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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雨-Reign of Assassins 同人】(1-2)作者:Shin

海棠书屋 https://htsw.htsw.win 2024-08-18 19:51 出处:网络 编辑:@海棠书屋
作者:Shin                一 所谓命运,如何迷惑了双眼   “说什么傻话,以后的日子还长呢。”他抱着衫衣被染尽的曾静,缓缓的向着寺庙外走去。   一路向城东,等他骑

作者:Shin
 
 
 
 
 
 
 
  一 所谓命运,如何迷惑了双眼

  “说什么傻话,以后的日子还长呢。”他抱着衫衣被染尽的曾静,缓缓的向着寺庙外走去。

  一路向城东,等他骑着马来到湖边,靠在他胸口的,是气息已经有些游离的曾静。本是已经在强撑的他,却是在硬把船划到湖中央,一靠上李鬼手的船坊,他还来不及呼叫,便是强弩之末般,哐镗一声重重的砸在了甲板上。

  这下可好,这一厚实的震荡把船仓内的爷孙俩给吓得不轻,还以为有贼人登船了,赶忙抄起把匕首踱步而出,一开眼,却只见倒在船上的江阿生和躺在小船里的曾静。只听李鬼手放下手中的家伙,无奈的摇了摇头,跟旁边的孙女说到,“孽缘啊,是你我两人的罪过。”哪知旁边的小女孩却不紧不慢的侧着头,跟李鬼手说到,“爷爷,是你说的,易容之后,这辈子他们两个都不会在遇上了,看来,这与我们无关,不管面容几何,该遇上的,终将会遇上…”说着话,爷孙俩便接连着把两人给抬进了屋内,李鬼手还连连碎碎念到,“我这老骨头,可要被你们两个给折磨死了!”

  不知过了几个昼夜,月升之时,江阿生先是苏醒了过来,些许是昏迷了太久,伴随着耳鸣的,是有些刺骨的疼痛,李鬼手听见仓内的动静,变撩开了链子走了进来,从案台上端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递给了揉着胸口的男人。“喏,你刚醒,得亏你还年轻,好的还快些,赶紧把药喝了,只是你身体内的隐疾.... 你还是多上心些吧。”江阿生艰难的坐起身,仿佛每一根筋骨都在和自己作对,接过碗,开口问道,却发现声音很是沙哑,无法出声。

  李鬼手皱着眉,一看就知道他想问什么,手中还捣着药膏,便又转过身对他没好气的说了一句,“曾静还躺着,她本就旧伤未好,这次又失血过多,一时半会儿还醒不了。为了救你们俩,我是花了好些力气,这次,药费得加倍。”说这,李鬼手走近催促着江阿生把药赶紧喝下,他也是忧心忡忡的,一饮而尽,然后放下碗,便准备拿手撑着,脚试探下走下床,也是操之过急,一个趔趄,人就跪了下去,幸好右手还迅速的抓住了床边,李鬼手也是瞪大了眼,“这病人怎么不听话,我救你们这么多次了,能不能就别乱添麻烦了。”

  小孙女也是听着室内的吵闹声,赶紧小跑了进来,看着还跪在地上的江阿生和旁边呵斥着的爷爷,她也是无奈的摇摇头,上前扶起来江阿生,“曾姑娘今日已经好许多了,气息也平和了很多,不日就会苏醒。你若想去看她,便随我来。”说着江阿生是稍微收拾好了自己,一瘸一拐的跟着小姑娘走出舱外,从外面绕到了船另一侧的房间。

  小姑娘示意他推门进去,又叮嘱了几句,便又退下了。他看着船仓内隐约的灯火,夜半的湖面冷的有些凛冽,湖面却平静的掀不起一丝波澜,犹豫了一下,放在门上的手,终是轻轻的推开了舱门。

