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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烽火】(第十二卷13-24)作者:教授乙

海棠书屋 https://htsw.htsw.win 2024-08-04 19:51 出处:网络 编辑:@海棠书屋
作者:教授乙  第十三回 硫磺   一幅幅雕刻看过来,上面全是如何杀人的场面,而且各不相同。雕刻有一百多幅,就意味着有一百多种杀人的方式。这雕刻者也不知是怎么样的杀人恶魔,竟能搜索到如此众多暴力的方法
作者:教授乙







  第十三回 硫磺

  一幅幅雕刻看过来,上面全是如何杀人的场面,而且各不相同。雕刻有一百多幅,就意味着有一百多种杀人的方式。这雕刻者也不知是怎么样的杀人恶魔,竟能搜索到如此众多暴力的方法。陈庆之粗看一眼,就浑身直打哆嗦。

  他本欲收起视线,不再细看,可那雕刻上似乎有些东西是他想要知道的,他忍不住要去探究其中的奥秘。于是细看之下,才发现那上面的被杀者竟多是土匪、盗贼、军人、官商。还有一副清晰地显示了其人在贩卖私盐之后被乱棍打死的情景。

  “这难道就是伊吾城的发家史?”陈庆之暗道,“那李宝能从一个私贩,一跃成为凉州最重要的人物,他是如何摆脱当年的原罪?这些雕刻给出了答案,那就是,杀戮!他将所有知道他秘密的人杀得一干二净,从此就再不会有人说他的坏话。人们永远只记住成功者,而容易忘记其背后的深重罪孽,无论如何,李宝是一个成功者。”

  陈庆之一边想,一边就觉得对李宝竟产生出一股子敬佩来。自己当年带领兄弟走南闯北,在江湖上打拼,不就希望能获得这样的地位吗?我以为自己心已足够坚强,可还是不够。我还有许多地方优柔寡断,所以我才会失败,才会被困在九句村中一年多,而泥足深陷。从今后,我要像李宝一样,变得更加强势。

  那雕刻中所透出的暴戾气息,像一根根无形的针,直插进陈庆之的心中。那些针无一不在传递着一个坚决的信念:“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要成为胜者,就要不择手段。而这,也正是陈庆之心中最软的一块,被这些无形的针扎将进去,他也立即陷入到无尽的深渊中难以自拔。此时,他已彻底坠入了魔道!

  “子云!”旁边高长恭看出了陈庆之的异状,不住地喊着他。可是那陈庆之猛一回头,就见他的双眼已经完全变成血红,他已经被那墙上的图画所迷,进入了痴狂的境地。

  陈庆之反手去摸自己背上的天剑,可剑却在高长恭手上。他也不去要,直接从地上一具死尸旁捡起一把剑来,径直向高长恭砍了过来。

  高长恭尚未反应,李峻已抢先将将他推开:“师兄小心,陈公子也入魔了!”高长恭被推出几个踉跄,陈庆之一剑砍了个空,又挥剑再往回砍。李峻急道:“师兄,怎么办?”

  高长恭被这一剑所激,胸中的男子气概全部迸发出来,吼道:“娘的,难道我高长恭怕他不成。”话音刚落,也将手中天剑横抱,与陈庆之的来剑重重一击,震得二人手臂全都一颤。

  高长恭将手中天剑直指陈庆之,道:“子云,对不住了。今天若不叫你吃些苦头,你是断难恢复如常了。”说罢,他将天剑一抖,便主动向陈庆之攻去。

  陈庆之在有众多手下拱卫时尚可一战,此时独身一人,实力大逊。而高长恭是行伍出身,又在紫柏山修习过武艺,加上这一年多来也得到了木兰的指点,实力略有提升,打陈庆之仍是绰绰有余。几个回合下来,陈庆之破绽尽露。

  旁边陶贞宝喊道:“兰陵兄手下留情。”可高长恭手上的气势却丝毫未减。和其奴道:“可叹可叹,小陶,你还看不明白吗?陈子云已经入了魔,若不下以重手,难以令他回来。”

  高长恭也明白这个道理,便将紫柏山剑法发挥到了极致,横劈竖砍,疾如闪电。陈庆之一个招架不住,中门破绽立时洞开。高长恭趁机将天剑斜劈下去,剑尖到处,就在陈庆之俊美的脸上拉下一道长长的伤痕,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陈庆之被一阵剧痛刺激,向天一声狂吼,这才如脱了力一般,倒翻在地,当即不省人事!

  和其奴和陶贞宝将林儿为他们准备的疗伤灵药拿出来帮陈庆之处理伤口,又反复地包扎起来,这才让他平躺下去,好生安睡。

  高长恭气势一泄,也是一屁股坐到地上,叹道:“但愿我这样做是为了他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庆之这才悠悠醒来,脸上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只是牵扯着隐隐作痛。

  高长恭忙上前拱手道:“实因事情紧急,不得不下此重手,子云见谅。如若需要我作何补偿,但请直说。”

  陈庆之此时已恢复正常,他轻轻摸了摸脸上的布条,展颜笑道:“若非兰陵兄相救,我恐怕就再难摆脱入魔的阴影了,此番所得的伤痕,正是我成熟的标志,从今以后我再不会把那些虚名放在眼中。你们应该恭喜我啊,以后这条伤痕就是我陈庆之独特的记号。”

  众人本以为他会去寻高长恭复仇,没想到他竟作如此想,总算释然。

  又过了许久,只待陈庆之逐渐恢复体力,高长恭这才问道:“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在这一堆尸体旁边,真是让人浑身不自在。可我们检查过了,这个大厅就像是洗罪城的终点,再也没有别的路。可也没见到什么宝物啊?难道那真的只是个传说?”

  陈庆之道:“让我想想,别急。”

  于是陈庆之低头沉思起来,半响,他似忽然明白了什么,突然起身走向了一处墙壁。高长恭只道他又要去看那墙上的雕刻,忙出言喝止:“子云别看。”陈庆之则回头笑道:“放心吧,不会再有第二次了。这幅雕刻是所有当中最蹊跷的,你们也来看看吧。”

  高长恭将信将疑,见他坚定的神情,只能抬眼去看他指的那幅雕刻。原来那上面竟然是一男一女在一处草丛中行媾合之事,像是两人正在偷情。

  高长恭愕道:“这有什么怪的?”

  陈庆之道:“这里所有的雕刻都是描绘杀人的场景,唯独这幅不是,你不觉得奇怪吗?”

  “你的意思?”

  “兰陵兄当年在紫柏山是执法长老的弟子,竟忘了男女偷情将受何种惩罚?”

  “火刑!”

  不错,当年在紫柏山,李元和阚爽偷情,差点就被执行火刑。这一刑罚正是来自伊吾城。而这幅雕刻上却并没有看到火,答案已经很分明了。

  “子云的意思是,我们用火将这幅雕刻点燃,就像是给这二人执行火刑一般?那样就能找到宝物吗?可我们拿什么点火呢?等一下……”

  说话间,高长恭已想到了漂女交给他的一包硫磺。那本是用来对付汞气的,可此时,这不是上佳的引燃物吗?他将硫磺从包中拿出来放于手上,众人见状,不约而同会心地笑了。

  众人齐动手,将硫磺塞进镂空雕刻的缝隙中,再以火折点燃。硫磺本是易燃之物,很快就把雕刻的内部烧出一个大洞来。待火势燃尽,便见其中一个银光闪闪的大盒子显出了真身。

  

  第十四回 硬盒

  高长恭将大盒子取出来,那东西亮闪闪的,十分扎眼。上面没有文字,也没有锁扣之类,也不知是不是还有内容。粗看之下,实不知这是个什么物什。

  高长恭看了半天,又让众人看,却都不明究里,他只能道:“算了,好在我们不枉此行,得了这一件宝贝,先出去再说吧?看师叔有什么见解。”众人齐齐点头,便由原路出了洗罪城,返回入口处。

  然而,入口的场景却让众人大惊失色,十几个武士背对着入口形成一个半圆,为首的正是木兰。而在外围,更多的武士正持刀相向。双方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高长恭急问:“女侠,怎么回事?”木兰回头见众人出来,喜道:“你们总算出来了。那李承发了疯,纠集全城的人,要对三少主不利。三少主和主母她们已退到安全所在,主母让我带人来此接应你们。既然出来了,就准备突围吧。”

  木兰一声令下,十几名武士便簇拥着众人向伊吾城外走。这十几个人都是三少主身边的死士,极为忠心,且战力极强。围困他们的李承手下家兵虽人数占优,却也无从下手。众人就这样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挪动,终于走出了伊吾城。城外双妹和令华已将三少主找来的马藏到一处林中,待众人出来,当即翻身上马,狂奔而去。

  可那李承却丝毫没有放弃,几十个家兵仍浩浩荡荡在后追赶。高长恭回头看看不妙,忙问:“我们去哪?”双妹道:“小姑说,凉州不是久居之地,还是奔回姑臧向大眼求援吧。他们此时已经在去姑臧的路上了。”高长恭道声“明白”。众人立即催鞭,一路往东,往姑臧奔去。

  一行人出来时已近黄昏,就这样没命似的狂奔,直到次日天蒙蒙亮,总算见到了姑臧苍凉的身影。雄关之上,是几个妙龄女子正在急切地向远处观望,待看清来人,关下的守军立刻开了城门。让众人通过。一行人终于回来了。

  三少主第一个看到了脸上缠着布条的陈庆之,快步跳下关城来,接住陈庆之就急切地问:“庆郎,这是怎么了啊?”一边问,眼泪便不自禁地浸湿了脸颊。

  陈庆之却微笑着替她拭去泪水,柔声道:“这不是很好吗,原来那张英俊的面孔不在了,再也不能去招蜂引蝶。此生此世,只对你一人好。”

  三少主被他逗得又哭又笑,只能将粉拳敲在他的胸口。陈庆之则顺手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

  后面仙姬也快步跑过来迎接陶贞宝。陶贞宝可没陈庆之那么英雄了,一个劲地诉苦:“玉娘,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们了。”惹得仙姬忙不迭地询问缘故。

  随后下来的林儿笑道:“玉娘你信他做甚,他一向只会抱怨的嘛。兰陵,快,说说是怎么回事。”高长恭便将洗罪城中取得的银色盒子交到林儿手上,这才将之前的闯关经历一一叙述。

  待一切叙述完时,众人已来到了城中的一间客堂内,原来魏军即将集结完毕,作为先锋的大眼更是枕戈待旦,只等后方命令一至,就要开拔出征。林儿诸女到姑臧时,正碰上大眼巡城。见是林儿,他当即开城放行,又安排他们在军中安顿下来,一切都十分顺遂。唯一有些奇怪的是,魏军进攻之势已箭在弦上,可是从伊吾城至姑臧这条路上,众人竟是一个军人都没遇上,难道北凉的情报出了极大的偏差?

