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空陆
EX3 献给世上最钟爱的你 我跟姊姊的生日派对，一直持续到太阳下山。 感觉起来就像是时间往前快转那样飞快。 毕竟大家从头到尾都聊得毫无冷场，会有这种感觉也是当然的吧。 母亲是典型的派对咖，能聊的话题不曾少过。特别是母亲跟姊姊睽违十年重逢，话题不但聊不完，对她来说可能更感到意犹未尽吧。 聊到离婚后双方过着怎样的生活。 聊到跟父亲一起过得好不好。 聊到母亲的再婚对象是怎样的人。 有数不清的话题可以聊。 话题顺势转往母亲再婚对象的儿子跟姊姊成为男女朋友，这扑朔迷离的因缘际会，再聊到两人是怎么邂逅的。这些令现在的哥哥痛苦到快昏过去的话题持续了好一阵子，我们才重返正常的时间观念。 因为继父回家了。 当初说今天晚归无法参加派对的继父回到家，让我乍然回神并望向时钟，而时刻早已过了晚上十点。 这下姊姊才发现待得太晚了而准备回家，我跟哥哥也为了送她到附近车站，一起踏出家门。 「抱歉呀，还麻烦你们送我到车站。」 「虽然车站离家近，但毕竟都这么晚了。」 「看你刚刚收拾得匆忙，应该没忘了什么东西吧，姊姊？」 「嗯～应该没有吧。反正要是忘了什么，你再帮我带到学校吧。」 被加班结束的上班族挤得水泄不通的验票闸门。 我们彼此简短道别。 姊姊露出从暑假结束后的这几个星期以来，我所看到最灿烂的笑容。 「今天真的玩得很开心！谢谢你送我这么棒的礼物！」 姊姊这样说，将从刚刚就一直戴着哥哥送的手炼的那只右手，举止轻柔地贴到自己胸前。 那样的动作，今天已经重复了十次以上。 看来她真的很中意哥哥送的生日礼物。 「对了！期中考结束后不就是文化祭了吗？这次戏剧社演的戏我一定会去看，博道你到时能陪我一起去吗？」 「喔、喔喔。这当然没问题……不过何不干脆我们三个人一起去？」 「我也要去吗？」 「好呀！就这么办吧！时雨你也方便吧？」 「……嗯。要是姊姊你不嫌我是电灯泡，我倒无所谓就是了。」 「啊哈哈，怎么会是电灯泡呢～那么一言为定啰。下个星期学校见！掰掰～！」 姊姊穿越验票闸门后，仍旧依依不舍地转身招手。 而每挥一次手，手炼也随车站的照明闪闪发亮。 「我们也回家吧。」 目送姊姊上了楼梯通往月台，我才转身离去。 结果，哥哥却这么说了。 「……我说，我们顺路去趟公园好吗？」 × × × 从最近的车站返回新居的最短路线，穿越住宅街的某条路，途中有个小公园。 那真的是个很小的公园，里头除了一组荡秋千、跷跷板跟沙坑，其余就只剩一张可供四人坐的长凳。 我们才刚比邻坐上长凳，哥哥便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气。 「唉……」 「辛苦了。妈妈的那种调调，对哥哥你来说应该很吃不消吧？毕竟那人从以前就是个派对咖了。」 「喔，不是啦。我对派对这种事的确不太适应……但叹气是因为看到晴香那么开心所带来的自我厌恶，或者说……许多方面承受不住吧。」 ……原来如此，是因为那方面吗？ 也是，要撒谎把貌合神离的心包装成没这回事，毕竟还是不适合哥哥这种人。 「医院那时因为有家长在，姊姊的状态也不是常态，所以我也阻止哥哥你说实话，但现在事情都了解得差不多了，我觉得你要是想跟姊姊摊牌，就直接对她坦白吧。看你好像在找机会设法不伤害姊姊，但不管挑哪个时间点，姊姊都一定会受伤的。」 「这我明白……我没把事情想得那么美，以为自己有办法不伤害晴香。可是摊牌不代表我毫不在乎她，不会因为我们已经貌合神离，就完全不顾她的感受。」 哥哥说完，接着问了我问题。 「我说啊……晴香最近果然不太对劲吧？」 「是啊，就如哥哥你说的，十分不对劲。」 我点头表达同意。 实际上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没想过她会主动提那种赤裸裸的话题。 ……那该不会是某种宣示，故意夸耀自己与哥哥的情侣关系，来跟我这个与哥哥关系交好的人分庭抗礼？ 她说提起那些是希望我将来交男朋友时要当心，但这怎么想都不自然。 或者……姊姊已经嗅出我们之间的关系？ 但念头只浮现一瞬间，我随即判断这不可能。若事情真是如此，她应该不会只用女朋友的身分来牵制我。 我想，她是因为最近失去戏剧，对哥哥加深依赖并借此排遣遗憾，才会变得比以前嫉妒心重。 但…… 「不过，她今天在派对上精神好多了。刚刚的姊姊，就跟我过去认识的一样。」 「就是说啊，我也觉得她比之前开朗些了！」 我点点头。 「反正时间会抚平一切的伤痛。可能哪天姊姊又会想回去演戏了。毕竟我看她好像还对戏剧念念不忘。」 「……也许吧，像刚刚她也说文化祭想去看戏……文化祭上我再委婉地劝她回去社团好了。只要找到能专心投入的事物，应该就能让她重新振作起来……」 看在旁人的眼里，哥哥的这番顾虑或许相当可笑。 为了谈分手，想办法让姊姊打起精神。 一旦转换为言语，这行径还真是要不得。 也许更多人会认为这根本不体贴也不正确，就只是某种伪善。 认为要是心早已不在一起，那就该早点分手，才算是真正的『温柔』。 这也是一种观点。甚至我也偏向这种角度。 然而，这些都是敢为一己之私而伤害他人的人，才会有的想法。 这部分若追根究柢，其实就只不过是个人本位主义。即使平常再怎么佯装关心他人，一旦跨越某条界线，就能毫不留情地牺牲他人。 ……但哥哥不是这样的人。 他会深入思考，若贯彻那种个人本位的『温柔』，姊姊今后将会如何，思考我们刻意不去思考的，视野以外的那些事。 当初投入戏剧甚至冷落了哥哥而害他寂寞，却被蛮横的大人断送前途，正感到受伤无助时，又因为哥哥为了拿到『自己没有撒谎』的免罪符，而公开的真相，最后与恋人、曾经信赖的妹妹、久违重逢的母亲保持距离──想像这种姊姊一旦痛失一切的情境。 一想起这些，就令他裹足不前。 或者说，这个人从一开始就办不到脚踏两条船这种狂妄的事。 为了一己私欲而伤害恋人，不符合他做人的原则。 ……而我硬是扭曲了他那原则。 现在，他为了执行那不合他原则的事，内心挣扎不已。 也因为这样，才会产生这立场矛盾的行动。 关于这点，我也感到过意不去。 但，就算我说没必要向姊姊坦白，不需要任何来自他的承诺，他也不是会听得进这些话的人。 这个人希望也能对我这种人做到真挚诚恳。 这人也太难搞了。要是像这样一味地顾虑他人，最后永远只会折腾到自己。 好比说现在的他，也因对人撒谎所带来的自我厌恶痛苦着。 但……尽管感到过意不去，由我说这种话也非常要不得，可是……我就是喜欢他这点，喜欢得不能自拔。 凡事都竭诚面对他人。就是这笨拙的身姿吸引着我。 若他是个会在这时满不在乎地甩掉姊姊的男人，我一定不会对他钟情到这地步，甚至为了他背叛姊姊。 既然如此……我该做的就只剩唯一一件事。 「哥哥，我会一直等你的，所以请别太勉强自己喔。」 「……时雨你不会觉得反感吗？就是……我当着你的面继续跟晴香扮演情侣，你看了不会感到不安吗？」 「这个嘛，我虽然会羡慕，反感或不安倒是还好。因为，反正我要做的就只有唯一一件事。」 「唯一一件事……？」 「就是让哥哥对我神魂颠倒，在我面前时再也不会去想有关姊姊的事情。」 让不惜背弃自己的原则，不惜背叛姊姊也愿意选择我的这个人……永不感到后悔。 用一切我能办得到的，让他对我如痴如醉，绝不让他有一丝遗憾。 话一说完，哥哥对我投以微带欣慰的笑脸。 「想不到我喜欢上了一个这么可怕的女生啊。」 「现在再后悔也来不及啰。」 见他重拾笑容，我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 晚风吹过毫无掩蔽物的公园，冰冷的空气掠过肌肤。 好凉。季节眼看就要进入近年愈来愈短的秋天了。 「我们也该回去了。最近晚上的温差愈来愈大。」 我一催促完，从长凳起身。 却被哥哥给留下。 「啊啊，稍等一下。我还有重要的事没办完。」 「重要的事？」 还有什么其他事吗？ 「就是……看你刚刚好像火冒三丈，该不会真的以为我没帮你准备礼物吧？」 「咦？原来其实有准备吗？」 「这、这还用说吗……」 哥哥颇为不服气地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带有小蝴蝶结包装的小盒子，将它交到我手上。 看来他真的有为我准备礼物。 「生日快乐，时雨。」 「要是有准备，怎么不跟姊姊那时一起交给我就好了。」 「……当着晴香的面，不太好送礼啦。」 哥哥尴尬地别过眼。 但兄妹间互送生日礼物应该是很普通的事情，而且要是我跟姊姊都过生日却只送一方，这才更让人尴尬吧？ 虽然有点无法理解哥哥的感觉，但不管形式如何，收到礼物总是令人开心的。 「我可以现在拆开看吗？」 确认哥哥点头答应，我才解开蝴蝶结。 掌心大小的礼物盒里头，又装着更小的一个粉红色盒子。 盒子的形状让人心想该不会是那样东西。 而实际打开一看……果真和猜想的一样。 戒指。 「后来我想了又想。虽然时雨你说送这个太沉重……可是我好不容易……就是，既然难得送礼给喜欢的女生，想说还是送这种沉重的礼物比较好。否则要是不这么做……实在跟时雨你以前对我说过的那么多喜欢不成比例。」 「～～～～～～～～～～！！！！」 瞬间，有种热流般的东西从心底涌上。 这下糟了。 一想到这儿，我赶紧转身背向哥哥。 「时雨……？」 「真……真是拿哥哥没办法。都说过多少次戒指平常派不上用场千万不可以送，结果哥哥还是把别人的话当耳边风！」 虽然竭尽所能地装出若无其事的嗓音，但看来也就只有声音装得出样子。 而心中升溢起的情感，已经从眼角化为溢出的泪滴。 这有什么好哭的？连我自己都感到讶异。 是高兴到喜极而泣吗？理解就是追不上自己的这份情感。 总之得先把心情平复下来…… 为了给自己争取时间修饰表情，我随口损了他几句。 「好吧，这次我就勉为其难收下。嗯。不过我说，哥哥。你要是不能学会用更轻松的方式表达爱意，以后会没有女人缘喔。