得她几乎散了架。
  深卓咬牙切齿,感觉出后背隔着她的东西……似乎是椅子腿……然后是地面……她竟然狠狠的摔倒在了地上还压碎了一把子!她是被黛青狠狠扑倒的!
  黛青的身体还在抖,他刚才压低身体抱住深卓腰把她扑出的时候,浑身都浸在了危险的alpha信息素中,差点以为自己要溺毙了。一个omega在被alpha的气场完全压制时还主动攻击,几乎是不可能的,这简直是弥天大勇,而黛青做的更多,他快速的调动四肢,压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深卓身上,然后直起上身,扬起拳头直击她的面门。
  深卓震惊了,完全没想到黛青竟敢反抗,甚至还狗胆包天的扑倒她!他居然还能打她!
  黛青双眼赤红,咬着牙关,一手拽着深卓的领子,另一只手一拳接着一拳的打下去,他不知道自己打的是哪,致命不致命,甚至连打没打到也不太清楚,就像发疯一样挥着拳头,也许是在打人,也许是在挥舞手臂,驱散一直缠着他不放的阴霾。
  深卓在雨点般的拳头中猛吼了,她发现黛青的攻势只强不弱,并没有停手的意思,疯了一样,而自己在这一的攻势下进入毫无还手之力,他似乎超脱了一样,连信息素都无法制约了!这样下去她恐怕会成为第一个被omega杀死的alpha,太丢人了……耻辱感超过了疼痛,深卓一手挡着脸,一手挣扎着摸向自己礼裙的口袋。
  「砰————」
  一声巨响在房间内炸开,黛青被冲的向后飞出去,二人立刻分开,在寂静中躺成了脚对脚的姿势。
  深卓整齐的发髻已经凌乱,脸上一片紫红,紫色是淤青,红色是血液,完全没了刚才的威风和高贵,衣领也被扯得几乎露出了胸脯,但她管不了这么多,她必须抓稳手上的枪,毕竟性命比矜持贵重得多。
  黛青躺在地上仰起头,看向自己的腰侧,他中枪了。
  滚烫的血液正从并拢的指缝中间溢出,疼痛像是水怪,逐渐浮出水面。黛青镇定的咬了咬牙关,疼痛很好,疼痛是危险的警笛,能带来理智,在它的作用下,黛青觉得自己不那么害怕了,虽然血液还在流,但他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甚至还能走出去。
  「你疯了……」深卓口齿不清的说着,牙齿也被染红:「你居然袭击你的主人!你失去了价值,我不需要你了,也不要那个残次品,你们都要消失,彻底消失!!」深卓像头愤怒的困兽发出咆哮,枪口直挺挺的对准黛青,说话间喷出了血沫。黛青跟她是另一个极端,一改之前疯狂的举动,安静冷漠的注视着她,漆黑的眼中波光闪烁,让人想起夏夜的湖面。
  望着黑洞洞的枪口和深卓不停张合的血盆大口,黛青忽然很想念石朔风,他们有一天一夜不见了。
  一天一夜呀,在回忆中,他们自打相识就没分开过这么久,即使短暂的分离,也能精准的知道对方的一举一动,仿佛都有透视眼,只要冲着对的方向一望,就能看见对方,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默契。
  可是现在这种默契却停下了,黛青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石朔风现在在哪,在干些什么,是不是跟此时的自己一样,想着对方。
  黛青深吸一口气,觉得伤口实在疼得厉害,疼得他心里一阵阵难过,简直要逼出眼泪了,而石朔风的样子也在疼痛中逐渐清晰,也逐渐坚定了他的念头——不能死!不能在看见石朔风之前死,自己之前活的那么艰难那么孤独,好容易过上了意料之外的好生活,居然死的这么凄惨,黛青心里实在气不过,太亏了!不能死!
  想到这,黛青咬着牙,太阳穴绷着青筋的挪动身体,他要找地方遮挡一下,不能这么完全的暴露在枪口下!他要求生!
  深卓见黛青动了,立刻踉跄着站起身,双手握着枪对准他,生怕他又来一次出其不意的猛攻。
  「外面的人应该听见枪声了,不过没关系,只要我想,人人都可以证明你是假的,」深卓腾出一只手擦了擦嘴角:「你早该消失了……」「我死过一次了……」黛青颤颤巍巍的坐直身体,脸上是水淋淋的白,一点点向窗口的方向挪动:「不会死第二次。」「这可由不得你,」深卓恶狠狠地轻笑,她咬定黛青只是在故作镇定,枪口对准额头,这一次她不会再失手,她要亲手将这个错误彻底抹杀。
  就在深卓手指扣动扳机前,她身后的房门外想起一串急促的跑步声,屋内的二人都是一愣,这脚步声很快,接近的也很快,似乎是专门冲这来的,从听到这个声音开始,几乎是瞬间,深卓身后的房门被猛然撞开。

  第112章、黛青的遗言

  黛青坐在地上,上仰着脑袋望着前方,视线全被深卓和她的大礼裙挡住了,他只听见了房门被撞开的声音,然后深卓举着枪回头,接着是一声轻响。
  这轻响听起来很特别,闷闷的,小小的,还未等声音落下,就被一阵风声代替,风声中夹杂着雨点的拍打声,像是夜晚的春雨,只是这雨点是浓稠甜腥的……黛青眼睛眨了眨,他看见深卓身形僵硬的回过头,脖子的一侧裂开了个巨大的穴口,口子的断面很整齐,能看见同样整齐的血管,那阵热雨就是从这喷出来的,而风声,是血液喷薄而出的声音。
  深卓大张着嘴,眼珠暴突,从喉咙的深处发出咯咯的怪音,伤口太深,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只双手徒劳地捂着伤口,血液却跟喷泉一样汹涌流出,瞬间将她浇透。
  她摇晃着回过头,面目狰狞的对准黛青,张开嘴巴,露出满嘴的猩红颜色,步伐踉跄而又缓慢地冲他走过来。
  黛青看着眼前这个挣扎靠近的红色怪物,忽然生出了一丝恐惧,他不想被拖回地狱,他来这是做个了断,不是为了回去!!
