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算是普通高中生与幽灵少女的故事吧
“你说,为啥舍监每天晚上都要去四楼那座金属门那边巡逻?我寻思着那里好像也没住人啊?” 昏黑的宿舍卫生间里,躲在门后的时宇小声问道。他小心地瞥了一眼连通宿舍卧室与卫生间的窗户,确认其他值班老师不在附近,这才继续回过头来攀谈。 与时宇不同,此刻窗边的泽正倚楼听风,紧盯着手中的游戏机,“谁知道呢?不过据我听说,之前那边的宿舍是有住人的,不过因为闹过鬼后来才空出来的哦。” “哈?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不会又是你从哪儿道听途说来的都市传说吧?”时宇瞥了一眼泽手中的掌机,此刻后者正忙着在符文工房里种田。 “而且,这个世界上其实根本不存在所谓的鬼吧,其实不都是人们因为恐惧、愧疚、悲伤、仇恨等负面情绪而臆想出来的产物吗?” 泽忽然抬起了头,“这可不一定哦?”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把时宇吓了一跳。 “正如你所言,人类的执念化为灵体,这便是所谓的原初的鬼魂。既然生者可以,那么亡者的执念又为何不行呢?” 时宇被泽脸上严肃认真的表情吓得不轻,尽管他仍然不相信这世上有鬼魂的存在。 “据我听说,二三十年前,这座宿舍楼的四楼东,也就是现在那座金属门的所在处,是有住学生的。但是,忽然连续好几年,都有学生反映那里晚上会闹鬼。无论男生女生,都有人说每到月圆之日就会听到隐隐约约的凄厉悲怆的尖锐女声,甚至还有人说借着月色见到了飘忽不定的白衣女子的身形。吓得大家都轮番申请换宿舍,校方也不得不在连续几年后决定彻底废弃这座走廊的所有宿舍了。” 泽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时宇却听出了端倪,“等一下,男生女生都有?莫非那边以前是男女混住的吗?” “这正是那道金属门的作用啊,用于阻隔男女学生互通往来,据说那时是因为我们学校女多男少,所以才出此下策,在这幢男寝的顶楼分了一部分宿舍给女寝。不过因为那几间女生宿舍只有从女寝楼的通道才可以过来,而男寝这边的通道被铁门堵死了,所以还是安全的。只不过男女生经常可以隔着金属门交流,当时也就成了晚自习后幽会的圣地了。” “你为什么这么熟悉啊,简直就像亲眼见证过一般。”时宇眯起眼说道,他有些困了,高中三年级的学习压力把他压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我先睡了,今天不玩了。”时宇说着转身准备回到卧室,他又瞄了一眼窗户,确认没有查寝老师在附近。 “别啊老兄,明天周六,咱们可以晚点起,反正七点才到教室。”泽这么说着,却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掌机。 时宇看了一眼腕表,十点半,对他而言这个时候入眠已经算早的了,不过这两天他确实相当疲惫,感觉自己连打游戏的精力都要没有了。 回到熟悉的卧室,其他两名舍友都已经传来了轻微的鼾声,时宇小心翼翼地爬上上铺,生怕惊醒了他们。不知不觉已经到了12月,屋外的天气也愈发冰寒,在时宇没有望见的窗角,一小片晶莹洁白的霜雪悄然飘落。 ...... “唔,头好痛......”时宇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尽管周遭的环境一片漆黑,但他感到自己的膝盖一阵生疼,像是磕到了坚硬的岩石一般,自己的床垫不可能有这么硬才对。 他坐起身来,周围阴冷的气息让他直打哆嗦。待时宇再次看清眼前的视野时,他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自己的床不见了,不如说,整个寝室都凭空消失。环顾四周,一片黑暗,唯有墙边的几扇窗户,透出清冷的白光勾勒出室内万物的轮廓。 四下里一片寂静,就连舍友轻微的鼾声与手表指针的滴答都消失于虚空,时宇这才下意识地望向腕表,后者竟停滞在了12点30分,纹丝不动。 时宇勉强支撑起身子,站起身来。他感到自己的膝盖生疼,腿骨像是要散架一般。 回想起来,临睡前自己还在寝室卫生间和泽唠嗑,而现在,周围的一切却是如此陌生而渗人。 时宇用力摇了摇头,毫无疑问,这只是一场梦而已,但是,这寒意与触感,真实得令人难以置信。 迈开脚步,悄悄来到透着寒光的窗边。什宇极目远眺,窗外的景象让他睁圆了双眼。 厚厚的积雪已然覆盖了大地,隔着薄如蝉翼的玻璃,凛冽的寒风中暴雪如苍白的巨兽般席卷一切。时宇深知,即使是在天气逐渐转凉的12月,也不可能一夜之间下起如此猛烈的雪,更何况这冰雪像是永不消融一般,在地面积了厚厚一层,连校园中心那棵巨大的榕树仿佛都要被掩埋一般。 “榕树?”时宇这才反应过来,窗外的世界如此陌生,却又如此熟悉,直到见到那颗年逾百年的榕树,他才意识到这正是自己熟悉的学校内部。 时宇不禁回过头来观察室内。没有灯光,一片漆黑,但是借着窗外白雪微弱的反光,加上双眼对黑暗环境的逐步适应,他还是摸索出了周围的轮廓。 此刻,他正站在一扇木门前,凑近了看,上面赫然写着高三年级英语办公室,只不过这烫字看起来像是经历了无数尘封的年岁一般,早已破败不堪。 时宇缓步沿着长廊行进着,在走廊的尽头,是通往其他楼层的楼梯,在转角处的墙上,贴着3F的标识。 时宇一时间陷入了沉思,在他印象中,3F应当是物理学科的办公室,而且门上烫字也绝不应该那么古旧才对。 不远处忽然传来的声响打断了时宇的思绪。恐惧与紧张一齐涌上心头,他强迫自己动起来,躲到楼梯侧墙的背后,时宇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就在时宇藏好的下一秒,开门的声音蓦然响起,不是那种推开门的声响,而是电梯开门的声音。时宇意识到,刚才的声响正是电梯到站响起的。 门开了,时宇连大气都不敢出。他佝偻下身子,沿着墙角用眼睛的余光偷偷查看,电梯间里确实有人的身影,但是由于离得还有一段距离,时宇只能模糊地看出来人体态纤细,长发披肩。 那人缓缓走出电梯间,时宇赶紧把头缩了回去,蜷缩在墙角屏住呼吸。不过后者只是在周围微微行走两步,就又回到了电梯内。伴随着脚步声的消失与电梯的关门声,时宇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在墙角观察确认无人后,时宇贴着墙悄悄摸到那电梯旁。这是部看起来很是古旧的电梯,但门倒是擦得光亮整洁,一尘不染。此刻它正停在4楼,没有移动的迹象。 时宇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自己的学校压根就没有安装电梯,别说教学楼,整个学校都没有。但是无论是刚才窗外的榕树,还是室内的结构布局,都与现实中的学校别无二致。尽管在具体房间的编排上有所差次,但回想起来,无论是楼梯还是窗户的位置都完全正确。 望着这似是而非的学校,时宇耳畔忽然回响起泽的话语:“据说这座学校宿舍的4楼曾经闹过鬼哦,每到月圆之夜,就会有同学听到凄厉悲怆的女声,见到飘忽不定的白影......” 时宇望向窗外,此刻回答他的是空中皎洁圆月的清辉。 更糟糕的是,远处再次传来渗人的声响。在楼上,有人正用力地飞奔着,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急促的鼓点般激荡,而在它之后,像是高跟鞋一般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似乎一点儿也不介意前者的仓皇。 时宇瞥了一眼电梯,后者依然在4楼坚守着自己不渝的使命。他非常明白,自己要想逃离这座似是而非的校园,就只有趁现在这个时机了。 预感告诉时宇楼上正上演着一出猫捉老鼠的游戏,尽管抛下其他可能的被困者并非什么高尚的行为,但本着活着才能救更多人的准则,时宇义无反顾地向着下楼的楼梯走去。 一路上十分顺利,头顶不时传来的脚步声也逐渐消失于耳畔,很快时宇便来到了1楼。 与预想的一致,这里大门的位置也和现实中的教学楼别无二致,然而就在时宇试图推开大门时,一道大锁横亘在他面前。 时宇从没见过这把锁,在他印象中,教学楼的大门从未上锁过,但现在摆在面前的事实就是,任凭他如何用力推拉,大门都纹丝不动。 “这毕竟不是真正的学校。”时宇只能自我安慰道,“也许周围的紧急出口可以走。”他对于教学楼的结构还是较为熟悉的。 可惜的是,一番搜寻下来,所有时宇能想到的安全出口都无一例外地被上了锁,就连走廊的窗户时宇都尝试过了,依然纹丝不动。 事情不妙...... 时宇强迫自己的心魄冷静下来,这座似是而非的教学楼,无论是门还是窗,一切可能通往外界的出口都被封印了起来。想要离开这诡异之地,他必须寻找更多的线索。 1楼没有教室,所有的房间都是历史、地理、生物、政治等副课的教师办公室,时宇试图进入房内,可无济于事,与先前一样,所有门窗都被锁上了。 “也许该试着将窗玻璃打碎......” 时宇明白玻璃破碎的声响很可能会吸引这座建筑中隐藏着的追猎者的注意,但与其在这里踌躇,不如孤注一掷。 拳头用力砸在玻璃上,巨大的反冲震得时宇的手骨生疼,然而玻璃却纹丝不动,甚至连裂痕都没有留下。 更糟糕的是,沉重的击打声瞬间响彻了走廊,在楼上,好巧不巧又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时宇直冒冷汗,他又不甘心地用力敲打了几下窗玻璃,但远处的脚步声已经愈来愈近,时宇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在恐惧支配自己的身躯前尽力跑到了楼梯角的暗处。 就在时宇遁入黑暗中的一刹那,急促的脚步声也从2楼来到了1楼,紧随其后的,高跟鞋不紧不慢地掷地有声,时宇隐隐听到还有窸窸窣窣的锁链碰撞的声响。 那仓皇逃窜的脚步声一开始还如无头苍蝇般杂乱,下一秒,一个人影就兀然出现在了时宇跟前,不等时宇反应,他就发出了凄厉而悲惶的尖叫,“在这儿!这里有人!” 时宇吓得心肺都差点要骤停了,他刚想夺路而逃,那人却阻拦住了他的去路,更糟的是,那渗人的高跟鞋声已然紧随其后,站定在了时宇面前。 时宇这才惊恐地抬起头,仔细打量面前的二人。 阻拦他的是一名样貌较为年轻的男子,不高不矮的身形,体态健壮,身着一身工作服,此刻他正死死盯着时宇,脸上写满了恐惧与惊慌。此前一直听到的急促的脚步声应该就是他发出的了。 时宇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但却也想不起来了。 而在那人身后,那名脚蹬高跟鞋的女子,正饶有兴趣地盯着眼前的二人。 她的个子不很高,在清冷月辉的映照下,清秀的脸庞透着一丝未脱的稚气,就和普通的女高中生一样招展着青春的活力。少女身着一袭白纱,纤细白净的双手握着一条漆黑的铁链,上面似乎还有零星斑驳的血迹。时宇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但她那摄人心魄的双眸,此刻正闪着玩味的目光。 “他在这儿!他在这儿!是我,是我抓住了他!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吧......”男子吓得双腿打颤,一边指着墙角的时宇,一边凄厉惶恐地向着白衣少女乞求着。 白衣少女轻声冷笑,晃了晃手中的锁链,“不错,我可以考虑下手轻一点儿,如果你可以取悦我的话。” 男子见少女并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吓得贴近了墙,“我......我还知道其他人的位置!他们就在楼上!我这就带您去找他们!求求您,放过我......” “不错!不错!就是这惊慌的模样!向我展示你内心的恐惧吧!”少女放声大笑,“这就是人类!这就是人类啊!为了自己的利益,牺牲别人的性命又算的了什么呢?来吧,尽情展示你的丑态吧!” 说着,她冷不丁地甩出自己的锁链,不偏不倚地锁住了男子的喉颈,不紧不慢,一点一点将男子拖拽回身边。 男子依旧拼命挣扎着,想要解开越卡越紧的铁链,“他们就在4楼!只要我过去了,他们一定会被您一网打尽的!所以......求求您......” 