真是受不了你。」 「我……反正只要有时雨你喜欢我，其他人不喜欢我也无所谓了。」 我被超可爱的回答补了一记追击，不由分说地被迫理解了自己的心情。 我好开心。甚至开心到掉下泪来。 胸中洋溢的欢欣，让人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这么说来之前好像也发生过类似的事。第一次被哥哥告白那时。当时我也以为自己能忍得住，但还是哭成了丑八怪。 原来我是这么爱哭的人吗？我给自己的评价明明是女强人啊。 但我太清楚这个人是怎样的一个人。 原本对背叛姊姊这种事不曾动念的他，如今竟然为了我做到这种地步。一想到那里头灌注的感情，让人就是忍不住流泪。 然而── 「倒、倒是你竟然晓得我的手指尺寸。啊，这么说来之前接吻的时候，你好像莫名地一直缠着我的手，该不会就是那时偷量的吧？哼哼，这、这招还真是可爱。」 我就是无法坦率地面向他道谢。 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嘴角已经扬起到难以置信的地步。 现在的我毫无疑问，是一张丑八怪的表情。 我好歹也是女生，想当着喜欢的男生面前保持漂漂亮亮的样子。 像这样流着大颗泪珠，嘴角咧得大开的丑脸，绝对不想被人看见。 因此为了争取时间掩饰表情，背对着哥哥的我连着损了他好几句。 但说着说着，却听到哥哥以像是被遗弃的小狗会发出的孱弱嗓音回问了。 「……你该不会，不喜欢它吧？」 「怎、怎么会！？我从来没这样说过吧！不过嘛，总之，该怎么说呢！这种时候该怎么讲比较好呢～？」 慢着。不是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哥哥。 我喜欢到不行。开心得不得了。但是现在先等我一下下就好。 由于无法诉诸言语，我只好死命地集中精神，试图传递念力。 但当然不可能这么刚好学会心电感应。 「送那礼物还是太沉重了吗？也是啦。毕竟时雨你都提醒过最好别送了。」 「这个嘛！？要说沉重，是挺沉重的啦，可是我的意思不是这样啦！」 哥哥的情绪益发消沉。 请不要发出哀愁的声音。 求求你，只要再等我一下下就好了。 只要眼泪止住，我就能好好答谢你，所以拜托── 「那个，要是真的不喜欢，就把它扔了也没关系……」 「啊──真是的────！！！！」 这下我忍无可忍地出声了。 面对一个人擅自想通又陷入低潮的哥哥，露出泪痕连擦都没擦的那张丑脸。 「我当然开心！开心到都哭出来了！！看到这张垮掉的脸还不懂吗！人家高兴到连自己都不敢领教的地步、噫呜！心、心情一发不可收拾，才会讲那些不客气的话啦……！都对你传送心电感应了，就不能接收一下吗？你这呆头鹅！！」 「呃、咦咦……哪有这么强人所难的。」 闭嘴。这才不叫强人所难。 再说既然是哥哥送的礼物，我怎么可能会不开心嘛。 他却说不喜欢就丢掉，到底是哪里来的念头。 「不过……原来是这样。既然你喜欢，我就放心了……」 啊啊啊啊，哥哥又做出这么可爱的反应了……！ 要是现在人在家里，我应该已经把他推倒了吧。 也因为这样，喷发的情感这下再也一发不可收拾。 真是的，哥哥刚刚竟然还好意思说我是个可怕的女生。 明明我都已经对他迷恋到无法自拔，甚至连情感都要控制不住的地步了。 「……！」 但是，我好歹也有自己的矜持。 老是屈居下风实在让人不是滋味。 再说──要是以为只有他的爱沉重，那就大错特错了。 我慢慢地将镶上紫色宝石的戒指取出，接着将它套到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 「喂！？你、你怎么戴在那个地方啦！」 「既然是我的礼物，我想戴在哪里都是我的自由～！！今天我是不会拔下来的！」 「不行啦你要是这样戴着回家不太妙吧！」 「不管～！要是怕被爸妈发现，哥哥你就努力帮我瞒下来吧～！」 「等、等等你别走！时雨～！」 啊～我听不见我听不见。 这戒指就是要戴在我最想戴的地方。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不管他怎么说，不听就是不听。 一切的一切，都要怪让人这么开心的哥哥。 半自暴自弃的我无视哥哥的制止，往家的方向迈出步伐。 ……话说回来，这股振奋感究竟是怎么回事？ 左手无名指发烫着。 看着在街灯照明下反射着淡淡光彩的戒指，就是让人忍不住嘴角失守。 ……如今回想起来，我会对姊姊的手炼光泽目不转睛，甚至计算姊姊将它揣在怀中的次数……心中其实还是对没收到礼物的事情耿耿于怀吗？ 口口声声说不需要什么证明，一旦收到礼物却还是开心成这副德行。 真受不了我自己。哪有这么现实的女人。 × × × 「啊，你回来了，晴香。今天弄得还真晚啊。」 「──────」 「晴香？」 「啊……我回来了，爸爸。」 「洗澡水刚刚放好，但我已经脱好衣服了，就让我先洗吧。」 「……嗯。」 浴室门口的拉门前。 我对探头而出的爸爸回完话，一个人前往厨房。 笔直的走廊，看起来显得歪扭。 脑袋……一团混乱。 我刚刚……究竟看见了什么？ 跟两人道别后，我在月台等电车，却突然感觉到有股尿意。 不得已，我只好去了趟车站的厕所，但洗过手后才想起，我把手机忘在博道家里了。 我一开始本来想说，明天再让时雨帮我带到学校就好。 毕竟时间都这么晚了。 但是……我今晚还想要跟博道说一些话，于是决定还是回去一趟，并向站员解释后请他让我通过闸门。 接着……沿着原路折返……在途中的某个小公园…… 看见了……博道送戒指给时雨当礼物。 以及……时雨把那枚戒指……套上左手无名指…… 「………………」 一切都……让人无法理解。 由于中间隔了一段距离，我只听得见大声说话的声音。 那是，他给她的生日礼物吗？ 可是，博道说这次没预算买生日礼物给时雨。 可是可是，他却送了戒指给时雨。 那么那是什么？只有可能是生日礼物吧？ 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他大可在家里一起送给时雨的，为什么？ 再说……最重要的是…… 有人会 送戒指 给自己的妹妹 吗？ 我端详着手腕上闪亮的手炼。 那是博道送的，令人开心的生日礼物。 只有我才有的，生日礼物。 但实际上他却偷偷送了东西给时雨，而且还是戒指。 戒指，与手炼。妹妹，与恋人。 ……正常来说，不是应该反过来吗？ 因为戒指这东西……是只用来送给特别的人的。 特别的…… 『叮铃铃铃！叮铃铃铃铃铃！』 「咿！？」 吓、吓我一大跳。 原来是电话。 ……都这么晚了，会是谁打来的…… 「喂……你好，这里是才川家。」 『啊，姊姊吗？我是时雨。』 还以为呼吸差点要停住。 不，实际上我的呼吸确实一度暂停。 而时雨并不知道我的动摇，以带点无奈的口吻说了： 『哎唷，姊姊，你把手机忘在我们家了对吧？』 「啊……嗯……有、吗？」 『你还没发现吗？不过毕竟你那么匆忙赶回家嘛。总之你的手机不是掉在半路，而是在我们家里，我打来只是想通知这件事。星期一我会带到学校，你一早来特进班找我拿吧。』 「嗯、嗯，我知道了。抱歉……要麻烦你了。」 『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啦。那就先这样──』 「啊，等、等一下！！」 『……还有事吗？』 没错，不能就这样挂断电话。 我得问她。得问个明白。 问他们在那个公园里做什么。 问为什么，时雨会从博道那儿收到戒指。 问为什么，博道要撒谎说自己买不起礼物。 问他们两个……真的……只是单纯的兄妹吗──── 「～～～～～～～～～～～～～～～……」 『姊姊？你怎么了？』 「……抱、抱歉！还是当我没说吧……那么晚安，时雨。」 『喔……晚安。』 时雨挂了电话。 我将话筒放回原处。 「──────」 ……我无法启齿。 话语就是出不了口。 为什么……？ 原因显而易见。 就跟我在公园撞见两人……却无法开口的理由是相同的。 要是我当下追问原因……要是万一…… 要是看见时雨把博道送的戒指戴上无名指的当下、那前所未见的喜悦表情时，在我脑海里浮现的最坏想像成真……该怎么办？ 也就是他们……他们两个其实，对彼此── 「──不对！我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 不可能有这种事！不可能有这种事！ 博道是我的男朋友，时雨是我的双胞胎妹妹！ 博道是不可能背叛我的！不可能移情别恋！ 时雨也一样！她总是那么温柔体贴，处处都为我设想！ 他们可不是其他人，而是博道跟时雨！ 其他人就罢了，唯独他们不可能做这种事！事情肯定不是这样！！没错，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一定是我有什么严重的误会！只要跟他们求证一定就能一笑置之，那种可笑的误解！一定是这样没错不会有其他可能绝对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 ──～那你有中意的类型吗？有的话告诉我吧。这方面话题我们小时候没机会聊，我想听听你的择偶要求～── ──也没什么要求吧，普通人就行了。只要能津津有味地吃我做的早饭，在我不安时愿意握紧我的手，其他我也不奢求了── ──喔～想不到你还挺知足的呢── ──是吗？我自己倒觉得这样的要求非常非常贪心── 「呜！？呜呜──！！」 冷不防地，像是胃被翻过来的某种不快感袭来。 我赶紧冲进厕所，在马桶前跪下。 紧接着，把今天在派对上吃的一切都吐得一干二净。 博道以及时雨所煮的东西，全部。 就像是要将毒物吐个干净。 就像是，试图拒绝今天所经历的一切。 「呕、恶恶恶！呜呜、呜呜呜……！不、不对……不是这样……呕恶……」 我边哭边捂着耳朵。 但那些经历过的对话余音，依然在记忆里回响着。 明明前一小时还开心到忘了时间……而等到吐出的胃液转为透明，派对的余韵也早已荡然无存。 