  黛青慌了,他捂着腰侧赶忙向后挪,咬牙支撑身体想站起身,然而还未等他把腿曲起来,深卓猛地向前一扑,撞进了他怀里。
  这动作不自然,更像是被人从背后踹了一脚,黛青被砸的发出一声闷叫,然后他看见了门口站着的人。
  那个人有个跟他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穿着一身皱巴巴的礼服,右边身体被血淋透了,右手拿着一把匕首,雪白的寒光在浓稠的鲜血中分外惹眼。
  霍克胸口剧烈地起伏,眼中混着血丝,直盯盯的看着已经气息奄奄的深卓。
  「我早该这么做了,」霍克边说,边捡起深卓掉下的枪,接着弯腰抓住深卓的脚踝,将她向后拖拽出黛青的怀抱。
  深卓不知是死是活,浑身抽搐了几下,没有更多的动作和声音。
  霍克抬腿将门踢上,开始在深卓的身上到处摸索,似乎在找着什么。
  黛青捂着伤口,额头细汗一片湿亮,他在不久前刚把霍克胖揍一顿,谁知道他现在会不会双倍奉还……「别动,」霍克察觉到了黛青的动作,头都没抬的警告:「老实点,还能多活一会儿。」「你在找什么……」黛青问,眼睛滴溜溜的乱转,想找武器或逃生路线。
  霍克没回答,他将深卓翻了个仰面朝天,只见她双眼圆睁,血口大开,脑袋很不自然的歪向一边,脖子上的裂口深可见骨,已经断气。霍克看了她几秒,冷笑一声,将手伸进她的领口。
  「我本来存了点希望,觉得她至少不会杀我,逃跑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来找她报告,」霍克从深卓的领口里真找到了一件东西,是个手掌大小的电子板。
  「你听见了?」黛青小心翼翼的问。
  霍克心不在焉的摆弄着电子板,又按又拍,不知道在忙什么:「我来的真是时候。」也许是深卓对霍克太放心,又或是太不放在眼里,她从没想过霍克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也认为他能够随着计划乖乖的死去,谁想到他懦弱的肉体里还残存着血性的因子,这一点因子促使他在听到深卓的话后撞门而入,干脆利落的了结了她……了结之后怎么办?霍克就没想这么多了,他的大脑现在仍被愤怒趋势,什么未来,什么出路,全看不清,也不想看清,家族是无法进入了,追杀是肯定的,那么最坏的结局也不过是回到荒漠,既然如此那还怕什么,还想什么!
  而且干都干了,何不报复的更彻底些呢……
  「你在干什么……」黛青的话打断了霍克的思维。
  霍克眨眨眼睛,看着手上的电子板,正在慢吞吞的滑过一行行荧光绿的字幕。
  霍克知道自己启动成功,接下来按一按确定就可以了。
  「你知道爆炸吧,」霍克知道深卓大半的计划,连爆炸事件也知道,他明白炸药设计了延时功能,于是心中有数,有心情面对了黛青。
  他想,这个人和自己是真像,太像了……怪不得深卓看见他要笑着说完美,可是像没用呀,什么用都没有……到头来,自己还是要回去……「你为什么要回来?」想到这,霍克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
  黛青也愣了,他以为霍克要讲爆炸的事情,怎么转眼的功夫说了句这个?
  「你不来……我也许还有希望……」
  黛青朦胧中摸清了些道理:「深卓不会给任何人希望,我就是你的未来,你也听见了她事后还会杀了你!跟我没有任何关系!还有你拿的到底是什么?」「对……对……无论如何我都会死,不应该怪你,」霍克边说,边在屏幕上滑来滑去:「不过你一回来,我就彻底没了选择,这点你不能否认。」「你……」黛青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觉得这人有点魔怔了:「你有的选择,我知道怎么离开这里,我带你离开这里……我回赏金镇,你去哪随意……」「走?跟你?」霍克忙里偷闲的看了黛青一眼:「然后被你那alpha丈夫抓住判刑?还是被你那个没信息素的alpha保镖抓住打死?我没你想的那么傻!啊……对了,」霍克忽然歪过脑袋,眼睛一闪一闪:「杀一个是通缉,杀两个也是通缉,不如让大家忙一忙,那我还能有时间跑远点,你说是不是?」黛青心中泛起不好的预感:「你想……拉谁陪葬……」「放心,」霍克用下巴一指黛青:「肯定有你,对外咱们是一个人,你死了,我也就死了。」「你真当他们是蠢货?」
  「知道这一点的有几个人?深卓?她死了,还有乔路夫妇和佐铎,如果他们也死了,其他人也没什么心思追捕我了,更没有威胁性,毕竟争抢元首的位置比我更有吸引力对不对?这玩意儿他妈的怎么这么难摆弄?到底能不能行……」还没等霍克骂完,忽然响起一阵山崩地裂的巨响,气浪冲破了所有玻璃,那声音仿佛来自地下,震得整个世界都要分崩离析,其中还伴随着众人的尖叫和各种破碎重击的声音。
  黛青在巨响和剧烈的颤抖中抱着脑袋蜷成一团,理智差点被震碎了。
  「哇……哇……哈……哈哈……」霍克半跪在地上,头脸身上全是从天花板震落的尘土,像个撒了糖霜的糖人,发出神经质的笑声:「威力刚好啊。」接着他快步走到窗前,一脚踏上窗台,上半身探出去观察:「是前门……一上来就把出口堵住了,这计划好狠……」「的确是深卓能想到的……」黛青声音闷闷的回应,他摇摇头甩掉一脑袋的尘土。
  「我不杀你,咱们俩太像了,杀你就像自杀,自求多福吧,」霍克另一只脚也踏了上来,离身之前忽然回过头抬起枪:「以防万一。」黛青来不及惊愕,转身向旁边一扑,然而他身上有伤,还是慢了一步,原本要射入他腹部的子弹射入了小腿。
  黛青咬牙闷哼一声,面目涨红,青筋暴起,来不及喊疼,挣扎着要站起身继续逃。
  霍克冷笑着收回枪:「乖乖的,哪也别去,」说完,霍克一个闪身,消失在了窗口。
  黛青看他人真的消失了,终于力不可支的瘫倒在地。
  巨响过后是无尽的耳鸣,黛青就在这警报般的声音中呆坐在地上。
  现在好了,上面一个洞,腿上也加了一个,本来还能支撑着出去,现在能爬出去就不错了,而且大楼的正门还被炸塌,逃生的可能更是微乎其微。
  黛青脸色由红转白,能感觉着身上的血液在快速流失,又冷又疼,让他浑身打颤,不过大脑还保持冷静,他想,毕竟自己在深卓的书房里,发生这么大的事,肯定会有人来这救她,只要有人惦记着她,自己就能得救!