男子的声音愈发微弱,待到他被拖到少女跟前,愈缠愈紧的铁链已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真可惜啊,他们早就被我一一处刑了呢,否则也许我还会让你多挣扎一会儿......” 男子已经完全无法答话,他扭曲的脸庞上写满了惊恐,四肢乱蹬,但不一会儿,这份惊恐便逐渐转为绝望。 时宇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切,他就如同溺水的人一般,恐惧的汪洋已经彻底淹没了他的理智。 不过即使是在这最后一刻,时宇强迫自己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勇气是战胜不了恐惧的,能够战胜恐惧的只有疯狂。 时宇突施冷箭,从暗影中遁出,用双手紧紧扼住锁链。他死死盯着眼前的白衣少女,与其在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中消亡于恐惧,倒不如用最后的疯狂迎来痛快的结局。 可惜时宇出手为时已晚,男子又最后无力地挣扎了几下,整个身子彻底瘫软下来,失去了最后一丝生气。 白衣少女用力一扯,巨大的震荡将试图握住锁链的时宇甩了出去,男子的尸首也应声落地,清冷的月光映照着地上斑驳的鲜血。 时宇揉了揉肩,再次站起身来,这次不仅是勇气,就连仅存的疯狂也消失殆尽,剩下的唯有贯穿全身的恐惧。 白衣少女则不疾不徐地向他走来,饶有兴致地望着眼前这名惶恐的少年,“啊啦,看来我们今天迎来了一位新客人啊。” 少女洁白纤细的手指托举起时宇的下颚,时宇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少女苍白而精致的面容。 望着少女手中染血的锁链,时宇惊慌失措,“别......别过来......救命......” ...... “呼...呼...呼...”时宇猛地惊坐起,此刻的他正在寝室熟悉的床上,满身冷汗,用力地喘着粗气。 下铺的泽似乎也被时宇这突然的行径给惊醒,翻了个身又梦呓般地嘟囔了一句,便又沉沉睡去。 时宇看了看宿舍窗外,天空已经渐渐泛出一丝光亮,腕表的指针正常走动着,已经是凌晨五点了。 “这......果然是梦啊......”时宇感到虚汗都要把背后的睡衣浸透了,此刻他粗重的喘息总算稍稍平静了一些。 似是而非的教学楼,积雪永冻的校园,男子疯狂的挣扎悲鸣,白衣少女手中斑驳的铁链,一切都如同走马灯般在时宇脑海中翻腾。 这一切是如此真实,真实到简直不像梦境一般。 窗外,散发着清辉的圆月逐渐西沉,天空也愈发光亮,距离起床还有些时候,但时宇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今天是星期六,根据学校的规定,所有高中三年级的学生每两个周末才可以放假回家一次,而中间的另一个周末则在学校复习准备不久后的大学入学考试,这几乎是中国所有高中的学习常态。 当然,在学校复习的周六晚饭时分,家长可以进入学校给孩子送些食物与日用品,一同共进晚餐。时宇的母亲几乎在每个时宇不回家的周末都会来学校看时宇。 六点半的起床铃声还未响,时宇就爬下了床,洗漱完毕后,他又用冷水洗了把脸,用力揉了揉惺忪的布满血丝的双眼,前夜的噩梦依然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哟呵,起这么早啊。”随着铃声响起,泽打着呵欠走进了卫生间,“以前你都是起床铃响了还要赖床一会儿的,今天咋了,这么兴奋?” 时宇也打了个呵欠,果然打呵欠这种事是会传染的,“嗯,昨天睡得不好,做噩梦了。” “哦豁?难道是昨晚听了学校宿舍闹鬼的都市传说,吓得没睡好?”泽嬉皮笑脸地问道。 时宇瞥了他一眼,还真被他说中了,但时宇可不想让泽看到自己吃瘪的样子,“没有,就是挺正常但挺真实的噩梦。” 上午依旧是数学周末测验的时间。 时宇的数学着实不太好,这一部分是因为他在初中时数学就不是强项,基础不扎实,另一层原因在于他和数学老师的关系很僵。 望着试卷上密密麻麻的题目,时宇感到脑袋里一片浆糊。昨夜没有睡好,导致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很糟,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着,时宇的额角渗出豆大的汗珠,别说时宇一向不擅长的解析几何,就连基础的三角函数时宇今天做得都格外吃力。此刻,时宇脑海中翻腾着的依旧是昨夜那离奇的梦境,凄厉的惨叫萦绕在耳畔,少女飘忽的白影也仿佛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中午,时宇并没有什么胃口。 “怎么了?你今天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泽一边狼吞虎咽,一边问道。 “嗯,昨天没睡好,考试的时候也一直犯困......”说着时宇又打了个呵欠,“真糟糕,看来今天晚上又要挨骂了。” “往好处想,至少你爸妈对你的成绩一直都不多过问不是吗?挨老师骂总比挨爸妈的骂好受。再说了,你刚开学的时候就和数学老师关系搞僵了,现在早就应该习惯了吧。” 时宇不置可否,又强迫自己扒了几口饭,比起糟糕的数学成绩,他此刻还是更在意那真实到可怖的梦魇。 下午是复习语文和英语科目的时间。相较于数学,时宇对于这两门科目都还算擅长,跟任课老师的关系也还算融洽,对于他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熬的时光。 五点钟的放学铃响起,同学们都收起书本和文具,三三两两地离开了教室。有的选择直奔饭堂,不少家长已经在那里等候了,其他的一些同学则选择先回宿舍的浴室冲把澡。 “我先去洗澡了,这周我爸妈有事来不了,待会儿见。”泽向时宇打了个招呼,时宇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走向饭堂。 果不其然,时宇的母亲已经在等他了。 “妈,晚上好,久等了吧。”时宇平和地说道,尽管一天的紧张学习之后身心俱疲,但他还是很高兴见到自己的母亲。 “呀,儿子,快看快看我今天给你带了什么!” 时宇这才发现母亲手中提着一个巨大的白色纸盒,透过纸盒侧面透明的部分,时宇认出这是自己最爱吃的甜点——柠檬蛋糕。 “好大的柠檬蛋糕,但是我一个人吃不掉这么多的啦。” “这不是后天就到你生日了吗?既然你没法回家,就提前帮你庆祝咯。没事没事,我已经跟你们班主任老师沟通好了,晚自习之前你可以把蛋糕带去教室分给同学们呀。” 这对于时宇来说可太困难了,并不是他小气吝啬于分享,而是因为他近乎社恐的个性,实际上除了泽,时宇平时几乎与其他同学都没什么交流。 但时宇不忍拒绝母亲的好意,他无奈地点了点头,随即与母亲一同走进了饭堂。 饭堂里此刻已经几乎座无虚席,大多数同学都正与父母共进晚餐,也有少数三三两两坐在一起抱团取暖,吃着学校饭堂餐点的学生。 时宇与母亲找了一个靠窗的空位坐下,今天的晚餐是米饭、青菜、牛肉和鱼。 其实时宇是个挺挑食的人,不过他的母亲早已摸透了儿子的喜好口味,准备的都是他爱吃的。就在时宇大快朵颐之际,时宇的母亲也取出筷子,一边自己也扒拉着几口饭菜,一边不时给时宇的碗里夹菜。 “你的眼睛里看起来布满血丝呢,是昨天晚上没睡好吗?”母亲望着时宇的双眼,忽然问道。 时宇没有否认,“是啊,昨天做了个噩梦,五点不到就醒了,之后就一直没睡着。” “是吗?什么噩梦这么可怕?啊,不过总应该没有这座学校宿舍的都市传说可怕吧?” 时宇吃惊得几乎要拿不稳手中的筷子,他猛地抬起头,望着自己的母亲。 “怎么了?” “啊,不,没什么。就是之前我也听泽说过,关于学校宿舍4楼东侧,那个大金属门附近,似乎曾经闹过鬼的传说......”说到最后,时宇不禁压低了声音。 “哦嚯嚯,想不到你们竟然也知道这个传说啊。”望着母亲轻笑的嘴角,时宇愈发感到吃惊与迷惑。 “难道您也知道些什么吗?”时宇这才想起,这座已经年逾百年的学校,也是自己母亲曾毕业的母校。而在她就读于此的20多年前,正是闹鬼事件频发的那几年...... “当然啦,你想听吗?妈妈我可是最喜欢给别人讲鬼故事咯,不过要是让小宇晚上再睡不好就糟糕了呢。” “唔,我没事的,而且我正好有些好奇......”时宇心脏狂跳,此刻他已经放下了碗筷,餐桌上,米饭、青菜和牛肉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只有白嫩的鱼肉还剩不少。 “让我想想,应该要从哪边说起呢?当时我在这座学校读高中,那时4楼东的走廊那边一半是男生宿舍,一半是女生宿舍,用大金属门隔着。我当时不住在那里,但许多住在那里的同学,无论男女都反映这座走廊有闹鬼的迹象。据当事人所言,他们时常会在夜半听到凄厉悲怆的女声,尤其是在月圆之时,还有同学坚称自己见到了漂浮的白影。” 时宇点了点头,母亲的这些叙述与泽所说的几乎完全一致。 “当时就有许多同学提出要更换宿舍啊,据说几年后学校就彻底将这座走廊的宿舍全部废弃了。在当时就有各种各样的都市传说在学生间流传开来。”时宇的母亲压低了声音,“被最多同学所信的一种说法是,这座金属门附近游荡着一名亡故的女高中生的鬼魂。” 时宇感到自己背后开始隐隐冒汗,母亲则继续说道,“据说这名女生原本也是在这座学校就读的一名学生。当时有些男女同学谈恋爱,经常会在晚饭时分或是下了晚自习之后聚集到这座金属门附近,甚至隔着门互相表白成了当时的一大潮流。这个女生也只是居住在门附近一间寝室的普通少女,不过据说她沉默寡言,不善与人交际,又天生生得漂亮,因此遭到了不少同学的排挤妒忌。当时她的一名舍友与一名男生坠入爱河,二人感情火热,没过多久就如胶似漆,然而在一天夜晚,两人终于按捺不住,竟然打算待舍监与值班老师不注意偷尝禁果。于是乎在那天熄灯后,男生悄悄溜出自己的寝室,不顾危险摸黑从金属门一旁的栏杆跃了过去。然而好巧不巧,那天舍监不知怎么的,杀了个回马枪,正好在回寝的路上用手电筒照见了男生翻门的身影,便跟随着那名男生一同翻到了女寝那一侧的走廊,然后冲入寝室抓了个正着。男生见势不妙,立刻夺门而出,任凭舍监在身后狂喊。于是乎,舍监只得试图从在场的女生中揪出违反校规的学生。那名漂亮的沉默少女怎么也没有想到,当舍监质问众人时,那名打算偷尝禁果的舍友竟然公然诬赖是她的男友私闯女寝,而因为平时与同学关系不佳,加上惹人嫉妒的容颜,其他舍友竟也没有一人站出来为她申辩。在那名舍友的一口咬定的语气下,舍监没细想就认定了这名沉默少女是违反校规的人,粗暴地将身着睡衣的她带到了底楼的舍监室进行处理。在舍监室的灯光下,年轻的舍监看清了少女清秀的脸庞,他竟一时心生邪念,妄图以惩戒的名义猥亵少女。少女拼命抵抗,但在年轻力壮的男舍监面前还是势单力薄。第二天,惶恐的少女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找到了校长,希望校长能够帮助她讨回公道。校长对她的遭遇表示同情,声称会彻查此事,并联系了少女的父母将此事告知了他们。然而,就在少女以为上天终将还以自己公道时,在学校晨会上,校长却直接通报了她的名字,将她称为不知廉耻、不守妇道还诬陷舍监的恶毒荡妇,将她的姓名彻彻底底暴露在整个学校所有学生面前。更让少女崩溃的是,当早会结束,同学们异样的眼神与恶毒的闲言碎语散去后,她的父母找上了她。她原本以为父母是自己最后的希望,哪怕离开了这座学校,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就好,然而母亲却在见面那一刹那结结实实甩了她一巴掌,大骂她不知羞耻。少女绝望地哭喊着解释,然而她的父亲却冷冷地表示,自己根本不关心女儿是跟男同学还是舍监发生了关系,这件事已经传开了,所有人都认定她是个淫荡又歹毒的荡妇,以后也没人会愿意娶她的,她成了家族永恒的耻辱。少女听着父母冰冷的话语,终于彻底陷入了绝望,当天晚上,她在所有人都回到宿舍楼后,从教学楼顶一跃而下。据说那天夜晚下着大雪,少女殷红的鲜血染红了洁白的大地,这一切悲剧也终于迎来了终局,被视为不祥之人的少女,像是被众人期待地一般死在了寒冬中。传说她的冤魂并没有跟随肉体消散,而是永远徘徊在这学校,尤其是那道金属门的附近,日日夜夜发泄着她永恒的愤恨与仇怨。” 时宇怔怔地听着这一切,母亲也意识到自己说得似乎太多了,“抱歉,我从小就喜欢给人讲鬼故事听,一讲起来就收不住话匣子了。啊,还有些鱼肉你不吃了吗?那就放到宿舍的冰箱里明天再吃好了。” 