第三十八话 疑心×迷宫 两人没道理联手骗我。 自从那一天在公园里撞见博道送时雨戒指的那一幕，我对自己如此重复过几次了呢。 但疑念一旦萌芽，就再也不曾自心底消失。 因为……这不管怎么想都不正常。 送女朋友的礼物是手炼，送妹妹的却是戒指…… 而且还送得偷偷摸摸，挑两人独处的时候。 ……他们真的是单纯的兄妹吗？ 这让人无法不起疑。 就算再怎么想相信他们，当天的光景就是烙印在眼皮底下不肯褪去。 也因此……每当夜晚上床闭眼，就会让人再度想起。 并且接着想……住在同个家里的两人，现在在做什么呢？ 不安和恐惧令呼吸变得困难。泪珠源源不绝地溢出眼角，我嘴上呼唤着博道的名字。但当然得不到任何回应。 住同个屋檐下的时雨，声音或许能传达到他那儿，我身处的场所，却离他太过遥远。 无法入眠的夜晚持续着。 疑念在心中不断膨胀，甚至给日常生活造成了影响。 然而── 「早安～！博道！」 「晴香。普通班不是刚下课吗？你动作还真快啊。」 「因为我想早点陪博道一起吃饭，就用跑的过来了。」 「姊姊你今天还是一样活力充沛耶。」 「耶嘿嘿。可能是因为有博道送的礼物吧？只要把它戴在身上，就让人觉得精神十足。」 ……我就只是继续装作什么也看不见。 明明有的是向两人确认的机会，却每次都被我放掉。 因为……我无法承受。 一旦心中那最坏的疑念成真，遭恋人与妹妹背叛，那么到时候……我又该怎么办才好。 我无法想像。也不愿去想。 因此，就是下不定决心。 就只是把不安全都埋藏心底，并佯装开朗，以防不安被人发现。 虽然不专业，但我也学了好几年的戏剧，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但……就算这能够欺瞒他们以及周遭的大家，却瞒不了我自己。 因为压力肌肤状态一天差过一天，让向来鲜少化妆的我开始涂涂抹抹。 由于缺乏食欲，光一个月就掉了五公斤体重。 晚上也睡不着，开始仰赖医生开的『安眠药』。 也因为这样的惨状，第二学期的期中考成绩惨不忍睹。 几乎所有学科都不及格的我，最近不得不补习与补考，能和博道见面的时间也跟着没了。 就这样磨磨蹭蹭地，最后我还是没能向两人问个清楚，时间便来到文化祭当天。 × × × 文化祭当天。 大概因为学校在县内是颇有知名度的升学高中，星云的学生相对守规矩，唯独这天显得格外喧闹。 像我的班级就和隔壁班一起合开了赌场。 当然场上赌的不是钱，而是能够兑换奖品的筹码。 我负责担任兔女郎（但其实也就只是制服加上兔耳朵）在教室前负责揽客，结果── 「啊！那该不会是那张『奇迹美照』的晴香吧！？」 「哇，真的耶！是在Instagram上面看过的那个人！」 「请问能跟你一起拍张照吗！？」 「好、好的，没问题。」 这样的对话，从早上到现在已经发生过10次左右了。 其中还有人为我加油，说『期待这次戏剧的登台演出』，实在让人听得心中充满了抱歉。 更伤脑筋的是比较难缠的男生硬是要求握手，或是想跟我交换LINE。 「呃～客人不好意思，本店的兔女郎禁止触摸。作为道歉，看是要握手还是交换LINE都由本人代劳，麻烦请见谅喔。」 「不、不了！我看算了！！」 每当这时，胸脯紧绷到几乎要把衬衫扣子撑开，戴着煞气太阳眼镜的刚士就会上前来，以他那身壮硕的肌肉把麻烦份子打发掉。 「谢、谢谢你，刚士。」 「呵。才川你叫错人了。今天的我不是刚士，而是兔窝赌场的保镖，刚•史特龙。」 挂着一抹浅笑的他，伸手将领带束紧，看起来相当入戏。 「倒是虽然多亏才川招揽了许多客人，也跟预期的一样引来许多别有居心的家伙啊。不过我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派来处理他们。总之才川，你要是觉得受够了，就跟店里的庄家换班吧？」 刚士不只为我解围，更关心我的状况。 他虽然长相跟块头吓人，却拥有一颗温柔体贴的心。 但我回答没问题。 「刚刚最忙的时候我已经下去休息过了，这点小事不影响我的。」 「这样啊？要是等一下又有什么可疑份子上门的话，记得叫我。」 「嗯，知道了。」 说完，我回到自己的岗位。 戏剧社的公演正好是在中午，我已经请班上到时让我去看他们的演出。 既然班上同学答应我的任性要求，那么要是不用暑假集训时的『奇迹美照』骚动带来的知名度为班上多贡献一点人潮，那就对不起其他人了。 如此这般，虽然过程有些小麻烦，但等到我平安度过上午时，博道便前来迎接我了。 「晴香，我来接你了。」 「啊，博道！」 「喔～因为是赌场，所以戴着兔耳吗？」 「班上一开始真的有打算准备兔女郎服装，不过被校方纠正了。」 「哈哈。这是当然的吧……所以呢？我来得好像有点早，你现在走得开吗？」 为了向班上确认，我对教室门口兑换筹码的柜台方向使了个眼色。 由于事前已经说好，班上同学二话不说便点头答应。 「辛苦你了，才川。啊～『奇迹美照』的效果真是太厉害了，才过一个上午，奖品就快被换光了。这下营收第一名的荣耀我们班应该拿定了吧。」 「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们负责，在打烊收拾前，你就去四处逛逛吧。」 「谢谢你们！」 我于是把兔耳交还给柜台，陪博道一起离开。 这时我才突然发现没看见时雨的身影。 我记得我们事前应该讲好了，要三个人一起去看戏剧。 「对了，关于时雨，她因为是班上的班长，没办法离开教室太久，要我们两人自己去看戏剧。等戏剧结束后她就会来陪我们一起逛了。」 「这样、啊。」 我暗自松了口气。 因为在那之后，每当看见他们感情很好的样子，我就感觉一阵胸闷，难以佯装不知情、视若无睹。 「唉，话说现在还有点时间，我们去稍微逛逛吧。」 「这么说来，我也还没吃东西。要在开演前吃点什么吗？」 「好啊！既然这样，有班上同学推荐科学社的咖啡厅，说里面的东西很好吃喔！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我靠着竭尽所能的演技神采奕奕地说着，使劲搂住博道的胳膊。 那样的力道让博道先是讶异得圆睁着眼，接着便转为温柔的微笑。 「看你最近又是补考又是补习，想不到精神还这么好啊。」 「嗯！我精神好得很！还活蹦乱跳的！」 「那我们就走吧。到科学社看看。」 「GOGO～！」 科学社就在从我的教室前往公演地点体育馆途中的科学教室里开店。 于是我们顺路绕进店内，点了班上同学推荐的美式松饼。 等了一会儿，烤好的吐司上放着科学社手工制作的冰淇淋，再淋上枫糖浆与肉桂粉，与科学社印象大相迳庭的精致餐点端上桌来。 外表看着很可口的松饼，吃起来也确实相当可口。 「喔喔，还真是超好吃的。想不到科学社竟然……」 「真的耶～不知道是不是社团里有厨艺很好的人。」 「大概是因为手工制作，没有额外添加物，味道才会特别香浓吧。」 「热腾腾的松饼渗入冰凉的冰淇淋，真是太好吃了～」 这么说来，到海边露营那次，我们也是像这样面对面一起吃冰。 不过当时吃的是刨冰就是了。 ……明明只是两个月前的事情，感觉却像是好久以前的事。 这或许正是……我跟博道两人如今相隔的距离吧。 ……没这回事。 「博道，啊～」 「不、不必了啦。之前是因为两个人吃的口味不同，但今天我们都是点香草冰淇淋啊。」 「……人家就是想喂博道嘛。不行吗？」 我伸出手，像是在尝试挽回当时的记忆。 但── 「呃，也不是不行啦……只是你想想，戏剧社的公演不是快开始了吗？要是现在吃太多冰，我怕等一下会想跑厕所。」 「……啊哈哈。这样啊。说得也是。」 伸出的手，被他委婉地回避掉。 的确，冰吃太多不好。公演可是长达45分钟。 这理由非常能够说服人。 尽管如此…… 现在的我就是不禁觉得连那充满说服力的行动，也像是在躲我的借口。 是啊。我所做的事情，毫无意义。 这点我其实心知肚明。 像这样佯装不知情，装得活力充沛，只做这些表面工夫，非但无法消除那天目击到的现实，也无法让人遗忘那一切。 到头来，要是不面对现实并深入了解，我就只能继续在这片黑雾里不停兜圈子。 我是晓得的。但晓得归晓得…… 我就是没办法踏出那步，没办法深入了解现实。 因为感觉那一步……将会是使人坠入深渊的一步。 因为，因为── 这阵子博道他……连一次都不曾吻过我。 × × × 「唉……」 一起看完本应由我担纲主演的那出公演，此刻我待在女厕里发出长叹。 抬起视线，映入的是自己的倦容。 「脸色好差……感觉就好像以前的那个我。」 父母离异时，陷入自闭的那阵子。 和博道在安亲班相遇前的那个我，此刻就在眼前。 就凭着这张脸，我还真有办法对博道瞒着心事啊。 还是说……博道其实早就不再注视我……甚至连我脸色变成当年的模样都浑然不觉？ 事情究竟为何会变成这样呢？ 我究竟是哪里做错了呢？ 是做了什么惹博道讨厌的事情吗？ 我想了又想……毫无头绪。 真要说的话……就只有之前博道想做色色的事情时，被我拒绝了。 但博道随后就说他能理解我的想法。 说愿意不以肉体为目的，和我一起培养纯洁的真正的爱…… 我本来还以为他是愿意懂我的。 『……我倒觉得要是做好事前准备，那也算是一种情侣间正常的交流就是了。』 时雨她……做过了吗？ 因为时雨陪他做了，因为时雨愿意陪他做，所以他才对时雨移情别恋了吗？ 博道…… 要是事情真是这样……为什么要瞒着我这件事呢？ 没错。我不懂的……就是这一点。 就算他们两人真的有一腿，以博道的个性，应该也不会对我隐瞒。 因为……这样岂不是很过分吗？明明早就不再喜欢我，却还装得像是在乎我，戏弄我……这样未免太过分了。 我了解博道，因此能够断定。 他不像高尾先生那样，不是那种会随意玩弄他人情感的人。 就算博道的心真的已经离我而去，也一定会老实地告诉我。 我是这么认为的。 正因为这样……为什么他跟时雨做那些事，对我却仍然像以前那样体贴呢。就是这点让人不明白。 究竟何者是真，何者是假，我已经…… 「…………」 无穷无尽地在黑雾里兜圈子。 