  待高长恭叙述完,林儿又问了司马飞龙和江湛的情况,高长恭道:“返回的路上倒没听到他们的声音,也许已经离开了吧。”林儿便不再理会,将目光投向了那个银色的盒子。

  此后江湛在洞玄观现身的场景,正是前文已然叙述的。

  “这里面会有什么呢?”林儿拿起盒子来摇了摇,也听不到里面有什么声响。“要不拿刀砍一下试试?”陈庆之在旁边出主意。林儿点头道:“有道理。慕容香主,你来?”慕容白曜得令,便去找了柄精钢朴刀,照着那盒子就猛砍了下去。结果一砍之下,朴刀断成了两截,盒子却丝毫无损。

  “这么硬啊?”众人见状,全都惊奇不已。

  三少主道:“难怪谣传说父亲当年曾把这盒子用火烧了七七四十九天,却一点效果都没有,看来这谣传是真的。莫非这真是上古留下来的神物?”

  林儿又拿起盒子来仔细看了半天,旋又交给陈庆之,问道:“有什么想法?”

  陈庆之抿抿嘴道:“要不用矾精腐蚀试试看?上次药王坛遭袭时用的矾精或许有用?”

  林儿却皱眉道:“从颜色和硬度,我担心这是一种特殊的解玉砂制成。如果真是那样的话,矾精对它也是无用的。”

  陈庆之闻言,只能摇头兴叹。

  林儿一阵无奈,只得道:“或许我判断错了也未可知。正好,我离开上邽时就和阿文兄说过,等我们所在的地方稳定了就去信叫他过来,现在这大眼的军营也可以让我们住一段时日了,索性就把阿文兄叫过来吧,顺便让他带些矾精过来试试。”

  刚说完,李峻便接道:“是要回仇池送信吗?不如让我去吧?师父让我给你们带路去北凉,如今任务已经完成了,我也该回陇西去追随师父。让我去送信,正好顺路。”

  林儿也不反对,当即写了一封信,交与李峻。李峻也不耽搁,径直回仇池而去。

  待李峻走后,林儿方才满脸笑意的看向陈庆之和三少主,说道:“咱们此次北凉一番冒险,最大的收获可就是你们了哦。子云曾说,事情一完就娶三少主过门,该履行诺言了吧?美女她们都想好了要怎么给你们办婚礼了呢。”

  一番话让三少主害羞不已,三少主脸红着道:“我从小到大私心里一直有一个心愿,就是我出嫁的地方一定要在解忧公主的宗祠,所以……”

  众人闻言,无不大愕。和其奴阴阳怪气地道:“有趣有趣,在死人墓旁边成婚,这还真是闻所未闻呢。”陶贞宝道:“小和,你自己见识短浅,万一这是人家的习俗呢?”和其奴道:“好笑好笑,这里还有这习俗?”旁边漂女急道:“你们两个话痨,三少主总有她自己原因的嘛。”说得二人连连咂舌。

  三少主仍是一脸的羞怯,全没了号令群雄的气势,只是小声解释道:“这是我自己的意愿啦。我们伊吾城的女子,都是男人的附庸,我那几个姑母嫁人之后都过得好凄惨,有自己喜欢的人,却又不得不为了自己的族人而牺牲。我很小就知道这事,那时候就总在想,我长大了一定不能像她们那样。所以我十几岁就一个人偷跑出去找庆郎。现在我已经有了庆郎,就想要在解忧公主的宗祠嫁人,以证明自己的幸福。反正我只是给庆郎做妾,本来也不必太在意地方的。”

  她声音到后来越来越弱,几不可闻。的确,现在这个非常时期,大魏和北凉的战争一触即发,居延县又在两国交战的前线,加之伊吾城的人又一路追杀,此时返回居延县,实在太过凶险。她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并没想要真的实现这个愿望。

  可没想到,林儿却想都没想,便即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愿望,也都有实现自己愿望的权利。三少主现在已经是我们识乐斋的人,我们当然要帮她实现这个愿望。既然她想去居延县,那我们就去居延县!”

  三少主听到她如此坚定地支持自己,当真是喜出望外,不住地道:“谢谢,谢谢主母。”

  

  第十五回 出征

  诸人刚说完话出来,大眼就派了小校过来请林儿过去叙话。林儿忙和木兰、韩均伉俪来到大眼的军所。

  林儿抢先道:“兄长,这次实在是迫不得已,只能请你开关放行,恐怕会给你添麻烦吧?我们中还有北凉人呢。”

  大眼笑道:“小妹不必担忧,姑臧可不像其它地方那样人多眼杂,这里都是与我共同征战多年的袍泽,绝对值得信赖。开关之事,不会传出去的。”

  林儿这才放下心来,四人各自落座。

  大眼道:“后方传来消息,再过几天大军就要出征,到时还要请小妹你给阿兄出主意呢。我听木兰阿姊说,你们从北凉回来的路上没有碰上一兵一卒?不知小妹你怎么看?”

  林儿道:“上次我们走永固堡时发现了那里有大批的驻军。我在想,从永固堡沿小路过来,刚好是张掖到姑臧这条路上。北凉的策略会不会是想截我们的后路啊?”

  “北凉人是吃饱了撑的吧?” 林儿正说着话,从后堂传来一个慵懒的人声。随声而至,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副刚睡醒的模样,还不住地打着呵欠。

  大眼忙道:“杨师弟你这是什么话,林儿小妹这不是在商讨嘛。”

  谁知那杨懿却毫不在意,随意地找了个位子坐下,双脚高跷,半眯着眼道:“我们区区两万多人,十万大军还在后面,北凉人没事来截我们的道,他不是吃饱了撑的是什么?”

  大眼见他如此桀骜的表情,一脸的尴尬,对林儿道:“小妹别介意,我杨贤弟他就这个脾性。”连同旁边的木兰和韩均也一个劲的赔礼。

  可林儿又岂是善与的主,当即反唇相讥:“我看你睡眼惺忪,怕是连北凉人长什么样都没见过,也难怪出口就是狂话。”

  杨懿却不慌不忙地道:“北凉人长什么样关我什么事,运筹帷幄是不需要知道对方长什么样的。”

  林儿道:“纸上谈兵是没有用的。”

  杨懿道:“倚老卖老也是没有用的。”

  二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双方谁也不肯相让,后面的大眼三人干看着着急,想劝又不知该如何劝,气氛一时紧张起来。

  正尴尬时,外面斥候忽然来报:“从酒泉出来了三万多的军队,在弱水西岸扎下营盘。”杨懿一听,竟哈哈大笑起来:“不出我料,他们这是要以弱水为屏障据守,根本没有半路截道的打算。”

  林儿却不理他,只问斥候道:“弱水东岸百余里的地方,仍然没有一兵一卒?”

  斥候答:“是!”

  林儿皱眉道:“孤注一掷只守酒泉?弱水以东就这样拱手相让?太不合理了。”

  杨懿却道:“这有什么不合理,魏军是三路出击进攻北凉,如果分兵据守各个关隘,只会被逐个击破。索性不如守住他们的国都,以拖延策略让魏军战线拉长、补给跟不上,这样你想不退兵也不行。沮渠无讳倒也不是完全无谋。”

  林儿听他的分析,完全不以为然,却又懒得再和他争辩,便告了罪,和木兰夫妇出了军所。

  一路上,木兰还在不断道歉,林儿笑道:“木兰阿姊别这样,林儿哪是这么小气的人。杨懿敢想敢说,和我们识乐斋的人不是很像吗?只是行为稍微古怪了些,习惯就好。”

  木兰也笑道:“他小时候还没看出来,现在这性格怎会成为这样,真是难以说清啊。”

  林儿道:“你们跟他应该也很久没见了吧?”

  木兰道:“嗯,去了渤海学艺后就没怎么见过,所以今天也挺吃惊的。”

  林儿奇道:“可你替他赔礼道歉,好像还把他当自己家人,把我当外人。看来儿时的情谊的确不同啊。”

  木兰却诚恳地道:“不是的,我和你在一起都快两年了,经历了无数的生死,早把你当成我的亲小妹。在我心中,林儿的份量远比杨师弟更重。我替杨师弟赔礼,只是想让他以后也能来我们识乐斋啊,所以不想让他得罪你。”

  林儿一阵感动:“是我想多了。放心吧,只要他自己愿意,随时都可以做我们的伙伴。”

  接下来的几天,林儿也不再理会军中事务,只是一心一意帮陈庆之和三少主张罗婚事。姑臧虽是河西大城,可历经战乱、商贾萧条,没有什么可以置办什物的地方,所以一切只能从简。没有凤冠霞帔,就由双妹采了山上的野花编成一个花冠,给三少主戴上。三少主天生气质非凡,倒是穿什么都一样迷人。

  识乐斋诸人自上邽出发,一路颠沛流离,此时总算得到了片刻的安宁,能够重拾心情,继续上路。

  这一天,大眼又派人来请林儿过去。诸人早已知道了杨懿的事,漂女便道:“仙姑,连那江湛表面上都要对你客客气气的,这杨懿怎么这样啊。我看你还是别去了,省得受气。”林儿道:“咱们现在寄人篱下,而且还指望着大军出征时,才好去居延县给三少主完成心愿,不去总是说不过去的。我没什么,就是吵吵嘴而已嘛,以前兰陵把我气得还要更狠呢。”说得高长恭连连挠头。她指的自然是汉中诗会初见的场景。

  一到军所,大眼又道了一次歉,这才说道:“接奚将军令,我们前锋部队明天就开拔出征,目标直指北凉国都酒泉。小妹以为,我们应该用何种策略进兵呢?”

  林儿想了想道:“兵贵神速,当然是越快越好。”

  “可笑之极。”杨懿又从后面走了出来,这次倒是睡醒了,只是他拿了根甘蔗在啃。

  大眼见状,哭笑不得,道:“贤弟你怎么跟个大姑婆一样,啥时候了还啃甘蔗。”

  杨懿道:“甘蔗才能让我保持冷静,大眼你不懂。”

  大眼无奈,只得道:“那你说说,林儿小妹的话为何可笑?”

  杨懿道:“我们只是前锋部队,后面的大军尚未出发。我们要是贸然突得太前,粮草补给如何保障?没了粮草,我们就是一支孤军,只有死路一条。”

  大眼听完,似乎也有些道理,又问林儿的意思。林儿本欲再说,可想想终究也只是猜测,便只好作罢。

  于是次日一早,大眼便整肃麾下人马,狼号起处,城门大开,北魏军队踏进了北凉国境。北魏对高昌北凉的又一次征伐就此开始。

  

  第十六回 花冠

  大眼听从了杨懿的建议,真的是缓缓向前,主力部队每天走十里不到,就这样慢慢悠悠地在凉州散步。连毫不懂行军的仙姬都看出了不对:“这样打仗,哪会有士气啊。”林儿无奈道:“魏军一向如此,别管他了。”

  走了几天之后,快到居延县的地方。林儿诸人随军而行,正是为了来居延县替陈庆之二人完婚,此时众人也就告别大眼,乘着行屋来到居延县。

  与第一次来时不同,由于魏军进犯的消息早已传遍凉州,绝大部分平民都跑出去躲难了,居延县此时没什么人气。这倒是给诸人提供了方便,他们可以自由地在此举行婚礼。

  陈庆之和三少主自从在姑臧城下会合之后,两人不曾须臾分开,陈庆之的眼神不曾片刻离开三少主的脸。此刻到了居延县,三少主这才说道:“庆郎,一会儿见了我二叔,你要客气些哦,不能一个劲地盯着我。”

  漂女取笑道:“他的眼睛就长在你身上的,叫他不看你,那还能看哪?本大美女也不丑啊,还有仙姑、双妹,你见他看过我们一眼么?”后面令晖也笑道:“你们有没有觉得,美女最近一副愁嫁的模样,很有些奇怪?”林儿道:“有啊有啊,以前还不觉得,最近几天特别明显。”漂女被说得脸颊通红,埋怨道:“讨厌你们。我正说三少主呢,怎么又说到我头上了。”引得众人一齐大笑。

  居延县的后面,最大一座宗祠,就是解忧公主和冯夫人的魂居之所。漂女不禁好奇道:“解忧公主老了后回到长安居住,这里应是她的衣冠冢?”三少主道:“这个故事说来话长,我们先进宗祠,再慢慢给你们讲吧。”

  李氏宗祠在一处很大的院落中。走进院子,就见两座圆顶拱型建筑并排矗立着,想必就是那对姊妹的墓了。墓的旁边有三五间房,供守护宗祠的人居住。三少主从小到大,就常常住在这里。

  一行人虽然没有发出声响,但仍然惊动了院中之人。只见一个人走出房来,正是宇文系。那宇文系本是一脸愁容,见三少主到了,顿时喜笑颜开,道:“娥儿你总算来了。”

  三少主见他表情怪异,忙问:“出什么事了吗?”

