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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烽火】(第十四卷1-12)作者:教授乙

海棠书屋 https://htsw.htsw.win 2024-08-23 19:51 出处:网络 编辑:@海棠书屋
作者:教授乙  第十四卷 物得其宜   第一回 选秀   “二三号,窦征南。”   “各位父老、各位乡亲,大家好,我叫窦征南,来自吴中。我今天文论的题目叫‘重筑强汉梦’。众所周知,我们汉人曾经有一个伟大的
作者:教授乙







  第十四卷 物得其宜

  第一回 选秀

  “二三号,窦征南。”

  “各位父老、各位乡亲,大家好,我叫窦征南,来自吴中。我今天文论的题目叫‘重筑强汉梦’。众所周知,我们汉人曾经有一个伟大的帝国,我们的先祖,他们的热血洒落的地方,那里的人就要唯他们马首是瞻。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是那个时代的豪言。那是个充满着梦想的年月,每个人都能在广阔富饶的中原大地拥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土地和财富。那时候的汉人,只要活着,就有尊严。可是到了今天,我们已经失去了中原,不再是那里的主人,我们只能偏安一隅,安受着来自南方的风雨。试问在场大宋的少年们,你们难道没有梦想吗?你们不想像我们的先祖一样纵横天下、问鼎中原吗?现在,是靠我们的双手来重筑强汉梦的时候了,我们要拳打平城、脚踏盛乐,重新夺回那些本应属于汉人的富庶之地!”

  “豆豆你最棒!”“豆豆我爱你!”“豆粉永远支持你!”

  “这位选手台风非常清新,口齿非常清楚,思路非常清晰,说得非常好,我给你‘通过’!”

  “好的,考官褚渊褚夫子连用了四个‘非常’来形容我们二三号的表现,可见褚夫子对这位选手非常地看重。我看其他考官也都不约而同地举起了‘通过’的牌子,那么恭喜二三号选手入围!”

  “谢谢司仪、谢谢考官、谢谢所有豆粉,没有你们的支持,我不可能站在这里,谢谢你们,我爱你们。”

  “下面是二四号,高叔。”

  “我要说的题目是‘我们需要改变’。今天,在我们宋国,人心正在崩坏、年轻和激情正在萎缩。我们有大量的穷人,他们甚至难以维持基本生计,而世家贵族们却锦衣玉食、攀比成风。再不阻止这一切,则国将不国,所以,现在是我们需要改变的时候了。在华夏族历史的每个重要时刻,我们的先祖中总有人站出来选择改变,因为他们从未改变对华夏的爱。在如今的宋国,我们不应该信命,而要用自己的双手去改变命运……”

  “铛!”

  “对不起,这锣是我敲的。我想,这位学子首先犯了一个错,那就是他不尊重观众。他一上来就开始夸夸其谈,说我们这个不好、那个不好,我怎么觉得现在挺好的嘛。年轻人有时候看问题比较冲动,这个可以理解,但你应该起码学会尊重。你站到台上,应该是对着台下所有的观众,来进行你的文论,而不是你一个人自说自话。所以我打断你,是不想浪费大家的时间。好吧,就这样,请下一位吧。”

  “不好意思,请二四号下台。来人,把他带出去。下面是二五号,巴生。”

  “大、大……大家好,我叫、那个、巴、那个……巴生,是建……建康、建康的……”

  “二五号不要紧张,我们给他点掌声鼓励好不好?”

  “巴生加油!”“巴生你行的!”

  “我、我给大家……大家念、念首诗……念首诗吧,是、是、是我自己……我自己写、写的。对酒当歌,吃饭打嗝。譬如朝露,酸不如醋。慨当以慷,多放些糖。何以解忧?低头喝汤。谢、谢谢……大家。”

  “这位学子虽然说话不是很利索,但他能在古人诗作的基础上进行自己的创作,将生活的细节放到诗作当中,我觉得非常有趣。这首诗很好地反映了我们南朝生活的美好和幸福,听起来意趣盎然,相信在未来的时间里,这位学子一定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天地。当然,今天就不给你通过了,以后要继续努力,争取写出更多更好的诗作来,好不好?”

  “好的,谢谢考官对二五号的鼓励,相信二五号一定能在诗词创作方面实现自己的梦想。那么下一位,二六号,张黄龙?什么……请等一下。”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个人?”

  “别管了,叫下一个吧。”

  “喂喂喂,你们凭什么不让我上台?”

  “对不起,凡是和檀羽有关的人,我们这里都不欢迎。把她赶出去!”

  “是!”

  黄龙嘟囔着嘴,被几个武士直接架着推出了洞玄观。外面正在等她的木兰忍不住笑道:“小熙说你最调皮,看来真是这样。”黄龙气轰轰地道:“有什么了不起,一群人在里面互相吹捧。我前面那个喔,话都说不清,写了首歪诗,那个夫子还评得煞有介事,真受不了。”她一边说一边学刚才那个考官的表情,逗得木兰又是一阵笑。

  黄龙又道:“师父他们还没来吗?”木兰道:“早来了,在那边坐着呢。”说着,她指了指对面一间茶铺,果见四个人正在其中坐着饮茶。黄龙见了那几人,便一阵风似地跑了过去。

  那四人正是檀羽、兰英、陈庆之和三少主。今天就是洞玄观观主江湛的生辰,洞玄观内正在举行大型的庆祝活动,而活动的内容,就是文论。据说,来参加文论的有上千人,考官们要从中选出十二人入围到大殿之内的正赛。正赛中每人还将再进行一次文论,然后由洞玄观请来的参加生辰会的嘉宾商议,得票最多的就是冠军。能在正赛中获得冠军的选手,则可以拜江湛为师,成为他的弟子。因为洞玄观和天师道在南朝的影响力,能拜江湛为师,就意味着从此成为人上人,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来参加这个比赛。檀羽诸人昨晚就商量确定,今天要在这洞玄观大闹一场,所以也到了这里来围观。

  陈庆之看着观内外进进出出的人群,哂道:“这洞玄观还挺有新意的,还弄个什么文论,亏他们想得出来。”

  兰英问道:“它和子云在汉中建议的科考好像很不一样呢?”

  檀羽道:“是啊。子云当时提议的考试,最大的好处是糊名,而这个文论则是公开的。学子是公开的、考官是公开的、商议的人也是公开的。你可能会觉得,公开的不是更好吗?其实不然,越是公开的场合,下面暗地里的操作更是防不胜防。学子可以提前拉票、或者将嘉宾的请帖直接买来,这就等于买了一票。如此一来,这个文论也就变成贵族富人们的游戏了。这也是为什么科考实行糊名制更好的原因。”

  说着话时,黄龙已跑了过来,一屁股坐到兰英旁边,问道:“师娘,你们怎么才来啊?”兰英道:“刚刚我们去安排人手了。要进洞玄观,可不能像你那样蛮干,得计划好了行动,否则怎么斗得过江湛他们。”黄龙难掩兴奋的神情,道:“那我的任务是什么啊?”兰英道:“你的任务就是和我在一起啊,我们又不会武功,当然躲得远远的。”“啊?”黄龙一阵失望,“我们不会就坐在这里等吧?要不让我跟着祖娥阿姊嘛,我一定不会乱走的。”兰英“噗哧”一笑,道:“黄龙你的表情变化还真大呢。放心吧,不会让你闲着的,我们有好多事要做呢。三少主要和子云去那观内,你可不能跟着她。”