但……那显然终有一天会濒临极限。 要我对自己最珍视的两人继续心存怀疑，这样的日子我是过不下去的。 终有一天，我会变得讨厌两人。 在事情变成那样之前，我得先知道真相。 也许深入了解后，会发现那只是无关紧要的误会。事情一定是这样没错。所以── ……等一下时雨会来跟我们会合。 到时候……我就踏出那一步，朝真实迈进吧。 在我……还喜欢他们的时候。 × × × 「你肚子不要紧吧？」 「……耶嘿嘿。嗯。只是有点着凉而已。」 出了厕所的我，向博道撒了个谎。 之后，两人走在新校舍与旧校舍之间的中庭。 因为我们已经约好，要在那里跟时雨会合。 「时雨还没来呢。」 「是啊。不过她刚刚传LINE，说再过一下子就走得开了，我们就在这里等她吧。毕竟我也有点累了。」 我点点头，坐到草地上。 四周没什么人在。 人流都集中在新校舍与旧校舍间的通道，以及通往操场摆摊摊位的道路上，中庭这种没有摊位的地方，没什么人会留在这里。 因此这里也刚好成为合适的休息地点。 等待时雨的期间，我跟博道讨论起刚刚看剧的感想。 其实我刚刚只是装作看戏，完全没有把内容看进脑袋，但姑且是原本预计由自己主演的戏码，主要内容大致都清楚，要陪他聊并不成问题。 我随口应和，等待时雨到来。 调匀呼吸并自我鼓舞，以免决心再有动摇。 等着等着，博道却不经意地……以轻柔的口吻说了： 「不过，看到晴香你恢复精神真是太好了。」 「………………咦？」 一听见恢复精神这种离现在的我最为遥远的描述，让我不禁抬头望向坐在旁边的博道。 博道接着说下去： 「像晴香你这么内向的人，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抓住进入演艺圈的机会，正要努力一搏，却被该死的大人搞砸……甚至连当初那么投入的社团都退社了。老实说，晴香你那时有点不太对劲，害我好担心你。」 「不太对劲……？」 「因为我认识的晴香，绝不是那种会在放学时段的校门，当着满满学生的面前接吻的人嘛。我很担心你是不是因此自暴自弃，好像再受一点打击就会崩溃。不过……看你最近又打起精神，我才稍微安下心来。」 「…………」 「时雨也告诉我了，说你虽然不想再跟高尾有瓜葛，但并不是因此讨厌戏剧。毕竟要是真的失去兴趣，今天也不会想来看戏了吧。晴香你的心底一定还是对戏剧有热情的。你以前也那么享受戏剧社团的生活，不是吗？每天都待到学校关门前一刻，连暑假都努力练习。我在离你最近的地方看着你，这些我都清楚。」 「────」 「也许现在……你还身陷高尾的阴影下，一想起他就痛苦不堪，但那种事总是会随时间经过，一点一点淡忘掉的。所以……你要是看了今天的戏剧，还有一丝想登台表演的念头……要不要再试一次看看呢？」 一脸温柔体贴地建议我重返社团的博道。 看着这样的他，我……这下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博道要向我瞒着他跟时雨之间的关系。 他照理说绝不可能玩弄我的心，为什么却要撒这种谎。 那背后的理由。 ──啊啊，原来如此。博道他只是因为── 看我如此可怜，不忍心开口罢了。 「社长她也说随时欢迎你回去喔。何况，你以前那么努力投入戏剧，为了那种有毛病的大人放弃，岂不是太可惜了吗？我想对晴香你来说，戏剧一定是不可或缺的。」 从被高尾先生恐吓的那晚开始，我便再也无法从当初投入的戏剧里找到乐趣，对这样的自己无法胜任主演感到抱歉，并且辞掉社团。 我放弃了原本占生活大半部分时间的社团后，突然空出了大片空白，而我打算用与博道在一起的时间去填补。 因为现在的我，就只剩下博道了。 而面对这样的我……博道不忍心再拔掉我唯一的恋人，也就是他自己，不忍心再落井下石。 现在的他心里头，只剩下曾经是情侣的『人情』，才会不忍心无情地抛弃我。他就是这么温柔善良的人。 见我如此可怜，如此摇摇欲坠，才继续扮演我的恋人。 想说至少先等我走出低潮，才会撒这些他不擅长的谎继续瞒着我。 为了等到我不再需要他的精神支持也能重新自立时……主动提出分手。 ……这还真是像极了博道的作风。 这可说是跟我印象里的博道百分之百吻合的行径。 如此一来，他一直欺骗我的事，也就能说得通了。 要是情况允许，他肯定恨不得立刻老实对我坦白吧。 因为现在的他，早已对我不屑一顾。 甚至……连看到我这张跟以前在安亲班时一模一样的表情，还说我『恢复精神』。 即使就近在身边，他却已经连我的脸色都不再关心。 两人的心，已经离得如此遥远。 但……要是一五一十地对我坦白，却又令他良心过不去。 尽管对撒谎的自己感到厌恶，却还是为了我好，继续欺骗我。 就像是当初把跟时雨成为兄妹的事对我保密那样。 事情肯定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也就是说── 只要我继续当个可怜的人，博道就没办法甩了我。 「别开玩笑了。」 「……咦？晴、香？」 「唉，博道。你真的觉得，我经历了那么可怕的事，留下那样的创伤，还有办法再投入戏剧吗？我根本就……再也不想演什么戏了。」 「可、可是……我听时雨说，你并没有因此讨厌戏剧……」 「我好歹也是个姊姊啊，在妹妹面前当然会想装出坚强的样子。但其实我一点都不是没事。现在的我还能够看起来像是有精神，全都是因为有博道你在。」 挂着手炼的手揣到胸前。 「虽然变得讨厌戏剧，但我还有博道，有心爱的恋人陪伴我。一想到这里，就让人精神涌现。因此戏剧什么的都不重要了。跟博道共度的时间，对我来说才是最快乐的。只要有博道在，其他什么都不需要。」 我将手轻轻盖到坐在一旁的博道手上。 接着，紧紧握住他──并说了： 「所以博道……你要好好陪伴我喔？要是有什么万一失去了你，到时候我、我────搞不好就活不下去了也说不定。」 瞬间，博道的脸色明显转为苍白。 我则是……暗自窃笑。 啊啊，果然没错。 这个人果然……没办法把可怜的我给甩了。 「你、你也说得太夸张了吧……哈哈哈。」 「会夸张吗？如果博道你不再是我男朋友……我一定会承受不住吧？我能够重新站起来，全都是拜博道所赐。所以──」 「啊，哥哥！姊姊！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说着说着，时雨往中庭这头奔来。 我轻轻松开博道的手，最后以时雨听不到的音量── 「刚刚的丧气话，不要告诉时雨喔。」 低声呢喃完，往他的唇轻轻一吻。 × × × 文化祭结束，参加完班上庆功宴的我，比平常晚些时刻回到家里。 爸爸还在工作，人还没回家。 我摇摇晃晃地，连手都没洗就回到自己房间，倒到床铺上。 「……呵呵。」 在床上回忆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喉咙发出干笑。 笑声一旦脱口，接着就像打嗝般一发不可收拾。 「啊哈、啊哈哈！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止不住的不只有笑声。 泪水也是。 趴着的枕头已经染成一片湿热。 「我真是……白痴……！要是说了那种话，岂不是……！」 我真的觉得自己怎么会讲出那种话。 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对自己说过的话充满自我嫌恶。 ──搞不好就活不下去了。 这是一种诅咒。 束缚博道的诅咒。 只要这么说，温柔善良的博道就不会甩了自己。 即使我们的心离得再远，对撒谎感到何其挣扎，他都再也摆脱不了我了。 宛如锁链般的话语。 但这句话同时也是……将我与博道之间的关系摧毁殆尽的话语。 因为……一旦说出这种话，博道今后就再也不会向我吐露真心话。 只会用温柔的谎言继续欺骗我。 到了这地步……就建立不了互信互爱，彼此设想的关系。我们之间剩下的就只有温柔的谦言。真实的爱，已经荡然无存。 已经，再也找不回来…… 也就是说我已经，已经…… 把自己冀望的未来……亲手毁掉了。 粉碎得不留原形，再也无法复原。 「呜～～～～……！」 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究竟是哪里做错了？ 我不知道。 但唯一能确定的是……要是继续任由事情发展，博道总有一天会离开我。 时雨她……时雨她将会抢走我的博道。 时雨她、时雨、时雨……！为什么？我对她那么信赖！我是那样相信时雨，把她当成最重要的人看待！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博道他是那么温柔。 因为他很温柔，照理说绝不可能会背叛我。 除非是有谁教唆他，硬是让他这样做。 ……不可原谅。 这一切的一切，一定都是时雨的错。 一定是时雨诱惑博道，害他因此变心。 一定是她以肉体……诱惑寻求色色的事的博道。 因为时雨长得和我一模一样。 没错。温柔的博道，不可能会愿意像这样背叛我。 一定是那个女人欺骗了博道。 蒙受欺骗，遭人诱惑，因而铸下大错，在不知不觉间，做出这种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 没错，就像是──当年的妈妈那样。 而时雨，就是高尾先生。 以性爱玩弄他人，差劲透顶的人。 我们分开的期间，她变成了这种人。 否则她明知博道是我的男朋友，不可能跟他做这样的事。 我得想办法救他。 我得挺身保护博道。 因为博道绝不是这种会见异思迁，害女朋友伤心的人。 我当年守护不了妈妈，但这次非得守护博道。 因为、因为，要是接下来的每一天里少了博道……光想像都令人害怕。 「……绝对不会、交给你……！」 才不会交给你。 博道是我的男朋友。 我绝不会退让，无论如何──哪怕用尽各种方法，也要将他挽回。 不管是罪恶感还是什么，能利用的都不会放过。 「我绝对……不会放手。」