  宇文系叹口气道:“兄长不见了。”

  “什么!”三少主大惊失色,“这下麻烦了。”

  林儿奇道:“谁不见了啊?”

  三少主道:“我父亲。他本来被二叔软禁在这里的,突然不见了,想必是他又要杀人了。”

  林儿更加好奇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三少主道:“父亲名义上是被软禁,实际他是想在暗处观察各方局势。否则以他的武功,又有谁能禁得住他。眼下北朝、南朝、凉州、仇池、柔然、丁零,这局面乱得很,父亲一直在犹豫应该倒向哪一边。而他这时候不见了,就意味着很可能有什么东西刺激到他,让他做出了决定。以他的性格,做决定的时候,就是他杀人的时候,所以我猜他又要兴起一场杀戮了。”

  林儿抿抿嘴,心道:“这世上还真有如此嗜血之人。”口中问道:“这段时间哪些人接触过李城主?”

  宇文系道:“我在居延县的时候,没人进过这李氏宗祠。可前几天娥儿被宇宙帮攻击,我不是心急嘛,就离开了两天。而这期间谁进来过,我就不得而知了。”

  林儿闻言,就将这段时间的所有见闻在心里仔细梳理起来。半晌,她忽然抬头,看看木兰,又看看双妹,沉声道:“原来是他……步六孤丽!”

  宇文系对这名字似乎很陌生,忙问其人是谁。林儿缓缓地道:“此人是北朝一个贵族子弟。据他说,他的后台应该就是子云说的独孤将军。子云被困九句村的事就是这个人在暗中操纵的。上次三少主遇袭那个晚上,这个人去找过司马飞龙和江湛。之后我和木兰、双妹去诘问过他,他说他找江湛是为了阻止南朝人帮助北凉。现在看来,他很可能是在说谎。那天晚上在居延县出现过的人,后来都参加了洗罪城的夺宝行动,只有这个步六孤丽不在。所以我几乎可以断定,他出现在居延县的目的一定不是江湛,而是李城主。”

  陈庆之奇道:“先父在独孤将军处走动多年,从未见过这个步六孤丽。上次在汉中科考时,我还是第一次见他父子,他怎会是独孤将军的人?而且,独孤将军虽喜好结交江湖中人,但并没听说他和北凉人有什么来往。如此看来,恐怕这步六孤丽连身份也一道撒了谎。”

  林儿道:“不无这种可能。没想到这步六孤丽掩藏如此之深,当时我还真以为他是被吓傻了,原来他是在扮猪吃老虎。这人的演技如此之高,实在太可怕了。只是我仍然想不明白,他找李城主到底要做什么,他那晚去找司马飞龙和江湛的真实目的又是什么。”

  高长恭道:“师叔,听你说起来,从那天晚上到后来发生的一切事情当中,司马飞龙、江湛、宇宙帮,这些人看上去个个都很嚣张,但最后他们不是什么都没得到吗?反而是这个步六孤丽完成了自己的既定任务。如此说来,前面那几位倒像是在帮他串场演出,吸引旁人的注意,好让他伺机行事。”

  林儿道:“听起来这的确是最合理的解释了。但问题依然存在,他们这么煞费苦心地去见李城主,究竟意欲何为?李城主现在的目标不明确,也就无法确知这中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干系。”

  她又看向令晖,想询问她的意见,却见令晖也无奈地摇摇头。于是便道:“算了,不想了,我们还是赶紧张罗婚礼的事吧?”众人闻言,如释重负,便各自忙活起来。

  早已剪好的大红喜字被贴在了李氏宗祠中的每一个角落。地上的尘土被仔细打扫干净,又洒上清水,一股泥土腥味扑鼻而来。没有礼服,就用红绸结成花型,将一对新人联在一起。

  司仪仍是和其奴,可今天他没有吟诵喜词,却是按西域传统,念诵了一段赞诵神明的经文。识乐斋众人则环坐在新人周围。待一对新人宣誓完毕,由双妹将早已备下的糖茶、长寿面等送上,一对新人顺次将之分给众人品尝。众人尝过后,再是陈庆之为三少主戴上了由野花编织而成的花冠。自这一刻起,两人就正式结为一体。

  识乐斋诸人一番欢呼,后面三少主的十几个手下也齐齐跪下,高声诵道:“恭喜少主,愿少主与夫婿新婚大吉,白头偕老。”

  三少主眼中噙满了幸福的眼泪,回头看向在旁微笑见礼的宇文系。宇文系也有些激动地对她道:“娥儿,今天嫁为人妇,以后要好好地相夫教子。二叔不能再在你身边了,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三少主被他一说,终于忍不住让眼泪滑落,只能深情地点点头。

  旁边漂女问道:“我们以后应该叫三少主什么呢?陈嫂还是李夫人?”林儿道:“还叫三少主吧?嫁了人也是伊吾城的三少主啊?”

  陈庆之这个新郎也连连点头:“主母说得对,陈嫂都把娥儿叫老了,不好不好。”他脸上从始至终都带着笑容,就连那道长长的伤疤,今天似也沾了喜气一般,显得格外有魅力。

  第十七回 故事

  婚礼过后,三少主这才带领着诸人参观整个宗祠。那宗祠前有一方石碑,上面记录了一段这样的故事:

  在大陆的极北之地,有一片美丽的淡水湖。古时称北溟,汉时称北海。海边的主人名叫苏武,匈奴人习惯称他为“苏神仙”。当年苏武奉命出使匈奴,因遭奸臣谗言构陷,被匈奴大单于关入地穴之中,一个月仍安然无事。苏武不忍受辱,本欲引刀自尽,却意外保存了性命。由此,匈奴人皆敬其为天神,有不死之身。单于无奈,便将他迁至北海,成了这北海的一个牧民。

  匈奴右校王李陵每年都会来一次北海,看望他当年的这位老朋友。每次到时他都会大声地唤:“子卿,小弟又来陪你下棋了。”可这一次,他却听到了一些异样的声音。之所以说是异样,因为这里从来没有除苏武以外的任何人。

  “你终于还是找来了这里。”这是苏武的声音。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世上所有人,我本就不应该再活在这个世上,我是一个不要脸的女人。可是,我舍不得你。子卿,再看看我好吗?难道你连看也不愿再看我一眼吗?”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这个声音,李陵从来没听到过。

  然后,又是苏武的叹息,“人生如朝露,何必自苦如此?自迁来北海后,我已不问世事很久了。看一眼又如何,不看一眼又如何,逝去的,便都已经逝去。你走吧,你还有该做的事,不该来到这里。”

  女人也叹道:“我来了这里,就不可能再回得去。离了这里,你应该知道我的命。不过我不后悔,我来只是想告诉子卿,巫蛊之祸,卫皇后和太子刘据被灭了满门,他们唯一的骨血只剩一个叫刘病已的男婴。如今朝廷动荡,自顾无暇。子卿,这一次真的应该由你出山的。”

  谁知苏武却哈哈大笑道:“我失败了一生,哪还有出山的可能。不用太过担忧,大汉的国运未衰,会有人出来解决所有的问题。”

  在这笑声中,李陵已经现身出来。于是,他看到了苏武那略显沧桑、却仍然俊郎的面庞。常听人说,这个男人文可安邦、武能定国,可就是因为一次无奈的选择,他错过了人生最美好的年华。从此,他只能将自己的名字,留在浩瀚的青史之内。

  而在他身后,是一个身着西域服饰的女人。女人样貌极美,且精心装扮,尤其她脖颈上戴的一个翠绿色的竹蜻蜓,更增添了许多可爱气息。李陵的出现,她只是略作惊讶,便重又回复镇定。很明显,她是个地位极高、且富有心计的女人。

  女人在李陵出现的那一刻,就明白了今天来得有些多余。所以,她只是对李陵微微欠一欠身,然后飘然而去,没有再说一句话。

  反倒是李陵,他似乎从来都很开心。即使苏武已经叹了很长时间的气,他也毫不在乎,只是随意地看着女人的背影,半带戏谑地问:“这西域女子长得真好看,你以前的小君?”

  苏武刚才还在深沉当中,被李陵一逗,也不自禁地乐了,笑道:“你这竖子就这一张臭嘴,里面没个干净话。这个女人貌美之至,当年在长安时被多少世家子弟追捧,难道你小子没有?”

  李陵闻言,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也深沉起来:“我追与不追又能如何,解忧公主可看不上我这一个降将。她的眼光不凡,这世上也只有你苏子卿值得她这样爱。”

  苏武听他如此说,便不再答他,只是在口中念着什么。半晌,却听他吟道:

  径万里兮度沙幕,

  为君将兮奋匈奴。

  路穷绝兮矢刃摧,

  士众灭兮名已颓。

  吟毕,苏武忽然一声笑:“算了,还是下棋吧。”

  李陵听到他吟的诗,便也淡定起来,“这一回,我是不会让你的。”

  “你这臭小子只会逞嘴上工夫,去年是谁输了还赖账的?”说话时,苏武已转身去拿他的棋盘。

  ……

  居延泽是在汉武帝元狩二年经略西域时攻占的。从这里再往南,要穿越整个戈壁和沙漠,才能到达长城。这是一段极其艰难的旅程,茫茫的戈壁,荒无人烟,那些为利奔波的商贾,有多少葬身于这片戈壁之中已无人知晓。

  苏武北海牧羊十九年,归汉时走的正是居延泽这条路。一路护送他归汉的,只有那个叫李陵的人,虽然这个人再也回不到他的故土。

  一群人刚到居延泽,便碰到一个商贩小声而神秘地问道:“西域货要吗?保证是整个西域地区品质最上乘的。质优价廉,如假包换。”

  苏武大奇,回头看向那商贩,道:“你有什么货?”

  商贩拿出一个竹蜻蜓来,阴笑道:“这个要吗?”

  这个东西拿出来,立即让苏武激动了。苏武似有些失去理智地冲过去拉住那人的膀子,急问道:“你在哪里见过这个?”