  他轻轻阖上门,屋内有安神的檀香,暖炉散发着适度的温热,还有跳动嘶嘶发声的火星儿,他顺势望去,看见那人躺在一张窄窄的床上,一时间有些恍惚,回过神来,又一步一步,慢慢的挪到她面前,生怕惊醒那个熟睡的人。他靠着床沿,捂着胸口的伤,蜷缩着,坐在了地上,就算是麻药的作用,那血肉的撕扯,还是让额头渗出了豆大的汗粒,是稍微大声喘了一口气,又立马收声,调节着内息,平复着脉动。

  他把头靠在床边,一只手缓缓的伸出来,轻轻的抬起床上人向下的手掌心,借着缝隙,将手垫在她的手心下,也没有扣住她的手指,只是若有若无的接触着,然后又微微抬起头,看了看床上的人,下巴立在床板上,默默的看着她起伏的胸口,担心那气息会飘走。也不知过了多久,眼皮快是支持不住,疏忽的,耷拉了下来,头也不得劲的倒了下去。

  可能过了几个时辰,再是有些知觉,是被那熟悉的触感唤醒,有人在轻抚着自己的发际,似乎不再感受到疼痛,被那温柔的指尖平抚着,略微冰凉的指腹,安抚着在梦中呼吸急促的他。他耸了耸肩膀,活动了下手臂,恢复了意识,稍稍用力抬起了眼皮,深呼吸了一下,支起身子,那明晃晃的,是晨曦透进了船仓内,他皱了皱眉,又迅速定睛看到了还有些虚弱却映着光影,睫毛扑哧扑哧扇着,那双目的主人。他又挪了挪身子,好让手能够够到她的脸庞。

  “你醒了。”说着他将她的手轻柔的挽过来,将她的手背贴在自己的脸上,他用脸颊左右磨蹭着,眼神始终落在她的眉目之间。她想说什么,却是有些费力。他便把她的手小心翼翼的放回了被子里,又用手指贴在她的唇齿上,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动气。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你想说的,我都知道。”沉稳的声调,是那份无法掩藏的关切和深情,丝毫不见那日的戾气。

  “你,还在啊。”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吐出了这几个字,他宽厚的手掌贴着她被刀锋划过的侧脸,那伤痕,在短短几日内已见愈合。

  “我说过,我喜欢有你的陪伴,那是真心的,娘子。”一声娘子,是像刺中了她的心底,曾静不禁一股气血涌了上来,床边的人也是眼疾手快,看见她有些跳动的太阳穴,便立马利索的坐了起来,将咳嗽的她抱了起来,让她把头靠在自己肩膀上,在她背上的膈俞一穴处发力舒缓经脉。

  “暂时别说话了,李鬼手给你下了狠药,体内的气血还在乱窜,你有这么多话要说,等你好一些了,再慢慢说吧,我会在这,不会走的。”他说着,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她也不再接话,只是手慢慢的爬上了他的身上,然后停在了他的左胸,她用手指在他伤口附近画圈,又微微抬头看了看他,“不疼了,用了药,已经快愈合了。”他会意的说道,她在担心插在他胸口的那一刀,她虽然熟知人的周身筋脉,也确信那个位置不会伤害到他的要害,也还是有些后怕,怕那龟息闭气丹麻痹他气息血脉太久,怕那刺偏他心脏的那刀又伤及了他几年前的旧伤,怕一不小心,又杀死了这个他亏欠太多的人。

  “我的命这么大,岂是你们能取得走的。别忘了,你相公可是走过一遭地府的人。”他说着,没有一点心酸之词,反而温柔的笑着,用自己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她不开口,却也难掩苦涩之情,是和他气息相接了几分,又侧过头,背过了他的脸,靠着他的肩膀,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此刻无地自容的窘迫。