EX3 献给世上最钟爱的你 我跟姊姊的生日派对，一直持续到太阳下山。 感觉起来就像是时间往前快转那样飞快。 毕竟大家从头到尾都聊得毫无冷场，会有这种感觉也是当然的吧。 母亲是典型的派对咖，能聊的话题不曾少过。特别是母亲跟姊姊睽违十年重逢，话题不但聊不完，对她来说可能更感到意犹未尽吧。 聊到离婚后双方过着怎样的生活。 聊到跟父亲一起过得好不好。 聊到母亲的再婚对象是怎样的人。 有数不清的话题可以聊。 话题顺势转往母亲再婚对象的儿子跟姊姊成为男女朋友，这扑朔迷离的因缘际会，再聊到两人是怎么邂逅的。这些令现在的哥哥痛苦到快昏过去的话题持续了好一阵子，我们才重返正常的时间观念。 因为继父回家了。 当初说今天晚归无法参加派对的继父回到家，让我乍然回神并望向时钟，而时刻早已过了晚上十点。 这下姊姊才发现待得太晚了而准备回家，我跟哥哥也为了送她到附近车站，一起踏出家门。 「抱歉呀，还麻烦你们送我到车站。」 「虽然车站离家近，但毕竟都这么晚了。」 「看你刚刚收拾得匆忙，应该没忘了什么东西吧，姊姊？」 「嗯～应该没有吧。反正要是忘了什么，你再帮我带到学校吧。」 被加班结束的上班族挤得水泄不通的验票闸门。 我们彼此简短道别。 姊姊露出从暑假结束后的这几个星期以来，我所看到最灿烂的笑容。 「今天真的玩得很开心！谢谢你送我这么棒的礼物！」 姊姊这样说，将从刚刚就一直戴着哥哥送的手炼的那只右手，举止轻柔地贴到自己胸前。 那样的动作，今天已经重复了十次以上。 看来她真的很中意哥哥送的生日礼物。 「对了！期中考结束后不就是文化祭了吗？这次戏剧社演的戏我一定会去看，博道你到时能陪我一起去吗？」 「喔、喔喔。这当然没问题……不过何不干脆我们三个人一起去？」 「我也要去吗？」 「好呀！就这么办吧！时雨你也方便吧？」 「……嗯。要是姊姊你不嫌我是电灯泡，我倒无所谓就是了。」 「啊哈哈，怎么会是电灯泡呢～那么一言为定啰。下个星期学校见！掰掰～！」 姊姊穿越验票闸门后，仍旧依依不舍地转身招手。 而每挥一次手，手炼也随车站的照明闪闪发亮。 「我们也回家吧。」 目送姊姊上了楼梯通往月台，我才转身离去。 结果，哥哥却这么说了。 「……我说，我们顺路去趟公园好吗？」 × × × 从最近的车站返回新居的最短路线，穿越住宅街的某条路，途中有个小公园。 那真的是个很小的公园，里头除了一组荡秋千、跷跷板跟沙坑，其余就只剩一张可供四人坐的长凳。 我们才刚比邻坐上长凳，哥哥便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气。 「唉……」 「辛苦了。妈妈的那种调调，对哥哥你来说应该很吃不消吧？毕竟那人从以前就是个派对咖了。」 「喔，不是啦。我对派对这种事的确不太适应……但叹气是因为看到晴香那么开心所带来的自我厌恶，或者说……许多方面承受不住吧。」 ……原来如此，是因为那方面吗？ 也是，要撒谎把貌合神离的心包装成没这回事，毕竟还是不适合哥哥这种人。 「医院那时因为有家长在，姊姊的状态也不是常态，所以我也阻止哥哥你说实话，但现在事情都了解得差不多了，我觉得你要是想跟姊姊摊牌，就直接对她坦白吧。看你好像在找机会设法不伤害姊姊，但不管挑哪个时间点，姊姊都一定会受伤的。」 「这我明白……我没把事情想得那么美，以为自己有办法不伤害晴香。可是摊牌不代表我毫不在乎她，不会因为我们已经貌合神离，就完全不顾她的感受。」 哥哥说完，接着问了我问题。 「我说啊……晴香最近果然不太对劲吧？」 「是啊，就如哥哥你说的，十分不对劲。」 我点头表达同意。 实际上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没想过她会主动提那种赤裸裸的话题。 ……那该不会是某种宣示，故意夸耀自己与哥哥的情侣关系，来跟我这个与哥哥关系交好的人分庭抗礼？ 她说提起那些是希望我将来交男朋友时要当心，但这怎么想都不自然。 或者……姊姊已经嗅出我们之间的关系？ 但念头只浮现一瞬间，我随即判断这不可能。若事情真是如此，她应该不会只用女朋友的身分来牵制我。 我想，她是因为最近失去戏剧，对哥哥加深依赖并借此排遣遗憾，才会变得比以前嫉妒心重。 但…… 「不过，她今天在派对上精神好多了。刚刚的姊姊，就跟我过去认识的一样。」 「就是说啊，我也觉得她比之前开朗些了！」 我点点头。 「反正时间会抚平一切的伤痛。可能哪天姊姊又会想回去演戏了。毕竟我看她好像还对戏剧念念不忘。」 「……也许吧，像刚刚她也说文化祭想去看戏……文化祭上我再委婉地劝她回去社团好了。只要找到能专心投入的事物，应该就能让她重新振作起来……」 看在旁人的眼里，哥哥的这番顾虑或许相当可笑。 为了谈分手，想办法让姊姊打起精神。 一旦转换为言语，这行径还真是要不得。 也许更多人会认为这根本不体贴也不正确，就只是某种伪善。 认为要是心早已不在一起，那就该早点分手，才算是真正的『温柔』。 这也是一种观点。甚至我也偏向这种角度。 然而，这些都是敢为一己之私而伤害他人的人，才会有的想法。 这部分若追根究柢，其实就只不过是个人本位主义。即使平常再怎么佯装关心他人，一旦跨越某条界线，就能毫不留情地牺牲他人。 ……但哥哥不是这样的人。 他会深入思考，若贯彻那种个人本位的『温柔』，姊姊今后将会如何，思考我们刻意不去思考的，视野以外的那些事。 当初投入戏剧甚至冷落了哥哥而害他寂寞，却被蛮横的大人断送前途，正感到受伤无助时，又因为哥哥为了拿到『自己没有撒谎』的免罪符，而公开的真相，最后与恋人、曾经信赖的妹妹、久违重逢的母亲保持距离──想像这种姊姊一旦痛失一切的情境。 一想起这些，就令他裹足不前。 或者说，这个人从一开始就办不到脚踏两条船这种狂妄的事。 为了一己私欲而伤害恋人，不符合他做人的原则。 ……而我硬是扭曲了他那原则。 现在，他为了执行那不合他原则的事，内心挣扎不已。 也因为这样，才会产生这立场矛盾的行动。 关于这点，我也感到过意不去。 但，就算我说没必要向姊姊坦白，不需要任何来自他的承诺，他也不是会听得进这些话的人。 这个人希望也能对我这种人做到真挚诚恳。 这人也太难搞了。要是像这样一味地顾虑他人，最后永远只会折腾到自己。 好比说现在的他，也因对人撒谎所带来的自我厌恶痛苦着。 但……尽管感到过意不去，由我说这种话也非常要不得，可是……我就是喜欢他这点，喜欢得不能自拔。 凡事都竭诚面对他人。就是这笨拙的身姿吸引着我。 若他是个会在这时满不在乎地甩掉姊姊的男人，我一定不会对他钟情到这地步，甚至为了他背叛姊姊。 既然如此……我该做的就只剩唯一一件事。 「哥哥，我会一直等你的，所以请别太勉强自己喔。」 「……时雨你不会觉得反感吗？就是……我当着你的面继续跟晴香扮演情侣，你看了不会感到不安吗？」 「这个嘛，我虽然会羡慕，反感或不安倒是还好。因为，反正我要做的就只有唯一一件事。」 「唯一一件事……？」 「就是让哥哥对我神魂颠倒，在我面前时再也不会去想有关姊姊的事情。」 让不惜背弃自己的原则，不惜背叛姊姊也愿意选择我的这个人……永不感到后悔。 用一切我能办得到的，让他对我如痴如醉，绝不让他有一丝遗憾。 话一说完，哥哥对我投以微带欣慰的笑脸。 「想不到我喜欢上了一个这么可怕的女生啊。」 「现在再后悔也来不及啰。」 见他重拾笑容，我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 晚风吹过毫无掩蔽物的公园，冰冷的空气掠过肌肤。 好凉。季节眼看就要进入近年愈来愈短的秋天了。 「我们也该回去了。最近晚上的温差愈来愈大。」 我一催促完，从长凳起身。 却被哥哥给留下。 「啊啊，稍等一下。我还有重要的事没办完。」 「重要的事？」 还有什么其他事吗？ 「就是……看你刚刚好像火冒三丈，该不会真的以为我没帮你准备礼物吧？」 「咦？原来其实有准备吗？」 「这、这还用说吗……」 哥哥颇为不服气地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带有小蝴蝶结包装的小盒子，将它交到我手上。 看来他真的有为我准备礼物。 「生日快乐，时雨。」 「要是有准备，怎么不跟姊姊那时一起交给我就好了。」 「……当着晴香的面，不太好送礼啦。」 哥哥尴尬地别过眼。 但兄妹间互送生日礼物应该是很普通的事情，而且要是我跟姊姊都过生日却只送一方，这才更让人尴尬吧？ 虽然有点无法理解哥哥的感觉，但不管形式如何，收到礼物总是令人开心的。 「我可以现在拆开看吗？」 确认哥哥点头答应，我才解开蝴蝶结。 掌心大小的礼物盒里头，又装着更小的一个粉红色盒子。 盒子的形状让人心想该不会是那样东西。 而实际打开一看……果真和猜想的一样。 戒指。 「后来我想了又想。虽然时雨你说送这个太沉重……可是我好不容易……就是，既然难得送礼给喜欢的女生，想说还是送这种沉重的礼物比较好。否则要是不这么做……实在跟时雨你以前对我说过的那么多喜欢不成比例。」 「～～～～～～～～～～！！！！」 瞬间，有种热流般的东西从心底涌上。 这下糟了。 一想到这儿，我赶紧转身背向哥哥。 「时雨……？」 「真……真是拿哥哥没办法。都说过多少次戒指平常派不上用场千万不可以送，结果哥哥还是把别人的话当耳边风！」 虽然竭尽所能地装出若无其事的嗓音，但看来也就只有声音装得出样子。 而心中升溢起的情感，已经从眼角化为溢出的泪滴。 这有什么好哭的？连我自己都感到讶异。 是高兴到喜极而泣吗？理解就是追不上自己的这份情感。 总之得先把心情平复下来…… 为了给自己争取时间修饰表情，我随口损了他几句。 「好吧，这次我就勉为其难收下。嗯。不过我说，哥哥。你要是不能学会用更轻松的方式表达爱意，以后会没有女人缘喔。真是受不了你。」 「我……反正只要有时雨你喜欢我，其他人不喜欢我也无所谓了。」 我被超可爱的回答补了一记追击，不由分说地被迫理解了自己的心情。 我好开心。