时宇机械地点了点头,母亲叙述的故事,是他不敢相信的残酷。 “好啦好啦,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一则都市传说而已,当故事听听就好了。来,吃蛋糕吃蛋糕,生日快乐!” 当熟悉的洁白如雪的柠檬味蛋糕刺激着时宇的味蕾,时宇这才逐渐缓过神来。帮助母亲收拾好餐具与容器,他打算回寝室先洗个澡。 “那就拜拜啦,一会儿别忘了和同学们分享蛋糕哦?” “知道了。”时宇朝着母亲远去的背影挥了挥手。 六点半,尽管距离晚自习开始还有半个小时,但大多数同学都已经回到了教室,安静的教学楼也在此刻喧嚣不止。 “泽,一会儿能拜托你帮我分发下这个吗?......我......不太擅长这个......” 泽望着时宇手中的巨大礼盒,立刻就明白了时宇的意思。 “哦豁,原来是你生日快到了,伯母给你送蛋糕来了吧?让我猜猜,柠檬味的?” “这还用猜吗?”时宇瞥了他一眼。 “嘿嘿,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各位各位!有蛋糕吃哦!看这里看这里!”泽从时宇手中接过蛋糕盒,放到课桌上,“这不快到时宇兄弟生日了,大家一起吃蛋糕啊!” 在泽的积极吆喝下,不少同学都被吸引了注意,纷纷取走了蛋糕,并对这柠檬口味的甜点赞不绝口。 时宇微微露出一丝笑容,他庆幸自己有泽这样开朗而乐于助人的伙伴。 不过,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尤其是对时宇这样已经到了高中三年级的学生来说。 晚自习刚一开始,数学老师就没好气地快步走进教室。刚才还熙熙攘攘的教室立刻鸦雀无声,凝重的氛围充斥着整个空间。 “这个题型我都已经讲过多少遍了?还有那么多人出错!今天晚上所有人必须将数学试卷订正好才准回寝室,我一个人一个人亲自督查!” 数学课代表战战兢兢地接过试卷,一一分发下去,时宇接过试卷一看,果不其然,差点没及格。 也怪自己今天上午困意汹涌,完全没有精神,再加上昨夜那个噩梦的场景历历在目,不断涌现在脑海,让时宇本就不太好的数学成绩雪上加霜。 时宇从课桌内取出纸和笔,望着满是错题的试卷,看来今晚有得忙了。正当时宇为了一道有些难度的填空题冥思苦想时,一个背影兀然出现在他身后,挡住了教室的灯光。 时宇抬起头,数学老师此刻正跟他大眼瞪小眼。 “咋了,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这不是你自己做的试卷吗,自己好好反思反思!” 时宇低下头,轻声叹息,数学老师的口气很不友好,但他说得也没错。 忙活了两个多小时,时宇总算是勉强订正好了这张错误百出的试卷,上面光是修正带就涂了厚厚一层,用红笔密密麻麻写了一堆标注。 “订正好了吗,时宇?”九点半的晚自修下课铃响起,泽走到时宇桌前问道。 时宇疲惫地揉了揉酸痛的肩颈,慢吞吞地收起文具书本,“好了,稍等我一会儿。”说着,时宇拎起尚未分完的柠檬蛋糕,朝着宿舍楼走去。 “今天玩不?”泽悄悄指了指藏在背包里的游戏机,学校本来是明令禁止学生携带游戏机和手机进校的。 “不了,今天一天我都困得要命,早点睡了。”说着时宇又打了个呵欠。 “好吧。对了,你能不能帮我去宿管师傅那儿一趟?我的蚊帐坏了,要借用一下他的缝补工具,罗哥还拜托我帮他拿下热水瓶,实在抽不出身啦。” “行。”时宇点了点头。 从教学楼到宿舍楼只有一条道路可走,由于周六只有三年级的学生在校,因此路上并不很拥挤。到了道路的尽头,男女生则分别向着左右两边分流而去。 “师傅,不好意思可以借用下您的缝补工具吗?”泽敲了敲宿管大伯的房门问道。 “哦,可以可以,记得还回来就行。”宿管大伯爽快地同意了,就在他抬头将东西递给时宇的一瞬,时宇不禁猛地一怔。他从未仔细近距离看过宿管大伯的脸,但却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怎么了?”宿管见时宇愣在原地,不禁问道。 “啊,没什么,谢谢您。” 将缝补工具丢给泽,时宇打开宿舍的冰箱,将晚餐吃剩的那碗鱼肉和柠檬蛋糕都放到冷藏室里。 十点钟,宿舍内的灯准时熄灭,泽依然像往常一样躲在卫生间里玩着游戏机,其他同学则回到各自床上,准备结束今天紧张的学习生活。 时宇摘下眼镜,揉了揉眼,他希望今晚能睡个好觉。 窗外的圆月依旧高悬在夜空,冷冷地监视着世间的一切。 ...... “该死......这梦还是连续剧形式的吗?”望着眼前漆黑一片的教学楼,时宇心中暗暗吐槽。 此刻,他正身处教学楼1楼的楼梯拐角,正是他昨天梦醒的地方。 不过,无论是作为猎人的白衣少女还是身为猎物的男子都已不在此处,就连原本走廊地上斑驳的血迹都完全不见了。 时宇站起身来,他的双眼总算再次适应了周遭黑暗的环境。窗外,大雪依旧,银装素裹。 梦这种东西,一次是偶然,两次......就很不对劲了吧。 楼顶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时宇的思绪,看来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依旧在此上演。时宇赶紧躲到了楼梯侧墙的暗处。 不一会儿,一名年轻男子从楼上仓皇逃窜下来,看身形应该就是昨天被处刑的那一位,不过这次他还没来得及发现时宇,就被身后紧追的白衣少女用锁链套住了喉颈动弹不得。 “别...别杀我...求求你...我会告诉你其他人的位置的...”男子如出一辙地央求着。 白衣少女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呵欠,“你就没想过,自己也是被其他人背叛供出位置的吗?” 男子脸上的表情愈发惊慌而绝望,喉颈的锁链也愈缠愈紧,如出一辙地挣扎后,男子的躯体停止了抵抗。 时宇吓得大气不敢出,但白衣少女像是早就嗅到了他的气息一般,轻轻拉回锁链,不疾不徐地朝着他的藏身之地走来,“啊啦,今天也来了呢,莫非是想成为姐姐我的新玩具吗?” 时宇知道自己已然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遁出暗影,眼前是白衣少女精致而苍白的脸庞,以及躺倒在地,已经毫无生气的年轻男子绝望无神的双眼。 时宇心里一惊,倒不是因为白衣少女,而是他在一刹那终于想起,男子的这副有些熟悉的脸庞,正像是年轻了几十岁的宿管大伯。 白衣少女似乎读出了时宇脸上的震惊,但她似乎会错了意,轻声冷笑着说道,“你是在想昨夜已经死去的人为什么又会复活?毕竟这里是我创造的梦境,是我随意捏揉的精神领域,这些人不过是过去记忆的投影,只要我想,就可以让他们死去一遍又一遍。” 时宇并没有太在意白衣少女的言语,此刻他的脑海中仿佛炸裂一般,这一天的回忆翻江倒海般地涌现在脑海。 联想到母亲的叙述,这名被处刑的年轻宿管的仇人,创造梦境的永恒不灭的少女怨灵,所有迹象都表明眼前的这名白衣少女正是传闻中的那名遭遇悲惨命运的女高中生。 “喂,你有在认真听我说话吗?!”少女挥了挥手中染血的锁链,似乎在用威胁表达自己的不满。 “啊,嗯,我在听我在听。”时宇有些敷衍地答道,而与此同时,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中竟提着一个熟悉的白色纸盒,里面盛着的正是本应已经放入冰箱的未吃完的柠檬蛋糕和那碗鱼肉。 “呃,那啥,要不要吃点东西?”为了缓解紧张而尴尬的氛围,时宇主动打开纸盒上的系带,小心翼翼地向白衣少女问道。他不确定少女会不会将他视为下一个追猎对象,但既然跑不了也躲不了,倒不如试着套下近乎。 白衣少女显然也没有料到时宇突如其来的莫名邀请。她有些意外地望着时宇打开盒子,从中取出一块洁白如雪的蛋糕递给她。 “别看蛋糕上面的奶油是纯白的,下面的蛋糕可是很美味的柠檬味的哦,不妨尝尝看吧。” “唔......”白衣少女迟疑地望着时宇手中的蛋糕,“那是什么?你那个盒子里,还有其他东西的吧?” “哦,是啊。”时宇也不避讳,将盛着白嫩鱼肉的陶瓷碗取出,鱼肉的若有若无的腥气也在周遭的空气中飘散开来,“是炒鱼片呢。” 白衣少女似乎也嗅到了这略带腥味的海产,兀自冷笑道,“哼,把那东西给我!” 不等时宇反应,她就夺过时宇手中盛着鱼肉的碗,“腥臭的鱼肉配上可怖残忍的女鬼!啊,多么绝妙的组合啊!你一定是这么想的吧?也难怪,像我这种人!像我这种被全世界所抛弃,连父母都弃之不顾的人!就该和这腥臭的鱼肉为伍,而不是脏了权贵老爷的下午茶甜点,不是吗!” 望着少女语无伦次的癫狂与自嘲,时宇一时间蓦然无言。少女的只言片语,已经足以推测出她的真实身份。 “不,不是这样。”时宇紧闭的双眼忽地睁开,其中闪烁着无名的坚定火花,“正因为是你,才必须选择这块蛋糕,而不是鱼肉。” 少女停下了癫狂的冷笑,不明所以地望着眼前的时宇。 “我想你也知道,在中文古文中,鱼肉的引申含义吧。作为名词,鱼肉可以隐喻那些被权贵统治者肆意蹂躏玩弄的平民百姓;作为动词,鱼肉则是指统治者蹂躏玩弄平民的行为。无论过往如何,至少现在,我们绝不应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不是么?” 时宇再次托起蛋糕递给少女,“所以啊,所以啊,尝尝这个吧,在现在的世界,蛋糕已经不是什么权贵老爷的专属了哦?” 过了许久,少女的神色才逐渐由震惊转为平静,她最终还是无言地接过了时宇手中托举着的蛋糕,用小勺轻轻挖了一小叠洁白的奶油,伴着柠檬味的蛋糕,缓缓送入口中。 时宇静静地望着品尝蛋糕的少女,当后者忽地瞪大了眼,又挖了另一勺之后,时宇明白,这甜点合她的心意,嘴角不禁微微放松了一些。 少女吃了半块蛋糕,将剩下的蛋糕和装着鱼肉的碗递还给时宇。她转过头,趁着时宇不注意悄悄抹了抹沾着奶油的嘴角,随后犹豫片刻,这才淡淡地说道,“很好吃,谢谢。” 周遭的氛围再次宁静了下来。 “你不害怕吗?”白衣少女先开了口,她朝着一旁男子尸体的方向挥了挥锁链,“在这个由我创造的世界里,只会见证一次又一次的逃生、背叛、处刑、死亡。” 时宇托腮沉思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但他其实还活得好好的。” 少女回过头望着时宇,时宇继续说道,“那名宿管,他现在还在现实世界里活得好好的。”他指了指毫无生气的年轻宿管的尸体。 少女的发丝猛地抽动了一下,时宇瞥见,她握着锁链的手也捏紧了拳。 “我想不仅仅是他,诬陷你的同学、袖手旁观的看客、道貌岸然的校长、还有抛弃你的冷血的父母,恐怕也都还活着吧。” “够了!”少女怒不可遏地打断了时宇,“是啊!无论在这个梦境中死去多少回,迎来怎样悲惨的结局,在现实中他们都还活得好好的!毕竟他们其实不过是过去回忆的残影罢了!”她声嘶力竭地吼着,浑身颤抖,手中的锁链都随之窸窣作响。 “但是我呢?但是我呢!只有我是真真正正地死去了啊!像是被所有人期望的那样,迎来了悲惨的终结!你想说这里的一切都是空洞的吗?那又如何!你没经历过那一切,你根本不懂!这些人,我就算杀他们一千遍,也不够!” 时宇静静地望着眼前的白衣少女愤怒地咆哮着,直到少女终于停歇的空隙,他才平静地开了口,“不,我并没有要阻止你这么做的意思。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人与人之间是不可能真正做到感同身受的。你的愤恨与仇怨都是正当的,但是,这无尽回轮的梦魇,最终还是只有你自己成为了牺牲者啊。” 白衣少女的眼眸中闪动着漆黑的怒火,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时宇,不明白后者究竟想说什么。 “过去的残影无论被杀死多少次,现实中的本体都不会受到任何影响,那些伤害你的人个个都高枕无忧,只有你一次次在自己创造的梦境中被迫回忆起往昔的痛苦。仇恨不应被忘却,正如这鱼肉所提醒的那般,我们再不能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但既然上天赐予了你创造梦境世界的权能,为什么不试着去为自己创造一个,如这蛋糕般舒适美好的环境呢?”时宇平静地说道。 白衣少女静静地望着时宇,后者也正无言地望着她,过了许久,她才说道,“也许你是对的。”随后她又补充似的说道,“但我依旧无法放下内心的仇怨,只是...也许正如你所说的,没必须所有时间都自怨自艾,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是吧?” 