  “当年,我就是在这床榻上,从张人凤,变成了江阿生。你我一前一后,在这船上,你告别了前生,我却决定假扮成他人。你曾是空心的杀手,而我却变成了被仇恨包裹的木偶。你不亏欠张人凤了,你亏欠他的,已经帮还给他了。现在,是江阿生,亏欠你了。阿静,从今往后,我们便是相依为命了…”他低声缓缓说道,悠悠的,仿佛那过往的血腥,如轻描淡写般,被岁月吹散,现在剩下的,只有面前的人儿,那真实的,可以感受的,是她的呼吸。

  一声啜泣,她有些晕红的眼眶,转回头,看着那个如赌咒般倾诉着的男子,如今的她,仿佛置身于,那可以缓解肉身割裂疼痛的幻境,人心隔着人群在流亡,直至你爱上一个人,他所在的方向,和你所在的地狱,只隔了一个寥落的前半生。

  没有千言万语,从她眼角滑落的热泪已经告诉了他答案,“好。”短促却珍重的一个字,她哽咽着说道。他用手轻拭那泪痕,一个吻落在了她的额头上,两人都有些释怀的不再出声,他伸出双臂,将她整个人都拥入怀中。

  在李鬼手处又修养了一些时日,两人都恢复的差不多了。江阿生期间更是回了市集的家一趟,家里是有些狼藉,还剩下未完全清洗完的血迹,和那沉眠地下的八十万两黄金,他花了些时间收拾好残局,又向闻讯赶来的大娘草草解释,毕竟相处了快一年,也是有些感情,辞别之际,还赠予了大娘一些银两,为了她的安危,阿生嘱咐大娘勿再向他人道起有关他俩的传闻,“大娘,日后若有人问起我和娘子,你就说,那一家子一声不吭连夜搬走了。”说着他看着这个对他们好过的长辈,有些心酸的微笑道,“你离我们越远,越安全。”说罢,又抱了抱大娘,便带着一些帮工驮着行李离开了这熟悉的方寸之地。

  大娘看着远远离去的人影,心里暗自叹息,“苦命的孩子啊,你和阿静,希望你们能好好的。”摇摇头,看了看变回空荡荡隔间的屋子,和一年前阿静来时,仿佛丝毫不差。

  江阿生把这些身外之物都让人放在了离皇城不远的一个幽静小筑里,这本就张家的别院。原来自从黑石踏破张家府邸后,他一直借用外戚的名声在打理这些事。这些年间,他学会了从光明磊落的朝上君子,变成了那黑暗中的影子。

  那日从江中救起他的船夫,本就是受过他父亲的恩惠,从河中看到张家少爷命悬一线,便将其送往李鬼手之处。李鬼手是知道黑石的作为,也知道张家的赤子之心,日月可鉴,变帮他改头换面。

  张海瑞一生忠孝仁义,也算是洪武年间的一个有担当作为的人物,张人凤早年体弱多病,张父便苦心将他寄养于昆仑山上,岁月十几载匆匆掠过,张人凤不仅习得上乘武功,更是浸染于正统道教中,文韬武略,儒,法两家河流,张人凤就是昆仑山上的陆竹,道法武学集大成者。他手中那参差剑,更是高人用玄铁打治的,双剑一长一短,一玄一素一攻上三路、一取下三路,左右呼应,彼此回护,几近完美。一玄是短剑,一素是长剑,倒是相辅相成,相得益彰。也只有像他这种五脏六腑异位,而能左右开弓的不遇之才才能驾驭这双剑,参差不齐,亦真亦假,仿佛就是他这一生的写照。

  二十多岁出头的他,为了辅佐式微的父亲而毅然下山,在朝堂上,他是心怀百姓的官员,在家里,他是宽厚仁慈的张家子孙,只是没想到,父亲意外得到那半具遗体。福兮,祸之所伏,掀开了日后兵刃相见的灭门篇章。