  不过前提是爆炸的速度别太快……从他的观察来看,深卓藏在领口里的电子板,恐怕就是炸药的控制器,而刚才那个人摆弄来摆弄去,就是在激活,而且爆炸点还不止一处。
  凶多吉少啊……黛青默默感慨,他数次直面死亡,每次都觉得自己命数将尽,但好在次次化险为夷,他总结,是未成年时背负的苦难太多,运气从那时候攒起来的,后来遇见了石朔风,简直像是沙漠中人看到了绿洲,他终于明白,自己攒了这么多运气,原来是为了遇见这个人。
  遇见了他的同时,也耗尽了毕生的运气,现在,运气没了,该结束了。
  可是结束前,至少要道个别啊……
  黛青的身体开始发麻,僵硬,好像风雪中的人一样,眼前也在发黑,他决定爬到门口,这样救援人会第一个看见他,就算他们置之不理……他们不会置之不理!自己是深川,他们不会不管的,出去就好说了,自己应该能扛到见到石朔风,就算抗不到,也能见到佐铎,让佐铎替自己带个话给石朔风……应该可以的。
  想到就去做,于是黛青拖着长长的血迹,艰难爬到门口,他靠着墙,撕扯着身上的衣服做成简易绷带,包扎伤口,他要坚持,直到看见石朔风……然后跟他说……跟他说……说什么呢?黛青愣了一下,有太多话了,肯定说不完,那就挑重点,重点是什么呢……别买科尔家族的轮胎,把自己烧成灰带回赏金镇,还有四季之内不许找新对象,跟那些朋友,比如秋川他们说自己留在了这边,不回去了,还有把汽油都换成黄金……不对,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不许再找对象!可恶……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做到,那算了,就要求他不许忘了我吧……忽然一吸鼻子,黛青差点以为自己眼泪下来了。
  他胡乱的一擦脸,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手上使了劲,跟对待仇人一样的包扎,故意用剧痛刺激自己的神经,还在心里暗暗骂,该死的……懦夫……坚持住!还没见到人不能死,坚持住……不然明天他就跟人跑了!

  第113章、离别

  石朔风仿佛一只怪物,从一片狼藉的瓦砾中破土而出,他边咳嗽边打喷嚏,惊愕茫然的看着周围景象。
  他本来接到命令跟阿守会和,然后在不惊动任何宾客的情况下包围进行午宴的四层白楼,好在草坪上正是一片笑闹场景,没人注意到他们,然而就在石朔风刚踏入一楼大厅时,忽然一声巨响几乎震碎大脑,紧接着就是排山倒海般的晃动,天花板和地板瞬间合在了一起,白色的烟尘遮天蔽日,好像每个人都被隔绝在了死境。
  石朔风运气好,他进来时靠着门框,在爆炸的瞬间他躲在了墙角,虽然天花板和墙体倒塌了不少,但他幸运的躲在了安全三角区,在静等片刻没有更多爆炸和倒塌后,石朔风牟足力气,硬是自己钻了出来。
  石朔风的一只耳朵流出血,蜿蜒着流进衣领中,但他没觉出疼,甚至是没有感觉,浑身都是麻木的,只有从鼻子到气管再到肺里发痒,是吸入了过多粉尘导致的。虽然不觉得疼,但右腿使不上劲,他一瘸一拐的爬出瓦砾堆,看着周围跟他一样幸运的人哭着抛挖瓦砾,要把里面的人救出来,还有些人半个身子埋在废墟里,瞪着眼睛张着嘴,似乎是在痛嚎,石朔风听不见,他满耳都是震天的耳鸣声,吵的他头晕想吐。
  石朔风看到一只手臂露在砖石外面,从手上的戒指,他认出这是跟他一起进门的阿守,一道混着钢筋的巨大混凝土横梁砸在他身上,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了……石朔风抬起双手搓了搓自己的脸,又抽了自己两耳光,再睁开眼,觉得脑袋清醒了很多,耳鸣也弱了,他这才意识到周遭的情况是多么糟糕……这不是场大爆炸,但正巧把大厅的正门炸塌,堵了个死,周围房间也塌了不少,减少了逃生通道,不少人跟他一样被困在了屋里,要想出去就要赶紧找后门。
  石朔风有些奇怪,这爆炸是谁安排的?准备炸谁?要是想杀更多的人,在草坪和大厅中间安排炸弹死伤率更高啊,怎么单独把门口给炸塌了?这是针对谁的?在场的来宾哪个家族的都有,有亲红骸的,有亲扎卡的,这一爆炸,完全是不分敌我……爆炸?
  石朔风一皱眉头,爆炸不是红骸最爱用的手段么!?当初为了阻止佐铎离开家族,不惜制造爆炸来破坏他的行程,难道这次还是他们?他们为什么这样做……?