  商贩被苏武晃得有些木然,不知所谓地道:“在西边的敦煌郡。敦煌郡有一个叫‘月牙泉’的地方,那里有一个跟你差不多年纪的女医者,医术无比高超。我有一回被沙漠中的毒蝎子伤了,多亏她救治,不然我就没命了。那女医者没别的特征,就是在脖子上挂一个竹蜻蜓。女医者对我说,如果以后见到一个叫苏武的男人,就把这个竹蜻蜓给他。”

  苏武深吸了一口气,他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于是他当即请那商贩带他去敦煌。

  敦煌这一段沙漠,是整个塞外最难行走的道路。即使是上好的马匹,行走起来也十分吃力。经过了漫长的征程,他们终于来到了汉朝最西边的郡国,敦煌郡。

  可是,敦煌郡的情形却出乎大家的意料。据商贩说,这里因为是出塞的最后一站,平素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可此时,敦煌郡却如此冷清,这说明汉朝的国策在改变,很可能这是要向西域用兵的前兆。

  苏武开始不安起来,他立刻跑去那月牙泉。可他真的到来这里时,他绝望了。

  月牙泉所在的鸣沙山,自孝武帝以来,是往来商贩、文人墨客时常光顾的一道着名风景,有“月泉晓彻”之誉,孝武帝还在这里得了一匹天马。这里不仅有村落、有客栈,也有四时吆喝的商贾。然而此刻,这里却像被洗劫过一样,空空荡荡。女医者的医馆里,一个人也没有,干干净净,说明女医者早已经离开此地。

  苏武不知所措,他近乎是下意识地,转身便奔向了城郊的鸣沙山,将李陵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几十丈高的黄沙堆成的沙山,苏武几乎没有换气便跑上了山顶,他想要在那里向天呼喊。

  “啊!”这一声唤,仿佛将苏武满腔的苦闷全都激发出来,他就这样对着上天疯狂地吼了起来。这是撕心裂肺的吼,他感觉自己快要把灵魂都吼出了窍。吼完的那一刻,苏武仿佛虚脱了一般,直挺挺地便倒了下去。

  很久之后,苏武渐渐清醒过来。他正倚在李陵的背上。

  苏武感觉到了李陵的不安,忙问道:“我刚才是不是很吓人?”

  李陵笑呵呵地道:“这黄沙漫天、遮云蔽日的鸣沙山看起来的确是一个让人伤心的地方。”

  “是啊。”苏武坐在黄沙里,看着远方幽幽地道。

  伤感了一阵,他这才反应过来李陵说这话的意思,人生就是这般无常,一切计划好的事,都会因战争而改变,不能全由自己的意志所左右。

  苏武又是一番怆然,感慨着战争的无情和人事的变迁,终于下定决心,离了敦煌,往汉都长安而去。

  ……

  石碑上关于苏武和解忧公主的故事到这里便再看不清了,后来的故事只能从史书上的简略记载窥见。

  苏武归汉后任典属国,职权便是与西域各国打交道。他派遣了自己的手下常惠赴西域,一生保护解忧公主。解忧公主一生都没有忘记那个叫苏武的男人,直到生命的最后几年,宣帝刘病已才同意她归汉。然而,当解忧公主回到汉都长安之时,苏武早已过世多年,两人始终没能再见一面。

  众人看到此处,无不动容。当年大汉开疆拓土,为后世留下河西走廊这样一方宝地,也让汉文化在这里得到保留和传承,以致在五胡乱华后依然能培育出陇西李氏和那个伟大的皇朝。至于这中间所穿插的,正是苏武和解忧公主那般凄凉委婉的故事。

  三少主道:“这碑已有不少年份,风吹日晒,下面的内容已看不清了。原本这下面还附有一首诗,如今也已没有了迹象。要不,主母写首新诗吧?让二叔去重新刻一块碑,也好让后人祭奠。”

  林儿道:“我不通辞韵,如何写得了。子云才高八斗,他写最合适。”

  谁知陈庆之摆手道:“不成不成,还是主母你写比较合适。辞韵都是虚的,只要写出一个‘情’字,也就够了。”

  林儿想了想,黯然道:“也罢,亏得苏武和解忧公主这样一段凄美的故事,我也不能辜负了她。”于是也不再推辞,便悠悠地吟道:

  风,更冷了;愁,却淡了;

  碧血孤玉,爱,已尽了。

  古墓偎着残阳,蝶儿聆听天香。

  盈盈霜华,是泪吧?毕竟,她哭了。

  歌依然,大漠深处的飞星在流浪;

  情难逝,天山的小鹿何处寻她唇吻的芬芳。

  只有那枚竹蜻蜓能证明她的故事了。

  记住她吧,

  也许,那是她唯一的回忆。

  吟到情深处,众女无不潸然泪下,漂女更是哭得稀里哗啦,连陈庆之也顿感鼻酸。

  感伤了一阵,林儿忽然坚定地道:“人生无常,又有什么办法。也只有好好地活着、和爱的人相守,才是最美好的。我现在终于理解阿兄给我们家取名‘识乐斋’的原因了。”

  

  第十八回 刚玉

  在居延县住了两天,第三天下午,众人正在小院中闲聊,却听门外有人打听:“请问檀林在这里吗?”林儿正纳闷怎会忽然有人找她,慕容白曜罕见地站起身来,惊道:“这声音是……李璨兄长!”

  话音刚落,果见院门口进来一个人,身着侠士打扮。慕容白曜见到来人,当先一个纵跃过去,单膝跪倒,唤道:“兄长,你怎么来了?”来人便是陇西帮的李璨。

  李璨扶起慕容白曜,道:“我是护送寻阳公主来此。她和綦毋兄弟正在外面,你去接他们进来。”慕容白曜闻言,忙出去迎接。

  这边林儿等人听是寻阳到了,纷纷站起身来。林儿问道:“你是说寻阳姊和阿文兄来了?”李璨道:“是。这位想必就是檀小姑吧?久仰芳名,今天总算见到本人了。”

  林儿正欲回答,门口就见寻阳和綦毋急切地进院来。寻阳见到林儿,就如见了救星一样,眼泪刷地下来了,飞扑到林儿身前,泣道:“林儿,快去救羽郎。”林儿大惊:“我阿兄怎么了?”

  后面的李璨见寻阳如此动容,忙劝道:“寻阳公主别着急,慢慢和檀小姑说。”林儿方将众人引到院中,大家坐下。寻阳这才把他们在南朝的事一一向识乐斋诸人讲述分明。

  李璨又道:“我最近正随高凉王拓跋那在经略豫州,寻阳公主到豫州时正好被一个亲军碰上,直接就领她到了我的军帐。于是在下亲自护送公主千里跋涉,直赴仇池。在上邽县,我们见到綦毋兄弟,可惜没人知道檀小姑你们去了哪。正着急时,那位李峻法师将你们在凉州的消息送了回来。于是我们三个这才快马加鞭,来到凉州,找到了杨将军的军队。听杨将军说你们在这里,我们这才匆匆赶来。还算好,这一路上总有贵人相助,在下总算是顺利完成护送任务。”

  林儿听完,点头道:“既然阿兄要我们去南朝,那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吧?”

  “可是林儿,”綦毋忽道,“大眼让我一定要劝你留下来帮他打完这一仗再走,要不……”

  林儿听得他言,一时犹豫起来。

  陈庆之道:“不如让我和娥儿先去救驾、顺便探探南朝的情况?娥儿昨日与我说,她本来是北凉人,却和一帮攻打自己家国的人在一起,心中难免有些尴尬。这样最好,去南朝就可以眼不见心不烦。”

  林儿想想也有道理,便道:“那行,就由子云带队,三少主、木兰阿姊、二郎、司马大侠,还有伊吾城的各位好汉,先去南朝与我阿兄会合。司马大侠正好还可回家看望兄长,二郎则要及时回来给我报信。我们以后如何安排,要看局势发展而定。”

  刚说完,陶贞宝忽道:“师姊,我也想去南朝。”林儿一愕,却见陶贞宝一脸肃然,这才想起来,陶贞宝的身世和南朝人有关,他一直想去南朝探寻真相。

  原来林儿、陶贞宝二人的师父陶隆曾说过,陶贞宝母亲的死和南朝人有密切的关系,所以陶贞宝从小到大就一直恨南朝人入骨。在上邽轩辕庙第一次碰到司马灵寿时,陶贞宝就直接与其冲突,引发后来的一系列事件;上邽献城时,也是陶贞宝一家三口坚定地投了反对票。一切的故事,其实都是基于这一因缘。以前没有机会也就罢了,如今既然已经要去南朝,陶贞宝心中的弦终于蠢蠢欲动起来。

  林儿从小与陶贞宝一起长大,当然明白其人心中所想,可她仍道:“我知道师弟恨南朝人之心不在我之下,可现在我们所处的环境过于凶险,你去南朝也绝不能独自一人行动,那又如何调查自己的身世呢?听我的安排吧,等时机成熟,我们一道去南朝,到时大家都会帮你的。”陶贞宝听她如此说,只好不情愿地点点头。

  当下,陈庆之等人收拾好行装,与众人互相道完别,便骑上快马,飞驰而去。此后在南朝的一番作为,后文自有叙述,看官莫急。

  另一方面,李璨也道:“既然我的任务完成,这就要赶回豫州了。战事紧急,也没办法与诸位畅饮一番,实在遗憾。等战争结束,我们回赵郡再好好叙旧。”

  林儿点头道:“可不,每次都是陇西帮帮我们大忙,等回了赵郡,才要一并向李帮主道谢呢。”

  李璨道声:“诸位都是陇西帮的朋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就告辞了。”当下林儿也不挽留,便任其去了。

  刹那间,院中的人走掉了一大半,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双妹适时地上前说道:“小姑,给我介绍一下吧?”

  林儿这才反应过来,忙将寻阳引到她面前,道:“寻阳姊,呃,现在应该叫小嫂了吧?”寻阳脸一红,却不否认,只是上前与双妹及令晖她们见礼。

  林儿又要介绍綦毋,却见綦毋也和寻阳一般,脸羞得通红,索性也不再介绍,直接问道:“阿文兄,上邽那边还好吧?”

  綦毋这才将上邽的近况与林儿说了,续道:“林儿,你让我带的矾精我带来了。”说着从包袱中拿出一个石罐,里面装的就是药王坛的矾精。

  林儿便叫鸣蝉去包裹里将那硬盒拿出来,打开石罐,滴了几滴酸液在上,等了半天,却仍是毫无反应。林儿还不服气,又用火来加热,可不论如何施为,就是拿那盒子一点办法也无。

  众人见此情状,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漂女抱怨道:“高阿兄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取回这东西,却是个怎么都弄不开的怪物件,早知道就不去取了嘛,害我们担心那么久。”寻阳和綦毋还不知这盒子的具体来历,漂女这才绘声绘色地将高长恭等人的夺宝经历讲了一遍。

  綦毋听完她的故事,紧皱着眉头,似乎在想什么。林儿见他表情,问道:“阿文兄想到了什么?”

  綦毋听她如此关切自己,又是一阵脸红,挠挠头道:“你知道我脑子笨,能有什么办法。要我弄的话,就只有一点一点慢慢把它撬开。”

  林儿笑道:“水滴石穿本来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盒子硬度太大,普通的钻子对它来说就像软泥一样,根本就起不了什么作用。”

  綦毋“哦”了一声,林儿则又抱以一笑,便要转开视线,却听綦毋忽然又是“啊”地一声:“有了,我有这个……”

  林儿忙转回头来,问道:“什么?”