时宇微微一点头,“反正在这梦境中,除了我其他人在现实世界都不会受到影响,你就怎么高兴怎么来好了。” “...名字。” “呃,什么?” “我在问你的名字。”白衣少女抬起头,微微凑近时宇。 “...时宇。”时宇稍稍后退两步,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蛋糕盒。 “...时宇...意外普通的名字,但是,你着实是个有趣的人,我想我会记住你的。”少女兀自说道,“你并非是这里的第一位客人。在我刚创造这里的几年,几乎每隔几天就有新闯入梦境的学生,我想大多都是住在那道金属门附近的同学吧。后来不知怎么的,也许是外界把那附近的宿舍都撤空了吧,来打扰的人越来越少,只有偶尔几个像你一样被怪谈吸引的学生进入梦境,但在第一次被处刑后,他们就都从此除名,你是第一个重返这里的人类。” 时宇淡淡地点了点头,他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因为受到了泽与母亲叙述的都市传说和鬼故事的双重影响才得以再次抵达此处。 “外面的世界现在发展得怎么样了呢?在我生前的时代,电梯才刚刚开始使用,不过基本也就是在工厂,现在应该学校里也装上了吧?”少女轻抚着电梯一尘不染的门,此刻后者正停在4楼,不渝地静候着主人的命令。 “很遗憾,学校至今没有安装任何一台电梯,倒不如说正是因为电梯的违和感太强,我才肯定这里不是真实的校园。”时宇耸肩道。 少女有些吃惊地回过头,时宇接着说道,“电梯确实早就更新换代了好多次了,不得不说你这电梯都堪称古董级别的了,但事实就是,学校里还是没有安装电梯哦。” 少女脸上肉眼可见的吃惊逐渐转为愤怒,“肯定是那个该死的校长吧,贪污挪用了建造电梯的公款,我就应该在今天处刑时让他死得更惨一点......” “谁知道呢,但实际上,整座W市安装电梯的学校都不多见。”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天南海北地聊着。 “你们现在还有人知道Jay Chou吗?就是周杰伦,我上学那会儿他刚刚出道,还名不见经传,但我很喜欢他的音乐,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已经隐退啦。”少女忽然问道。 “那还真是恭喜你了,他现在很出名,称为中国的流行音乐天王都不为过。”时宇瞥了她一眼,“只不过,前几年他结婚了,孩子都有了,现在新歌出得也慢了。” “啊,这样啊,真有些羡慕他的妻子。”少女脸上露出一丝羞涩与不甘。 时宇望着眼前的少女,此刻的她,其实就像现实中的普通少女一样,尽管生命在最美好的年华凋零,但在被复仇与痛苦包裹的混沌灵魂的深处,依旧是十八岁的温度。 “啊,看来时间不早了呢。”少女打了个呵欠,“天应该也快亮了吧?该送你回去了。”说着,她轻轻拎起锁链。 “下手轻点。”时宇望着铁链上已然快要干涸的血迹说道。 “不会痛的。”少女没有像处刑那般甩出自己的套索,只是将锁链在时宇左臂的腕表上轻轻一缠,原本静止的指针又开始旋转起来,时宇的身躯也开始散发出点点光泽。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时宇的身影愈发扭曲,他用力朝着少女喊道。 “音宁...”回答他的是少女伫立的身姿与平静的话语。 ...... “唔,该死...头好痛...”时宇艰难地坐起身来,周遭袭来的阵阵寒意瞬间冻醒了他。 “这...我怎么会在这里?”此刻的时宇身着睡衣,却躺倒在那巨大的金属门前。周围的宿舍都空无一人,早已废弃。黎明的天空已然露出一丝光亮,清冷的晨风伴着孤鸿的啸叫,准备迎来破晓。 “我这是...梦游了不成?”时宇站起身来,揉了揉惺忪的双眼。下一秒,他发现身旁有什么东西——是那个蛋糕盒。 时宇打开盒子,装着鱼肉的陶瓷碗还完好地保存在原处,而碟子上的蛋糕却消失不见了,只剩零星的碎屑。在盒子附近的地上,还有一行用凝霜写成的歪歪扭扭的洁白的字迹——多谢款待,蛋糕很好吃,剩下的半块我就收下了。 时宇愣了许久,忽而淡淡地笑了笑,这一切都并非毫无意义。在他没有注意到的盛着鱼肉的碗里,一朵洁白无瑕的冰花正静静凝结...... “时宇?你这么早起来做什么呢?”关门的声响惊动了宿舍下铺的泽。 “唔...没什么,肚子饿了,吃块蛋糕,抱歉把你吵醒了。”时宇灵机一动,打着马虎眼。 将少女吃剩的蛋糕纸碟处理掉,又将盛着鱼肉的碗放进冰箱,时宇这才又爬上了床,天色已然破晓。 周日上午是物理科目的补习,如果说时宇的数学仅仅是不够好的话,那他的物理成绩就完全可以用糟糕来形容,不及格早已是家常便饭。 夜幕再次降临,时宇望着满目疮痍的物理试卷,重重地伸了个懒腰。物理老师并不像数学老师那般严苛,时宇打算明天再慢慢订正。 待时宇躺上床进入梦乡,在现实与梦境的另一头,名为音宁的白衣少女似乎已经恭候多时。 经过了前两夜的梦境,时宇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但周遭的环境着实还是让他吃了一惊。 似是而非的教学楼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中世纪城堡一般的大堂,地上铺着富丽堂皇的红色地毯,黯淡而华贵的吊灯高悬于屋顶,城堡尽头的王位上,赫然闪现着少女音宁的身姿。 “来了啊,欢迎。”少女见到从暗处走来的时宇,并不感到意外。王位前的茶几上已经放好了茶壶和茶杯,音宁不疾不徐地为时宇的空杯斟满了茶,红茶的香气瞬间在整个大堂散溢开来。 “晚上好。”时宇在一旁的空位坐下,香飘四溢的红茶旁,还摆放着层层叠叠的蛋糕架,上面尽是抹着洁白奶油的蛋糕。 “我照着你留下的半块蛋糕投影出来的,也许比不上原本的口味,但我尝过了,至少不难吃。”音宁像是初次请男生品尝自己手艺的少女一般将微微泛红的脸庞扭向别处。 时宇轻轻尝了一小块,奶油稍微腻了些,柠檬味也不太足,但他还是从心底里为音宁的改变感到高兴。 “挺好吃的,谢谢。” “是吗,你能这么说就再好不过了。”音宁微微地笑了笑,时宇则抿了一小口杯中的红茶,不得不承认这红茶的质量比蛋糕要好得多。 “这茶也很棒吧?毕竟这才是我的自信之作。”音宁忽地从王位上站起身来,时宇这才注意到,在她的一袭白纱下,依然藏着那闪着寒光的铁链,“既然美食已经备齐,那接下来需要的自当就是精彩的表演了。” 不等时宇反应,音宁轻轻抖了抖锁链,只是这一下,城堡的地面逐渐开始变得如同玻璃一般透明。透过这薄如蝉翼的玻璃,时宇这才看清了城堡之下的一切。 这看起来...像是一座墓园? 就在时宇吃惊之时,一个人影从城堡下的墓园闪过。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时宇等人的存在,慌慌张张地朝着身后瞥了一眼,随即躲到了一座墓碑后。 “各位,都藏好了吗?”音宁忽地抡起铁链,砸碎了大堂中央的玻璃地面,稳稳地降落到了墓园的地面上,“那么,游戏开始咯!” 刚刚藏在墓碑后的男子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早已被音宁尽收眼底,还不等他反应,音宁就甩出了手中的铁链,精准地命中了墓碑后的他。 “呜哇!好痛!这怎么可能?我明明...我明明没有被任何人看到啊...”男子挣扎着,惊恐万状地哭喊道。 “真是可惜呢...不过作为这个游戏的第一位被处刑者,这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幸运不是吗?”音宁冷笑道,随即在男子恐惧而震惊的目光中松开了握着锁链的手。 “我会给每位被处刑者1分钟的时间,只要有其他人来救你,把这锁链解开,你大可以继续这场游戏哦?”说着,音宁就真的默默离开了原地,消失在墓园中,任凭男子哭喊挣扎。 然而,1分钟过去了,时宇从城堡上方能清楚地看到,墓园四方藏匿着的其他人都只是试探性地动了动,在望见那条可怖的锁链时,都默默选择了置之不理。 最后,在男子绝望的低吼声中,缠在他脖颈上的铁链愈来愈紧,短暂的挣扎后,男子的身躯失去了生气。 平心而论,在面对如此实力悬殊的威胁时,任凭谁都难以为了救一个陌生人而以生命为代价去冒险。游戏是一回事,可现实中,人性求生的本能会强过一切。 不出所料地,到最后,所有人都被音宁一一找出并处刑,就和此前每一个夜晚的梦境重复的那般,只是少女将这日复一日的日常变成了自己的游戏。 “呼,没想到要追到他们所有人还挺累的,这墓园果然是设计得太大了吗,比教学楼可吃力多了。”音宁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大堂,城堡的地面也恢复了原本的红地毯。 “说真的,除了一些展现人性的恶趣味,其他元素都跟之前的差不多呢。”时宇倒也不避讳,淡淡地说道。 音宁似乎也不介意,“是啊,毕竟这日复一日的复仇戏码,就是我的灵魂伫立于此的意义。就像你说的,我只是将它变成了令自己感到更舒适的存在。” 时宇静静地望着窗外,从城堡的高处俯视,外面依旧飘着鹅毛大雪,大地一片洁白,电光火石般的灵感忽然在他脑海中闪烁。 “实际上,这种求生类游戏早已不是什么新鲜的东西啦。”时宇忽然说道。 “什么意思?不会在现实世界也有这样残忍的游戏吧?”音宁吃了一惊,尽管在梦境的世界中为所欲为,她还是难以真正剥夺他人的生命来进行如此恐怖的游戏。 “是电子游戏啦。”时宇解释道,“话说你的梦境空间里可以上网吗?” ...... “喂,泽,今晚能把手机借我玩一下不?”晚自习回宿舍的小道上,时宇挤过汹涌的人群,贴着泽的耳朵悄悄问道。由于已经到了周一,加上高一高二的学生,放学回寝路上的人潮蔚为壮观。 泽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才发现是时宇,“哎哟,你吓我一跳。可以是可以,但你是要在床上玩吗?可千万别被宿管发现了啊。” “知道了,放心,谢谢兄弟。”时宇感激地点了点头。 将泽的手机藏在枕头底下,时宇此刻已经做好了进入梦境的准备,熄灯前,他已经在手机里下载好了游戏。 “哟呵,晚上好。”时宇朝着王位上的音宁挥了挥手机。 “这是什么?”音宁好奇地凑上前来,望着时宇手中的智能手机。 “是手机。” “哈?”音宁显然吃了一惊,从时宇手中夺过仔细端详,“这变化也太大了,我那时的手机还是像板砖一般的呢,屏幕也比这小多了。” “毕竟时代一直都在进步嘛,尤其是近几年,网络科技发展迅速。”时宇说道。 打开手机,时宇找到了早已预备好的游戏,瞥了一眼手机上的移动网络信号显示,这里竟然还真有网。 “这是啥?”音宁好奇地凑上前来。 “《第五人格》(Identity V),一款逃生类游戏。”时宇此时已经登录了账号,“跟你每天玩的差不多,你先看着我玩一局好了。” 音宁没有回话,静静地坐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时宇手中的手机屏幕。 “这个游戏可以选择扮演求生者或是监管者,每位求生者与监管者都有着不同的特别技能,一场游戏由一名监管者和四名求生者构成。作为求生者,胜利目标是两名以上逃出监管者的魔爪,而监管者的目标则是抓住两名以上的求生者。”时宇飞快地解释道,“我先玩一局求生者。” 很快,时宇就匹配到了游戏。短暂的加载后,他进入了游戏地图中,紧张渗人的音乐响起,时宇也立刻行动起来,朝着最近的发电机赶去。 “那是啥?”音宁指了指时宇这在操作的发电机。 “这是发电机,分散在地图各处,求生者们需要共同修复一定数量的发电机,就可以打开这里的大门然后逃出生天。”时宇专心地盯着屏幕答道,音宁则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象征着厄运的钟声忽而响起,音宁吓了一跳,时宇倒是处变不惊。 “怎么回事?” “有队友被监管者捉住了,我们看看能不能试着去救一下。” 时宇悄悄绕到被抓获的队友附近,此刻,不远处另一名求生者正在火箭椅上惊恐挣扎着,尽管看不见监管者的位置,心跳也没有任何异样,但时宇几乎敢肯定,监管者就在暗处伏击着。 好在另一名队友也悄悄赶来,时宇心领神会,两人兵分两路,朝着被捆住的队友跑去。 果不其然,二人刚要接近被困的求生者,监管者就冷不丁地从暗处奔袭而来。 “呀啊!那是什么!”音宁不禁失声尖叫,这把一旁的时宇也冷不丁吓了一跳。 “那是监管者,就是想捉住我们的人。” 幸亏监管者优先朝着队友扑去,时宇这才逃过一劫。他赶紧救下被捆住的队友,准备逃之夭夭。 “这...这是小丑吧...太恐怖了...”音宁惊魂未定。 “是啊,你猜对了,他的角色名就是小丑。”时宇答道,此时身为监管者的小丑成功打伤了他的队友,但也丧失了继续追击的机会,恼羞成怒的他决定将时宇作为下一个追猎对象,抄起火箭筒般的武器就向着时宇冲刺过来。 “啊,别过来!”看到快速贴近的小丑,音宁吓得用手捂住了眼睛,只敢从指缝间悄悄查看。 时宇毫不在意,只见他巧妙地跟小丑周旋着,绕到一片树丛间,小丑再次朝着他冲刺,就在要被近身时,一记漂亮的木板狠狠地砸中了小丑的头,时宇一溜烟儿消失在视野中,任凭小丑不甘地怒吼。 趁着时宇等人周旋救人的时间,另一名队友已经修好了大部分的发电机,随着一声刺耳的警报声响起,废弃军工厂的大门打开了。时宇朝着一侧的大门跑去,小丑还想试着做最后的努力留下一两个人,但无济于事,随着最后一名求生者跑出大门,这场追逐游戏落下了帷幕,求生者完美地胜利了。 “GG!”时宇伸了个懒腰,这场胜利让他感到很是舒心。 见到游戏结束,一旁的音宁这才彻底放下了捂住双眸的手,“喂,这些玩求生者的是不是都是受虐狂啊?这么恐怖的氛围,东躲西藏,一不小心就会没命,即使是游戏也够让人毛骨悚然的了吧!” “哈哈,反正是游戏嘛。”时宇说着,又开了一盘对局,“这次我来玩监管者好了。” 一听到监管者,音宁瞬间来了兴趣,凑上前兴致勃勃地盯着屏幕。时宇选择了红蝶,这是他相当喜欢的监管者角色。 “什么嘛,这女性监管者的画风完全不一样啊,一点儿都没有那种恐怖的诡异感和压迫感啊。”望着静若处子的红蝶,音宁不禁吐槽。 “是吗?”时宇瞥了她一眼,他已经锁定了一名修复发电机失误的求生者的位置,果断地按下了技能按钮,只是一瞬间,时宇便操控着红蝶飞到了那求生者的身旁,而此刻原本的娴静美人红蝶此刻也露出了恶鬼般的面具。 “哇啊,一下子就变身了呢。”音宁瞪大了眼,监管者的视角毕竟不比求生者,这一忽然的变化并没有把她吓到。 在狠狠地敲了一下求生者后,时宇依旧对着目标紧追不舍,然而他很快也迎来了跟上局监管者同样的待遇,被木板砸得眼冒金星。 “噗嗤,你好菜啊,哈哈哈。”音宁见时宇吃瘪,不禁笑道。 “要你管。”时宇哼了一声,继续开始了自己的追猎。 然而确实如音宁所言,相较于求生者,时宇的监管者玩得着实不咋地,最后虽然勉强捉到了一名求生者,但因为其他三人都逃出生天,因此还是以失败告终。 “可恶啊,失误了。”时宇有些不甘地放下手机,颇有些死鸭子嘴硬的感觉。 “让我试试。”音宁从时宇手中一把抢过手机。 “喂,稍微小心点啊,毕竟这东西可不是我的。” 不得不说音宁玩监管者着实很有天赋,与时宇一样,她选择了红蝶,在巧妙地通过技能击伤了一名求生者后,音宁并没有选择贸然追击,而是非常耐心地等待时机。 红蝶着实非常适合音宁,由于出手次数不多,音宁大多数时候都让红蝶保持着静若处子的形态,始终难以让求生者发现行踪。而她每一次出手都快、准、狠,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在悄无声息中飞速贴近求生者,然后再漂亮地结果他们。 即使是面对着利用木板周旋的求生者,音宁也没有一丝急躁,在求生者出现失误的一瞬间,她找准机会,利用恐惧震慑一击将刚才还活蹦乱跳的求生者锤晕在地。 尽管最后还是有一名求生者侥幸逃走了,但对于第一次玩的音宁来说,这场初战告捷着实让时宇赞叹。 “怎么样?我可是有着日日夜夜的切身经验哦,区区游戏根本不在话下。”音宁得意地说道。 “那你倒是玩求生者啊。”时宇轻哼一声。 “那不符合我的设定,我就玩监管者。”音宁说着,已经又开了一盘新的对局。 “可惜手机只有一部,不然我们就可以联机玩了。” 就这样,时宇在后半夜再也没能摸到手机,音宁似乎玩上了瘾,完全不愿意放手。直到天色已亮,音宁才意识到时间飞逝,赶忙将时宇传送回了现实世界。 “你倒是赶紧把手机还给我啊,毕竟这可不是我的东西。”时宇吐槽道。 刚从自己熟悉的宿舍床铺上惊醒,伴随着熟悉的起床铃声,寝室的灯已经亮了起来。由于二人玩得太嗨(主要是音宁),已经到了六点半的起床时分。 时宇抹了抹枕头底下,还好泽的手机安然无恙。 “谢谢,泽。”时宇走进宿舍卫生间,将手机递给正在洗漱的泽。 “没事。”泽接过手机,“唔...你昨天就玩了一小会儿吗?” 时宇凑近一看,手机的电量竟然还剩90%多,他还以为自己跟音宁玩了一整晚,手机应该快要没电了才对。 “啊,是啊,就游戏稍微签个到,哈哈...”时宇打着马虎眼。 “不过也许这倒是好事,不出意外我可以每天都和音宁玩这个。”时宇暗自心想,“经过一段时间,也许音宁会成为一名网瘾少女,但也比终日沉浸于过往的悲惨与仇恨中好些。” 不过当时宇再次拿着泽的手机来到梦境中时,他却吃惊地发现周围的环境再次变得不一样了。 既不是先前的似是而非的教学楼与校园,也不是那座铺着红地毯的城堡,此刻时宇所处的位置,正在一座教堂门前。 时宇环顾四周,总觉得这里似曾相识,一只手忽然冷不丁搭在他的肩上。 “呜哇!什么嘛,是你啊,吓我一跳。” 音宁正悄无声息地站在时宇身后,捂嘴轻笑着。 “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原来的城堡呢?啊,对了,今天我又带了手机来,要继续玩吗?” 出乎意料地,音宁并没有对手机感到兴奋,“那个可以待会儿再玩啦,毕竟手机游戏还是没有真实环境的游戏好玩不是吗?看看这周围,不枉费我花了一整天创建,还挺还原的吧?” 时宇这才仔细打量四围,恍然大悟,眼前这座有些眼熟的建筑,正是仿照第五人格游戏中的地图红教堂设计的。而在教堂周围,也于游戏如出一辙地设计了散落在各处的发电机、障碍木板,以及...处刑用的火箭椅。 “而且啊,你不是说自己求生者玩得很好吗?那就由我来扮演游戏中的监管者,而你嘛,和他们一起组成求生者小队,看看能不能逃出我的魔爪咯?” 音宁拍了拍手,一旁的教堂里兀然出现了三个人影,两男一女,时宇认出其中一名男子正是此前自己一直遇到的年轻宿管。 “别害怕,我会完全遵照游戏里的形式处刑你们哟?!”音宁眯起眼,嘴角忍不住露出小恶魔般的笑容,她已经迫不及待要开始这场真人版的逃生游戏了。 时宇倒是被吓得不轻,后悔自己把这款游戏介绍给音宁,结果现在自己引火烧身。 “好了,各位!听得见吗?游戏的规则我想各位都应该很清楚啦,那么,从现在开始,我将会在原地停留2分钟,在此期间各位可以尽情逃跑躲藏,但不能修复发电机哦?等游戏开始后,就可以开始自由修复发电机啦,不过可要小心别被我逮到了哦。看到那边的火箭椅了吗?啧啧啧,完全可以满足你们上天的梦想呢,不过它不会立即启动,而是会给你们足够的挣扎与恐惧的时间,至于有没有队友来救你嘛,那就不得而知了。好啦好啦,说得够多了,我们赶紧开始吧。” 教堂里的三人惊慌失措,显然他们还没有完全弄懂目前的处境。时宇很清楚,自己必须抓紧时间离开音宁的视野范围,他立刻行动起来,翻过一块木板,消失在教堂周围的薄雾中。 很快,2分钟的时间过去,随着教堂钟声的响起,时宇知道音宁也开始了自己的追猎。 在确认音宁不在附近后,时宇奔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发电机,学着游戏中的样子试着修复起来。 尽管在现实中时宇对修理电机一窍不通,但音宁设计得也很简单,只需要不断按照屏幕上的提示操纵摇杆,就可以累积修理进度。 然而就在时宇快要修复好这台发电机时,与游戏中如出一辙的修理判定忽然闪现在屏幕上,着实吓了时宇一跳。就是这一瞬间的疏忽,时宇错过了判定的时机,随着一阵炫目的闪着白光的电火花爆炸,时宇才看清原来需要自己在判定的刻度范围内及时按下按钮才行。 刚才的失误早已被音宁感知得一清二楚,时宇明白此地不宜久留,不得不放弃了修复计划,立刻向着远处逃跑,消失在雾霭中。 一路上,时宇东躲西藏,成功地避开了音宁的视线,不过随着象征厄运的钟声响起,时宇清楚,有人被音宁抓到了。 果不其然,在短暂的沉寂后,被绑上火箭椅的求生者的位置被高亮标记,时宇大概估算了一下距离,离自己很远,几乎有大半个地图。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与预想的一样,被捉的那人依旧在挣扎着,绝望地祈求有人能出手相助。时宇修好了一台发电机,最终还是决定过去看看情况。 悄悄来到被困求生者的附近,时宇的心跳依然愈发激烈,音宁没有掩饰自己的存在,就径直站在那人面前,用手中的锁链不时抽打着火箭椅上的人,似乎在发泄心中的愤恨。 时宇透过颓圮的危墙,偷偷瞄着不远处的二人。火箭椅上,赫然绑着一名看起来与音宁年龄相仿的少女,此刻她正被堵着嘴,惊恐地望着眼前的音宁,一边拼命而徒劳地挣扎着。 时宇明白,她大概就是那名试图与男友偷尝禁果,又栽赃陷害音宁的人了,可以说她正是这一切罪恶的起源,也难怪音宁如此愤恨。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着,见没有人来营救,火箭椅上少女的目光也愈发无神而绝望。时宇环顾四周,他希望有其他队友一起过来帮忙,但回答他的只有清冷的月光和迷蒙的薄雾。 眼看时间就剩最后几秒,时宇深吸一口气,决定孤注一掷,他遁出暗影,向着音宁与火箭椅的方向跑去,不过一切都已经太迟了,还不等他接近,火箭椅就像游戏中演示地一般旋转升空,伴随着少女惊恐的悲鸣,消失于冥墨的天宇。 音宁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来,好在时宇反应迅速,及时躲到了墙后,音宁缓缓地向他所处的方向走来,时宇的心跳也愈发猛烈。 千钧一发之际,不远处另一名求生者慌乱逃窜的身影吸引了音宁的注意,白衣的少女瞥了时宇所在的位置一眼,无言地向着反方向离去,时宇也不确定音宁是否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所在。 随着音宁的远去,时宇鼓点般激烈的心跳也渐渐平静。现在连同自己还剩下三名求生者,有一人还在被音宁追击,他必须赶紧加快发电机的修复进度。 不出所料地,象征厄运的钟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又有人被音宁所击倒捕获,不过还不等他被绑上火箭椅,就又成功逃脱了魔爪。时宇知道他应该是在被音宁带到火箭椅处的途中拼命挣扎,成功逃过一劫,这也为他在地图各处修复发电机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不过音宁显然不愿放弃,穷追不舍,那人再次被音宁击倒,但这次音宁始终没有要将他绑上火箭椅的打算,只是冷冷地站在他身旁,任凭倒地的他在地上匍匐挣扎。 时宇心中暗叫不好,音宁为了防止刚才被逃脱的意外再发生,应该是选择要让求生者自己活活昏死在地上了。这样做虽然处刑的时间要长不少,但比起从火箭椅上救人,急救倒地的队友花费的时间也更长,这对于时宇而言要救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更糟糕的是,就在那人倒地的不远处,另一名求生者也被音宁捕获。不知是因为太过害怕躲在柜子里太久,还是在惊慌中翻越木板的途中被音宁击中,这次音宁仅仅一下就解决了他,二人都在音宁附近倒地不起。 时宇努力修复着发电机,现在他只剩下最后一台发电机要修复,就可以顺利逃出生天了。不过从地图上的位置来看,无论是教堂内外的发电机都已经被修复完成,剩下的三座发电机全部都位于音宁所在的附近。时宇硬着头皮悄悄靠近,此时一名求生者已经因为彻底昏迷失去了生息,时宇认出他正是年轻的宿管,而另一名依旧跪在地上做着最后的挣扎。 时宇试图绕过音宁的监视跑去另一侧的发电机,但音宁始终警惕地环顾四周,她很清楚现在就只剩下时宇这最后一名求生者了,比起复仇,这纯粹的胜负欲反而更让她兴奋起来。 时宇心中暗暗叫苦,音宁一刻也不放松警惕,直到跪倒在地的另一名求生者失去生息,她才站起身来,仔细地环顾四周之后,迈着轻巧的步伐悄然消失于夜雾之中。 见音宁走远,时宇稍稍安心下来,他绕到树丛间,开始修复最后一台发电机。 随着发电机修复成功,大门的警报声立即响彻整片红教堂。时宇窥见,地图上有两处大门可供自己选择逃跑,只要自己赌赢了,那么这场胜利就志在必得,想到这儿时宇嘴角不由地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时宇选择朝着侧门跑去,一路上并没有感应到音宁的存在。