  她刚说完,檀羽便站起身来,坚定道声:“我们行动吧。”

  

  第二回 战意

  “檀夫子,曲阿县主……”檀羽和兰英的出现让洞玄观的门口着实混乱了一阵。

  昨天的赏花大会,本有许多人慕名前来捧场,可还没到洞玄观,就被琅邪郡的公人拦住了。洞玄观周围数丈的地方都被江湛手下的江湖客们占据,其目的,自然就是要让檀羽等人授首。所幸的是,陈庆之带着众人及时赶到,闯过了江湖客们的围堵,这才成功救出檀羽等人。风波之后,整个建康就传开了,洞玄观和檀羽的冲突已经开始。

  而江湛的本意原是想把在黑城和洗罪城受的气在檀羽身上讨回来,没想到檀羽提前做了部署,把北凉的人马调了过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江湛一时气不过,就在整个天师道的势力范围内发下严令,凡遇到檀羽等人,一律下杀手。檀羽得知这个消息,也不客气,就定下了今天大闹洞玄观的计划,要和这江湛好好地斗上一斗。反正既然双方早在北凉时就已撕下脸皮,那就没给谁留退路,自然是狭路相逢勇者胜。他除了现有的这些人手,林儿那边也已联系上,随时可以过来增援,所以他并不感到害怕。

  建康城的好事之徒更是早就盼着这一天了。今天是江湛的生辰,原本洞玄观会闭门一日,由江湛宴请他道上的朋友。可是昨天这场风波一过,洞玄观竟发了一个告示,说江观长要寻一个弟子将平生本领倾囊相授,有志者可以报名参加。好事之徒们纷纷猜测,这是针对檀羽而来的,所以早早地等在了洞玄观看好戏。他们知道,这样大的动作,檀羽是必定要有所回应的。

  然而,当檀羽和兰英走入他们的视野时,还是让他们颇为惊讶。毕竟在他们心中,洞玄观的势力,不是一般人所能撼动,来到这里,需要莫大的勇气。

  惊讶之余,众人均是不由自主地低头致意。檀羽拉着兰英的手,一路微笑还礼,来到了洞玄观的正门。守门的卫士自然早看到了他二人、以及他们后面跟着的木兰,没敢轻易上前动手。直到二人走近,才有一人壮着胆子上前拦住,说道:“对不起,观主有令,檀羽和韩兰英不能进去。”

  谁知檀羽刚到门口,却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向外,一屁股坐在了门口的石阶上,兰英也同时依偎在他的身边坐下。这场景,与那天神特院中颇为相似。周围就有那天去了神特院的人,没等檀羽招呼,也即坐了下去。如此三三两两,适才还人头攒动的洞玄观门前,竟突然安静了下来。那守门人完全不明就里,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进观中去向管事之人报信。

  檀羽此时却缓缓拾起兰英的手,凑到嘴边亲了一下,方才神色黯淡地道:“过去一个多月,这双手,为了赏花大会,辛苦地磨起了茧子。可是,这样的辛苦,却轻易毁在这观中人的手里。你们说,作为一个男人,我应该怎么做呢?”

  他说得很慢,语调也不高,可听在周围众人耳中,却只感一股凌人的寒意。在檀羽的身上,以前多是柔和与儒雅,可今天,却战意十足。这战意,比之木兰、念双这样八袋高手所释放的杀气也不遑多让,是将全身的意志凝聚到心神当中,随时可以爆发。

  檀羽探手过去,紧紧搂住兰英的腰,续道:“我今天来,只为我的女人而战。因为他们让英姊伤了心、掉了泪,所以就必须为此付出代价。从这一刻起,要想进此门的,要么,你能打得过木兰,要么,你能辩得过我。”

  “哇……”人群中立刻发出一阵惊叹声。檀羽终于要和洞玄观动手了,好事之徒很快将这事传遍了建康的每个角落。

  有人忍不住问道:“檀讲郎又不肯收徒,又要挡着我们拜江观主为师的机会,这不是把我们的路都挡住了嘛。”

  檀羽冷然道:“这里有上千人,其中只有一个能够获得拜师的机会,你觉得那个人会是谁?”

  那人一愣,“我哪里知道,那要看大家文论的结果呀?”

  檀羽道:“其实一点也不难猜。如果你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那就一定不是你。这是一场游戏,一场普通人玩不起的游戏。所以我挡在这里,是不希望你们跌入这个无尽的深渊。”

  又有人道:“可是檀讲郎,你不是说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有梦想并且按着自己的梦想坚持走下去吗?那如果我的梦想是入朝为官,我当然会通过九品中正制察举入仕,可那同样是很多人竞争。而如果我的梦想是成为舌战高手、或者成为大宋的名士,那去争取做江观主的弟子,不也是一条合理的路吗?虽然我现在是普通人,可是争取了,至少有成功的机会,不争取,就一点机会都没有啊?”

  檀羽道:“你说得没错,通过察举能入仕、并坐上高位的人,同样是其中的极少数,与眼下这场文论差不多。但你一定要记住,如果一个目标是不允许失败的,那你就要非常的小心。这江湛收弟子,只有这一回,下次要再来,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这就意味着,你如果把目标定在成为他的弟子,那就只这一次,一座必须通过的独木桥,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正因为这不是一种常态,故而最后选上去的人,也必定不是正常人。”

  “哈哈,我道这是哪个迂腐之人在传经论道,原来竟是你。”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檀羽回头看去,果然是他在史学馆曾经的同事、当初曾与兰英同台竞聘的讲郎褚渊。据黄龙说,他今天是在这观内做考官。

  那褚渊轻蔑地一笑,说道:“你檀羽当初也去竞聘过讲郎,也同样是大家投票决定,同样是只有一次机会,这有什么分别?为什么你自己可以做,却不准其他人做?这未免太霸道了吧?”他的话一下子激起了不少人的共鸣,纷纷起哄附和。

  檀羽同样态度冷然,并不抬眼看他,只是缓缓说道:“史学馆的竞聘是三十个人选三十个人,若非我的加入,就根本没有失败者。我参加的目的,只是让竞聘看起来更加公正一些,我并没有想让自己获聘,自然也无所谓成功或失败。”

  褚渊道:“哼,更公正?真是可笑,你一会儿说不允许失败的事不能做,一会儿又人为地制造失败,你这个人好像就是为失败而活着。一个只知道失败的人,还在这恬不知耻地教训别人,真让人笑掉大牙。”

  檀羽道:“那你就尽情地笑吧,如果你觉得笑几下就算成功的话,我不介意你多笑几声。你对成功的理解,是建立在战胜别人的基础上。而我对成功的理解,却是建立在战胜自己的基础上。战胜自己,也就是超越过去的自己,是一个人进步的标志。一个人只有不断进步,他才有可能是个成功的人,而不只是昙花一现。要不断进步,就总要面对失败,所以失败又有什么不好?像我以前曾在舌战上败给过很多人,后来都能在舌战上找回场子。昨天我又败给了江湛,但我相信,在不远地将来,我就能战胜他,因为我已找到失败的原因和胜利的方法。相反的,褚讲郎,上次你和英姊曾间接地舌战过一次,你觉得再战一次,你能战而胜之吗?按你对成功的理解,如果不能胜她,那就不算成功。”

  褚渊被他一番话,说得脸上阴晴不定,正欲再辩,后面又出现一个人的声音:“褚兄不必着急,让在下来会会他。”

  

  第三回 赶驴

  檀羽再次回头,却见那也是个老熟人,仇池离宫群英之一、《后汉书》的编者范晔。

  檀羽一愕,心道:“范蔚宗一代学者大家,他怎么也帮天师道做事?”然而口中却不能言明,便随即微作一笑,转回头来。

  范晔在檀羽身后一礼,当先发难道:“为仪见了故人却不见礼,这可不是你这明礼之人的作风啊?”