  綦毋从怀中拿出几颗米粒大小的东西,道:“这是一种刚玉砂,是作玉人常用在砣机上的。我问药王坛的玉匠们要了些随时放在身上,这东西特别硬,说不定能对付那盒子。”

  林儿闻言,兴奋地道:“阿文兄竟有这么好的物什,这可太妙了。用它来钻开那盒子,肯定没问题。只不过,这盒子太硬,真正要钻开那盒子,恐怕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啊。”

  綦毋笑道:“林儿你就放心吧,这个就交给我了。我可以用钢条和皮绳做一个简易的砣机,只要下工夫,这东西肯定能钻开的。”

  林儿见綦毋诚恳的表情,心中一阵激动,忽道:“阿文兄,这些玉送我一颗吧?”

  綦毋道:“林儿你说哪里话,你要是喜欢,全拿去就是了。下次再请金师傅打一只好看的戒指,把这玉镶在里面,那才配得上你呢。”

  林儿“噗哧”一笑道:“几天不见,阿文兄也学会油嘴滑舌了。”

  綦毋被她一说,又是一阵挠头。

  

  第十九回 换粮

  第二天,大眼又派了小校过来请林儿过去商议军中之事,可林儿却始终不愿成行。

  令晖道:“小妹平时不是小气的人,怎么这回却这般较劲?”漂女道:“仙姑是我们的老大,跑过去还要看别人的脸色,当然不行啊。”寻阳道:“以前林儿不是也在杨保宗将军的帐下效过力吗?”

  诸女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林儿沉默了许久,这才说道:“其实你们都说错了,我只是讨厌战争,特别是为了某些野心家,让我一个小女去抛头露面,我不高兴。以前在上邽剿匪、守城,都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却要让我去帮北朝侵略北凉,我做不到。”

  诸女这才明白她的心思,不觉纷纷点头。漂女奇道:“那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去南朝,却要留在这里?”林儿却笑而不答。令晖道:“小妹打心里还是想帮杨将军的,毕竟杨将军是檀兄长他们儿时的伙伴,怎么说都是自己人。北凉军现在摆出了一个口袋阵,小妹是担心杨将军吃亏。”

  漂女道:“陶嫂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比仙姑还厉害。”林儿道:“阿姊本来就是我们识乐斋最聪明的人,比我阿兄还聪明呢。”令晖笑道:“林儿你又乱说,我哪能和檀兄长比。”林儿道:“你不信问寻阳,她可是偏向我阿兄的。”诸女便都看向寻阳,寻阳想了想,道:“羽郎虽然聪明,但有时候会一根筋。论睿智,还是鲍阿姊更厉害些。”诸女听她这般说,自然是对令晖深深地信服。令晖却不太习惯这种气氛,只能尴尬地笑笑。

  正说着话,却听门外高长恭道:“师叔,杨将军亲自来了。”林儿一听,慌忙起身出门,果见大眼全身戎装,正在院中候着。

  林儿歉然道:“怎劳阿兄亲自来此,小妹实在不敢当啊。”

  大眼道:“我怕小校说不清楚,干脆自己来了。从前天到现在,我已经派出了两路传信兵回去,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回来向我报告后方的情况,我有点担心要出事,这才特意出来征询小妹的意见。”

  林儿眉头紧锁,道:“再派新的传信兵了吗?”

  “派了,天还没亮就派出去的。”

  “看来正如我的预感,情况不是太妙。这样吧,我再让双妹出去侦察,我们这些人先随你去军营再说。”

  大眼大喜道:“就等小妹这句话了,门外已备好马车,我们这就走吧。”

  林儿道:“何劳阿兄如此麻烦,我们自有行屋两辆,乘着反而轻松。”

  当下,诸人收拾好行李,林儿又嘱咐双妹几句,让她前去侦察敌情,诸人这才随着大眼返回他的军营。

  甫一进营,就有副将来报:“启禀将军,据探子来报,说姑臧已经封闭,无法进出,故而探听不到后方大军的动向。”大眼大惊失色,忙问:“谁的人马在里面?”小校道:“探子说,城楼上没有挂旗,不知道是谁的人。”大眼搓一搓手,只能回头对林儿道:“我们先进大帐再说。”

  林儿当即随了大眼来到大帐,只见杨懿已等在那里,今天既没有犯困,也没有啃甘蔗,只是来回地走动着,看来他也开始有些不安了。

  大眼问道:“杨师弟,事情你都知道了?有什么对策?”杨懿却忽然谦虚起来:“先听林儿阿姊的意见吧?”大眼一笑:“怎的今天你倒这般客气了?”便转头看向林儿。

  林儿也来不及思考杨懿态度的变化,只是说道:“如果我所料没错,姑臧必然是被北凉军占领了。他们从永固堡过来,刚好打了魏军的措手不及。不过,既然城楼上连他们的旗帜都没挂,想必他们仍是立足未稳,如果我们此刻杀他个回马枪,回兵攻打姑臧,必使北凉人首尾难顾。那样我们既能夺回姑臧,又能防止自己变成一支孤军。”

  大眼又看杨懿。杨懿沉吟片刻,道:“姑臧易守难攻,如果北凉军也有几万人,那我们根本打不下来的,去了也是白白损失人马。何况,未得帅令擅自后退,若是被上封知道了,那是杀头的大罪。”

  大眼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杨懿道:“现在离我们最近的是张掖。北凉军队目下都在外围,张掖城必然空虚,我们趁机攻占,这样进可攻退可守,才是万全的策略。”

  大眼道声“有理”,又问林儿的看法。林儿想了又想,最后道:“我同意杨懿的看法,我们现在既然已经是孤军,就要尽量保存有生力量,找个地方稳守待援。不过,张掖此时防守空虚固然不假,可如果他们像居延县那样坚壁清野,那就不是堡垒,而是我们的坟墓。所以攻打张掖我没意见,但一定要把你的斥候兵撒出去,尽可能多地联络凉州的百姓。因为一旦攻下张掖,我们就需要和凉州百姓共同据守。一方面,我们需要百姓提供粮食补给,另一方面,必要时我们也能征用民夫展开一些工事修建。这样,我们才能真正据守这座城池。”

  大眼听她意见,连连点头道:“小妹想得果然深远,这是对我们长远的计策,我会小心应付。”

  林儿却摇着头补充道:“阿兄请千万重视这事,一定要提醒你的手下,善待凉州百姓,那可是我们在此生存的根本。”

  大眼见她如此郑重,忙收敛神色道:“小妹放心,我一定办妥,在我的军中,没有谁敢胡来。”

  林儿出了大帐,一个人慢悠悠地往回走,路上碰到迎面过来的高长恭。高长恭关切地问:“师叔心里有事吧?从居延县过来,就没见你笑。”林儿懒然道:“什么都瞒不过你。”“我猜师叔是在忧心粮草的事。我刚刚让老和去查看过军中的存粮,顶多还能维持五六天,这可不太妙啊,战事稍为拖延,我们就该吃不上饭了。”“是啊,所以我刚刚才建议大眼多去和当地百姓联络,希望能找到一些粮食吧。”“可是,军中又没多少钱帛,找到了百姓,找到了粮食,又怎么办呢?用抢的吗?那可不是师叔你的作风哦。”

  林儿正自忧心这事,可见高长恭一直镇定自若的神情,心里顿时明白了什么,忙道:“兰陵,你一定是想到办法了,对不对?”高长恭笑道:“小办法倒是有一个。我们现在不像在上邽,有刘掌柜他们的资助,现在我们手上值钱的恐怕只有一些战马吧?不如我们来个以物换物,拿战马去换粮食。”林儿愕道:“战马换粮食?一匹马也换不了多少粮食啊,那能行吗?”

  高长恭道:“在平时肯定是不行的。可现在是战时,就不能以平常眼光来想。战争时百姓最缺什么?缺牲口。要到处避难,没脚力可不行。而这里的百姓又都是提前、有计划地撤离的,粮食一定早都藏到山里去了。所以这时候,马比粮食值钱。如若再让兵勇们四处将他们驱赶,同时命人四下散播北凉军就要打回来的谣言,那么在百姓心中,粮食就更加没有马匹值钱了。这样一来,我们就能用很少的战马换回大量的粮食。”

  林儿听完,拍手道:“兰陵你可真是经商的奇才啊。大家各取所需,我们却能获得最大的利益,这办法太妙了。这事情就交给你去办吧。”

  

  第二十回 念佛

  张掖城,战鼓声起。大眼麾下的先头部队千余人马,开始攻城。

  守城的军队约有两千人。人数虽然不多,却都是骁勇善战之辈。他们在城楼上早已布置了滚石、圆木,专门对付攻城的步卒。先头部队刚一杀到,城上落石砸下,立时便被砸死砸伤不少。可是大眼已下令要尽快攻占张掖,所以先头部队死了一波,第二波立即又跟了上去。

  此时,林儿正跟着大眼站在三军阵中观望,见战斗之激烈,比之上邽围城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心中只能连声哀叹,却又无可奈何。

  忽然探子来报:“弱水西岸的北凉军正在渡河,看架势,是来增援张掖的。”

  大眼闻报,大呼不妙:“若让北凉援军赶到,那就麻烦了。可这城池一时半会也拿不下来,这可如何是好?”他回头看向林儿和杨懿,却见二人俱都是愁容未开,心中更为忧虑。林儿道:“阿兄别急,我去问问我阿姊,看她有什么主意。”

  说罢,林儿便离开战场,回到后方营中。高长恭、令晖诸人也正在商议如何才能速战速决。高长恭的策略是激将法,诱城中守军出城迎战,和其奴则想来个夜间偷袭,但想来想去都不是万全之策,诸人又将目光汇聚到令晖身上。

  令晖谦道:“我以前从没给打仗出谋划策的,也不知道自己的想法灵不灵呢?”林儿想想,这话倒是不假。上邽剿匪规模太小,围城之战时令晖又身在长安,这还是她第一次投入到这样的大战之中。于是林儿道:“当初攻打三坞主的人马,我们损失了不少乡勇,那时我就为自己的鲁莽决策后悔了好久。好在我们现在也有些经验了,阿姊把你的想法说出来,我们再来探讨可行的程度吧?”

  令晖点点头,这才说道:“我的想法是,既然这张掖我们打不下来,不如让北凉的援军替我们打。”林儿奇道:“替我们打?就是让他们自相残杀?这怎么可能?”令晖沉吟道:“如果在一般的情况下,这当然不可能。可目下情况很特殊,也就未必不可能了。”林儿道:“现在情况特殊?此话怎讲?”

  令晖道:“我们不妨从一开始想起。林儿你应该还记得,我们刚从姑臧出兵、进入北凉国境时,走了十几天,没有碰到过一个北凉军人,对吧?”

  “对啊,我们当时还很好奇这是怎么回事呢。”

  “其实自打一开始,北凉人就从来没想过要守住这弱水东岸的土地。因为他们知道,己方的实力远不及魏军,所以他们只能退到弱水西岸、以弱水河为屏障,固守国都酒泉。至于东岸,也就只好放弃了,所以他们在张掖城不过象征性地留下两千人马。”

  “嗯,这说明他们一开始根本没打算守住这里。”

  “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我们刚一进攻,他们又突然改变主意、渡过弱水来驰援张掖,你不觉得奇怪吗?”