  那日被黑石四大高手夹击,若不是为了保护他父亲,张人凤也未必会落得如此下场。或许,他命不该死,也或许,他的人生,是在他死后,才会开始。

  洪武十五年那晚之后,他如挣扎在淤泥中的丧家犬,换上了另一幅面容,却拨不开面前的重重迷障。就算是日月当空,那天的千刀万剐之痛也可以在眼前不断翻过,夜晚四下无人之时,那血溅四壁的锥心之痛,汹涌而来,滴水可穿石,仇恨,不也像藤蔓一般缠绕不依,遮蔽住头上的星空吗。

  就算他仍幕后牵线运作着张家的残留的势力,他终究,是无法再以继承者的身份出现在朝廷或者江湖中。那如果用一己之力摧毁整个黑石组织呢,他将计就计,索性接受了这个一贫如洗的身份。可以想象一个书香门第,权倾内阁的首辅家大少爷,现在沦落到连吃一个豆皮都要眼巴巴的看几天才能买一个的下场吗。身体发肤受的苦,哪比得上日夜被煎熬的内心啊,鸟兽虫蛾,为了求生,又何尝介意这些啊。

  重生后的他,过着入不敷出的日子,他是为了伪装,也是为了惩罚自己。从江阿生的眼里,他看到了,大明最残酷无情的一面,有钱有势的,可以轻而易举洗脱自己的罪名,低声下贱的,贫穷却像疾病一般祖祖辈辈流传给后代。从那样的天之骄子,堕落至街头小巷,他看清了圣上所谓寿与天齐脚下的白骨累累,那朗朗乾坤阴影下的人间悲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那昆仑山上习得的圣贤之道,已经无法拯救深渊中的他了,为了复仇,他何时是魔,何时又是佛。

  南京城内,张人凤摇身一变,化身为一个跑腿的信差,他能够接近千家万户,你有多了解你的对手,你的胜算就多了几分。那些人们想藏匿的龌龊之事,各家的辛秘,也被他所窥探掌握。利用这职务,他摸清了那夜仇人们的底细,只是,当他再次看见细雨,不,是曾静,那曾经无比坚定的念头,却开始挣扎,摇晃。

  在这期间,张人凤李鬼手一直保持联络,毕竟江湖中有什么微丝动静,作为大夫的李鬼手也是闻风而动,张人凤本不是江湖中人,他是朝中的第一圣手,那把参差剑,本该就在太阳之下挥舞,可经历这劫难后,这江湖,便成了他,不可不入的修罗场。

  细雨是于张人凤之后来到李鬼手处易容的,当所有人都以为细雨消失时,张人凤还在搜罗黑石一行人的行踪,是啊,谁又能想到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谁又会顾虑一个死去的人,他变得更加缜密,谨慎,懂得忍耐,学会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

  消息灵通的李鬼手经不住他的多次恳求,也是鬼使神差的,将细雨的下落透露给了他,没想到,他却成了这孽缘的推手之一。

  石桥一别,便是生死,此番再见,莫名的,就像当日雷彬能三两下锁定细雨一般,那明厉的气度与淡淡的血腥味,竟让他有些失神。那种复杂而熟悉的感觉,或许,就是一种因果,世界正在倾倒,曾经的受害者,拿起了刀,走向那宿敌。

  他顺着曾静的意,成了亲,走了这下坡路。他看着自己注定吞下的苦果,便是预见了将来的错,他们谁也无法躲过揭开谜底的那天。可是谁都没有预料到,人如飞蛾,溯光而聚,那一点星火般的幸福与温暖,是包裹吞噬了两人,也是驱赶了身居心底的亡灵,曾静拯救了一念地狱的张人凤,而江阿生给了细雨那如甘露一般的解药。

  “你知道我什么化名江阿生吗?”