  檀羽毫不退让:“蔚宗兄在仇池是国主的座上宾,在宋又是什么人物?”

  范晔道:“徐掌柜店里的帮工,受江观主之邀来朝贺的客人,没什么身份,也不是什么人物。”

  檀羽道:“原来蔚宗兄是徐湛之的人,失敬。不过既然你在此地是白身,而英姊这曲阿县主,在朝中大小也算个爵位吧,何来我向你见礼之说?”

  范晔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只得笑道:“为仪果然犀利,再不是冷水溪时的不堪一击。难怪觉贤、赵温、沮渠兄弟全都败在你手。诚如你所言,当时与你对战的人,都已被你踩在脚下,还剩下的,也就我一个了,真是让人唏嘘啊。”

  檀羽道:“想来那些人中,论舌战之力,怕也不及蔚宗兄之分毫,当时也正是你的一番说辞,差点让我堕入魔道。如今再次见面,我自然会小心应付。”

  他二人一上来这来去数语,看似寒暄,实则暗流涌动,一个应答不慎,就会被对方抓住破绽。当真是高手过招、字字见血。现场也只有兰英、褚渊等少数几个舌战高手能明白其中的凶险。兰英在一旁不自禁地紧紧握住檀羽的手,为他传递信心。

  范晔又道:“为仪刚才对大家说的话,似乎是在反对这种以投票的方式选择最后的优胜者,也就是反对推选的形式。那么我想请问,你有比推选更好的方式吗?当然你可以说,科考也是一种,可文论和舌战,如何通过科考来进行?”

  檀羽道:“推选的方式有很多种。洞玄观所采用的,是由少数人决定多数人的命运。这些少数人或许是你们所谓的成功之人,但那就可以为眼前这么多人做决定吗?史学馆所采用的,则是一人一票制,每个人都有投票的权利,最后少数服从多数。可你又如何保证这每一个人都不受其他人影响,而独立自主地投出自己认为最合适的那一票?”

  “这么说来,为仪还是反对推选的。任何一种形式,总有它的弊端,你永远无法设计一个完美的方案。”

  “重要的不是投票的制度,而是投票的人。投票的人,必须是一个负责任的人,他要为自己投出的这一票承担责任,不管这一票最后成为多数还是少数,他都已经做好准备去接受。如果是这样,那么不管哪种推选方式,都是可行的。”

  “责任?那么如何才能让每个人清楚自己的责任?或者说,不清楚自己责任的人,你就要剥夺他投票的权利?”

  “责任并不复杂,每个人做好自己的事、管好自己的品德不受侵害,而不去管别人的事、别人的品德如何,这就是最大的责任。”

  “哦?这倒让我相当惊讶,这‘不利天下’的话,却从为仪这个儒门正宗的口中说出来?”

  檀羽当然知道,“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乃是道家杨朱的名言。范晔这样说,是想把他往歧路上引,他又岂能上当,当即辩道:“我这番话和道家之言大相径庭,岂是杨朱那自私之语可比。每个人所珍重的,应该是心里的‘义’,而不是‘利’。只珍重利的人,那不过是自私的人。孟子说:‘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所以,要利万民者,对上位之人,则是要‘致诚心以顺天理’,可对于普通人,则只要管好自己心中的‘义’,就是真正的‘匹夫之责’了。”

  范晔长长地“哦”了一声,似笑非笑地道:“这话说得太复杂,我也听不太懂。总之,为仪的意思,每个百姓都应该为了自己心中的所谓‘义’而活着?”

  “是!”檀羽斩钉截铁地回答。

  范晔仿佛深有所得,向着旁边一个地方忽然一摆手,大声唤道:“赶过来!”

  就见不远处有人赶着一辆驴车走了过来。在驴车的前部,伸出来一根木杆,上面悬着一捆鲜草。那草就吊在离驴嘴的不远处,那拉车的驴不断地伸嘴想要去吃那草,可始终够不到,如此反复施为,那驴也就不断地向前走着。围观众人见此情形,都不自觉地哄笑起来。

  范晔脸露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提高了声量喝道:“为仪所说的‘义’,可与这拉车的驴所想要得到的草一致乎?驴没有草吃就不能活,所以对于驴来说,草就是最重要的,是它心中的‘义’。普通百姓也是一样,吃饱饭对他们就是最大的‘义’。为仪的意思我如果理解得不错,就是说,百姓都应该守住自己心中的‘义’,就如同这个驴想要得到它面前的草一样。但是大家都看到了,这草它是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的,反而却让它变成了你我奴役的工具。所以,如果按照为仪的道理,每个人都坚持心中的‘义’,其结果就是每个人都将被更有权势的人所奴役。事实上也是如此,那些所谓的道德君子,又有几个不是一身孑孓、要看别人的脸色吃饭?”

  他的话不冷不热,个中嘲讽之意却表露无遗。檀羽被他一喝,竟突然失了声,再说不出话来。

  围观之人也已停了笑,齐齐看向檀羽。大家都知道,这才是范晔一直隐而不发的原因,他要的就是这一击制敌的效果。旁边的褚渊见他深藏如此狠辣后招,也是暗自佩服,微微地向他一躬身,以作敬礼。

  檀羽此时只感觉被这突如其来的驴车打得有些缓不过气来。檀羽适才抛出的义利之辩,在他的《立身》一书中早已有所阐述。他本意是想在这辩题上与范晔一战,他自信在义理一道,自己绝不输任何人。可没想到,范晔的能力和对自己的了解,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想像。他并没有硬接自己抛出的命题,而是跳出了这个自己设定的框架,另辟蹊径,也就取得了出奇制胜的效果。

  兵者,以正合,以奇胜。范晔早已深谙此道。

  檀羽有些后悔自己刚才不该如此激进,一下抛出太多的观点,等于把自己的破绽全都暴露给对方,焉有不败的道理。他越想越心惊,一时竟想不出该如何应对,神情也僵住了。场中立时静得鸦雀无声。

  身边的兰英感受到了檀羽的颤抖。她当然明白檀羽此时的处境,没有比她更熟悉檀羽的人了。范晔故意出言令檀羽转入他自己书中的言论,然后再用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一战,这是有备胜无备,显然,其人是早把檀羽当成了对手,誓要力战胜之的。

  兰英心里明白,如若今天这第一阵就败北,以后很难再有翻盘的机会。这时候,只有她能帮檀羽了,所以她也开始紧张地思索起来。

  驴?出身农家的她,对驴这种动物自然不会陌生,甚至还有相当的亲近感。把人比作驴,其实也没什么不妥啊?

  不多时,她心中已有计较,便回头问旁边的黄龙道:“你会赶驴不?”黄龙一怔:“赶驴?”兰英微笑道:“你上去试试?看看能不能赶得动这辆驴车?”