  还没等石朔风琢磨出眉目,他的耳机响了。
  一阵嘈杂的电流音后,是尤森焦急的声音:「石!石你在吗?你在白楼里吗?还活着就回答!」石朔风摸了下套在脖子上的微型麦,还在,而且没有砸坏:「我在屋里,现在没事!什么情况?怎么忽然爆炸了?」「天哪……」尤森似乎终于松了口气:「小队一半的人都失去联系,现在特别组已经出动了,原因还在调查,告诉我你身边的情况!」「我……」石朔风环顾四周,华丽的大厅暗如深夜,窗户挤压变形,被断木和玻璃渣包围,让人无法通过,不少人被埋在了废墟中,还健全的不是崩溃大哭就是忙着救人,有几个惊吓过度,完全呆坐在地,跟石朔风同一小队的人,好像就活了他一个。
  石朔风如实回答,尤森沉默片刻,向他下达命令:「目前不知道是不是还会有爆炸,你现在立刻去四楼,首领乔路先生联络不上,你赶紧去……」「黛青在哪?」石朔风打断尤森的话。
  「我不知道,」尤森实话实说:「跟他相比首领的事情更紧要!他现在就在楼里!」「那黛青呢!他帮你们完成任务你们就不管他死活了?他在哪!」石朔风厉声质问:「你不知道我就自己去找,滚你妈的首领,让他去死!!」「等一下……」尤森现在也急的满手心都是汗,他觉得石朔风有点无故土人士的劲头,什么也不怕,谁也管不了,对付他完全束手无策,于是实话实说发:「深川就在楼里,应该是在一楼的休息间里换衣服,你现在去也许能找到他。」尤森说完,就听见耳麦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声,应该是他跑起来了,然后尤森再跟他说话,就什么回答也没有了。
  石朔风不知道所谓的休息间在哪,他一瘸一拐跑得很快,几乎翻遍了一楼所有的房间,大门能开的他进去,大门变形过于厉害的,他就撞进去,黛青没找到,倒是救了几个人出来,其中一个人哭哭啼啼的告诉他,黛青被深卓叫到三楼的会议室了。
  三楼的会议室又是哪!?石朔风不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找,正是焦头烂额时,忽然灵光一闪,主动联系了尤森:「尤森,还记得给本想按在我身上的跟踪器么……」「什么跟踪……」尤森吱吱呜呜的刚想否定,石朔风立刻打断他的话:「就是你昨晚进我屋打算按我身上的那个!你个傻逼给玩砸了,我把这东西留下来偷偷塞给黛青了,现在应该在他身上!你查一下!」尤森沉默了几秒,内心复杂的哦了一声。
  石朔风边上楼,边等尤森回答。不断有人往下跑,石朔风逆流而上,艰难地拨开逆行的人,好在越往上走,破坏程度越小,人越少,来到了三楼,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似乎这场爆炸只是为了堵门,看着三楼满地的狼藉和完好的房门,石朔风有心一间间打开去看。
  「在四楼!」耳机里传来尤森的声音:「深川在四楼,走廊尽头,乔路先生的办公室。」石朔风连答也没答,刚要上楼,爆炸再次发生了。
  这一次比第一次的声音小一些,但也晃动的厉害,不仅尘土飞扬尖叫四起,更可怕的是不断的倒塌声,石朔风蹲在原地,一阵阵眼晕,是楼梯在轻微晃动,这楼怕是要承受不了多久。
  几名灰头土脸的守卫越过石朔风,直冲进一间屋子,撞开屋门的一瞬间,石朔风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其中夹杂着这几名守卫的惊呼。
  「深卓夫人!!夫人!!」
  「找到深川了!他受伤了正在止血!」
  「在三楼17号房间,快派梯子过来!」
  深卓?深川?
  石朔风停下了上楼的脚步,他记得刚才那个哭哭啼啼的人告诉他,黛青被深卓叫去了三楼的会议室,那现在……石朔风又冲四楼望了一眼,一咬牙,决定也去那间屋子看一眼,万一是黛青呢,毕竟能分出黛青和冒牌货的没几个。
  石朔风关键时刻的犹豫,真的犹豫对了。
  黛青被几个石灰样的人围住,七手八脚的帮他包扎,心里倒是松快了许多,知道自己得救了,下面等出去就可以。然而这几个守卫没有下一步了,黛青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前门和后门都被堵死了,要想走只能从窗户,而救援小队还没来,现在黛青的情况根本不适合挪动,只能等,可谁知道有没有第三次,第四次爆炸,他们连谁制造的爆炸都不清楚!
  黛青叹出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心想看来这帮饭桶帮不到自己,还是等死而已……希望死前能见到石朔风一眼,哎,现在似乎就看见了,只是样子好狼狈,像从灰土里钻出来的一样……脸上还有血迹……「黛青!黛青!!」石朔风看到血泊中的黛青时,浑身汗毛都炸起来了,他不管不顾的冲进去,一双手不知道摸他哪里好,只是捧着他的脸焦急的呼唤。
  黛青眼睛明一阵暗一阵,在逐渐对上焦距看清石朔风后,这双眼睛瞬间恢复了光彩。
  看来他的运气还真没用完,石朔风来了!
  「黛青……黛青……」石朔风话都不会说了似的,好好地一个人,只过了一夜半天,怎么就半死不活了呢?不是说好了只是参加仪式吗!
  黛青看着石朔风,眼睛一眨不眨,惨白的脸上微微有了血色,他翕动干巴巴的嘴唇,吐出两个字:「混蛋……」石朔风气息不稳的一笑,很难看,握着黛青的手,他连连点头:「对,我混蛋。」「不许走了……」黛青压着嗓子,像是命令,也像是请求。
  「好,不走,我哪都不去!」石朔风快速回答。
  几个守卫看的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俩是个什么情况,怎么看都觉得有人被戴绿帽子了,不仅如此,还觉得身上鸡皮疙瘩一层层的起,牙齿酸的要倒,恨不得捂住耳朵闭上眼睛或是直接将他们赶出去。
  尤森似乎跟他们有心灵感应,很合时宜的又说了话:「找到人了吗!乔路先生怎么样!他们在一起吗?」石朔风我这黛青的手回答:「我找到黛青了,他受了伤,人在三楼,乔路没看见。」「快去四楼!!!乔路先生的通讯线路断了!!你快去上面看看!!」「不去,」石朔风干脆回答。
  尤森恨不得顺着线路转过去狠抽他个大嘴巴,但没办法,现在白楼像个孤岛,也像个随时喷发的火山,不仅要救援,还要排爆,里面能用上的人没几个,现在不是联络不上就是不听话,尤森都要急死了!
  「救援队现在就在路上,深川肯定能被救出来你还担心什么!现在两个家族的首领都生死不明,利用好了你就能跟他们讨价还价!怎么都不知道抓住机会啊!!」「生死不明?」石朔风望向旁边死不瞑目的华服女尸,没听错的话这个人好像叫深卓,看样子应该地位不低:「我旁边有个叫深卓的女人死了,她是首领吗?」尤森听了眼前一黑,差点腿一软坐地上,他抹了一把汗,强迫自己镇定:「你……确定?」「你在跟谁说话……」黛青虚弱的问。
  「扎卡的人,尤森」石朔风有一答一,还有心思追问他的事,看来黛青的精神挺好,血流得多但不致命,包扎的好能撑很久,等救援应该没问题。
  「你们听我说……」黛青吸了口气,将周围这几人的注意力抓过来:「有个人,他冒充我……是他杀了我母亲,重伤了我,他拿着炸弹的关键,要想阻止爆炸就必须先找到他!」「埋了几处?」一个守卫问。
  「不知道……但应该足以炸平这里……我们要么在爆炸前逃走,要么不逃走但阻止爆炸,」黛青浑身发冷,声音发颤,但依旧条理清晰:「目标也许是……」「乔路……」石朔风吐出这两个字:「你是不是……把跟踪器按在了那个冒牌货身上?」黛青一愣,点点头:「你怎么……」
  「他在四楼,乔路的办公室里!他恐怕要杀乔路……」「谁!?谁要杀乔路!?」尤森的头发炸起来了,他这边只能听见石朔风的话,听不到别人,这一句句的全断在了惊心动魄的地方,尤森感觉自己心脏病都要被刺激出来了。
  石朔风快速的组织下语言,告诉尤森现状。尤森立刻大叫着让他去救乔路,开玩笑,乔路可是扎卡家族的首领!死谁也不能死他!