  “因为在江中死去,又在江中重生。”

  …

  二 知她不可求 知他不必候

  她是属于转轮王的,是他手中的一个人偶,在洪武初年的战乱之下,他从无数孤儿之中一眼就看中了她,那样坚定的眼神,破旧的庭院里,春雨下的淅淅沥沥,即使浑身脏兮兮的,眉目间也已出落的十分精致,破烂的衣服也遮不住那在混乱中仍能镇定自若的气度,那个孩子,一个人离得远远的,十分警惕。
  
  “你叫什么名字。” 转轮王走近那个角落的孩子,沉着那沙哑的强调有些温和的问道。
  “我叫曾静。”女孩的声音中有一些畏惧,更多的是来自好几天没吃上饭的虚弱。
  转轮王撑起伞,遮在小女孩头上。
  “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从今天起,你就叫细雨。我会教你武功,以后,没有人敢伤害你了。”
  
  他自小就净身进宫,却习得一身好武功,他是个阉人,在外越是卑贱,私下就越是拼命。凭什么自己不可以饱读诗书,凭什么自己不可以权倾朝野,凭什么,他不可以像一个正常的男人那样长胡子,醉倒在女人的温柔乡里。他将细雨按照自己的意愿调教,是看上她那双眼睛,那张脸,终有一日,她会成为自己最美的献礼。
  
  数十年间,他传授她辟水剑法,让她成为自己手下最快的那把剑,走着他给她设计的路,没有人可以介入他们这亲密的关系之中。
  
  日复一日,他看着那张不知何时,已经变得美的令人窒息的脸,却配着那么冰冷而阴郁的神情,他那近乎扭曲的心理,想要占有她快到发疯,看着她成为自己心中最完美的女人,那种情欲,甚至已丝毫不在他人面前掩饰,黑石里的人,对于他和细雨之间的关系,也是避而不谈,毕竟,谁也不想被着江湖排名第一二名的人给灭口了。
  
  细雨是他转轮王的,生是,死也会是。
  
  长期的流离失所,在遇上转轮王的那一瞬间,撑到极点的曾静觉得自己终于得救了,她得救了...
  
  从成为细雨那天开始,转轮王给了她那碗饭,给了她那把辟水剑,那身令人闻风丧胆的武功,给了她一个“崭新”的人生。或许对于此生已经被命运抛弃过的自己,就这样,做一把听话的剑,收起所有的喜怒哀乐,让他成为自己生命中的主宰吗?
  
  辟水剑法,四十一路,又快又密,剑路之走势如风中的细雨飘忽不定,令人难以捉摸。剑如其人,就像她,收藏起自己的真心,她不可以输,她想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十多年来,是怀着复杂的感情,矛盾的活在这个世上,她依存于转轮王却又深恶痛绝他赐给她的一切,替他杀掉一个个与黑石为敌的人,在这高手林立的江湖,她成为了让人望而生畏的那一个。一次次的杀戮,每一次抬手,那剑竟有如千斤重,同时被无尽的放大的,是内心的欲望,和深入骨髓的麻木。这武功到底是用来守护自己珍爱的人,还是用来杀掉天下所以阻碍他路的人,她到底,为了什么而活着…
  
  还小的时候,偶尔,夜晚闭上眼,她会回想起临安的春雨初霁,想起曾经有家可归的日子。那个时候,父亲还是地方一个小官,自己是家里唯一的孩子,自幼便聪慧质仁,家里虽不富裕,却能供她读书识字,她会书画,也识音律,甚至,她有一个青梅竹马,有一门已经定好的亲事。她识大体小小年纪便料理家里大小事,家里没有男丁,她便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江河日下,她也懂得大元是命数已尽。朱元璋在击败陈友谅等之后,开始了北伐,她是在战乱中和家人失散的,随流民一起迁徙到了应天,而也是在这流亡之中,她从那个被豢养的羊,变成了狩猎的狼。在这乱世中,只有两种人存在,一个是任人宰割的猎物,一个是荒野上的猎人。
  