一边想象着胜利后音宁吃瘪的模样,时宇一边淡定地输入着大门的密码,然而就在这时,时宇感到自己被结结实实地痛扁了一下。 “可恶...好痛啊...”时宇揉了揉头颈,因为刚才的突然袭击,他手中输入密码的进程也被迫停了下来。 回转过头,音宁正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望着时宇。 “被发现了么...”时宇知道自己只剩下一格血了,只要再被音宁击中一次,就宣告着游戏失败。 “你还真是谨小慎微呢,但可惜还是棋差一着。”音宁掩饰不住声音中的得意,“这片雾,就是我给自己设定的能力,只要在雾中,无论从多远的地方,我都可以瞬间移动到任何位置哦。” “你这也太赖皮了吧...”时宇不禁吐槽,自己周身的白雾也已经越来越浓,几乎都要看不清音宁的身影。 “呐,乖乖接受你的命运吧,这场游戏是我赢了哦?” “噗嗤,是吗?”时宇却似乎一点儿也没有惊慌,淡淡地笑了笑,这下就连音宁也心头一怔。 “你上当了,音宁!这条路看着熟悉么?这才是我的逃跑路线哒,跟我时宇智斗是你输了啊!”一边背诵着传世经典,时宇一边向着不远处的空地飞奔而去,音宁吃了一惊,不明所以地穷追不舍。 在偏僻的墓园中,地窖的大门已然敞开。时宇作为求生者的老玩家,早就清楚这一点,当求生者只剩下一人可以活动时,地窖就会自动开启,如果说通过大门逃离是一场50%的碰运气游戏,那么从地窖逃走就是百分百成功的路线。之前的一切,不过都是时宇为了骗过音宁的幌子罢了。 然而就在时宇信心满满地想要跳入地窖逃生时,浓厚的白雾中,一条锁链突施冷箭,精准地套中了时宇的身躯。 “该死...好疼啊...”时宇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了一跳,束缚得越来越紧的锁链让他的身体感到生疼。 音宁不紧不慢地从白雾中遁出身形,缓缓地将被铁链绑着的时宇拖回身边。 “喂,你这是作弊吧!怎么同时可以用两个技能啊。”时宇没好气地说道。 “哼,毕竟我也没说这是第五人格的世界啊,这可是我自己创建的游戏哦,规则当然也是由我来定嘛。”音宁得意地哼了一声,“对我来说,即使在没有视野的情况下,用铁链钩中猎物也是小菜一碟。” “嘁,算你厉害。”时宇轻哼一声,将头扭向一边。 “哦呀,别这么愁眉苦脸的嘛,一会儿的火箭椅可是很好玩的哦?”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音宁的嘴角疯狂上扬,轻轻抱起被捆住的时宇,向着不远处的火箭椅走去。 “那你还是让我自己昏死算了。”时宇拼命挣扎起来,“我恐高......” “噗,现在可由不得你啦。”任凭时宇挣扎,音宁都没有要放他下来的意思。 望着愈来愈近的火箭椅,时宇也知道一切避无可避,放弃了挣扎。 “现在谁才是任人宰割的呢?我亲爱的小鱼?”音宁见他放弃挣扎,不禁笑道。时宇回想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将蛋糕和鱼递给音宁时说的话,不过现在,在少女馨香气息的包裹中,他竟无力反驳。 索性闭上双眼,时宇等着被升空的命运,不过过了许久,时宇感到自己被轻轻放到了地面上。他睁开眼,火箭椅就在身旁,但音宁只是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望着他。 “怎么了?” 回答他的,是一个吻。 少女柔软的唇紧贴着时宇的额角,时宇感到仿佛大脑宕机一般,心中乱成一团麻,双颊绯红。 此刻,就在近在咫尺的距离,音宁身着一袭白纱,映衬着脸上泛起的片片红晕,紧张地喘息着。 身上的锁链,不知何时已然解开。 时宇感到头脑一热,身体仿佛不受控制,不由自主地行动起来。一个翻身,他轻轻反抱住音宁,轻柔地搂着她纤细的身躯,双手撑地,面颊通红地喘息着。音宁源自少女本能的羞涩使她红透了脸,此时的她不再是为了复仇而存在的怨魂,只不过是第一次感到朦胧恋情的普通高中少女。 馨香的气息让时宇浑身颤抖,他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当他凝望着少女白皙而精致的面容此刻泛出朵朵红晕,两人的面颊也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靠近。 “啊!对不起,失礼了!”像是被闪电劈中一般,就在两人四目相对的最后一刻,时宇忽然像是梦中惊醒,猛地坐起身来。 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像是转瞬间,又恍若千年。 “不,不,是我先失礼了。”音宁也缓过神来,面颊通红的少年与少女,在这教堂的钟声中,悄无声息地十指紧扣,似乎就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发现。 ...... “对不起哦,刚才游戏的时候一玩起来就忘了下手的轻重,要不要擦些药?”回到熟悉的城堡,音宁关切地问道。 “唔,没事啦,反正回到现实世界中伤就会自动愈合的。”时宇揉了揉肩。 “说的也是,那么,晚上早些回来,路上小心。”音宁将锁链轻轻缠上时宇的腕表,在时宇耳边轻柔地呢喃叮嘱。 “嗯呢。”待时宇回到现实,曦光已然破晓。 十二月的天空,依旧深邃而空灵。 寒风渐起,这也意味着,寒假与新年即将悄然而至,不过在此之前,还有期末考试需要应对。 “晚上好,欢迎回来。”相较于第一次说出这句话时的慌张与羞涩,此时音宁已经习惯了这种问候。 “嗯呢,晚上好。”时宇轻车熟路地坐下,香飘四溢的红茶与蛋糕香气已经充盈了整个大堂。 “今天考试还顺利么?”音宁娴熟地为时宇倒了一杯红茶,轻柔地问道。 “嗯,应该还好。”时宇答道,但音宁却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一丝忧虑。 “怎么了?”少女关切地问。 “唔,没什么。只是...明天就是期末考的最后一天了呢,接下来就要放寒假过新年了,而我...接下来的将近一个月也不住在这学校的宿舍里...” 音宁非常清楚时宇想说什么,自己的梦境,作用的范围最大也只有这座学校的地界,离开了这里,也就意味着时宇无法再进入梦境的世界。 “没关系的,毕竟你也要在节日里好好陪陪家人。我的话,已经在这里度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早已习惯了。”音宁安慰道,“而且也就一个月......” 时宇点了点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他抿了一小口红茶,又尝了一小块蛋糕。 音宁像是等着父母赞扬的小孩子一般充满期待地望着时宇,今天的蛋糕是她花了相当多心思精心制作的。 不过当时宇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并睁大了眼又尝了一块时,音宁明白自己的努力并没有白费,少女的嘴角也微微上扬。 “好棒啊,今天的蛋糕。无论是洁白的奶油,还是蛋糕胚的柠檬香气,都好吃到不可思议。” 音宁反倒因为时宇的称赞而露出一丝扭捏,“没有啦,抱歉我几乎没有品尝过外界的饮食,所以也只能一成不变地做出这样老套的东西来了。” “没有这回事啦,倒不如说老套的也很棒呀。” 时间飞逝,少年少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不觉中就要迎来天亮。 “抱歉,只能提前祝你新年快乐了,一定要等着我回来啊。”时宇依依不舍地挥手。 “嗯呢,新年快乐,考试也要加油啊!”随着少女的笑靥逐渐消失于虚空,时宇这才回到怅然若失的现实。 ...... 是日黄昏,随着最后一门考试的收卷铃声响起,期末考试正式宣告落下帷幕。时宇的爸妈都来到了学校,帮时宇整理宿舍的东西,准备回家度过大学升学考试前的最后一个假期,也是时宇高中生涯的最后一个假期。 看着床上被逐一清空的用品,时宇不禁又望向4楼东的金属门,它依旧伫立在此处,坚守着尘封的过往。 “嘿,在想什么呢?”母亲轻轻拍了一下时宇的肩。 “啊,没什么,妈。我们是要走了吗?”此时,宿舍里的其他同学都已经整理好了东西,急急忙忙地离开了学校,准备开始享受假期的欢愉。 “是啊,假期就要开始了,开心点儿嘛,就算考得再糟,也要等到一周后才知道不是吗?” “哈哈,说的也是。”时宇敷衍地点了点头,他又望了一眼对面空荡荡的废弃宿舍,然后缓步跟随父母离开了学校。 一路上,汽车中的氛围都沉闷得不可思议。 时宇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他的眼神却难以找到一个交点,若是在往常的假期伊始,他绝对是兴奋不已的状态。 “怎么了?是不是最近学习压力太大了呀?”副驾驶座位上,母亲关切地问道。 “啊,没有没有,就是......刚考完稍微有点累,哈哈......”时宇只能尽力掩饰着内心的空洞,连他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何自己会生出如此怅然若失的感觉。 “你和数学老师的关系有稍微改善一些吗?”驾驶座上的父亲忽然问道。 “唔......反正就那样吧......哎,反正你们懂的。” “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我们已经去跟城里的一所学校通融过了,可以下学期转学过去。”时宇的母亲忽然说道。 听到这里,时宇却仿佛触电一般猛地一怔,“转学?” “是啊,要是你一直和数学老师关系那么糟糕,每天在学校心情肯定也不好受吧。我们已经和另一所学校的校长说好了,如果你想去,下学期就可以转学过去。” “唔......”若是以往,说不定时宇确实会认真考虑父母的提议,但现在,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我想应该不必了吧。虽然我们关系确实不太好,但也没有糟糕到有我没你的地步。而且我还有挺多朋友在这里呢,所以我觉得转学什么的就不用了吧。” 至少自己后面半句是实话,时宇心想。 “是吗?我们本来是担心你高中三年级了学业繁重,与老师关系又不好,精神压力会不会太大了。不过既然你自己都那么说了,那就没事啦。” 听到这里,时宇才总算稍稍松了口气。 但是......那一天,终将会有到来的时刻吧? ...... 接下来的三个多星期,时宇过着像往常一样颓废的寒假生活。 早起是不可能早起的,每天等到时宇起床,基本上都可以直接吃午餐了。 作业嘛,语文、英语和生物是时宇较为擅长的科目,心情好的时候就一边听着音乐一边写一点。数学和物理?果然还是直接网上搜答案好了啊。 手机上赫然冒出泽的短信,是他已经做好的数学寒假作业的答案,本着等价交换的原则,时宇把生物作业的答案发给了泽。 透过房间的玻璃窗望向窗外,即使身处充满暖气的房间里,时宇也能够感受到外界的日渐冰寒。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周遭的年味也越来越浓,小区里的树枝与路灯上,已经挂满了鲜红的灯笼与彩旗,到处是一片喜庆祥和的氛围,准备迎接春节的到来。 除夕之夜,渐暗的天空飘起了洁白晶莹的雪花。穿戴整齐的时宇,正准备同父母一同去参加除夕的晚宴。凝望着窗外空灵的深蓝天宇与片片纯洁的雪花,时宇心中五味陈杂。音宁此刻也会在梦境构筑的城堡中庆祝春节吗?在遇见时宇之前,她又独自度过了多少个这样无人的春节呢?那些罪孽深重的人们,诬陷的人,冷眼旁观的人,道貌岸然的人,冷血无情的人,他们会在这阖家团圆的节日,哪怕在一瞬中,想起某个生命定格于雪夜中的少女吗?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不多时,时宇已经迎来了假期的最后一天。在夜幕降临之前,他总算是勉强把寒假作业都搞定了,且不说质量如何,至少把空白都填满了。 “怎么了?因为明天要开学了所以倍感压力吗?”母亲端来一小盘水果问道。 “啊,其实还好啦。”时宇此刻正静静地仰望着夜空,心中既有悸动,又有怅惘。 “真是奇怪,感觉这个假期你好像没有以往那么兴奋呢。而且即使是回校前夜,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难过。” “哈哈,毕竟是我在高中的最后一学期了嘛。”