  众人见回应的不是檀羽而是曲阿县主,全都好奇起来。他们当然知道这位在中原外号“火娘子”的女子,也有着相当不俗的实力,故而都对其的行为充满了期待。

  黄龙也不明白兰英的意思,不过既然师娘吩咐,也就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在驴屁股上拍了一拍,让它往前走。可那驴一开始本是在往前的,被黄龙这一拍,反倒站住不动了。黄龙见状,睁大了眼好奇不已。半晌,她又跑去赶驴人那借了鞭来,在驴背上连抽数下,可那驴不但不往前走,却倒反而连退数步,险些让黄龙摔个跟头。围观众人这才明白兰英的用意,禁不住又一次哄笑起来。

  黄龙嘟着嘴道:“大师娘,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兰英笑道:“黄龙你没在乡下住过,所以不知道。这驴可是有这倔脾气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为什么呀?”黄龙一脸的疑惑。

  “就像刚才范先生说的啊,因为它心中有自己坚持的‘义’,或者说,它知道自己做这事的目的是什么。你还记得羽弟上次在洞玄观对一众拜师者说的话吗?”

  “嗯,当然记得。师父让那些人想想自己的理想是什么,然后坚持着去实现它。”

  “没错。其实推而广之,我们每个人都应该这样。据我的观察,现在在大宋,没有几个人知道自己做一件事到底是为了什么。学子去学馆,不知道学习的目的是什么;商贾去经商,不知道经商的目的是什么。更有甚者,两个人在大街上吵架,吵了半天,却忘了自己为什么而吵。”

  她这几句说完,停顿了一阵。在场众人听到她这番话,立即就想到了自身,俱是不自觉地点头。看来,他们都犯了兰英所说的毛病。

  兰英又是莞尔一笑,继续说道:“那么,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呢?答案很简单,正如范先生说的,坚持自我的人,都是被更有权势的人所奴役的。所以他们感到害怕,就想着不被人奴役、而去奴役别人。于是他们迎合那些奴役他们的人,希望有朝一日也变成那样,其结果就是,他们在这个过程中逐渐迷失了自己,忘记了当初的目的,变成没有自我的人。”

  “在我看来,被人奴役又有什么关系呢?自由不是免费的,这个世上没有人绝对自由,即便权势无限大的人,还要受天道的约束呢。所谓‘屈民而伸君,屈君而伸天’、‘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就是这个意思。道家面对这个问题,选择的是逃避,而儒家面对这个问题,却要像一个勇士一样地勇往直前。因为,只要你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明白自己的理想为何,坚持自我道德的高尚,你就总能乐在其中。所以羽弟要表达的,也正是要让大家像这头驴一样,都有一副坚持心中大义的倔脾气,那样我们这个世界才会更加美好。天师道不是也一直宣扬人要像动物一样生活吗?这倒是和羽弟所倡导的不谋而合呢。”

  她的话语中,自有女性的温柔。语速不快、语调也很温和。可她受檀羽的影响极深,言语中的霸气不自觉地就流露了出来。那气势,同样是属于一名儒者的,绝非是范晔所能抗衡。所以,此时的范晔,眉头紧皱,全没了刚才的嚣张。他没想到,一向不露声色的兰英,竟会如此一针见血,破了他准备良久的招式。他一时情急,竟然再没了一句话。

  这就叫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兰英用天师道的教义去抗辩,立即成功地反噬了范晔的精心准备所带来的伤害。

  兰英见这场面,心中一笑,便知自己已经成功挽回了败势。于是继续向众人说道:“刚刚羽弟还说想在这里建一个社团,却没想到叫个什么名儿,要不咱们就叫‘赶驴社’吧?谁要是有兴趣,尽可以加入到赶驴社来喔。”

  众人一听,原来檀羽来这洞玄观门口,是要在此成立社团,这就是要与洞玄观摊牌了,人群中立刻喧哗起来。不多时,就有已经在洞玄观选秀中失败的人上前要求加入。有了第一个,加入的人也就逐渐多起来。一个新的社团,对于这些梦想成为人上人的逐利之徒,正是一个天大的机会。

  而此时,檀羽则凑到兰英的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声“谢谢”。

  

  第四回 妇人

  洞玄观的正门处,因檀羽等人的出现而热闹非凡,可是侧门却相当冷清,只偶尔有人进去参加文论,也没多少守门的人。陈庆之和三少主,正是从这个门进到洞玄观中。

  观中的前庭,就是刚才黄龙偷偷混进去参加文论的地方,在旱桥前面搭起了一个高台,选手就站在台上讲说。台下正前方放着三张茵席,两男一女坐于其上,应该就是文论赛的考官。考官中本应有一个是褚渊,不过他此时已被檀羽吸引出去,所以换了一人。

  这时候,也正是檀羽挡住大门,与褚渊舌战之时。没有从大门进出的人群,庭中冷清了许多,但文论却仍在进行。学子们时而激昂、时而深沉的文论,考官们有水平没水平的点评,充斥着整个前庭。

  三少主悄声道:“夫君,你说怎么会有一个女考官坐在中间呢?”陈庆之道:“小君的意思是,我们打这女考官的主意?想法不错,我先去打听看看她究竟是什么人物。”

  陈庆之挤进人群中,找了个台下的看客,小声问道:“借问兄台,坐中间这个妇人是谁?”

  那人略作诧异状地看着他,道:“你是刚来建康的吧?连她都不知道。她就是新蔡公主刘英媚啊。”

  陈庆之道:“抱歉,我刚从北凉过来,对这位公主不甚了解,还望兄台详解。”

  那人道:“她是当朝皇帝的公主,嫁与卫将军何瑀的儿子何迈,那何家是建康的豪侠,家里养的死士何止千百,自然在建康极具权势。再加上,她还是辅国将军萧斌的小妹,自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陈庆之道声“多谢”,这才回到三少主身边,将打听到的情况与她说了。

  三少主奇道:“奇怪,南朝公主一向是嫁给世家豪族的,这何家原是江湖门派,怎么倒嫁给他们了?那萧斌也不姓刘,怎么倒和她是兄妹?”

  陈庆之笑道:“这些问题,小君还是一会儿去问她自己吧。不论如何,这么重要的人物,的确是很有用的。”

  三少主却犹豫道:“可她的背景这么强,万一篓子捅大了……”

  “小君可从不是怕事的人,怎么也说起这话来?”