  此问一出,众人这才明白她的用意。北凉人的作法的确让人费解。既然要据守弱水西岸,那就安安心心在那边待着呗,怎么张掖战事一打起来,他们又突然跑过来驰援。早知如此,那当初何故要撤走东岸的守军呢?

  林儿疑道:“莫非是因为有奸细向北凉国主沮渠无讳报告了战事的情况,让他们改变了主意?“

  令晖微微一笑道:“有没有奸细我不知道,不过即便是有,战前既定的策略一般也不会轻易改变的,这是战争的大忌。”

  “嗯,朝令夕改,的确不太可能。沮渠无讳一向号称北凉雄主,应该没这么傻。”

  “所以我可以肯定,这段时间内一定发生了什么能够改变敌我情势的大事,才会让他们突然改变既定策略,放弃弱水屏障,实施反击。如果不出意外,这件大事应该与姑臧的出事有关。”

  “嗯,我明白。所以一听说姑臧出事,我就立刻让双妹去探查究竟。但在双妹回来之前,我们也无从知道这件大事是什么,所以我才没想到该如何应对。”

  “其实这件大事是什么目前不需要知道,只要有这样一件大事发生,我们就能明确一点,那就是在他们原本计划中可以弃守的张掖城,现在变得对他们很重要了,这城不能再丢,所以他们才要突然派兵驰援这里。想通了这一点,那么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敌我情势下,我们就能采用一些非常的策略。我是这样想的,既然我们用三万人对付只有两千人的孤城,按常理推测,就应该很容易拿下才对。北凉援军又怎么知道我们会打得这样艰辛呢?所以,我们不妨在北凉援军赶来之前,制造出一个已经拿下张掖的假象,让其援军不得不去攻城,我们则坐收渔利。”

  林儿听完,陷入了一阵沉思。旁边诸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脸露疑色,却又不知如何反驳。还是陶贞宝对自己的爱妻能说得上话,疑道:“晖儿,这个想法会不会太大胆了,北凉援军也不傻,我们能做到吗?”令晖深情地看着他,道:“宝郎你怀疑我?”陶贞宝闻言,迭声道:“没有没有,只是……”

  令晖掩嘴一笑,续道:“其实,我们可以有一系列的动作逼他们就范。首先,要让援军觉得,我们是刚打下张掖、还立足未稳。我们可以派出多支人马去援军来的路上截击他们,但这些人马都只能败不能胜,要显出不堪一击的状态,还要用死缠烂打的战法,让他们以为这是想拖延他们到张掖的时间,好让后方组织充分的防御。其次,主力大军要在这段时间内不间断地攻城,让城中守军没有喘息的时机。如此虚虚实实,待援军到得城下时,就一定会相信城池已被我们攻破,他们就会想方设法去攻城。而城上守军则会以为攻城的仍是我们的人,也就不敢放援军进城。”

  高长恭将信将疑地道:“可是,军队都是有旗号服色,城中守军一看服色,立刻就知道是援军到了,当然会开城放他们进去,两下哪里能打得起来?”

  林儿道:“我想是不是可以借助夜色,比如我们去拖延的人马,刚好让援军是在夜里到达张掖。这样他们互相看不清楚,也就能打起来了。可似乎并没有十足把握,不知阿姊有什么高招?”

  令晖笑道:“我们的关键还在这援军身上。只要援军是一到城下就立刻攻城,双方根本没有打照面、对口令的时间,你们说城楼上的守军即便看到了他们的服色,又敢开城门吗?”

  “话是没错,可怎么才能让他们立刻攻城呢?”

  “这也是整个策略中最重要的,我们必须在军中找一个机敏之士,故意被他们俘虏,向援军主帅说出我们已经攻占张掖的事实。更重要的是,要让其主帅意识到,我们是刚刚打下张掖,还立足未稳,所以才要派出一支又一支孱弱的人马去截击他们。再配合我们先前的安排,这个机敏之人只要应对合理,即便再精明的主帅,想必也会上当的。这样一来,加上刚才分析的、他们此时不得不拿下张掖的意愿,则只要他们相信了我们制造的假象,就必然会飞速赶到张掖、来打我们的措手不及。”

  众人这才听明白她的连环妙计,纷纷表示赞赏。高长恭道:“借刀杀人、李代桃僵、借尸还魂。这计谋如果执行得恰当,我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而两路克敌,妙哉!”

  令晖却道:“小妹说过,我们不应该用离间计的,那样会引发更大的仇恨。可惜这条计却正是如此,恐怕……”

  尚未说完,林儿便抢道:“战场之上,兵不厌诈,与平时是不同的。既然我们已经到了这里,就再也难逃脱兵祸的罪责。我来的时候就想好了,从明天起,我每天陪小师太念一个时辰的佛,以开脱自己犯下的杀伐之罪。”令晖道:“嗯,小妹说得有理。念佛才能避开兵戎的戾气,我们大家都陪你念吧?”高长恭笑道:“小师妹原来在紫柏山时毫不起眼,怎的到了师叔麾下,倒成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林儿道:“做菩萨又不是非要有什么名声。小师太是个虔诚的人,所以她念的佛才最是纯净。”众人听得她言,纷纷看向坐在角落处的令华。令华还很少吸引过这样的目光,只得低下头去,迭声念起“无量寿佛”来。

  这时,陶贞宝忽道:“晖儿,在你的计谋中,关键的一点就是找到那个机敏之人。只有他的随机应变和妙口生花,才有可能让援军彻底相信我们设下的计谋。可是,这样的人到哪里去找?他不仅得是忠勇之士,因为很可能要因此送命,还必须要有绝佳的辩才。集这两点于一身的人,恐怕三万军中精挑细选,也未必能挑得出来吧?”

  众人经他提醒,这才发现问题的关键,找不到这样一个人,整个计策就毫无胜算。令晖也皱起眉头来,显然,刚才她并没想到这么多,只听她道:“对不起,我……”

  “我去!”门口传来一个人声。众人忙回头去看,那人竟是杨懿。

  

  第二十一回 伏击

  原来刚刚林儿退回军营商量大计时,杨懿也跟了回来,在帐门外听到了令晖的计策。此时他正半倚在门口,眼皮半搭着,也不看帐内的诧异眼神,只是自顾自地道:“忠勇谈不上,但三寸不烂之舌我自信还是有的。整个军中,没有比我更适合的人了。”

  林儿道:“可是一旦被俘虏,你可能就会没命的!”杨懿却毫不在意:“那如果换另一个人去,他就能活着回来?”一句话把林儿问愣住了。

  这句话却激起了高长恭胸中的豪气,只听他道:“兄弟,你这话我喜欢。将军也好,兵士也罢,都是一条命。征战沙场,哪还能想要活着回去。这活不能让你一人独揽,兄陪你去。”

  漂女一听就傻了,急道:“高阿兄,你……”

  高长恭知她心意,忙道:“当年西凉大乱时都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高阿兄没那么容易死的。北凉军虽然野蛮,但还不至于杀两个无名的俘虏。你若真想帮高阿兄,不如替我准备一些厉害的毒物,以备不测。”

  漂女都快落下眼泪来了,听到这话,当即跑出帐去,把她从姑臧城过来时准备的所有毒草全都用上,拼了命要做出最毒的药粉,好让心上人平安无事。

  林儿看看高长恭,又看看身边其他人,这才下定决心道:“那就这么定了。兰陵和杨懿去敌营,慕容香主、小师太、师弟、玉娘四人前去接应。师弟你用口哨声和兰陵对几种暗号,以便通知他敌军的动向和撤离的时间。玉娘负责为慕容香主和小师太易容,好让他们潜入敌军救人。”以高长恭为首的五人当即领命,唯站在门口的杨懿仍是不屑一顾的神情。

  林儿又回到阵前,将计策与大眼说了。大眼虽觉得让杨懿等人去冒险有些不舍,但他一向是身先士卒,所以也没二话,立刻按令晖之计安排下去。

  且说高长恭等六人随着大眼手下一支千余人的部队直奔北凉援军来的方向急行而去。按计划,他们这一路的任务是诱敌深入,将援军引到己方设下的伏击圈中,然后再佯装不敌,将高长恭、杨懿“扔下”。

  据探子来报,援军统帅是北凉国主沮渠无讳的亲弟弟沮渠安周,其麾下三千铁鹞子军,一向是闪电奇袭的主力之师。别看其人数不多,却是装备精良、以一敌十的主。此次沮渠无讳派他们驰援,正是意在一个“快”字。而令晖计策的关键却是要拖住他们,高长恭等人的任务十分艰巨。

  弱水东岸有一处山,名叫孙逸峰,峰下有一条沟,名叫刘坡壕。这里就是他们选定的伏击地点,高、杨二人也将在这里被俘虏。

  躲在山沟的一侧,高长恭感受到了大战来临时的紧张。他已经算得上久经战阵的老人了,识乐斋的几次出击都是由他带队。可这次面对的却是北凉闻名的铁鹞子,自己又要执行极其困难的任务,他的心中还是不自禁地呯呯直跳。

  令他诧异的是,旁边第一次上战场的杨懿看起来却相当镇定,正半眯着眼在打盹,似对战场的局势全不在意。高长恭忍不住好奇地道:“兄弟,我佩服你,这个时候还能睡得着。”杨懿左眼微张,回道:“打仗是什么样的?”高长恭一愕:“打仗?打仗就是……死很多人?”杨懿“哦”了一声,又继续偏着头打盹。高长恭见状,微微一笑,也不再说话。

  约在太阳快下山时,探子来报,敌军就要到了。这边弓箭全部上弦,静静地等着。不多时,就听战马嘶鸣,北凉铁骑如风般飞驰而至,转过孙逸峰,就进入了刘坡壕。

  魏军的领军校官一声令下,伏击的兵士立时起身,一轮齐射,几百支箭,黑压压地向沟内飞去。那铁鹞子果然不是无名之师,其人和马全都戴甲,普通箭矢竟奈何他们不得!一轮齐射之下,北凉援军近乎零伤亡。

  魏军校官见状,大呼不妙,忙令弓箭手组织第二轮齐射。可那边北凉军却不会给他机会,刚见有埋伏,其统帅就立刻下令,集中人马,向山沟一侧突击。他手下全是勇武过人的善战之士,一得号令,就如野狼一般,向山沟之侧的魏军扑来。还没等第二轮齐射到来,北凉军已至眼前。

  魏军弓箭手还没来得及放箭,前排就已被突破,北凉军的刀手已砍下了几个头来,铁骑踏着尸体一路向前。魏军哪想到对方会这般如闪电的快,本来准备三轮齐射之后再撤退,现在连第二轮都没完成就被攻破阵线,众军登时慌了神,丢盔弃甲地往回就跑。然而阵型越乱,北凉军就越是如砍瓜切菜一般,顷刻间又夺走了几十条人命。

  一直躲在弓箭手背后的高、杨二人,本来是预备在逃跑路上被抓的,哪想到战况会惨烈如斯,完全超出他们的预计。这铁鹞子的战斗力之强,是他们从所未见的。如果他们此时与后撤的魏军一路溃逃,迟早会被乱军砍死。