  石朔风是万分不想离开黛青,但是现实让他没得选择,下一秒就有可能发生爆炸,而爆炸地点却并不明朗,他们每分每秒都活在刀尖上,要想求生,必须现在就去四楼!
  「黛青,我现在必须去楼上,等我回来,咱们就都安全了,」石朔风没时间思考,必须马上上去:「你们留下个人等救援,其他人跟我去楼上!」然而此话一出,竟是没有人跟着动,黛青是唯一做出回应的人,他一把抓住石朔风的手腕:「不许走……你不许走……」这一下好像攥住了石朔风的心,疼得他呼吸都困难,他也不想离开黛青,每次他们都是患难与共,谁也没离开谁,这次也不想例外,但是现实由不得选择。
  「我很快,那个弱鸡子八成身边没人,我还对付不了他?更何况乔路还是个A!没事!」石朔风安慰着黛青,同时望向守卫们:「走啊!」守卫之一开了口:「我们是红骸的卫队,只负责红骸家族的人身安全,其他人次要。」「你……」石朔风被堵得语塞,一双眉毛竖了起来:「他妈的都这种状况了还分你我?跟我上去解决掉问题,红骸家族的人自然就安全了!」然而守卫不为所动,他很坚决的摇摇头:「扎卡家族的事情不归我们管,更何况红骸家族的人受伤,我们必须留在他身边。」「然后看着他等死!?」石朔风怒目圆瞪。
  「我们不会让他死。」
  「我命令你们,现在上去!去四楼!」黛青看不下去,恶声恶气的命令守卫。
  然而这些守卫也不知道是太过死板教条还是别的什么,连黛青的命令也不听:「我们的职责是保护你的安全,在你受伤的情况下,我们为了达到保护目的可以自行选择命令。」黛青狠得咬着一口血牙,恨不得咬死他一样,要是他完好无损,有的是办法让他听从自己命令,可不争气的是,自己现在就是个废人!
  石朔风憋的满脸张红,他现在没时间跟这帮榆木脑袋死磕,不走?好!他自己去!
  石朔风俯身亲了下黛青的嘴唇,然后腾地一起身:「我自己上去,你们看好他。」守卫点头:「我会。」
  石朔风嗯了一声,转身之前,发泄似的一脚踹翻了蹲在地上的那个守卫,然后一闪身,消失了。
  守卫被踹了个手足无措,摔得四脚朝天,黛青看他肚子朝上,很想拿把匕首扎上去。
  他此时眼睛酸涩,心慌意乱,还心惊肉跳,比没见到石朔风时还要煎熬,虽然明知道他就在这个楼里,却觉得他越来越远,越来越遥不可及,这感觉就像一片雨云沉重的包裹了他,又是雷电交加的炙热,又是雪雨参杂的寒冷,简直要把他折磨的掉下泪来。

  第114章、最后的爆炸

  石朔风三步并做两步走,在耳机中尤森的指点下直冲进大办公室,冲到拐弯处他停了下。
  拐弯后有条短走廊,连接着目的地,此时门口地上口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死尸,看衣着都是守卫,墙上还有弹孔,看样子这里刚经历过一场激战。
  什么情况!?石朔风只觉得心惊肉跳,同时蹲下身在他们身上搜索能用的武器。
  就在这时,他听见屋里传来一阵笑声,很小,很快乐,也很像黛青。
  石朔风知道自己来对了,他猫下腰,悄悄接近门缝。
  屋里有两个人,一个霍克,一个乔路。
  乔路稳稳地坐在一张大椅子上,姿势有些别扭,带着点斜倚的角度,表情比他第一次见还要严肃,眼睛里射出的目光几乎带着尖刺,直通通的盯着自顾自忙和的……那个冒牌货——霍克。
  霍克嘴正在搬什么东西,在石朔风看来像是一个个包裹精细的小长方块,头尾有细细的导线连接,都是红色,这些小长方块被捆绑在一起,像个小集装箱,「集装箱」的顶部放着个漆黑油亮的,类似POSS机一样的东西,上面流动的蓝色字体和霍克嘴里叼的那块电子板几乎一模一样。
  石朔风没见过这东西,但猜得出,恐怕是炸药……石朔风很想闯进去,但不知道霍克有没有准备,是不是还有同伙,反正看他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动手,那就先观察1分钟。
  这些炸药看上去不多,但霍克抱得却很费力,他一咬牙将他们摞在了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你们什么时候安排好的,」乔路的声音依旧很稳,只是有些底气不足,好像刚在楼下疯跑了几圈累虚了。
  「我和你儿子见面前,其实更早之前也安排好了,」霍克边回答,边摆弄电子板,头也不抬,样子很认真。
  「小子,你为什么为深卓卖命?她什么都不会给你!」乔路姿势不变,脸色越来越苍白,他似乎想要说服霍克。
  「她是个完全的独裁者,外物在她眼中只分有价值和没价值两种,我看得出你的价值仅仅是谋杀而已,等你完成任务,也就是你消失的时候!」「想给我洗脑?」霍克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这表情让石朔风不由自主的一闭眼,妈的和黛青真像!!自己刚认识他的时候没少被这表情鄙视……「看看我的下场!」乔路稍稍提高了音调,只是底气依旧虚:「仔细想想,我坐拥如此庞大的家业最终还是死在这把椅子里,脱掉所有的外部条件,你我有什么区别!?」霍克叹了口气,冷冷道:「母亲对我自然对你们不一样。」听到这句,乔路愣了一下,接着笑了,只是表情有些僵硬,似乎不大能控制脸部肌肉了,不过这笑声依旧引起了霍克的厌恶。
  「有什么好笑?」霍克脸色变了变,手上捏着的电子板变了颜色,变成红色。
  「你当我白活了这么多年,分不出信息素的区别吗!」乔路话说多了就有些喘,石朔风早就看出不对,他的姿势声音都很别扭,恐怕是被下了什么药,不然霍克此时怎么敢手无寸铁的站在他面前。