甚至开心到掉下泪来。 胸中洋溢的欢欣，让人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这么说来之前好像也发生过类似的事。第一次被哥哥告白那时。当时我也以为自己能忍得住，但还是哭成了丑八怪。 原来我是这么爱哭的人吗？我给自己的评价明明是女强人啊。 但我太清楚这个人是怎样的一个人。 原本对背叛姊姊这种事不曾动念的他，如今竟然为了我做到这种地步。一想到那里头灌注的感情，让人就是忍不住流泪。 然而── 「倒、倒是你竟然晓得我的手指尺寸。啊，这么说来之前接吻的时候，你好像莫名地一直缠着我的手，该不会就是那时偷量的吧？哼哼，这、这招还真是可爱。」 我就是无法坦率地面向他道谢。 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嘴角已经扬起到难以置信的地步。 现在的我毫无疑问，是一张丑八怪的表情。 我好歹也是女生，想当着喜欢的男生面前保持漂漂亮亮的样子。 像这样流着大颗泪珠，嘴角咧得大开的丑脸，绝对不想被人看见。 因此为了争取时间掩饰表情，背对着哥哥的我连着损了他好几句。 但说着说着，却听到哥哥以像是被遗弃的小狗会发出的孱弱嗓音回问了。 「……你该不会，不喜欢它吧？」 「怎、怎么会！？我从来没这样说过吧！不过嘛，总之，该怎么说呢！这种时候该怎么讲比较好呢～？」 慢着。不是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哥哥。 我喜欢到不行。开心得不得了。但是现在先等我一下下就好。 由于无法诉诸言语，我只好死命地集中精神，试图传递念力。 但当然不可能这么刚好学会心电感应。 「送那礼物还是太沉重了吗？也是啦。毕竟时雨你都提醒过最好别送了。」 「这个嘛！？要说沉重，是挺沉重的啦，可是我的意思不是这样啦！」 哥哥的情绪益发消沉。 请不要发出哀愁的声音。 求求你，只要再等我一下下就好了。 只要眼泪止住，我就能好好答谢你，所以拜托── 「那个，要是真的不喜欢，就把它扔了也没关系……」 「啊──真是的────！！！！」 这下我忍无可忍地出声了。 面对一个人擅自想通又陷入低潮的哥哥，露出泪痕连擦都没擦的那张丑脸。 「我当然开心！开心到都哭出来了！！看到这张垮掉的脸还不懂吗！人家高兴到连自己都不敢领教的地步、噫呜！心、心情一发不可收拾，才会讲那些不客气的话啦……！都对你传送心电感应了，就不能接收一下吗？你这呆头鹅！！」 「呃、咦咦……哪有这么强人所难的。」 闭嘴。这才不叫强人所难。 再说既然是哥哥送的礼物，我怎么可能会不开心嘛。 他却说不喜欢就丢掉，到底是哪里来的念头。 「不过……原来是这样。既然你喜欢，我就放心了……」 啊啊啊啊，哥哥又做出这么可爱的反应了……！ 要是现在人在家里，我应该已经把他推倒了吧。 也因为这样，喷发的情感这下再也一发不可收拾。 真是的，哥哥刚刚竟然还好意思说我是个可怕的女生。 明明我都已经对他迷恋到无法自拔，甚至连情感都要控制不住的地步了。 「……！」 但是，我好歹也有自己的矜持。 老是屈居下风实在让人不是滋味。 再说──要是以为只有他的爱沉重，那就大错特错了。 我慢慢地将镶上紫色宝石的戒指取出，接着将它套到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 「喂！？你、你怎么戴在那个地方啦！」 「既然是我的礼物，我想戴在哪里都是我的自由～！！今天我是不会拔下来的！」 「不行啦你要是这样戴着回家不太妙吧！」 「不管～！要是怕被爸妈发现，哥哥你就努力帮我瞒下来吧～！」 「等、等等你别走！时雨～！」 啊～我听不见我听不见。 这戒指就是要戴在我最想戴的地方。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不管他怎么说，不听就是不听。 一切的一切，都要怪让人这么开心的哥哥。 半自暴自弃的我无视哥哥的制止，往家的方向迈出步伐。 ……话说回来，这股振奋感究竟是怎么回事？ 左手无名指发烫着。 看着在街灯照明下反射着淡淡光彩的戒指，就是让人忍不住嘴角失守。 ……如今回想起来，我会对姊姊的手炼光泽目不转睛，甚至计算姊姊将它揣在怀中的次数……心中其实还是对没收到礼物的事情耿耿于怀吗？ 口口声声说不需要什么证明，一旦收到礼物却还是开心成这副德行。 真受不了我自己。哪有这么现实的女人。 × × × 「啊，你回来了，晴香。今天弄得还真晚啊。」 「──────」 「晴香？」 「啊……我回来了，爸爸。」 「洗澡水刚刚放好，但我已经脱好衣服了，就让我先洗吧。」 「……嗯。」 浴室门口的拉门前。 我对探头而出的爸爸回完话，一个人前往厨房。 笔直的走廊，看起来显得歪扭。 脑袋……一团混乱。 我刚刚……究竟看见了什么？ 跟两人道别后，我在月台等电车，却突然感觉到有股尿意。 不得已，我只好去了趟车站的厕所，但洗过手后才想起，我把手机忘在博道家里了。 我一开始本来想说，明天再让时雨帮我带到学校就好。 毕竟时间都这么晚了。 但是……我今晚还想要跟博道说一些话，于是决定还是回去一趟，并向站员解释后请他让我通过闸门。 接着……沿着原路折返……在途中的某个小公园…… 看见了……博道送戒指给时雨当礼物。 以及……时雨把那枚戒指……套上左手无名指…… 「………………」 一切都……让人无法理解。 由于中间隔了一段距离，我只听得见大声说话的声音。 那是，他给她的生日礼物吗？ 可是，博道说这次没预算买生日礼物给时雨。 可是可是，他却送了戒指给时雨。 那么那是什么？只有可能是生日礼物吧？ 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他大可在家里一起送给时雨的，为什么？ 再说……最重要的是…… 有人会 送戒指 给自己的妹妹 吗？ 我端详着手腕上闪亮的手炼。 那是博道送的，令人开心的生日礼物。 只有我才有的，生日礼物。 但实际上他却偷偷送了东西给时雨，而且还是戒指。 戒指，与手炼。妹妹，与恋人。 ……正常来说，不是应该反过来吗？ 因为戒指这东西……是只用来送给特别的人的。 特别的…… 『叮铃铃铃！叮铃铃铃铃铃！』 「咿！？」 吓、吓我一大跳。 原来是电话。 ……都这么晚了，会是谁打来的…… 「喂……你好，这里是才川家。」 『啊，姊姊吗？我是时雨。』 还以为呼吸差点要停住。 不，实际上我的呼吸确实一度暂停。 而时雨并不知道我的动摇，以带点无奈的口吻说了： 『哎唷，姊姊，你把手机忘在我们家了对吧？』 「啊……嗯……有、吗？」 『你还没发现吗？不过毕竟你那么匆忙赶回家嘛。总之你的手机不是掉在半路，而是在我们家里，我打来只是想通知这件事。星期一我会带到学校，你一早来特进班找我拿吧。』 「嗯、嗯，我知道了。抱歉……要麻烦你了。」 『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啦。那就先这样──』 「啊，等、等一下！！」 『……还有事吗？』 没错，不能就这样挂断电话。 我得问她。得问个明白。 问他们在那个公园里做什么。 问为什么，时雨会从博道那儿收到戒指。 问为什么，博道要撒谎说自己买不起礼物。 问他们两个……真的……只是单纯的兄妹吗──── 「～～～～～～～～～～～～～～～……」 『姊姊？你怎么了？』 「……抱、抱歉！还是当我没说吧……那么晚安，时雨。」 『喔……晚安。』 时雨挂了电话。 我将话筒放回原处。 「──────」 ……我无法启齿。 话语就是出不了口。 为什么……？ 原因显而易见。 就跟我在公园撞见两人……却无法开口的理由是相同的。 要是我当下追问原因……要是万一…… 要是看见时雨把博道送的戒指戴上无名指的当下、那前所未见的喜悦表情时，在我脑海里浮现的最坏想像成真……该怎么办？ 也就是他们……他们两个其实，对彼此── 「──不对！我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 不可能有这种事！不可能有这种事！ 博道是我的男朋友，时雨是我的双胞胎妹妹！ 博道是不可能背叛我的！不可能移情别恋！ 时雨也一样！她总是那么温柔体贴，处处都为我设想！ 他们可不是其他人，而是博道跟时雨！ 其他人就罢了，唯独他们不可能做这种事！事情肯定不是这样！！没错，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一定是我有什么严重的误会！只要跟他们求证一定就能一笑置之，那种可笑的误解！一定是这样没错不会有其他可能绝对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 ──～那你有中意的类型吗？有的话告诉我吧。这方面话题我们小时候没机会聊，我想听听你的择偶要求～── ──也没什么要求吧，普通人就行了。只要能津津有味地吃我做的早饭，在我不安时愿意握紧我的手，其他我也不奢求了── ──喔～想不到你还挺知足的呢── ──是吗？我自己倒觉得这样的要求非常非常贪心── 「呜！？呜呜──！！」 冷不防地，像是胃被翻过来的某种不快感袭来。 我赶紧冲进厕所，在马桶前跪下。 紧接着，把今天在派对上吃的一切都吐得一干二净。 博道以及时雨所煮的东西，全部。 就像是要将毒物吐个干净。 就像是，试图拒绝今天所经历的一切。 「呕、恶恶恶！呜呜、呜呜呜……！不、不对……不是这样……呕恶……」 我边哭边捂着耳朵。 但那些经历过的对话余音，依然在记忆里回响着。 明明前一小时还开心到忘了时间……而等到吐出的胃液转为透明，派对的余韵也早已荡然无存。 第三十八话 疑心×迷宫 两人没道理联手骗我。 自从那一天在公园里撞见博道送时雨戒指的那一幕，我对自己如此重复过几次了呢。 