  情急之下,高长恭问道:“我们怎么办?”杨懿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装死!”说完就真的直挺挺地倒下去,躺进了死人堆中。高长恭无奈,也只能与他一齐倒地。

  那边,北凉军统帅一面令人继续追击溃散的魏军,一面开始指挥清点战场。有下属来报:“魏军千余人伏击,被击杀两百多人,其余已作鸟兽散。”

  那统帅眉头紧锁:“杨大眼的人,怎会如此不堪一击?这哪配得上凉州第一勇的名号,莫非其中有诈?你们再仔细清点,看还有没有活人,我要仔细盘问。”

  其手下便在两百多具魏军尸体中仔细翻找。不多时,就有人大声报告:“这里还有两个在喘气的。”统帅道:“弄醒了,给我带过来。”那手下就拿酒喷在二人脸上。那二人正是装死的高长恭和杨懿,借着酒气扑来,二人也就趁机缓缓睁开眼。北凉军立刻将二人绑了,带到其统帅面前。

  

  第二十二回 拖延

  铁鹞子的统帅,就是沮渠安周,其人长一张鞋拔子脸,笑起来相当阴险。北凉国主用他做这样一支奇袭军的统帅,果然是有深意的。

  高、杨二人反复挣脱不及,被绑送到沮渠安周面前。还没等沮渠安周发话,杨懿就抢先装起傻来:“将军,饶命!我家上有老下有小,就指望着我当了兵挣点钱回去置办些田产……”还没说完,就被旁边高长恭撞翻在地,喝骂道:“你这小厮好生胆怂,我们出来时杨将军如何交待的?被擒之后有死而已,你怎能先求饶了。”杨懿怯怯地爬起身来,道:“高阿兄,他们自己先跑了,只把我们这一阵扔下,分明就是让我们送死的。可我不想死啊,我死了,我女人就要跟别的男人跑的。”高长恭见他一个十几岁少年,说出这样酸不溜丢的话,心中一阵发笑,面上却装出一副迟疑的表情,似乎被他的话说服了。

  那沮渠安周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二人一问一答,此时方才一声断喝:“休在本王面前作态。快说,你们在此伏击,准备了几个时辰,又为何还没打起来就没命似的逃?”杨懿被他一吓,现出胆怯的样子来,小心翼翼地道:“我说了将军能放我走吗?”沮渠安周又是一声喝:“跟本王讨价还价,找死!给我砍了!”

  说罢就有手下上来动手。杨懿顿时吓得屁滚尿流,趴倒在地迭声道:“将军饶命啊,我什么都说,什么都说。我们是今天早上来的。来之后就一直坐着等,手脚都麻了,哪还拉得开弓。大家看上面当官的都跑,我们只能跟着跑。”

  沮渠安周听闻其言,这才挥手让手下退开,续问道:“你们以前没打过伏击?你们的将军杨大眼可是百战之人,他的手下会如此无用?跑回去了,不会被军法从事?”杨懿道:“不能怪我们的。前两天没日没夜地打张掖,我们都两天两夜没睡了,刚打完又跑到这里来,谁还会有力气。”

  沮渠安周一声冷笑,忽然喝道:“好你个贼厮,竟敢欺瞒到本王头上。拉下去,给我剥了他的皮!”杨懿一听,登时吓傻了,竟直接晕了过去。高长恭见状,大喝道:“你这将军真是蛮不讲理。战场上对敌还不斩无名之辈,我兄弟有什么说什么,你凭什么杀他!”沮渠安周道:“这厮满口谎言,欺我不知?他说你们几天未曾入眠,你看你,眼神炯炯、声如洪钟,哪像是劳累之极的人,分明就是被派来我军中做奸细的。”

  高长恭哪想到这沮渠安周眼神竟是如此凌厉,心中一凛,不知该作何回答,只能低头去看晕倒在地的杨懿。

  杨懿似感受到了他的无语,竟突然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坐起身来。沮渠安周见他如此“诈尸”,先是吓了一跳,旋即喝道:“此二人果然是奸细!还好本王多了个心眼,没被你们的装疯卖傻所骗。推下去……”

  他刚要招手,杨懿却出言抢道:“将军没兴趣想知道我们是什么样的奸细就把我们砍了?”

  沮渠安周见他此时忽然肃然起来,全没了刚才那番做作模样,倒是微微一诧,道:“哼,你们来此,无非是想探听我军中情况,好回去报告你家主帅,却不小心被我看透。就这么简单,又何必要再来细问。”

  杨懿长叹一声:“可惜了我阿兄的一身本领,可惜了我这一副好演技,唉。也罢,要杀要剐,请便吧。”

  沮渠安周又是一声冷笑,忽然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说道:“演戏?嗯,本王若猜得不错,你接下来一定会说,你二人是专门来投靠我,然后再编出大段的理由来。你们中原人的书都是这样写的。不过也好,先听你能编出什么冠冕堂皇的话,也让本王长长见识。”

  杨懿却略带好奇地道:“我们中原人的书,没想到你这番王还看中原的书,倒是让我另眼相看呢。不过,我可要提醒你哦,这书写的东西可不全是真的,很多是市井闲人编出来的。”

  他竟然就这样和那沮渠安周攀谈起来。沮渠安周先是一愣,正想回应他的话,突觉不对,连声斥道:“你这厮编不出故事来就东拉西扯,真真是让人厌恶。你若再不说出你们来此的真正目的,那就休怪我无情了。”

  “哈哈哈……”杨懿突然大笑起来:“我从一开始哭爹喊娘,然后假装晕倒,再后来和你扯闲篇,你这番王竟然还看不出我的目的是什么?”

  沮渠安周看他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又看高长恭,见其也是似笑非笑,心中一咯噔,将前后事件一关联,他登时明白了什么。

  “拖延!”沮渠安周急道:“你们来此设伏,又让你二人来与我胡搅蛮缠,无非是想拖延我行军的进程,好给你们大队人马布置的时间!”

  杨懿一脸欣然的表情,说道:“你总算是不笨。你这铁鹞子以快闻名,只要过了弱水,就没有能拦阻你们的,顷刻就可到张掖。我们前面已两次设伏阻你,都被你轻易击破。杨将军这才派出我二人前来阻你一道。索性的是,我们把你拖在此处已有半个时辰。这点时间,已经可以做很多事了!我二人也算不辱使命,死而无憾也。”

  沮渠安周见他脸上终于显出自信的神情,心知他所言非虚,便问了句:“看来你们大军已经攻下张掖城,正在组织城防准备迎战,所以才会派兵前来阻我前进?”他顿了顿,见杨懿笑而不语,续道:“哼,你们未免太小看我这手下的铁军了。一个张掖城,还不在我的眼中。将这二人绑了,火速前往张掖城!”

  他最后一句是对旁边手下说的。手下凑近来问道:“王上,不如将这二人砍了岂不干净?”沮渠安周道:“这二人可不是一般的小卒,想来应是杨大眼身边的谋士,且先留他二人性命,兴许后面还有用处。”手下应允一声,便将二人横放到两匹马背上。众军俱都翻身上马,一声吆喝,就向张掖方向飞驰而去。

  其时天已完全黑了,除依稀的月光,田野间再无旁的光亮。铁鹞子常在这些道路上走动,对周遭环境自是格外熟悉。他们也不打火把,就这样摸着黑向前。没一二个时辰,就远远地看见了一座土城。城楼已是千疮百孔,显然刚经历过一场大战。此刻,城上没有任何光亮,想是城上守军担心火把变成为敌人照明的工具。可在铁鹞子看来,这是城楼上早已设下了埋伏,专等他们钻将进来。铁鹞子个个摩拳擦掌,誓要将张掖重新夺回来。

  

  第二十三回 打援

  光明,是人类生存的本原。

  铁鹞子为了闪电奇袭,没有点火把。城楼上的守军,为了防止对方看清自己的布防状况,也没有点火把。双方就在一场黑暗中打在了一起。

  铁鹞子军中俱是能人,飞檐走壁如履平地。黑暗中,几十条人影顺着凹凸不平的土城墙迅速地向上攀爬。他们认为,守城军是刚刚夺下张掖城的魏军,其人立足未稳,显然不能很快地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只要他们能抢占城楼、打开城门,城楼下的三千铁鹞子就可如入无人之境。

  几十条人影登上城楼,众北凉军拔出马刀准备杀将进城。一刻、两刻,等了近半个时辰,城门也不见任何异状。沮渠安周心想,这杨大眼果然不是一般人物,想来城楼上早已设下埋伏,将他的人全部擒了。沮渠安周一声冷笑,既然暗的不行,那就只能明的来了。铁鹞子随军携有圆木,圆木冲破城门,他们就可立即进城。

  十几个兵士飞奔过去,将圆木狠命地往城门冲。那城门被大眼人马猛攻多时,并不结实,一声巨响之下,城门被冲出一个大洞。众军欢天喜地,便要催马进城。走近细看,却全然傻了眼,城门内早已堆满了黄沙,将整个城门死死堵住。原来,他们早防着冲城这一招了。

  还没等沮渠安周回过神来,却听城楼上突然响起喊杀之声。抬头看去,几十根火把在这一刻被点燃,紧接着,是几百支箭飞下。

  沮渠安周大呼一声:“上当了,快走!”其麾下军卒便迅速回转马头撤退。城楼上又是一轮齐射,将仓惶逃走、未及躲避的人和马放倒了一片。城楼上一阵欢呼,铁鹞子却只能落荒而逃。

  约奔出十余里,总算逃出了张掖城的范围,众军这才停下马来。那沮渠安周何时受过这等气,醒悟过来时,便问手下:“那两个魏军俘虏何在,砍了二人,给我泄气。”

  众军士便左右去找,遍寻之下却无所得。沮渠安周闻报,正自纳闷,忽听远处一个山壁之后传来人声:“沮渠将军,是在寻我吗?”随声而出的,正是下午被他擒下的北朝兵。沮渠安周大惊之下,却忍不住问道:“你是如何逃走的?”那北朝兵道:“自然是有朋友救我。沮渠将军,多谢你没有对我下杀手。等下动起手来,我也会饶你一命,就算报过不杀之恩了。”沮渠安周被他一激,怒上心来,喝道:“就凭你个无名小卒,也敢口出狂言,受死!”说罢他马鞭一挥,三千铁鹞子如离弦的箭,奔向那北朝兵。

  那北朝兵正是高长恭。且说当时他与杨懿二人被反绑在马上,带到了张掖城下。沮渠安周忙着指挥手下攻城,哪有空理会他们,只两三个小兵看管二人。

  此时,正是第一波登楼奇袭的时候,全军都凝神屏气,整个战场鸦雀无声。忽然,几声奇怪的鸟鸣传来。这时候鸟已进窝,哪会有鸟鸣声呢?可铁鹞子没人关注这个,关注这声音的只有两人,高长恭和杨懿。那鸟鸣分明在传达一个信号,救他们的人已经来了,随时准备出手。

  鸟鸣声当然是陶贞宝发出的。前来营救二人的慕容白曜和令华早已由仙姬为他们易容成铁鹞子军的模样,混入了军中,伺机而动。

  之后,沮渠安周下令冲开城门攻城。铁鹞子全军上马,缓缓向城下移动。慕容白曜和令华也就混在队伍中悄悄跟上,并且锁定了高、杨二人的位置。直到城楼上亮起火光,铁鹞子被逼得全军后退,在最混乱时,二人知道,时机到了,便冲过去将看管的小兵打倒,救出高、杨二人。当时场面大乱,谁还在乎有四个人朝着不同方向走。那四个人也就趁乱逃了出来。