  「你见过他了?也许今天结婚的那个是假的,我才是真的。」「年轻人,我改主意了,我开始以为你和我一样也是受害者,被利用然后被灭口,不过我现在明白了,你是红骸的叛徒,」乔路不跟着霍克的话头走,而是盯着他继续说:「深卓是个强大的对手,她绝不会蠢到在仪式完毕之前出手,这对谁都没好处还会暴露自己,虽然我不知道她的计划,但绝对被你破坏了。」石朔风看不到霍克的表情,也没听见他说话,姿势依旧没变,但玩着电子版的手指明显停了下来。
  「我见过深川,他和深卓一样疑心病重,而且凡事都有保留,你?」乔路冷笑一声:「也只能做出在酒里下药这种下等的事,愚蠢又自负,或者是自以为自负,其实是自卑,我猜猜,你是从黑溪谷大陆来的?」石朔风在门缝后咧嘴,这老家伙真是淡定的可以,也够硬气的,这种情况下还能放嘲讽……霍克表情僵硬,勉强笑了一下,又或者是肌肉抽搐,他极力想做出刚才那样倨傲的神情,但被戳破的恼羞之心已经撑不起来脆弱的精神。
  「看来我猜错了……」乔路明显捕捉到了对手的怯懦,在他的对比下,乔路的气势升了上来:「是荒漠吧,那片巨大的……核废料场……」霍克没说话,也没否认,他转过身不再理会乔路,将电子拍在炸药上面,引起一阵电子的嘀嘀声:「可惜得很,我就是深川本人,我的确是把计划提前了,那是跟你儿子讨论后得出的结果,毕竟你们岁数这么大了还挡着路,应该早点让位给后人。」此话一出,乔路眉头一簇,明显是在考虑他这话里的真假成分。石朔风觉得他有这样的顾虑也是正常,毕竟没几个人会在自己亲生儿子的住处放监听器,放这个的东西目的是什么?反正肯定不是关爱孩子的健康成长。
  石朔风调整好突进的姿势,觉得自己差不多观察够了。
  霍克这边有自己的想法,他打算跑路之前搅一潭浑水。他不知道这屋里有没有监听器,反正据他所知,这些位高权重的人所到之处,会留很多的心眼儿,深卓就是这样。他之前与深卓见面,每次都谨言慎行,他知道深卓有携带和安装各种监听设备的习惯,她病态甚至疯狂的搜索着所有人的把柄和过失,以此来赢得掌握他人的机会,霍克吃过亏,但也学聪明了,他怀疑所有人,也怕被人怀疑,现在,他打算反过来利用一下。
  「你儿子佐铎是个清醒的人,我们一拍即合,他很支持我,毕竟你在比他还年轻的时候就到了现在的位置……」霍克摇摇头:「你是个好榜样。」「你的蓝线连错了,」乔路忽然出声打断了霍克的话。
  这话来的没头没尾,石朔风和霍克都是一愣,下意识的看向炸药。这些炸药的线由绿色和蓝色组成,蓝线连尾,绿线连头,根根精准,错综之中各有秩序。
  霍克捏着一根蓝线,莫名其妙的望向乔路:「你是被吓傻了吗?怕死了?」「我还真的差点信了你……」乔路眼神有点无奈,也带着嘲笑:「看来深卓也不知道,他儿子是蓝绿色盲,这是佐铎告诉我的,他没跟你提过?」霍克的表情可以用震惊来表述,佐铎的确只字未提,他甚至一点都不了解,张开嘴又想说什么,就在此时,房门忽然被撞开。
  石朔风动作快如闪电,飓风一般刮了进来,乔路只看见面前的身影一闪,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碰撞声。
  乔路忽然提起了一颗心,艰难的想伸脖子张望。
  石朔风是有备而来,目标不仅是扑倒霍克,还有他手里的电子板。没办法,他没在门口的尸体里见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枪要么是坏的,要么没子弹,能用的只有匕首。
  霍克震惊于门口的守卫还有落网之鱼,在这个节骨眼的时候绝不该出差错,他必须速战速决然后离开这里!
  石朔风的目的是阻止炸弹爆炸,不像霍克那样杀心重,他只想着制住对方,然而霍克灵活的像条泥鳅,一拳击中石朔风的左眼,趁他恍惚的几秒迅速抽退,一双结实的长腿半蜷曲,背靠地面快速转动,从侧面夹住石朔风的肩膀手臂,同时双手紧扣住他的同侧手腕。
  石朔风心想不好,这他妈要十字锁,这玩意儿要是真被固定还不好挣脱,赶紧收足力气勾手腕,同时拔出别在后腰上的匕首,直刺霍克的大腿。
  乔路隔着张巨大的写字台,只听见那看不见的地方一阵乒乒乓乓的撞击声,间或伴随这几声走了调的叫声,也听不出是谁,他急的浑身发抖,不管来着是谁,自己都要抓好这几分钟的时间,乔路憋红了脸想动,但是身体不听使唤,卯足了劲儿也只是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乔路横躺在地上,这下看清了写字台后这二人的状况,原来冲进来那位他还认识!是那个没有信息素的男人!
  霍克右腿流着血,他不知道疼一样一把将匕首拔下来,以此做武器直刺石朔风胸口,石朔风肯定不能坐以待毙,一侧身,擦着刀刃擒住了霍克的手腕用力翻转,想给他扭脱臼,霍克惨叫一声不肯松开匕首,直接顺着力道一翻身,同时抬腿侧踢向石朔风的脑袋。
  石朔风没想到他腿被扎了一刀还有力气还击,立刻松手后退,改抓他的脚腕,霍克伤腿受制,顿觉不好,手握匕首再次攻击。
  乔路看得出霍克是下死手,而石朔风有所保留,似乎还不打算要他的命,这真把乔路气死了,他像只巨大的毛毛虫,颤抖的在地上蠕动,同时艰难的高声催促:「杀了他!你犹豫什么快杀了他!!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石朔风一边应付霍克,一边被乔路喊得心烦意乱,他能不知道这个人想杀了自己?他妈的主要是对着这样一张像极了黛青的脸,他有些下不去手啊,就不能乖乖的被自己掰个脱臼老老实实待着吗?