  “我倒不是怕,就是不知道为仪能不能兜得住。”

  “你可别替他操心,我才不信这世上还有他摆不平的事,他的招多着呢。你还是帮我看看这庭中守卫的情况吧。”

  二人一边说着,眼光开始在这庭中逡巡。不多时,三少主续道:“她身后站了四个,门口四个,四周围墙边十二个,人群中还有九个常衣的。一共二十九人,不好办啊。”

  陈庆之听着她的指点,脑中开始飞速地计算。算了一阵,就见他的手开始凌空比划起来,口中小声道:“小君的人对付门口和围墙边的十六人,乞丐兄对付身后四人,我们两个从这个地方先往北冲向那妇人,再转而向西,带开人群中的九人,这样东南方向的一条路能留出几息的工夫。出了庭院是观中的房舍区,方便逃逸。”三少主点点头,重又挽起陈庆之的手臂,开始运转自己体内的真气。

  约过了一柱香的工夫,忽从墙外传来一阵鞭炮声。那是木兰发的信号,意味着檀羽等人已完成任务安全撤离。

  陈庆之当即一声长啸,在场中大叫道:“新蔡公主万福,在下仇池人陈庆之,仰慕你的容颜已久,每夜梦回,都会因为想念你而梦湿被衾。所以本人特地从仇池来到这里,就是想与公主一交鱼水之欢。在下平生阅女无数,相信不会让公主失望的。”说罢,他的喉中竟发出一阵淫笑。

  围观众人无不惊讶万分。那新蔡公主刘英媚听得呼唤,也回过了头来。那是个一脸盛妆的华贵妇人,一张鹅蛋小脸,配上曼妙的身段,确有几分抓人的魔力。加之她的双眼含情,听得陈庆之的“表白”,那半带欣喜的蹙眉,在场的男人们都被她勾得心中一荡。

  然而守卫们却没有让这一幕维持太久,十来个武士迅速从各个方向往陈庆之围了过来。陈庆之见状,嘴角微微一扬,就拉着三少主向刘英媚冲过去。他和三少主武功相当,步调也很一致,向前的同时,见有卫士上前阻挡,二人立时折而向西,带着人群也到了庭院西侧。

  同时,就见十几个人影忽然出现在庭院当中,那自然是念双和伊吾城的诸多高手。众人俱是按陈庆之的指点,对付自己负责的守卫。原来,刚才陈庆之的凌空比划正是给他们看的。之前他们早已按计划潜伏在洞玄观的各个角落,就等陈庆之出现来给他们部署任务。以念双为首,立即与卫士们战在一处。他们的武功略超出卫士一截,对方也就无暇再顾及陈庆之二人。

  这时,又一个鬼魅般的身影闪近,那当然是韩均。韩均的目标正是由陈庆之指定的刘英媚。由于刘英媚身后的卫士们已被陈庆之带开,她的身后漏出了一条畅通的大道。韩均使动轻功,很容易就接近那刘英媚。刘英媚不过是个养尊处优的柔弱妇人,如何能敌得过韩均的功力,立时就被韩均制住穴位、负于背上,然后沿着陈庆之早已计算精确的道路,逃之夭夭。

  这一切发生不过几息的时间,待庭院中人反应过来时,刘英媚已被绑走。就有人高声叫道:“快去禀报观主!”就有闲着的下人飞奔去了后面的大殿。

  不多时,便见江湛带着满面的怒容走了出来,见陈庆之伉俪正气定神闲地在一旁看戏,当即喝道:“陈庆之、李祖娥,你们果真是要与贫道对着干吗?”

  陈庆之正欲作答,三少主抢道:“江湛,我在居延县时就想和你翻脸,对着干就对着干,难道怕你不成。”

  江湛一声冷笑道:“我的李三公子,这里可不是你们伊吾城,由得你一个疯婆娘在此耍横。真是可笑,侯家堡的公子、伊吾城的少主,竟然干起了盗寇的勾当。我劝你们赶紧把公主放了,否则,要灭了你们,对我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三少主却一脸鄙夷之色,道:“哼,盗寇的勾当?我夫君在仇池时本就是匪首,我们伊吾城更是由寇发家,当寇干一票又有什么关系。不像你江湛,只配说些阴阳怪气的话。可惜,这些话对我一点用都没有,因为我打心里就一直鄙视你。所以还是把你那些话拿去对付你那些狐朋狗友吧。夫君,我们该撤了。”

  陈庆之过去握住三少主的手,向着江湛微作一笑,说了句:“要救公主,等着我们的消息吧。”便转身向庭外飞奔而去。众卫士还欲上前阻拦,念双和一众伊吾城高手立时将道路一封,随即且战且退,也出了洞玄观。

  这边,洞玄观中本来预备的生辰宴会,哪还有办下去的可能。江湛将手一挥,卫士们忙将学子和围观看客们统统赶了出去。观中这才安排人手,一面四处搜寻刘英媚的下落,一面去通知刘劭、徐湛之等人,洞玄观出事了、出大事了!

  

  第五回 郡主

  建康城往北,过了长江就是扬州。司马灵寿以前曾在这里做过两年工,昨天从洞玄观出来,他就建议到这里来。扬州他做工的主家,如今已是人去屋空,正好给众人暂住。

  今天,司马灵寿并没有参加众人的行动,他独自去寻他弟了。而这时候,他却一个人坐在堂屋的角落里发呆。檀羽见状,只能上前安慰道:“放心吧,令弟一定会没事的。”司马灵寿淡淡地回了句:“谢谢。”檀羽闻言,一阵黯然神伤,其实他心里也有不详的预感,他的族弟司马道寿可能真的出事了。

  昨天在洞玄观,那江湛一上来就说出徐湛之拿檀羽的手下出气的事。后来在看到司马灵寿的时候,檀羽立即就想到了他弟司马道寿。司马道寿是在仇池之战的时候离开长安回南朝的。虽然具体原因并不清楚,但檀羽猜测,这是天师道的人想通过司马道寿来了解识乐斋诸人的情况。后来檀羽到了南朝,一路下来,没少与天师道冲突,可见他们其实早就注意到了自己。这时,他想起了在金山寺查案时收到的那个揉得皱巴巴的纸条,如果所料不错,这张纸条,就应该是司马道寿冒死传出来的。

  如果真是如此,司马道寿此时将非常危险,甚至有可能已经……

  司马灵寿连续两天在建康和周围地方寻找司马道寿的下落,却一无所获。昨晚上,当司马灵寿满脸失望地回到住地,檀羽立即明白了一切。情急之下,他马上就定下了绑架的计策,而新蔡公主刘英媚就成了那个不幸者。在檀羽看来,只有绑架了天师道的重要人物,他们也许才能救回司马道寿,虽然他心里也清楚,这样的机会其实已经很渺茫了。他这是置自己辛苦积攒的名气不顾,也要为自己的朋友出一口气。当然,这样顺便在洞玄观一场大闹,也最终让自己所处的地位彻底明朗起来。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如何在与天师道和刘义康的战斗中获取胜利了。

  檀羽小声对兰英道:“唉,是我们害了小司马掌柜。若非我们与天师道为敌,他也不致冒此风险。”

  兰英道:“羽弟别再自责了。我们当初不也是想在长江边好好过日子、不去管什么匡正乱局的事吗?可乱局一旦形成,哪怕是想做布衣百姓,也是不可能的。现在只能寄希望司马掌柜安然无恙,那就谢天谢地了。”

  另一边,韩均和念双正在收拾行囊,准备前往北凉。昨晚听韩均提到了双妹,念双就再也坐不住了,当时就想走。檀羽苦劝之下,他才决定完成了今天的任务,再和韩均一道离开,也正好帮檀羽把萧氏血书带过去交给林儿。二人也不多言,当即告别诸人,骑快马往北凉而去。此后对战李宝的情景,前文已然叙述周详。

  黄龙此时却兴奋不已,今天大闹洞玄观,不仅出了昨天花展被砸的恶气,还让那江湛大大地丢了丑。此役之后,相信江湛在建康的地位也要受到质疑了,毕竟被人欺负到头上,却又无可奈何,作为天师道的核心人物,这实在说不过去。想必此刻他们一定是在建康周遭密集搜索,必欲找到新蔡公主才肯罢休。

  然而,檀羽他们躲的地方,又岂是一两天就能找到的。黄龙道:“这地方真好,躲在这里,保管没人能发现我们,安全着哩。可是师父,为什么这扬州会这么冷清呢?处处都残破不堪,哪像天下闻名的商都啊。而且我们现在的小村,就只几个老人,连个年轻人都没有。还有啊,这家庄园这么大,怎么就荒废了呢?”