说这句话时,时宇竟感到一丝莫名的苦涩。 ...... “妈,我稍微出去一趟。”抓起挂在玄关衣架上的风衣,时宇对着客厅里的父母说道。 “记得早些回来哦,明天还要去学校呢。” “好的,我知道了。”轻轻关上门,时宇兀自朝着起风的黄昏街市走去。 卖场里的人还挺多,不少家长正带着孩子选购开学所需的用品。穿过拥挤的人群,时宇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层架上,是琳琅满目的各式唱片。很快,时宇便搜寻到了想要的东西。 这家商店里的人挺多,但大多数都是来逛逛而已,真正购买的人并不算多。时宇沉思许久,才选定了心仪的目标。 “老板,结账。” ...... 次日中午,父母就驱车将时宇送回了学校。刚一开学,下午学校就马不停蹄地组织了期初考试。毫无疑问,对于几乎一整个假期都没怎么复习,作业又是胡乱填满的时宇来说,这简直是一场噩梦,虽然时宇早就有心理准备就是了。 时隔一个月,在宁静的夜色中,时宇终于再次踏上了这片梦境的幻想之土,就如同往常一样,音宁早已静静地在城堡大堂中等候着他的归来了。 没有任何多言的话语,甚至没有任何准备与暗示,二人轻轻相拥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少女熟悉而馨香的气息再次袭来,莫名的安心感在时宇心中蔓延飘散。 “好久不见了。”音宁简短地柔声说道。 时宇望着她澄澈的双眼,无言地轻笑着。轻柔皎洁的月光下,即使不多言语,一切就在那里,不曾被时间与空间的界限所隔绝磨灭。 时宇抿着飘散着熟悉香气的红茶,一切都还是他熟悉的那般静美。而音宁却敏锐地察觉到,时宇平静的神色下难以掩饰的疲惫。 “那个...你看起来有些疲惫呢,不要紧吗?是不是刚开学还没有适应?”音宁关切地问道。 “唔...其实也没啥,就是期初考试,数学和物理卷子错得太多了,订正起来有点累,没事的。”时宇答道。 “虽然说不要太勉强自己,但是...怎么说,这样真的不要紧吗?毕竟在中国,考大学还是一件挺重要的事情呢。” “哎,这个嘛,我觉得应该问题不大,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都习惯啦。” 音宁听言,不禁嘟起了嘴,“这个样子可不行啦,从小学到现在努力了将近12年,总不能在这最关键的时刻放弃呀。”她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转而说道,“说起来,虽然数学方面我不怎么敢说,但是物理嘛,说不定我可以帮你哦?” “哎?”时宇吃了一惊,他望向音宁,后者正自信满满地回望着他。 “呃,那啥...你确定你还没把那些物理知识都忘光吗?” “哼,我当年最擅长的科目可就是物理了哦?而且啊,不知是祝福还是诅咒,当我的灵魂在这梦境世界中苏醒时,关于生前的记忆就被强烈定格在了濒死的那一瞬。正因如此,不仅是那永不消弭的仇怨,生前所学的各科知识,也都深刻地印在我的脑海中,永远挥之不去。”音宁说道。 “这样啊。”时宇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那好吧,明晚我把物理书和试卷都带来哦,亲爱的物理小天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一般,时宇翻了翻口袋,随即将东西递给了音宁。 “给。”时宇有些不好意思地歪过头去。 “这是......”音宁疑惑地结果东西,她这才看清,这是一张包装精美的唱片专辑。 “那个,什么......之前你不是说喜欢Jay Chou吗?我挑了他比较出名的一部专辑,也是我最喜欢的那一部,所以......就当是迟来的新年礼物吧。” 专辑的包装上,赫然写着七里香三个大字,音宁生前没有听过这部专辑,彼时的周杰伦还名不见经传。但此刻,音宁心中的阵阵暖流,是她生前都未曾体验过的感觉。痛苦到大笑,开心到流泪,这一次音宁终于感受到了后者的滋味。 “谢谢,我好高兴。”抹去眼角的泪花,音宁小心翼翼地将唱片收好,仿佛捧着它,就捧着整个世界。 “如果你喜欢就再好不过啦。”时宇神色柔和地说道。 第二天,时宇为了订正满目疮痍的试卷可谓是历尽艰辛。到了准备回寝时,他才想起昨天音宁说要帮他补习物理的事。 实际上,当时时宇只是想看音宁吃瘪的样子而已。他故意挑选了最难的几张试卷,将它们夹在书中一同藏在枕头底下。 “晚上好。”时宇手捧书和试卷,向早已等待多时的音宁打着招呼。不过他注意到,今天的音宁好像有些不一样,尽管还是那一身熟悉的白纱,但精致姣好的面颊上却多了一副黑框眼镜,头发也干练地梳成单马尾披在身后,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欢迎回来。先喝杯茶休息一下吧,书带来了吗?给我看看。”时宇没想到音宁如此热衷于帮他补习这件事,只得将书递给她。 “唔,原来是这样......”音宁翻阅着时宇整洁如新,没有一点儿笔记的物理书,喃喃自语道。“什么嘛,竟然比我们那时的教材还要简单......”合上书,音宁瞥了时宇一眼。 “真的假的?”时宇眯起眼,不敢相信。 “当然啦,毫不夸张地说,你们的教材,相较于20年前的,除了新增了一些近年来的新能源知识,其他的传统力学、电学、光学和声学内容几乎比我们那时删减了三分之一的知识内容,就这你竟然还能考不及格?” “这......书上是一回事,考试又是另一回事啦。书上就那么几个简单的概念和公式谁都会背啊,但考试应用可难着呢。”说着,时宇从书中取出提前预备好的试卷。“不信的话,就试试这几张试卷吧,这可还是最简单的那种哦。”时宇恬不知耻地吹着牛。 然而,不出十分钟,音宁就做好了第一张半面的题目,递还给时宇。时宇定睛一看,不仅答案完全正确,连步骤都清晰地写在了一旁。 “怎么了?这确实简单,不如你再找些难点的?”音宁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下吃瘪的人成了时宇。 “好吧......音宁老师......也许你是对的......”在现实面前,时宇只能服软,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只言片语。 “现在你信了吧?好了,来,告诉音宁老师,究竟哪一部分是你的薄弱环节?” 时宇其实想回答所有版块都很薄弱,但他最终没好意思这么说。 “呃,那就从万有引力定律开始如何?我不太擅长那个。” “行,万有引力的公式你总该记得吧?” “那当然,但是光记得公式可没用啊,考试又不会把数据全部给出,然后单纯让我套公式做个计算题。” “所以啊,我看看你这道题的错误原因......你这受力分析就完全错了啊?!” “呃,是吗?” “你看这个......只有受力分析正确了,后面的计算才能迎刃而解啊......” 音宁耐心地教导着时宇,时宇感到自己上物理课都从没有这么认真地听讲过,好多基础的知识与分析法,竟然是他第一次意识到。 “你这基础也太糟了啊......”音宁无奈地说,不过她随即又打起了精神,“但是没关系,有我帮你,高考一定会没问题的。” “那就拜托啦,音宁老师~”其实听到高考,时宇在一瞬眼神又稍稍黯淡了下来。他立刻抛开了这份无谓的伤感,任何事都有曲终人散的一天,但正因如此,那些闪耀的日子,才一直在人们心中熠熠生辉。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珍惜这每一分每一秒,不让眼前的少女失望。 此后的每个深夜,少年与少女都围坐在一起,一遍遍地翻着书和试卷。时宇从高一开始就一直干净如新的物理书渐渐也出现了皱痕,上面刻着少女淡淡的铅笔字。学累了,就靠着城堡的壁炉,一边凝望着窗外洁白的积雪,一边品尝着香气四溢的红茶与蛋糕,在周杰伦富有磁性的歌声中,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人生,直到夜尽天明。 时宇的物理成绩肉眼可见地飞速提升着。一开始,只不过是其中几个版块有所长进,成绩没那么刺眼而已,而渐渐地,所有人都发现了时宇的突飞猛进,就连教了时宇三年物理的物理老师都为时宇突然的改变感到不可思议。 “你最近怎么忽然开窍了?”泽趴在时宇的课桌上,难以置信地望着时宇几乎是原来双倍分数的物理试卷,“不会你以前都是在故意隐藏实力,扮猪吃老虎吧?” “嘿嘿,因为我得到了高人指点啊。”时宇淡淡地笑了笑,眼神令人捉摸不透。 “哈?什么高人,也介绍我认识认识呗?” “你想得倒美。” 然而身后忽然出现的人影打断了两人的攀谈,泽也下意识地收起了自己的嬉皮笑脸。 时宇不明所以地回头望去,数学老师此刻正黑着脸,跟自己大眼瞪小眼。 “听说你最近物理进步挺大?”数学老师一把夺过时宇的物理试卷,仔细看了看,“哼,看来你确实在物理上下了功夫啊。但是我告诉你,时宇,物理生物这种副课只能决定你有没有上大学的资格,只有语数英才能决定你上怎样层次的大学。我毫不夸张地说,就你现在的数学成绩,考个二流大学都吃力!” 说着,他头也不回地朝着讲台走去,一旁的同学们见状也都赶紧回到座位,刚才还热闹非凡的教室瞬间鸦雀无声。 身为当事人的时宇却内心毫无波澜。在开学初,他就和数学老师闹僵了关系,被当做反面教材也是家常便饭了,无所谓,他不在乎。 像往常一样订正完各科的作业,时宇带着物理书和试卷回到寝室,在连接梦境与现实的彼端,音宁早已恭候多时。 “让我看看你今天的作业情况如何......唔,不错啊,确实比之前要进步很多,不仅答案正确,受力分析图和计算步骤也都很清晰地写在了题目旁边,就是这样!不枉音宁老师我每天帮我可爱的学生补习呢。”音宁推了推自己的黑框眼镜,有些得意地说道。“呃,这是什么?” 时宇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不小心将一张数学试卷夹在了物理书里,更糟的是,这张卷子上可谓错误百出...... “是数学试卷啦。”时宇也不想掩饰什么,淡淡地说道。 音宁轻轻皱起了眉,但她在努力紧盯着试卷看了好一会儿后,只能无奈地将它递还给时宇。显然,她的数学能力并不像物理那般卓越。 “你这样真的不要紧吗?”音宁有些担忧地望着时宇,后者则似乎满不在乎。 “不要紧,我数学从初中开始就不好,习惯了。” 音宁轻轻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呐,你和你的数学老师,关系很差吗?”许久的沉静之后,音宁打破了这宁静。 “怎么说呢......硬要说很糟倒也没有到那种地步......但,反正肯定是不好,挺僵的,就是互看不顺眼的程度吧。”时宇答道,他觉得这算是比较中肯的答案了。 “唔,他是个很过分的人吗?比如说会体罚学生什么的?” “那倒也基本没有吧,他就是个特别死板又严苛的人,要求我们在试卷上订正完后一定要抄到错题本上再做一遍。而且他总是语气粗鲁,咄咄逼人,骂起人来很难听,反正我是开学第一天就跟他闹不愉快了,其他同学大多也不喜欢他。” “这样啊......”音宁若有所思地轻轻点了点头,望着月光下少年俊俏的侧脸,在那一瞬间,就连音宁自己都心生一丝疑惑,究竟是从何时开始,自己的世界除了单调的复仇又有了其他色彩,她第一次会为了其他人的命运而忧虑,会因为他的存在而感到欢欣,会在这如梦似幻的光景里淡忘了痛苦。 “唔...听起来他确实是个严苛的人呢。但是仔细想来,他其实也不是坏人吧?” “那确实啊。”时宇没有否认。 “所以啊,他也不是随意鱼肉他人的恶徒不是吗?不要用他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这句话不是你说的吗?也许他确实语气不好,甚至态度粗俗,但就当是为了自己的前途,跟他赌气式地闹僵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我不会劝你跟他服软,正如你所言,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只是,就算尝试着去请教他几道不擅长的问题也好啊。仔细想来,他这人再怎么糟糕,也总比我当时恶心的宿管、道貌岸然的校长和冷血无情的父母好多了吧?” 时宇抬起头来,刚才还一脸无所谓的他此刻震惊地凝望着音宁的面颊。他早已听出了音宁的意思,只是他没有想到,音宁竟然会自揭伤疤,他深知这对于一个遭遇如此残忍经历的少女而言,这意味着怎样苦痛的回忆。 “这根本没有可比性啊,他跟那些犯下深重罪孽的人还是不同的。” “正是如此。所以啊,就当是我的委托好不好?去找他谈谈吧,用不着服软道歉什么的,就随便请教一个自己不会的问题,即使失败了也无所谓,至少你尝试过了。” 时宇脸上的表情令人捉摸不透,犹豫许久,他终是淡淡地开了口,“我知道了,你的这个委托,我接下了。” 音宁先是愣了一瞬,随即淡淡地展露笑容,默默地为两人的茶杯又斟满了刚泡好的红茶。昏黄的灯光下,悠扬的音乐声中,蛋糕上如雪的奶油悄悄融化。 ...... 数学办公室门前,时宇已经像无头苍蝇一般来回转了好几圈。 “可恶,当时怎么就答应她了。”时宇急得直挠头,攥着试卷的手心里也渗出细密的汗滴。 自己还是趁着晚自修的时间,以上厕所为借口偷偷溜出来的,要是在课间被泽他们撞见自己去数学办公室请教问题,时宇觉得自己就可以准备收拾东西逃离这所学校了。 “怎么办...怎么办...”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再过十几分钟就要到课间了,时宇透过窗户瞥了办公室的内部一眼,数学老师正如同往常一般正襟危坐,满脸严肃地批改着作业,嘴里不时地嘀咕几句。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时宇吓得赶紧转过头贴紧门,原来是自己的英语老师。 “啊,老师好。我只是有问题想问问数学老师,哈哈......” 英语老师并没有责问时宇为什么在晚自习期间擅自跑出来,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这样啊,那快去吧。”随即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又补充道,“毕竟距离高考已经只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嘛,尽力不要留有遗憾吧。” 望着英语老师远去的背影,时宇思考着她的话语,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不知不觉大学入学考试的时间已然就在眼前了。这也意味着,他在这所学校的时间不多了,所以...... “哎,不管了!”时宇轻柔而坚定地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这也许是她此生唯一的委托了吧,那还真是没办法了呢。” 数学老师抬起头,尽管他依旧满脸严肃,神色略显凶狠,但这还是难以掩饰他见到来人是时宇的震惊。 时宇心一横,耳畔又回响起音宁的叮嘱,这不是在服软或是道歉,这只是简单地问个问题,帮助少女完成心愿的委托而已。 “老师,今天上课的时候有一道题目我没有怎么听懂其中的解析步骤,可以麻烦您再简单讲一遍吗?”时宇惊讶于自己开口后竟然如此平静地说出了口。 数学老师凝望了时宇一会儿,时宇被看得心中发毛。过了许久,他才重新将目光聚焦到时宇的试卷上,“上课的时候不好好听,现在知道来问了?” 时宇本以为他要拒绝,结果数学老师却缓缓地翻开书,“好吧,也行,迷途知返从来都不嫌晚。你先看看这里的解题模型,我再来跟你具体分析这道题......” 尽管过程磕磕绊绊,时宇对各类题型的知识运用概念混乱,计算也出现过错误,但在数学老师严谨细致的笔记与讲解中,很快这道题目便迎刃而解。 下课的铃声兀然响起,数学老师整了整批改好的作业,站起身来,瞥了时宇一眼,“以后有其他问题不懂也可以来问。”随后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办公室。 时宇终于轻轻松了口气,望着眼前已经订正好的试卷,这确实比自己订正起来要效率高多了,步骤与思路也工整地写在一旁。他已经能够想象,音宁看到后满意的微笑。 这下子,自己总算没有失约。 ...... 六月的树藤在骄阳下盘综错节,夏季的热风吹散了过往。 我知道的,这一天终将会到来。 这里的一切,不过是一名临终前的薄幸少女,对世界最后的祈求,不过是过去记忆的投影。 那一天的教学楼,再次见到他时,我真不敢相信,在生前都不曾为别离感伤的我,会迎来一段如此如梦似幻的光阴。 开心到流泪,痛苦到大笑。啊啊,原来这便是人生吗?如此苦涩,又如此诱人,纵使撕心裂肺,也绝不愿意忘却。 他做到了,我就知道他会做到的。望着他一边扭过头说着最近数学成绩的进步,一边又说绝不可能与老师真正和好的,我发自内心地为他感到高兴。细细想来,我究竟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是因为他从永不停息的复仇梦魇中拯救了我吗?我不知道,真的,只是,我希望他能够幸福,无论那个世界有没有我。 红茶的香气已然弥散,层架上的柠檬蛋糕,是我此生最用心的杰作。 他准时赴约了,我却没能好好地说出那句“晚上好,欢迎回来”,明明早已演练过无数个夜晚,颤抖的唇却依旧无法控制。 他坚定的双眸此刻笼罩着一层阴翳,张了张口,我用食指轻轻贴着他的唇,有些事,还是让它顺其自然吧。 他的物理书已经开始发皱卷角,真是难以想象,几个月前它们还是一片整洁如新的模样。我看着上面铅笔的圈圈画画,这些纷飞的灰白梦想,一定会代替我祝福他踏上最后的战场吧。 尽管他的眼神中透着苍凉与疲惫,但语数英三门已经考过,剩下的任务就轻松多了。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要到后半夜了。他轻轻反扣上书,抿了一口红茶,又尝了一块蛋糕。他吃得很慢,却吃了很多,像是要把这一切都刻在记忆中一般。我也尝了一块,即使是商店里做的也不会比这更好了,只是,在这洁白如雪的甜蜜之下,是越发深重的苦涩。 明明是最后的时光,我们却都静默无言了。 我从不敢奢望什么,真的,连亲生父母都那样抛弃了我,所以当上天赏赐给了我永恒的复仇这颗带着诅咒的果实,我也毫不犹豫地接纳了。 但就在某一个机缘巧合之时,他出现了。 不同于刺眼而虚伪的阳光,他既不偏激,也不软弱,就像窗外皎洁的月光一般,无言地贯彻着自己的道路。 我依旧记得,那块蛋糕和那碗鱼肉,仔细想来,那时我只觉得,他真是个有趣而特别的人。 我依旧记得,他玩求生者的轻车熟路,不过监管者玩得着实不咋地。 我依旧记得,在教堂的薄雾与钟声中,我们席地而坐,一起迎来清晨的微风。 我依旧记得,重逢时他送我的专辑唱片,那是我生前都未曾得到的瑰宝。 是的,我早就知道的,这一天,终将会到来,毕竟谁,会在这拥挤的学生宿舍永远住下去呢? 我不敢再向上天奢求什么,如果他能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甚至在某一瞬间能够想起某个被永远困在梦境中的白衣少女,这也就足够了吧。 时间快要差不多了,我轻轻站起身来,但我的双手和嘴唇分明在颤抖。 他也站起身来,轻轻向我走进。 然后,他吻上了我的唇,我,吻了他。 啊啊,真是快要羞耻死了!自己刚苏醒时,不是还说什么愿全天下的情侣都见鬼去吧! 在教堂未完结的故事,终究是迎来了结局,可惜,还是被他抢先了啊。 许久,他静静地拥抱着我,时间,仿佛都被凝固了一般。 我整理好情绪,轻轻用锁链缠上他的白色腕表。 “愿你幸福,我会永远记得你的。”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回转过头,他的身形,最终归于时间的虚无。泪水,像是断线的珍珠,决堤汹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寂静的城堡,专辑的歌声依旧动听,只是那个陪我听歌的人,已经不在。 ...... “唔...”时宇艰难地直起身子,因为已经是初夏,吹拂的晨风早已不再清冷。 此刻,他正坐在4楼东无人的金属门下,泪水早已沾湿了他的睡衣。 现在还不能被苦痛打垮,至少,要等到物理考完之后...... 一旁的地面上,一本物理书正静静地摊开着。 时宇拾起书,泛黄的书页上,赫然用凝结的洁白冰霜镌刻着清秀的字迹。 “考试加油,祝你幸福,我亲爱的小鱼。” 在字迹的一旁,是一条小鱼,和一朵无瑕绽放的冰花。 时宇愣了愣,他抬头望了望天空,一切都还是那般苍茫渺远。在书页上,冰霜已经开始渐渐消融。 忽然地,时宇像是发疯一般,抄起书疯狂地朝着宿舍跑去,全然不管此是还未到起床铃响的事实。 跑着跑着,回忆像是走马灯一般袭来。笑容与泪水,一起涌上心头。 “喂,时宇,你干啥把物理书放到冰箱里啊?!”泽吃惊地问。 “没什么,因为它有着对我很重要的东西啊。”时宇淡淡地说,不顾脸上的泪痕。 “那你今天不再复习一下了吗?” “已经够了,书上的一切,都已经化为我此生不可分割的记忆。” “是吗?好吧。”泽一头雾水。 时宇闭上眼,晨曦已然破晓,“唯有这一次,决不能输啊。” ...... 后记: “这东西请务必帮我用冷链运输哦,拜托啦。” “好的,没问题,但是这是什么呀,感觉非常轻呢。” “哈哈,没什么,一些舍不得的旧东西。”时宇礼貌地向着快递小哥点了点头。 “行,反正是同城送,今天晚上就能到的。” 送走了快递小哥,时宇环顾了一下这间自己住了将近十五年的房子,从小学一直住到大学,他终于要与这里告别了。 “什么东西还要特地用冷链运输呀?”母亲从卧室里走出来,手上拎着几个打包好的包裹。 “哈哈,没什么,以前朋友送的工艺品。”时宇打着马虎眼。 不多时,他们抵达了这座城市另一端的新家。尽管已经是寒风渐起的一月份了,但在帮父母搬完从老家带来的东西后,时宇还是热得汗流浃背。 “喂,请问是时先生吗?你的顺丰快递到了,因为疫情原因我们只能送到小区门口,请您查收。” 听到这儿,时宇立刻蹬上鞋,朝着门外跑去。 天空飘着茫茫细雨,地面上铺满了一个个小水洼。时宇心情急切,一路小跑着来到小区门口,差点滑了个大跟斗。 “谢谢。”接过沉重的快递盒,时宇不敢立即拆封,尽管周遭的气温也不高,但他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决定等到家再把冷链包装打开。 回首往昔,关于这本书过去的一幕幕在时宇眼前闪过。在一年前那段最漆黑的岁月里,时宇留下了最熠熠生辉的回忆。 “嚯呀!”一个踩空,时宇结结实实地摔在了潮湿的柏油路面上,手中的快递盒也飞出去老远。 “糟糕!”时宇顾不得膝盖上火辣辣地疼,拼命站起身来,朝着快递盒奔去。 雨一直下,如棋子般清脆落盘,望着因碰撞而散架的快递盒与不见踪影的物理书,时宇感到心头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敲得粉碎。 他发疯般地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在磅礴大雨中搜寻着周围的一切,任凭自己被暴雨吞没。 终于,他在花丛间找到了自己的书。尽管稍稍被雨水沾湿了,但上面用冰霜凝结成的字迹依旧清晰可见,一旁的小鱼也依然悠闲地躺着。 只是,那朵冰花,却不见了。 穿行在暴雨中,时宇泣不成声。如此脆弱的冰花,怕是早已融化消失了吧, 这用冰霜书写着的回忆,也再无法重圆了吧。 泪水决堤,如同凝结的冰晶一般,从眼角滑落到掌心,真实到痛彻心扉的感觉,并非梦境。 紧攥着的掌心,渗出点点殷红。时宇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自己手中的泪滴,竟变成了纯白的结晶。 寒意袭来,冻结了时宇掌心的伤痕。抬起头,就在不远处昏黄的灯光下,原本应该被暴雨沾湿的一小块地方,此刻却被洁白的冰雪所覆盖。窸窣的锁链声响起,伴随着不紧不慢的高跟鞋声。 “真是的,这样莽撞可不好哦?虽然我是很高兴啦。”熟悉的声音响起,那个无数夜晚魂牵梦萦的声音,此刻竟如此真实地回响在耳畔,真实到时宇都不敢相信。 不知何时,圆月已经拨开乌云将皎洁的清辉洒向大地。熟悉的笑容与白纱,少女的手中,一朵无垢的冰花此刻正静静地盛开。 “可别再弄丢了哦?毕竟这象征着新的开始嘛,我亲爱的小鱼。”皎洁的月色下,少女背着书包,俨然一副普通女高中生的模样,在书包的一侧,还挂着白色小鱼的可爱挂件。 “对了,我做了柠檬蛋糕哦,要不要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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