  睁开眼,是第二日的清晨,每一次醒来,都有清晨,可慢慢的,她却再也看不见除自己以外的世界,渐渐的,她丧失了回忆的能力,那个曾经的自己,来时的自己,越发的模糊了。
  
  第一次拿起剑,第一次跟随转轮王执行任务,第一次看见鲜血从别人身体中迸发出来,第一次自己亲手杀掉素未平生之人,第一次一晚上恐惧的无法入睡,第一次抱着浸满鲜血的衣服哭泣到天明的自己。她的内心,比谁都煎熬…
  
  这些年细雨为黑石打下的江山,是她眼睁睁的看着转轮王将手伸入大明官场黑暗的每一个角落,她是帮凶,也冷眼旁观默许了这一切的发生。她是再也无法去寻找自己失散的亲人,现在的她,只是一个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杀手,不再属于过去,不再是一个普通老百姓。
  
  她变得愈发的暴戾和不安,辟水剑身却不染一丝血迹,陨身于这柔软剑刃下的亡魂与日俱增,也可能有一天,她不再会醒来,深渊之下看似平静的表面,实则快要分崩离析的内心,谁会成为刺入她命门了结这一切的那一个人。
  
  
  ————
  
  
  “还是来晚了。不过生,未必乐,死,未必苦。你就是细雨吧?”那晚在桥上遇见刚刚杀死张人凤的细雨。那是他第一次看见细雨的真容,他听说过细雨惊为天人的容貌,下起手来却毫不心慈手软,刀刀毙命。那是他早已不经波澜的内心,久违的,掀起了烟波。
  
  当他赶到张府时,已是一片狼藉,便随着空气中飘散的血腥味,一路追随到了桥上。
  
  细雨并不理会陆竹,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只听陆竹开口,“施主请留步。”
  
  细雨并未留下来,继续走下桥。陆竹又看了看那掉下河里的张人凤,便一个轻功,几步便轻盈的点到细雨身前,拦住了去路。细雨正在前往约定之地,准备交给转轮王这遗体,见又来一个挡路的和尚,更是心中怒气自来。她不想恋战,便放下遗体,剑起剑落,准备一剑了结这不知好歹的和尚。
  
  她拿起剑,刺向这一身素衣的和尚,而面前的和尚,却丝毫不闪躲,更是用一双铁筷子轻巧的接住了自己绕向他身后那悄无声息的剑锋,从剑端传来的震动迅速传递到了她的手腕。她来不及转向,只见自己的剑已经牢牢的被对方牵制住了,这样的深厚的内力,是她数十年间,都未曾见过的。
  
  细雨拔忙把剑向后退了几步,把剑往自己眼前一拉,做好了防御的姿势,她从未听说过江湖上有这号人,以筷作剑,刚才对方只用了不到二成内力,便轻易接住了自己的攻击,细雨顿时有些慌张,她是见过世面的,便知道这世上如果有人能克制住自己的辟水剑,并无几人,若自己从未听闻,便是这人,毫不在意榜上排名,那便是更加深不可测。她前半生经历过许多与生死擦边的劫难,却都没有这一次,这么的慌乱,毫无头绪。
  
  陆竹见对方已经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便放下了筷子,双手合十,朝神经紧绷的细雨拜了拜,“施主不必担心,小生前来只愿带走这遗体,不会伤及施主半分。”
  
  细雨是知道,就算她雷彬,彩戏师联手,也未必是眼前这个人的对手,但她又怎么可能把到手的遗体就这么交给这个人呢。
  
  “黑石想要的东西,还没有拿不到的,如果不想死,就让开。”细雨挪动了一下,调整了最好的出击角度,就算没有胜算,她也不可能束手就擒。
  
  “施主若是能过我这一关,便可将这遗体带走。但如果三招之内无法拿下小生,那这施主便带不走这遗体了。”话音未落,细雨变挥动辟水剑,蜿蜒前来,让人丝毫看不清攻势,陆竹只是闭上了双眼,只靠听觉来分辨空气中微弱的颤动声。他是以退为进,这铁筷子一寸短一寸险,可在陆竹手上,却施展的颇有禅意,以短克长,以刚克软,叮叮当当,花火之间,之间两人已经从桥的一头打到了另一头,黑暗在月光的映照下,也只能通过那铁与铁之间绽放的电光来分辨两人如风如雨飘渺的招式,细雨的辟水剑法在陆竹的以柔克刚之下根本无法突破对方的防线,反而是自己暴露了破绽。