  石朔风眼前银光一闪,本能的后退一大步,脸上被险伶伶的划出一条血口,他眼也不眨,顺势握住手臂,脚下迈步向前,决定速战速决不拖延时间。
  论近身格斗霍克是比不过石朔风,再加上他有伤在身,很快就被压制在地上,双手被他单手攥在背后。霍克喘着粗气,他明显感觉伤腿用不上力气,疼痛他不怕,但问题是失血,他刚才太激动了,以为能速战速决才冒险拔刀,却不想面前这个被他划的浑身是血的男人居然这么耐久,攻击不强硬但是绝不后退,很是个缠斗的好手,既然如此,不如改变战略……石朔风压在他身上,看着霍克眼珠滴溜乱转,心想他这是要改主意。
  「你是他的保镖?」霍克被压得气息不稳:「你这么为他卖命,还特意切了信息素……」石朔风满脑子想着找绳子,却没看到趁手的家伙,于是没接他的话,而是向乔路投去询问的目光。
  乔路立刻会意,用眼珠转向大写字台的抽屉。
  「可惜他已经死了,你的付出全都白费,」霍克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他面朝下看不到石朔风,但能感觉到他骑在了自己身上压着。
  石朔风眼皮一跳。
  黛青当然没死,但他现在身上有伤,正无助地躺在3楼的血泊里,身边围着几只呆头鹅一样的守卫,想想这滋味比死还难受。
  石朔风胃里像兜着一团火,烧的他又气又恨:「闭嘴。」此话一出,霍克会错了意,他觉得自己有点机会:「深卓死了,乔路马上也要死!他们都死了,就一个佐铎活着,你还为谁卖命?」石朔风一言不发,拎小鸡子似的从背后把霍克拎起来,期间一直不忘掐着他的手腕。
  霍克此时的肾上腺素分泌降低到正常水平,身体一动,立刻觉出了疼,还一阵阵的犯冷,他看着地上的血迹,料想应该全是自己的,这个人虽然也被自己伤到,可他动作灵巧,基本全是皮肉伤,加起来也没自己腿上这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严重。
  「你……你他妈听不懂话吗!」霍克有点急了,他发现没法挣脱石朔风铁钳一样的手,他甚至对自己示弱的信息素都没有反应:「你要为一群死人卖命!?你听我的,把这个老家伙杀了然后带我离开这!我会告诉所有人是你救了我!!我继续当深川,你的职位也不会变,不对……我会给你更多!」石朔风太阳穴在隐隐跳动,他忽然想起来,刚才黛青跟他说的话——有个人,他冒充我……是他杀了我母亲,重伤了我,他拿着炸弹的关键,要想阻止爆炸就必须先找到他!
  冒充外加重伤,能做到这点的,除了面前这个人还能有谁?
  「你伤了黛……深川?」石朔风脸上没有表情,但脑子里有个阴郁的影子在不断地翻涌。
  霍克被他看的生出了些许惶然,声音不受控制的低了几度:「他死了,我现在就是深川。」「你伤了他,对不对?」
  霍克每多说一个死字,石朔风脑中的黑影就扩大一分,黑影里电闪雷鸣,充斥着他不能控制的纷乱因子,眼睛虽然看着霍克,但视神经传递到大脑的信息,却总掺杂着黛青那张惨白的脸,全是他最后抓着手腕又生气又悲伤的凄惨神情。
  石朔风看惯了黛青冲自己发脾气下命令,看得越多越是安心,好像他的臭脾气就是一切安好的象征,相反的,他受不了黛青得冷静沉默,更别提临走时的样子了,石朔风都不敢回想,这只会让他气血上涌,冲的他两眼发黑。
  「你见过他就应该明白他撑不了多久,深卓为了确保能够干脆利落,早就把救援队支到了更远的站点,他们没那么快赶过来!而且炸弹很快就会……」霍克还想对石朔风进行最后的游说,然而一只坚硬的胳膊揽到了他的脖子前,然后收紧了力道。
  霍克所有的话,连带呼吸被勒在了喉间,他的一只手得了自由,发疯的抓挠着这只胳膊,把它弄得鲜血淋漓,却丝毫动摇不了他半分,他又转去掰这只胳膊的小指,想以疼痛刺激他松开自己,石朔风咬紧牙关,任他掰断了自己的小指,依旧没有松劲儿。很快,怀里的身体开始发抖,窒息的恐惧让霍克本能的反抗,血流不畅折磨的他眼冒金星,视线模糊,他用力踢踹,口中发出嘶嘶的,断断续续的奇怪声响,他不想死,他杀了深卓,杀了深川,马上乔路也要死了,他可以选择远走高飞,可以选择顶替深川继续活!多好,真正由他自己主宰的人生刚刚起程,他不能现在死!
  可事实却毫不乐观,他的生死不由他决定。
  石朔风一直勒着霍克,直到他身体痉挛、瘫软,变得越来越重,双腿以一种奇怪的姿势伸展,并且觉察不到脉动后,才松开了酸疼的胳膊。
  霍克软绵绵的身体立刻沉重的砸在他的脚下。他还睁着眼睛,眼珠外凸,嘴巴微张,舌头被这一摔伸出了嘴巴,像条粉红色的长虫。
  石朔风深喘了几口气,刚刚激烈的情绪不知何时忽然平静下来,他甚至听见了自己心脏由狂跳到平复的转变,连视线也清晰了,他由此看清了霍克的死相,同时觉得他现在跟黛青是一点也不像。
  「喂!喂!!!」乔路依旧瘫到在地上,艰难无助的冲着石朔风叫喊:「你聋了吗!!」石朔风这才意识到他在叫自己,也不知道他之前嚷嚷了多久。石朔风赶紧扶起乔路,碰他的时候一咧嘴一吸气,石朔风这才注意到自己右手的小指——它像个多余的肉块耷拉在手掌的一侧,还真挺疼的。
  「快走!快离开这!!」乔路的衣服有些潮,是出了一身的大汗,之前镇定自若的神情一扫而光,竟是满脸的慌张。
  「别急,他已经死了,炸药不会爆炸,」石朔风扛起乔路的一边胳膊,半撑半抱的拖着他要往门口走,同时纳闷怎么铁汉精神说没就没,刚才还挺佩服他的。
  「你是蠢货吗?他已经开启炸弹了!!」乔路的药效似乎缓解了一点,让他有力气扯着嗓子喊,只是嗓子有些哑。
  「什么?」石朔风身形一僵。
  什么时候?他怎么不知道!?