  檀羽道:“别说这扬州了,就是建康城郊的颜师伯家,那不也相当破败吗?南朝这些年只顾着打仗,各地的地主、富户没了生计,只好辗转迁移,像司马大侠他们,就只能千里迢迢到仇池去谋生。地方上若没了富户,也就没人愿意出钱修桥铺路,自然地,这地方也就百业凋零了。”

  黄龙道:“嗯,我明白了。这就是像孟子说的,即便‘寡人好货’,也应该让‘居者有积仓,行者有裹囊’,也就是要‘与百姓同之’。”

  檀羽赞道:“你最近进步很快呢,已经明白这样深入的道理。”

  黄龙也不谦虚:“那是当然,名师出高徒呀,黄龙当然不会给师父和师娘丢脸啦。”

  檀羽笑了笑,又问刚从房中出来的兰英:“那位公主怎么样了?”

  兰英道:“公主有些难缠,问她的话一个也没问出来,反倒被她套出了不少话。我没办法了,只好让子云去会会她。”

  檀羽奇道:“竟有这等事?我们去看看。”

  原来从建康出来后,到了这扬州的一个小村,众人在这庄园中落脚,那刘英媚就被安置在一间客房中,由兰英负责与她接触。可是兰英与她说了半天的话,却没问出个之乎者也,无奈之下,只能换了陈庆之去。

  陈庆之刚一进屋,那刘英媚出奇地并未表现出任何的慌乱,反倒有些兴奋地道:“这位公子好面生,不像南朝人?”陈庆之一愣,回道:“在下姓陈,从仇池来的。”刘英媚在口中咂磨了半天,喃喃地道:“姓陈?真是好姓啊。”

  陈庆之又是一愣,道:“公主,我们带你来此……”

  还没说完,刘英媚就打断道:“陈公子刚才牵着的那个女人,是你的妻吗?”她似乎完全没理会自己正被绑架的事实。

  陈庆之无奈,只得回道:“她是我的妾室,我的正妻没有随我同行。”

  刘英媚默然地点点头,又是喃喃地道:“陈公子这样的人才,妻妾成群也是理所应当的。那个女人又美又年轻,整个大宋怕是也找不出这样的丽人,唉……”

  陈庆之并不擅长口舌之辩,于这公主的纠缠竟没什么办法,只得礼貌地回了句:“公主已是他人之妻,还能保持少女般的容颜,也是难得之事啊。”

  刘英媚听得他言,却一下子展颜笑了起来。她的声音很轻亮,笑起来又有少妇的成熟气息,陈庆之若不是已经定情于三少主,放在以前,怕是早已为之一动,就要对其“下手”了。刘英媚笑了一阵,方道:“好久没人这样夸我了,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啊。”

  陈庆之差点没晕过去,心道:“花痴阿姊,你现在可是在被绑架的过程中,竟然说这是好日子。”

  刘英媚可不管他想的什么,只是继续说道:“刚才在洞玄观,你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陈庆之这才明白她心里所想,自己在洞玄观的说辞,不过是想借此引开旁人的注意,哪知她竟当了真,忙道:“那些话都是唬人的,公主千万别当真。在下心中只有娥儿一个,不会再和别的女人有什么往来。”

  谁知刘英媚竟毫不在意,轻笑道:“你在我面前不过是个小弟弟,你的心思我会看不出来?你对女人有天生的喜好,你的心可以骗你,你的身体却骗不了你。你的那个娥儿固然很美,但却总有老去的那天。到时候,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对她吗?”

  “当然!”陈庆之斩钉截铁地道,“我的誓言这一生都是不变的。”

  刘英媚又是一阵银铃般地笑,笑毕方道:“这样的话,我都不知听过多少个男人说了。若在十年前,我兴许就信了,可是现在……呵呵。”

  陈庆之被她一阵讥笑,忍不住有些生气,道:“那是你遇到的男人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我也没必要在此和你表什么决心。”

  刘英媚道:“小弟弟,我会让你明白,女人是有很多种的,有些女人的好处,你身边的人给不了你。嘻嘻。”说着她又笑了。

  陈庆之也自信曾是个多情种子,今天遇到这个刘英媚,竟是缚手缚脚,完全施展不开。他一阵气恼,正欲再说,后面却传来一阵人声:“子云,可别再上她的当了。”

  

  第六回 荒唐

  檀羽、兰英、黄龙、三少主四人走进屋来。檀羽脸带微笑地对三少主道:“一向泡在女人堆里的陈公子,怎么今天对这位公主却束手无策?看来三少主已经把这匹野马彻底驯服了。”

  谁知三少主却口中一哂,愠道:“为仪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可不是他在外面找的那些野女人。”

  檀羽被她一抢白,竟有些不知所措。旁边兰英忙解围道:“三少主别介意,羽弟这玩笑开过了,我替他道歉。”檀羽闻言,也只能躬身致歉。三少主却不还礼,只到了陈庆之身边,握住他的手站定。

  檀羽心中一凛,识乐斋中的女子还没有像三少主这般刚烈性子的,这倒是有趣得很。他又是一笑,方才说道:“这位公主说的话,不知道多少是真、多少是假,不过有一点却肯定是假的?”

  “哦?”众人俱都惑然。

  檀羽道:“她一上来就问子云‘不像宋人’?可子云在洞玄观时就已道明身份。由此可见,公主这是在惺惺作态,其目的我猜是要利用类似于摄魂音那样的幻术来迷倒子云。”

  话刚说完,刘英媚又笑了,这次的笑非常爽朗。只听她道:“为仪果然名不虚传,真是洞悉一切啊。”

  檀羽一怔,“你认得我?”

  刘英媚道:“如今在大宋最炙手可热之人,父皇、兄长他们常常提你的名字,我怎会不知道?光看你腰间那块红玉,就知道是你了。我们一些姊妹私底下都称你为‘红玉先生’,虽然我觉得这样把你叫老了,可你的确比徐湛之、江湛那些阴阳怪气的老悭要有趣得多。只是不曾想,红玉先生何时做了盗寇?这恐怕连父皇都罩不住你的吧。”

  檀羽笑道:“公主别忘了我的大父是谁,陛下想要我的脑袋可不是第一次了,索性我就当个盗匪,这样也好让他名正言顺嘛。”

  刘英媚道:“佩服佩服。不过,你要是出了事,可不知有多少女子会掉眼泪。我倒是可以帮你解围,不知先生是否愿意?”

  “哦?说来听听。”

  “这个办法简单得很,让这位陈公子娶了我,就没什么绑架不绑架的了。”

  此言一出,檀羽、兰英、黄龙三人都忍不住“噗哧”笑了,唯陈庆之和三少主一脸怒容,不知该如何应答。檀羽笑道:“这事我可做不了主,得看陈公子的意思。子云,你怎么说?”