但疑念一旦萌芽，就再也不曾自心底消失。 因为……这不管怎么想都不正常。 送女朋友的礼物是手炼，送妹妹的却是戒指…… 而且还送得偷偷摸摸，挑两人独处的时候。 ……他们真的是单纯的兄妹吗？ 这让人无法不起疑。 就算再怎么想相信他们，当天的光景就是烙印在眼皮底下不肯褪去。 也因此……每当夜晚上床闭眼，就会让人再度想起。 并且接着想……住在同个家里的两人，现在在做什么呢？ 不安和恐惧令呼吸变得困难。泪珠源源不绝地溢出眼角，我嘴上呼唤着博道的名字。但当然得不到任何回应。 住同个屋檐下的时雨，声音或许能传达到他那儿，我身处的场所，却离他太过遥远。 无法入眠的夜晚持续着。 疑念在心中不断膨胀，甚至给日常生活造成了影响。 然而── 「早安～！博道！」 「晴香。普通班不是刚下课吗？你动作还真快啊。」 「因为我想早点陪博道一起吃饭，就用跑的过来了。」 「姊姊你今天还是一样活力充沛耶。」 「耶嘿嘿。可能是因为有博道送的礼物吧？只要把它戴在身上，就让人觉得精神十足。」 ……我就只是继续装作什么也看不见。 明明有的是向两人确认的机会，却每次都被我放掉。 因为……我无法承受。 一旦心中那最坏的疑念成真，遭恋人与妹妹背叛，那么到时候……我又该怎么办才好。 我无法想像。也不愿去想。 因此，就是下不定决心。 就只是把不安全都埋藏心底，并佯装开朗，以防不安被人发现。 虽然不专业，但我也学了好几年的戏剧，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但……就算这能够欺瞒他们以及周遭的大家，却瞒不了我自己。 因为压力肌肤状态一天差过一天，让向来鲜少化妆的我开始涂涂抹抹。 由于缺乏食欲，光一个月就掉了五公斤体重。 晚上也睡不着，开始仰赖医生开的『安眠药』。 也因为这样的惨状，第二学期的期中考成绩惨不忍睹。 几乎所有学科都不及格的我，最近不得不补习与补考，能和博道见面的时间也跟着没了。 就这样磨磨蹭蹭地，最后我还是没能向两人问个清楚，时间便来到文化祭当天。 × × × 文化祭当天。 大概因为学校在县内是颇有知名度的升学高中，星云的学生相对守规矩，唯独这天显得格外喧闹。 像我的班级就和隔壁班一起合开了赌场。 当然场上赌的不是钱，而是能够兑换奖品的筹码。 我负责担任兔女郎（但其实也就只是制服加上兔耳朵）在教室前负责揽客，结果── 「啊！那该不会是那张『奇迹美照』的晴香吧！？」 「哇，真的耶！是在Instagram上面看过的那个人！」 「请问能跟你一起拍张照吗！？」 「好、好的，没问题。」 这样的对话，从早上到现在已经发生过10次左右了。 其中还有人为我加油，说『期待这次戏剧的登台演出』，实在让人听得心中充满了抱歉。 更伤脑筋的是比较难缠的男生硬是要求握手，或是想跟我交换LINE。 「呃～客人不好意思，本店的兔女郎禁止触摸。作为道歉，看是要握手还是交换LINE都由本人代劳，麻烦请见谅喔。」 「不、不了！我看算了！！」 每当这时，胸脯紧绷到几乎要把衬衫扣子撑开，戴着煞气太阳眼镜的刚士就会上前来，以他那身壮硕的肌肉把麻烦份子打发掉。 「谢、谢谢你，刚士。」 「呵。才川你叫错人了。今天的我不是刚士，而是兔窝赌场的保镖，刚•史特龙。」 挂着一抹浅笑的他，伸手将领带束紧，看起来相当入戏。 「倒是虽然多亏才川招揽了许多客人，也跟预期的一样引来许多别有居心的家伙啊。不过我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派来处理他们。总之才川，你要是觉得受够了，就跟店里的庄家换班吧？」 刚士不只为我解围，更关心我的状况。 他虽然长相跟块头吓人，却拥有一颗温柔体贴的心。 但我回答没问题。 「刚刚最忙的时候我已经下去休息过了，这点小事不影响我的。」 「这样啊？要是等一下又有什么可疑份子上门的话，记得叫我。」 「嗯，知道了。」 说完，我回到自己的岗位。 戏剧社的公演正好是在中午，我已经请班上到时让我去看他们的演出。 既然班上同学答应我的任性要求，那么要是不用暑假集训时的『奇迹美照』骚动带来的知名度为班上多贡献一点人潮，那就对不起其他人了。 如此这般，虽然过程有些小麻烦，但等到我平安度过上午时，博道便前来迎接我了。 「晴香，我来接你了。」 「啊，博道！」 「喔～因为是赌场，所以戴着兔耳吗？」 「班上一开始真的有打算准备兔女郎服装，不过被校方纠正了。」 「哈哈。这是当然的吧……所以呢？我来得好像有点早，你现在走得开吗？」 为了向班上确认，我对教室门口兑换筹码的柜台方向使了个眼色。 由于事前已经说好，班上同学二话不说便点头答应。 「辛苦你了，才川。啊～『奇迹美照』的效果真是太厉害了，才过一个上午，奖品就快被换光了。这下营收第一名的荣耀我们班应该拿定了吧。」 「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们负责，在打烊收拾前，你就去四处逛逛吧。」 「谢谢你们！」 我于是把兔耳交还给柜台，陪博道一起离开。 这时我才突然发现没看见时雨的身影。 我记得我们事前应该讲好了，要三个人一起去看戏剧。 「对了，关于时雨，她因为是班上的班长，没办法离开教室太久，要我们两人自己去看戏剧。等戏剧结束后她就会来陪我们一起逛了。」 「这样、啊。」 我暗自松了口气。 因为在那之后，每当看见他们感情很好的样子，我就感觉一阵胸闷，难以佯装不知情、视若无睹。 「唉，话说现在还有点时间，我们去稍微逛逛吧。」 「这么说来，我也还没吃东西。要在开演前吃点什么吗？」 「好啊！既然这样，有班上同学推荐科学社的咖啡厅，说里面的东西很好吃喔！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我靠着竭尽所能的演技神采奕奕地说着，使劲搂住博道的胳膊。 那样的力道让博道先是讶异得圆睁着眼，接着便转为温柔的微笑。 「看你最近又是补考又是补习，想不到精神还这么好啊。」 「嗯！我精神好得很！还活蹦乱跳的！」 「那我们就走吧。到科学社看看。」 「GOGO～！」 科学社就在从我的教室前往公演地点体育馆途中的科学教室里开店。 于是我们顺路绕进店内，点了班上同学推荐的美式松饼。 等了一会儿，烤好的吐司上放着科学社手工制作的冰淇淋，再淋上枫糖浆与肉桂粉，与科学社印象大相迳庭的精致餐点端上桌来。 外表看着很可口的松饼，吃起来也确实相当可口。 「喔喔，还真是超好吃的。想不到科学社竟然……」 「真的耶～不知道是不是社团里有厨艺很好的人。」 「大概是因为手工制作，没有额外添加物，味道才会特别香浓吧。」 「热腾腾的松饼渗入冰凉的冰淇淋，真是太好吃了～」 这么说来，到海边露营那次，我们也是像这样面对面一起吃冰。 不过当时吃的是刨冰就是了。 ……明明只是两个月前的事情，感觉却像是好久以前的事。 这或许正是……我跟博道两人如今相隔的距离吧。 ……没这回事。 「博道，啊～」 「不、不必了啦。之前是因为两个人吃的口味不同，但今天我们都是点香草冰淇淋啊。」 「……人家就是想喂博道嘛。不行吗？」 我伸出手，像是在尝试挽回当时的记忆。 但── 「呃，也不是不行啦……只是你想想，戏剧社的公演不是快开始了吗？要是现在吃太多冰，我怕等一下会想跑厕所。」 「……啊哈哈。这样啊。说得也是。」 伸出的手，被他委婉地回避掉。 的确，冰吃太多不好。公演可是长达45分钟。 这理由非常能够说服人。 尽管如此…… 现在的我就是不禁觉得连那充满说服力的行动，也像是在躲我的借口。 是啊。我所做的事情，毫无意义。 这点我其实心知肚明。 像这样佯装不知情，装得活力充沛，只做这些表面工夫，非但无法消除那天目击到的现实，也无法让人遗忘那一切。 到头来，要是不面对现实并深入了解，我就只能继续在这片黑雾里不停兜圈子。 我是晓得的。但晓得归晓得…… 我就是没办法踏出那步，没办法深入了解现实。 因为感觉那一步……将会是使人坠入深渊的一步。 因为，因为── 这阵子博道他……连一次都不曾吻过我。 × × × 「唉……」 一起看完本应由我担纲主演的那出公演，此刻我待在女厕里发出长叹。 抬起视线，映入的是自己的倦容。 「脸色好差……感觉就好像以前的那个我。」 父母离异时，陷入自闭的那阵子。 和博道在安亲班相遇前的那个我，此刻就在眼前。 就凭着这张脸，我还真有办法对博道瞒着心事啊。 还是说……博道其实早就不再注视我……甚至连我脸色变成当年的模样都浑然不觉？ 事情究竟为何会变成这样呢？ 我究竟是哪里做错了呢？ 是做了什么惹博道讨厌的事情吗？ 我想了又想……毫无头绪。 真要说的话……就只有之前博道想做色色的事情时，被我拒绝了。 但博道随后就说他能理解我的想法。 说愿意不以肉体为目的，和我一起培养纯洁的真正的爱…… 我本来还以为他是愿意懂我的。 『……我倒觉得要是做好事前准备，那也算是一种情侣间正常的交流就是了。』 时雨她……做过了吗？ 因为时雨陪他做了，因为时雨愿意陪他做，所以他才对时雨移情别恋了吗？ 博道…… 要是事情真是这样……为什么要瞒着我这件事呢？ 没错。我不懂的……就是这一点。 就算他们两人真的有一腿，以博道的个性，应该也不会对我隐瞒。 因为……这样岂不是很过分吗？明明早就不再喜欢我，却还装得像是在乎我，戏弄我……这样未免太过分了。 我了解博道，因此能够断定。 他不像高尾先生那样，不是那种会随意玩弄他人情感的人。 就算博道的心真的已经离我而去，也一定会老实地告诉我。 我是这么认为的。 正因为这样……为什么他跟时雨做那些事，对我却仍然像以前那样体贴呢。就是这点让人不明白。 究竟何者是真，何者是假，我已经…… 「…………」 无穷无尽地在黑雾里兜圈子。 但……那显然终有一天会濒临极限。 要我对自己最珍视的两人继续心存怀疑，这样的日子我是过不下去的。 终有一天，我会变得讨厌两人。 在事情变成那样之前，我得先知道真相。 