  离了铁鹞子,四人催战马迅速回到预定的伏击地点,大眼已领了手下大军埋伏在那里。见高、杨二人安然无事,大眼这才放下心来,指挥着手下准备与即将逃到此处的铁鹞子决一雌雄。

  待铁鹞子逃到半路上,高长恭单骑现身,激怒正在挫败情绪中纠结的沮渠安周。沮渠安周一怒之下,挥兵前去追击。高长恭轻笑一声,立即回马逃走。那沮渠安周被情绪所扰,全没防备,只道攻城虽然不利,追个小兵还不在话下。就算前方真有埋伏,他此时手下兵力尚存,又何惧之。如此想着,不知不觉就追到了一处山谷之中。

  却见高长恭逃到谷中就不再往前,反而立马回头。不多时,山谷中走出一彪人马,为首一名大将,横刀立马,将高长恭让到了身后。

  沮渠安周一见来将,忙勒住战马,喝道:“来者何人?”那边一举战刀,答道:“杨大眼,特来会沮渠安周。”沮渠安周大笑一声:“凉州第一勇?早就想会你一会了。敢与我一战否?”大眼道:“有何不敢!”当即催动战马,向沮渠安周冲来。沮渠安周也不落后,双腿一夹,胯下战马就迎将上去,双方立刻战在一处。

  他二人都是凉州战场有名的勇将,马上功夫以一个勇字着称。如今双方碰在一处,自是针尖对麦芒,你来我回,斗得难分难解。

  约战了二十几个回合,大眼眼看一时难胜沮渠安周,便得了个机会跳出战斗,向身后喝道:“全军突击!”此言一出,从山谷四周,就有数千人马现身而出。原来,他们早已将这山谷团团围住,只等大眼与沮渠安周争斗正酣时掩杀出来,誓要将铁鹞子一举成擒。

  沮渠安周见中了埋伏,心里终于有些慌乱,骂了句:“卑鄙!”便回马指挥手下突围。

  然而铁鹞子虽然武力极强,苦于适才刚受了城下中伏之气,心生气馁,如今又遭数倍于己的人马围困,左冲右突之下,始终难突出去,众军士气登时泄了,魏军的包围圈也就越来越小。

  此时的魏军,在大眼亲自指挥下,再不是下午刘坡壕的伏击战中那般不堪,与铁鹞子接触上,短兵相接,毫不吃亏,不多时就夺去了千余条敌军性命。自从姑臧出来,这还是第一次大胜仗。

  眼看铁鹞子已被打得溃不成军,高长恭上前对大眼道:“可留这沮渠安周一命。”大眼忙问为何。高长恭道:“此人冷静有余,智谋不足,于我们没有威胁。我和杨贤弟已对他有相当了解,放他回去,反倒有助于我们。”大眼道声有理,在又留下数百条敌命后,便令众军开一条口子,放沮渠安周与其残部逃走,同时下令,迅速清理战场,准备攻占张掖城。

  

  第二十四回 亡魂

  令晖早已为大眼定下策略,在围歼北凉援军后,便让部下换上北凉军的衣服,打着他们的旗号,佯作援军前往张掖城,骗他们开城。

  大眼正在指挥手下换服装,杨懿上前说道:“刚刚铁鹞子军有数十人爬上了城去准备开城门,结果不知何故没能成功,我猜是城上守军将他们全部擒了。后来铁鹞子冲城,被弓箭齐射,想来也是城上早有准备。可登城偷袭的毕竟穿着都是北凉衣服,当时军情紧急,守军必然是来不及细问。现在已经平静了这许多时间,他们怎会问不出其人的真实身份。既是如此,我们在那城下时倒不如就诈称是沮渠安周,以责问的口气逼他们开城。城楼上守军哪分得清楚,必然中计。”大眼道声“妙计”,便吩咐手下,依计而行。

  一千多个装成铁鹞子的魏军,大张旗鼓重又来到张掖城。就有兵勇向那城上喊道:“沮渠安周奉命前来相援,你们好大胆子,竟敢对我们动手。”那城上很快就有人回应:“王上恕罪,我们被日夜攻城,只以为今晚又是魏军前来偷袭,不想打了自己人。王上何故不亮旗号呢?”城下回道:“笑话,我们铁鹞子行军一向隐秘,如何能打旗号。我们本以为这城已经丢了,没想到你们能固守此城。很好,待大王回去奏报国主,一定为你们请功。快开城门放我们进去吧。”城上也不怀疑,连连道:“这就开这就开。因为是用黄沙阻着城门,要费些事,贵军莫急。”

  过了一阵,那扇已被冲出个缺口的城门缓缓开了,魏军见状,便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冲进城去。在其后蛰伏的大军更是飞速前来,紧接前面的小队之后也冲进了城。

  大眼麾下数万人的军队,在张掖城中与千余守军展开巷战。守军虽然顽强,奈何人数相去甚远,只能且战且退,固守几个重要据点。这一战,直打到天光微亮,魏军终于拿下张掖城,城中守军也几乎被全歼,守军统帅被生擒。

  大战之后,大眼一面令部下清理战场,一面派人去后方营中迎接林儿诸人。

  从高长恭等人去伏击北凉援军开始,林儿诸女就一直坐立不安地在营中等候。尤其漂女,几次发疯似的想要冲出营去,都被林儿紧紧抱住,二女就这样抱着坐在地上哭泣。漂女不住地道:“仙姑,我们回中原好不好?不喜欢这里,不喜欢打仗。”林儿则安慰着她:“中原也有战争啊。我们一开始不是以为上邽很好吗,我们可以在那天天玩,可最后还是被战争逼得走上了这条路。现在北凉也打仗,南朝也要打仗,我们还能去哪?”

  后面寻阳忽道:“林儿,要不我们去北方阴山下的丁零吧?丁零族那么偏僻,肯定不会打仗的。你还记得葭萌关那个费氏夫人吗?她就是丁零族的,她还说我们以后一定会去丁零族呢。”

  林儿经她提醒,这才想起费氏夫人给过她一张九黎教的地图,心中一动,看来这费氏夫人果然有先见之明。于是她道:“美女,小嫂说得对,我们以后就去丁零族吧,那地方天高云淡,一定很适合我们的。”漂女听得她言,坚定地点点头。

  直到这天天已微亮,大眼派来的兵勇将大战的情况说了,众人这才忙不迭地来到张掖城。

  城中的尸体已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只是一股刺鼻的血腥气仍在城中飘荡,令诸女不住地作呕。

  大眼与高长恭等人亲自在城下迎接。漂女一见高长恭,就飞身扑了过去,哭着道:“高阿兄,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高长恭接住她的手,笑道:“我有那么容易死吗?”漂女经他一逗,一边流着泪却一边傻笑,表情十分尴尬。高长恭替她抹去脸上的泪,说道:“不过这次还要多亏杨贤弟,若不是他临机应变,那可就糟了。”他回头去人群中寻找,却不见杨懿身影,看看众人,也都表示不知其去了何处。不过,反正这人一向神出鬼没,众人也只能无奈一笑,只漂女说了句:“嗯,等见了他,我一定好好谢他。”

  大眼则上前感谢林儿和令晖的妙计,顺利拿下张掖,又打退援军,他手下还只有极少伤亡,若非令晖的计策,想想绝不可能。可林儿却道:“这城中的守军如此顽强,既挡住了我们的轮番进攻,又能把铁鹞子打退,倒是令人佩服得很,不知守军将领是何方神圣?”大眼道:“说来也怪,守军将领是个独臂将军。我在凉州这么久,倒从没见过这人,也不知是何时冒出来的,的确让我刮目相看啊。”林儿奇道:“独臂将军?要不领过来让我瞧瞧?”大眼便命人前去带人来。

  不多时,人被带到。众人一看来人,异口同声地惊呼:“沮渠唐儿!”

  大眼讶道:“你们都认得他?”

  高长恭道:“伊吾城四大护法之一的沮渠唐儿、沮渠董来兄弟,我师父、师叔有一次就险些死在他二人手下,他的小弟被木兰女侠所杀,他的这条手臂也是女侠一剑斩下。说起来,我们和他的恩怨还着实不浅呢。”

  其实,不仅识乐斋诸人,就是那沮渠唐儿,此时也是一脸愕然。只听他道:“我道谁能想出这么毒辣的连环计让我上当,原来又是你们这群人,嘿,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啊。檀林,你敢放我回去吗?等我再引大军前来,与你决一生死,也好了结我们之间的仇怨。”

  林儿尚未回答,高长恭道:“师叔,这沮渠唐儿也算得上是位英雄。仇池群英中他能力战师父,拜将台他能打得女侠武力全失,现在又用两千人守这一座孤城许多时日,其人绝对是有勇有谋之辈。不如放他一次,也算还他弟的仇怨?”

  谁知林儿却斩钉截铁地道:“不行!”

  沮渠唐儿闻言,仰天大笑:“既为败军之将,我本不该有此要求,也罢,那就给我一个痛快吧!”

  林儿却突然向沮渠唐儿微一颔首,然后对高长恭道:“你想想,沮渠唐儿虽然失去一只手臂,功力恐怕大减,但毕竟是伊吾城的四大护法之一,北凉国主却为何只给他两千人守这一座必丢的孤城?你再想想从汉中回来的昙无谶,一切就明白了。北凉国主信不过这些从外面回来的人,所以也不会派以重任。此番,北凉的主力军铁鹞子又被沮渠唐儿所害,你说那沮渠安周回去,会给沮渠唐儿说好话吗?所以,放他回去,不但他再无领军的可能,就是能不能保住性命,怕也是未知之数。我正因为敬他是一个英雄,这才不肯放他回去。”

  众人闻言,都觉有理,就连沮渠唐儿本人,也对林儿另眼相看。

  林儿道:“沮渠护法我且问你,你愿意去陇西吗?昙无谶方丈、李峻法师都去了陇西传播佛法。你若是愿意,我可以请大眼放你前去。”

  沮渠唐儿一声冷笑:“别惺惺作态了,我不需要你们可怜。被你们害死的人那么多,你们照顾得过来吗?且不说我弟和觉贤的亡魂,就是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赵温,又有谁管?”

  林儿道:“赵温?我阿兄一直想要找到他,却不知他在哪里呢。”

  沮渠唐儿恶狠狠地道:“哼,装腔作势!仇人就是仇人,别以为你说几句好话,就能得到谅解。”

  林儿并不理会他的恶言,沉吟良久,方道:“我知道应该怎么安顿你了。阿兄,请你命人将那赵温的所在从他嘴里问出来,再把他二人送到赵郡去。一会儿让小嫂写一封信,请陇西帮的李帮主代为照料。”大眼自然允诺。

  诸事完毕,众人这才要进城去。正此时,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少女之声:“小姑!”众人忙回头看去,那是双妹。

  双妹和另一个人飞奔过来,刚到林儿面前,双妹还来不及喘气,就急切地道:“大事不好了!都督西北五州军事的奚眷将军被伊吾城的李宝暗杀了!”

  (第十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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