  陈庆之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抑制住自己的心情,这才一字一顿地道:“公主殿下,谢谢你的美意。但是我说过,除了家中的一妻一妾,我不会再和别的女人有什么往来。公主也是有家室的人,还请自重。”

  刘英媚神色黯然地道:“我是有家室的人吗?如果你愿意娶我,夫君我随时可以休了他。”

  陈庆之正欲再答,三少主已然怒不可遏,喝道:“你这个女人真是没脸没皮,世上哪有像你这样不害臊的。自己明明有男人,你自己不欢喜,就硬要去抢别的男人。早听说你们南朝皇族是藏污纳垢的地方,现在看来,真是一点都不假。”

  檀羽见三少主情绪有些失控,忙叫兰英过去将她扶了出去,这才对刘英媚道:“公主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婚姻这样的大事,不能作为交换条件。别说子云不答应,就算他答应了,我也会从旁阻挠。我不怕当什么盗寇,如果怕了,我就不会这样做。这次请公主到此,不为钱财、不为私人恩怨,只是为了换回我的一位朋友。如果这位朋友平安无事,我会亲自将公主送回去。在这之前,只好委屈你在此住几天了。众位兄弟,好生看着公主,吃穿用度一律不得短缺。”

  刘英媚道:“我还有一个要求,我要陈公子亲自照顾我。让他给我端茶送水,不过分吧?”

  檀羽回头去看陈庆之,陈庆之又是一阵无奈,半晌方道:“行!”

  走出房门时,陈庆之直摇头,道:“为仪,以前你说我这一生一定要毁在女人身上,现在可真是应验了。想我陈庆之当年也是叱咤风云,今天竟沦为替人端茶送水的……”

  檀羽奇道:“你也算见过大世面的,怎么连这样一个纠缠不清的女人都没办法。”

  陈庆之道:“我可不像你,对谁都能翻脸。我这一生就从没对女人翻过脸,这回绑个女人来,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檀羽道:“也是,你总说我的性格太独,现在倒看出好处来了。我心中的羁绊不多,只要林儿、英姊、寻阳公主她们没事,我就能保持冷静。这点上,我倒胜过你了。”

  堂屋中,三少主还在生气。兰英坐在一旁不住地劝她:“子云对你这样好,你应该高兴才是,干吗要生那新蔡公主的闲气?”

  三少主道:“我是觉得她说这些话像是在耍我们,我不信她真的这样放荡,你信吗?”

  兰英想了想,道:“我信,南朝的这些贵族本来就够荒唐的,我是早就见识过了。始兴王和海盐公主的事、武陵王和楚江郡主的事,太多了。而子云为了你,宁可舍生忘死去闯洗罪城,这样的气概,就不是南朝贵族们能比的。那新蔡公主如果从江湛那里听说了这回事,早就对子云芳心暗许,也不是没可能的吧。”

  三少主点点头,这才开颜一笑道:“要像你这样说,那我在南朝可莫名地多了不少情敌呢。”说得兰英也是一笑。

  说话时,檀羽三人也走了出来,檀羽将刘英媚的要求与二女说了。三少主经兰英一劝,倒不怎么生气了,只是道:“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不然惹恼了她,平添许多变数。不过我不想再见她的面,我们不是需要一个人去建康和那些人谈判吗?让我去吧!”

  檀羽抿抿嘴,道:“我本来是打算亲自去的,既然三少主不惧那些人,倒是能做成一些事,那我们就同路前往吧,今晚就出发。”

  原来他们事先正商量由谁回建康去谈交易之事。这刘英媚是当朝公主、辅国将军的小妹、又是卫将军的儿媳,兹事体大,檀羽本来要亲自出面去和各方人等周旋。不过现在既然三少主愿意同行,倒是再好没有了。三少主虽然武功有限,但在低级武师面前,自保还是足够的,这一点比兰英要好。而且她见惯了场面上的人物,能够镇得住场子,平时又行事低调,此行如若要和贵族们打交道,她的确有不小的优势。

  檀羽顿了顿,又道,“黄龙也去,赶驴社的事,就由你来出面。我们城南的宅子,你可以暂时将之作为社团活动的场所,不过那地方小,可能还得寻觅新的地方。一会儿你和英姊商量,定下第一次活动的时间,到各个客栈、酒垆去宣传,争取尽快把名声打响。”

  黄龙听到给她安排这么重大的任务,兴奋不已,不住地道:“师父放心吧,黄龙一定办得妥妥当当的。”

  兰英却不无担忧:“黄龙年纪还小,现在就让她四出联络,是不是太早了?”

  黄龙忙道:“师娘何必担心,我都快十六岁了,林儿师叔刚出门的时候不也十六岁吗?”

  檀羽道:“这话说得对,英姊不必担心。现在本是该让黄龙出来历练的时候了,我心中有意让她帮我做些大事,她若能早日成熟,也能更快地加入进来。”

  黄龙听到檀羽对她有这样的期许,兴奋地连连点头。

  檀羽微微一笑,又道:“现在建康一定为了公主的事闹翻天,这赶驴社估计不会有太多人关注,这正是我们发展的大好时机。黄龙你和萧道成他们接触时,也认识了不少人,加之你性格活泼,很适合这种社团活动。所以你要利用这些优势,多与各方人等接触,锻炼自己的口才和应对能力,以备日后参与关键的舌战。另外,还要请三少主派两名高手暗中保护,以免出现意外。”三少主闻言,当即差了两名部曲听黄龙吩咐。

  于是众人商议一定,便各自回去歇息,直待月上中天,这才轻装简行,重又回建康去。

  

  第七回 仇胡

  檀羽和三少主,坐着木兰驾的马车,戴着月色,缓缓地向建康进发。

  檀羽还是第一次与三少主近距离接触,颇有些无所适从。三少主却双眼紧闭,并没有在意他的感觉。也不知过了多久,檀羽心想着,还是该说点什么,好歹以后也是一家人,便道:“在汉中时两次得你相救,一直都没机会当面致谢……”三少主却只是淡然地回了句:“没什么,不必挂在心上。”

  檀羽没想到碰了个软钉子,一时竟有些语塞,挠着头道:“你和子云完婚,我们都没能亲临道贺,真是有些遗憾。”面对三少主,他竟只能这般没话找话。

  三少主似也感到了他的局促,睁开眼来,柔声道:“为仪不必如此。我知道,识乐斋的人都听林儿主母的,而主母却听为仪的,所以你才是我们真正的主人。我李祖娥如今唯主母之命是从,自然也是你的部曲。你又何必这般在意我的喜怒呢?”