也许深入了解后，会发现那只是无关紧要的误会。事情一定是这样没错。所以── ……等一下时雨会来跟我们会合。 到时候……我就踏出那一步，朝真实迈进吧。 在我……还喜欢他们的时候。 × × × 「你肚子不要紧吧？」 「……耶嘿嘿。嗯。只是有点着凉而已。」 出了厕所的我，向博道撒了个谎。 之后，两人走在新校舍与旧校舍之间的中庭。 因为我们已经约好，要在那里跟时雨会合。 「时雨还没来呢。」 「是啊。不过她刚刚传LINE，说再过一下子就走得开了，我们就在这里等她吧。毕竟我也有点累了。」 我点点头，坐到草地上。 四周没什么人在。 人流都集中在新校舍与旧校舍间的通道，以及通往操场摆摊摊位的道路上，中庭这种没有摊位的地方，没什么人会留在这里。 因此这里也刚好成为合适的休息地点。 等待时雨的期间，我跟博道讨论起刚刚看剧的感想。 其实我刚刚只是装作看戏，完全没有把内容看进脑袋，但姑且是原本预计由自己主演的戏码，主要内容大致都清楚，要陪他聊并不成问题。 我随口应和，等待时雨到来。 调匀呼吸并自我鼓舞，以免决心再有动摇。 等着等着，博道却不经意地……以轻柔的口吻说了： 「不过，看到晴香你恢复精神真是太好了。」 「………………咦？」 一听见恢复精神这种离现在的我最为遥远的描述，让我不禁抬头望向坐在旁边的博道。 博道接着说下去： 「像晴香你这么内向的人，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抓住进入演艺圈的机会，正要努力一搏，却被该死的大人搞砸……甚至连当初那么投入的社团都退社了。老实说，晴香你那时有点不太对劲，害我好担心你。」 「不太对劲……？」 「因为我认识的晴香，绝不是那种会在放学时段的校门，当着满满学生的面前接吻的人嘛。我很担心你是不是因此自暴自弃，好像再受一点打击就会崩溃。不过……看你最近又打起精神，我才稍微安下心来。」 「…………」 「时雨也告诉我了，说你虽然不想再跟高尾有瓜葛，但并不是因此讨厌戏剧。毕竟要是真的失去兴趣，今天也不会想来看戏了吧。晴香你的心底一定还是对戏剧有热情的。你以前也那么享受戏剧社团的生活，不是吗？每天都待到学校关门前一刻，连暑假都努力练习。我在离你最近的地方看着你，这些我都清楚。」 「────」 「也许现在……你还身陷高尾的阴影下，一想起他就痛苦不堪，但那种事总是会随时间经过，一点一点淡忘掉的。所以……你要是看了今天的戏剧，还有一丝想登台表演的念头……要不要再试一次看看呢？」 一脸温柔体贴地建议我重返社团的博道。 看着这样的他，我……这下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博道要向我瞒着他跟时雨之间的关系。 他照理说绝不可能玩弄我的心，为什么却要撒这种谎。 那背后的理由。 ──啊啊，原来如此。博道他只是因为── 看我如此可怜，不忍心开口罢了。 「社长她也说随时欢迎你回去喔。何况，你以前那么努力投入戏剧，为了那种有毛病的大人放弃，岂不是太可惜了吗？我想对晴香你来说，戏剧一定是不可或缺的。」 从被高尾先生恐吓的那晚开始，我便再也无法从当初投入的戏剧里找到乐趣，对这样的自己无法胜任主演感到抱歉，并且辞掉社团。 我放弃了原本占生活大半部分时间的社团后，突然空出了大片空白，而我打算用与博道在一起的时间去填补。 因为现在的我，就只剩下博道了。 而面对这样的我……博道不忍心再拔掉我唯一的恋人，也就是他自己，不忍心再落井下石。 现在的他心里头，只剩下曾经是情侣的『人情』，才会不忍心无情地抛弃我。他就是这么温柔善良的人。 见我如此可怜，如此摇摇欲坠，才继续扮演我的恋人。 想说至少先等我走出低潮，才会撒这些他不擅长的谎继续瞒着我。 为了等到我不再需要他的精神支持也能重新自立时……主动提出分手。 ……这还真是像极了博道的作风。 这可说是跟我印象里的博道百分之百吻合的行径。 如此一来，他一直欺骗我的事，也就能说得通了。 要是情况允许，他肯定恨不得立刻老实对我坦白吧。 因为现在的他，早已对我不屑一顾。 甚至……连看到我这张跟以前在安亲班时一模一样的表情，还说我『恢复精神』。 即使就近在身边，他却已经连我的脸色都不再关心。 两人的心，已经离得如此遥远。 但……要是一五一十地对我坦白，却又令他良心过不去。 尽管对撒谎的自己感到厌恶，却还是为了我好，继续欺骗我。 就像是当初把跟时雨成为兄妹的事对我保密那样。 事情肯定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也就是说── 只要我继续当个可怜的人，博道就没办法甩了我。 「别开玩笑了。」 「……咦？晴、香？」 「唉，博道。你真的觉得，我经历了那么可怕的事，留下那样的创伤，还有办法再投入戏剧吗？我根本就……再也不想演什么戏了。」 「可、可是……我听时雨说，你并没有因此讨厌戏剧……」 「我好歹也是个姊姊啊，在妹妹面前当然会想装出坚强的样子。但其实我一点都不是没事。现在的我还能够看起来像是有精神，全都是因为有博道你在。」 挂着手炼的手揣到胸前。 「虽然变得讨厌戏剧，但我还有博道，有心爱的恋人陪伴我。一想到这里，就让人精神涌现。因此戏剧什么的都不重要了。跟博道共度的时间，对我来说才是最快乐的。只要有博道在，其他什么都不需要。」 我将手轻轻盖到坐在一旁的博道手上。 接着，紧紧握住他──并说了： 「所以博道……你要好好陪伴我喔？要是有什么万一失去了你，到时候我、我────搞不好就活不下去了也说不定。」 瞬间，博道的脸色明显转为苍白。 我则是……暗自窃笑。 啊啊，果然没错。 这个人果然……没办法把可怜的我给甩了。 「你、你也说得太夸张了吧……哈哈哈。」 「会夸张吗？如果博道你不再是我男朋友……我一定会承受不住吧？我能够重新站起来，全都是拜博道所赐。所以──」 「啊，哥哥！姊姊！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说着说着，时雨往中庭这头奔来。 我轻轻松开博道的手，最后以时雨听不到的音量── 「刚刚的丧气话，不要告诉时雨喔。」 低声呢喃完，往他的唇轻轻一吻。 × × × 文化祭结束，参加完班上庆功宴的我，比平常晚些时刻回到家里。 爸爸还在工作，人还没回家。 我摇摇晃晃地，连手都没洗就回到自己房间，倒到床铺上。 「……呵呵。」 在床上回忆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喉咙发出干笑。 笑声一旦脱口，接着就像打嗝般一发不可收拾。 「啊哈、啊哈哈！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止不住的不只有笑声。 泪水也是。 趴着的枕头已经染成一片湿热。 「我真是……白痴……！要是说了那种话，岂不是……！」 我真的觉得自己怎么会讲出那种话。 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对自己说过的话充满自我嫌恶。 ──搞不好就活不下去了。 这是一种诅咒。 束缚博道的诅咒。 只要这么说，温柔善良的博道就不会甩了自己。 即使我们的心离得再远，对撒谎感到何其挣扎，他都再也摆脱不了我了。 宛如锁链般的话语。 但这句话同时也是……将我与博道之间的关系摧毁殆尽的话语。 因为……一旦说出这种话，博道今后就再也不会向我吐露真心话。 只会用温柔的谎言继续欺骗我。 到了这地步……就建立不了互信互爱，彼此设想的关系。我们之间剩下的就只有温柔的谦言。真实的爱，已经荡然无存。 已经，再也找不回来…… 也就是说我已经，已经…… 把自己冀望的未来……亲手毁掉了。 粉碎得不留原形，再也无法复原。 「呜～～～～……！」 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究竟是哪里做错了？ 我不知道。 但唯一能确定的是……要是继续任由事情发展，博道总有一天会离开我。 时雨她……时雨她将会抢走我的博道。 时雨她、时雨、时雨……！为什么？我对她那么信赖！我是那样相信时雨，把她当成最重要的人看待！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博道他是那么温柔。 因为他很温柔，照理说绝不可能会背叛我。 除非是有谁教唆他，硬是让他这样做。 ……不可原谅。 这一切的一切，一定都是时雨的错。 一定是时雨诱惑博道，害他因此变心。 一定是她以肉体……诱惑寻求色色的事的博道。 因为时雨长得和我一模一样。 没错。温柔的博道，不可能会愿意像这样背叛我。 一定是那个女人欺骗了博道。 蒙受欺骗，遭人诱惑，因而铸下大错，在不知不觉间，做出这种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 没错，就像是──当年的妈妈那样。 而时雨，就是高尾先生。 以性爱玩弄他人，差劲透顶的人。 我们分开的期间，她变成了这种人。 否则她明知博道是我的男朋友，不可能跟他做这样的事。 我得想办法救他。 我得挺身保护博道。 因为博道绝不是这种会见异思迁，害女朋友伤心的人。 我当年守护不了妈妈，但这次非得守护博道。 因为、因为，要是接下来的每一天里少了博道……光想像都令人害怕。 「……绝对不会、交给你……！」 才不会交给你。 博道是我的男朋友。 我绝不会退让，无论如何──哪怕用尽各种方法，也要将他挽回。 不管是罪恶感还是什么，能利用的都不会放过。 「我绝对……不会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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