  「你怎么不早点来!你再早几秒钟就能阻止他了,快走!这是计时的炸药赶紧走!!走密道!!」石朔风一听头皮都炸开了,边在心里痛骂自己怎么动作这么慢,边拖拽着乔路加快步子,没走几步他就停下了,浑身无力的乔路实在太重,根本走不快,可又不能这样抛下他,石朔风索性蹲下身一用力,将乔路整个横扛在自己肩膀上,跟个年轻屠夫扛着半扇猪肉似的,迈开大步飞似的开跑。
  黛青裹着厚厚的衣物,眼前一阵黑一阵白,脑袋也晕沉沉的,一半是因为失血,一半是因为担架太简陋,晃得。
  他终于是等到了救援,不是专业救援队,而是佐铎组织了几个贴身守卫临时组成的,专为他而来。
  屋里屋外一通天旋地转的折腾,最终黛青借助衬衣撕成的临时麻绳,成功从3楼吊着送了出来,一落地便被心急火燎的佐铎搂进了怀里,恨不得直接抱着他跑去医院,好在他理智尚存,用窗帘和铁管做成的简易担架直接抬去了车内。
  「等……等一下……」黛青挣扎的抓住车门,死活不肯让他们关门:「还有人……还有人在里面!」「我知道,可现在我必须送你去治疗,其他人我也救不过来,」佐铎勉强笑着,声音温柔又焦急,哄着黛青要他躺好。
  「不行……石朔风还在里面,你快让人把他找出来,他去救你父亲了!」黛青抓着佐铎的衣襟,像是抓住救命的稻草:「你快去找他们!他活着你父亲就活着,他要死了,你父亲也活不成!」佐铎自爆炸开始就联络不上乔路,此时听了黛青带来的消息,赶紧扭头部署那几名守卫。
  黛青在一边睁大眼睛,把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的听在耳朵里,确定他真的是在下命令,确定真有几名健康高大的alpha守卫转身网白楼里跑,他这才一阵心安,手上松了力气。
  而就在黛青软了身体躺在汽车沙发上,视线即将被车门隔绝时,忽然一阵震天的巨响,似乎就在一瞬间,勉强屹立的四层白楼忽然礼花一样的炸开。
  黛青人在汽车里,没被从天而降的碎石砸中,只是被玻璃渣子划破了脸,被气浪吹得皮肤生疼。
  他望着面前的滚滚浓雾,海啸似的汹涌起来,很快把他和他所在的汽车吞噬进去。
  黛青在浓烟和尘土中怔了许久,大脑和四周的场景一样一片混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此情此景很熟悉,太熟悉了,这不就是他和石朔风刚来这片大陆时的情景吗!他们刚来这里,就遇到了爆炸袭击,路人车辆四散逃离,一片兵荒马乱,哀声四起,他就在这种情况下和石朔风走散了,怎么都找不到。
  黛青推开车门,手脚并用的滚出来,开始跟那时一样,呼喊石朔风,可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没有人,但有声音,他无法辨识方向,甚至不知道要去哪找人。
  「深川,深川!!」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响起,黛青转过身,看见了佐铎。
  佐铎像是掉进了面粉堆里,浑身土呛呛灰糊糊,头上还有一条黑红粘稠的湿痕,是血液混着尘土流了下来。
  「深川,快回车里,咱们马上走!」深川抓着黛青往车里推,他要赶紧带着黛青离开这里。一场本该美妙的仪式,竟然毫无预兆的成为了人间炼狱,佐铎也慌了,他顾不上更多人了,至少他要带上黛青离开这,立刻就走!
  「不要……你松手!楼呢!楼在哪!石朔风还在里面!」黛青六神无主的抓着佐铎的衣领,刚才的守卫也纷纷聚过来,帮着佐铎要把黛青塞进车里。
  佐铎不敢多说,怕刺激到黛青,只含糊其辞,倒是有个守卫口直心快,直接回答了黛青的疑问。
  「楼炸了啊!刚才那声就是白楼被炸了,炸平了!」黛青似乎是糊涂了,他忽然不吵着要走了,而是见鬼了一样的看着那名守卫,佐铎见状对着那人就是一巴掌:「滚!开车去!!」挨了巴掌的守卫捂着半边脸,赶紧滚去驾驶座。
  黛青周身冷的像是掉进了冰窟里,脑袋空白的好像也经历了爆炸,耳膜开始显现出被巨响震荡过的反应,他逐渐听不见别人说话,但耳鸣声大的能贯穿脑髓,连他自己的说话声都听不见。
  佐铎仿佛是在对他说话,嘴张的很大,闭合很快,还推搡他,应该很着急,但黛青顾不了这么多了,他听不见的同时也心无杂念,他要去找石朔风。
  佐铎喊得嗓子都要哑了,可黛青跟疯了一样,傻傻的盯着他看,然后忽然一转身,消失在了烟雾之中。
  「他妈的!」佐铎崩溃的抓挠着自己的头发,飞快的在车旁边踱了几步,思考着要不要去追他,短短几秒后,佐铎咬牙切齿一跺脚,追了上去。
  黛青在浓雾中犹如盲人,憋着一口气冲着一个方向狂奔,直到被一个东西绊了个大跟头,差点迎面摔在地上,他险险的站住了,一回头,看清那是节人体的枝干,血肉模糊,裸露出的白骨上面还有红黄相交的肉块,他也不怕,扭头想继续跑,不过很快就停下了。
  一阵风吹过来,将烟雾吹散了大部分,黛青看清了眼前的画面,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离白楼不远,他已经跑到了。
  只是白楼不是原来的样子,四层变成了不到2层高,是一片灰白相间的废墟。
  「石……石朔风……你……你在这吗……」黛青不自知的喃喃着,他惶恐的看着这片陌生的钢筋混凝土,片刻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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