  三招已过,细雨喘息着,她是无法找出对方的弱点,变得愈发焦灼,对方处处手下留情,仿佛在嘲讽着自己,她是想继续刺向对方,却已经乱了章法,有些气急败坏。陆竹却一步向后,拉开了两人的距离,让细雨无处聚焦。细雨那停在空中的剑,眼里的星火不可置信的跳动着。
  “你不杀我,何必玩弄我!你到底是谁!”细雨怒不可遏的质问道,她无法理解这个人现在的举动,这数年间,来杀她,哪个不想置她于死地,怎么会有人由此留有余地的捉弄自己,若要杀她,何不给个痛快。
  
  瞬息间,只听见一声丝帛断裂的声音,细雨头上的束发从侧面,断裂了。她那盘起的头发,在这沉寂的夜色中,稀稀疏疏的,散落了下来,披在了肩上。被月色修饰过的脸庞,在白皙中透露出一丝微红,长发垂在了剑刃上,仿佛动一丝一毫,都会斩断这青丝。
  那个人,方才是何时绕道自己后方,挑断了自己的束发,还是在自己眼皮子做到的。愣了一下,细雨收回了辟水剑,那发丝在耳旁,像是在试图遮住自己此时的狼狈。
  
  “善哉善哉,施主即为求生,又何必求死…在下少林寺,陆竹,多有冒犯,罪过…”
  
  他是谁,是少林寺四十年来,佛法武功第一人,他在修行,便是想渡化这世人,善恶本就在一念之间。陆竹在启程前下了决心,江湖中人为了摩罗遗体,互相残杀,那他便要将其归葬,了结这场纷争,只不过,看来,现在,他还需要多渡化一个人了。对于自己的修行,他是自信的,对于苍生,他也是浪漫的,他决定了的事,便不会半途而废,舍生取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或许,在遇见细雨的第一刻,陆竹,就已经看见了结局。
  
  短短的几招之间,他已经洞悉了细雨的内心,人心万念皆化身于手中的剑,他既能拆解细雨的辟水剑法,便也能化解她内心的执念。隐约中,陆竹听见了那个人心中的嘶喊,看见了她有些不忍的眉目。短兵相接,他看见的,不止是在黑夜中,她俐落的身手,更是一个被宿命囚禁的可怜人。
  
  “想要带走这遗体,除非我死了。”细雨不再多言,神色恢复了昔日的冰冷,拿起地上的遗体,也顾不上仪容,往前走去,她是心一横,若是自己命数已尽,便在此了结了此生。
  
  陆竹看着远去的身影,双手合十,闭上眼,默默的祷告着,“愿我于未来,长寿度众生。请宽恕弟子的妄为,她便是弟子在俗世的搭救的最后一人…”
  
  …
  
  
  “我不想再看见这张脸。请给我一张,普通的脸。”
  不是这张脸,而是想,清洗掉这人生,清洗掉,转轮王在她身上所留下的烙印,清洗掉,她身上的罪孽,和手上的鲜血。那这十多年的人生,也可以像这辟水剑,随时可以弯转重来么?陆竹,用生命点化了她的那个人,他是那声惊雷,在暴雨倾盆的夏夜里,直击心脏,将她重新复苏。
  
  往后余生,你晨昏诵经,洗净自己肉身所饱受的劫难,这可否化解你心中的哀伤与苦痛,而他,又可曾入你过梦。
  
  知她不可求

  知他不必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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