  檀羽闻言,忙正色道:“也许林儿没和你说清楚,在识乐斋里,没有上下高低之分,只有各尽其所能。林儿既然接纳你为我们的一员,自然是把你当她的姊妹,而非部曲。子云是我兄弟,你也当然是我的亲人,我怎能不在意你的感受。”

  三少主叹道:“也许是我的性格使然吧。除了我二叔,我从小就没有过亲人,所以也只把你们当朋友,而非亲人。可识乐斋的人,毕竟来自不同地方,以后也是要各奔东西的,和亲人始终有区别。至少我觉得,我唯一不会离开的,只有夫君一个人。”

  檀羽道:“其实,要离开的早就离开了。自打我从赵郡出来,与我同行过的伙伴有郑六兄、苻达主公、小司马掌柜、三坞主、韩麒麟,还有你们在北凉时同行的李峻法师。我无缘与他们做一生的伙伴,故而大家分道扬镳。而如今剩下的,都是志趣相投,能终其一生在一起。我当然希望子云和三少主也能如此。林儿一直在寻觅新的识乐斋居所,等找到了新居,我们自然就会一直住在一起、活在一起。”

  三少主听得他如此话语,忽觉感触良多,说道:“在我们伊吾城,从来没有‘永远’这个词,大家都要学着面对死亡。所以我是早就习惯了封闭自己,不让外人知晓。可识乐斋却很不一样,在这里我不需要躲着藏着,就能感受到一生的幸福。在没见到你们之前,那是我从来不敢奢望的东西。谢谢你们,我会让自己慢慢融入进来,真正成为识乐斋芙蓉榭的主人。”

  檀羽这才开怀一笑,道:“嗯,这个过程最好快一点,这样我也不用在你面前这样局促了。”三少主被他一逗,这才终于露出了笑容。

  马车继续往前,到得长江边时,天已微亮。三人不敢从官道上走,只能绕到河边一个小村,准备租一条船摆渡过去。

  此时河边已停了不少船,都是来接早起的商家准备到建康做买卖的。檀羽沿着河岸走了一段,不多时就发现了一个熟人:他们第一次到建康时,领着他们去东安寺的那个船夫。

  檀羽笑盈盈地上前拱手道:“船家你好啊。”船夫一眼就认出了檀羽,忙道:“这位是檀公子?好久不见。”檀羽打趣他道:“是啊,有好几个月了,亏你还记得我。那牛盼春是否又有消息给我啊?”他时不时的就会得到牛盼春的消息,这倒让他颇有些习惯了。可那船夫却道:“那倒是没有。那位牛真人上次离开时曾说,南朝人太不友好,他是再也不会来了。”檀羽奇道:“喔?这却是为何?”船夫道:“可能是他去了毗陵郡的缘故吧,因为我听他说他是从毗陵郡附近回来的。”

  檀羽听得此言,忽然来了兴趣,问道:“毗陵郡?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船夫道:“当年檀道济檀司空随先皇帝征洛阳时,曾俘获了许多胡人降卒。檀司空仁义,没有杀他们,而是将他们带回了大宋。后来司空做丹阳尹,就派这些胡人来修筑城池。城修好后,胡人就留下来定居,所以那里的胡人也特别多。再后来始兴王刘浚在扬州练兵,就把许多汉人也迁到了毗陵郡。这些汉人原本都是各地的军户,世世代代当兵吃皇粮,哪用像我们这些平民这般辛劳。然而他们到了毗陵郡后,发现因当年檀司空的命令,这里的胡人也被获准从军,那不就抢了这些军户的皇粮吗,少不得两下就有不少冲突。一开始倒还只是小打小闹,可近些年大宋生活越来越困难,所以仇视胡人的心理也越发的浓,那里经常有胡人被打死的事发生。”

  檀羽心中一凛。这些关于他阿公檀道济的故事,他小时候也曾听父辈讲过。然而时过境迁,没想到阿公当年镇守的故郡,如今生活的困难已经影响到这个地步,真是让人不安呐。

  正说着话,却听远处传来一阵吵闹声,原来是一群官差正在检查船家。木兰上前小声道:“这是来抓你的,要不要先躲一下?”檀羽道:“你怎么知道?”木兰道:“我能听见那几个官差的对话,不过他们似乎并不认得你,也没有带画像之类。”檀羽道:“既然不认得,那又何必要躲。现在肯定到处都有人在找我,躲也是躲不过去的。”说罢他又对那船夫道:“这些官差是来抓我檀羽的,船家可别把我说出去啊,谢啦。”

  不多时,那群官差就到了左近,一路询问着有没有谁见过檀羽、陈庆之等人。就有船家问道:“那檀羽长什么样啊?”官差没好气地道:“鬼才知道长什么样,我又没见过。”船家道:“没模样我们怎生认得,那人脸上也不写自己名字。你们咋不带几张画像来?”官差道:“从昨天开始,宫中的侍卫、廷尉府的差人、丹阳尹的衙役,全都被派了出来,画师们据说已经在加紧赶画,可这么多人手要用,还不知什么时候能轮到我们呢。反正你们只要见到一个男的腰间戴一块红玉、一个男的背上佩一把宝剑的就是。”

  檀羽闻言轻轻一笑,他昨天得了刘英媚的提醒,走之前就把红玉掩藏了起来,岂会让这么明显的标记暴露自己的身份。那几个官差仔细打量了他和木兰、三少主三人,只道是普通船客,也就放了过去。

  官差从三人身边经过,却有一个人重又回头看了一眼。檀羽还道那人发现了什么破绽,可他却并未作声,只跟着大队走了。檀羽心下一阵狐疑,忙令木兰道:“刚才那个官差似乎认得我,而且有话想对我说。你去悄悄跟上他们,把他带到那边的树林去。”

  木兰应声去了,檀羽和三少主则转到树林中等候。不一盏茶工夫,就见木兰领着刚才那示意的官差走了过来。檀羽忙上前见礼,道:“阁下认得我?我看你刚才有话想说,这才请来此处相晤。”那人道:“在下孙庚,我曾在金山寺见过你。”檀羽诧道:“金山寺?查案的时候吗?”孙庚道:“还记得有一张写着‘速离’的字条吗?那就是我扔过去的。”檀羽大异,忙问:“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扔那字条?”

  孙庚道:“那是我的朋友司马道寿让我交给你的。他被徐湛之控制,没法脱身,只好写了这张字条传出来。”檀羽急道:“果然是司马掌柜。他现在何处?我如何才能找到他。”孙庚却黯然道:“他已经不在人世了。你想,徐湛之是何等心狠手辣之人,怎会让他活下去。唉,可怜啊,那么好的一个人。”

  “什么!”檀羽闻言,脑中“嗡”地一声响,悲痛之情登时爆发。他本已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可乍闻噩耗,仍是难掩伤痛之情。半晌,他才咬着牙问道:“他的墓现在何处,我要去祭拜!”孙庚道:“他是被秘密处死的,哪会有墓啊,应该是埋在了典质行的后院吧。”

  檀羽道声“多谢”,这才送走孙庚。

  这时,只见檀羽的表情忽然变成了决绝之色,他对木兰道:“木兰阿姊、三少主,我要你们二位前去那典质行,找到司马掌柜的尸身,务必将其带出来安葬。”木兰忙道:“我们两个去,那你呢?”

  檀羽眼神由决绝变为了坚毅,看着远方镇定地道:“我替你们引开他们的注意!”

  

  第八回 入狱

  “一、二、三、四……二六、二七……三二五、三二六……二零一二……哼!用了近半个时辰,你们可真够慢的。”

  檀羽心里嘲讽着。此时他的头被一块黑布罩着,也不知多少人在左右推搡着他,不多时就上了一辆车,只听马蹄声响,马车疾驰而去。

  原来,刚刚建康城门尚未开启时,檀羽就一个人来到城下站定,然后双眼紧闭,心中默念着数字。他已将腰间那块红玉重新佩戴整齐,红玉配合着衣襟随风飘荡,可他的身躯却坚若磐石。他在心中嘲讽着那些想要抓他的人,明明已到近前,竟没人敢动他,几队人马还在互相拉扯纠缠。真是一群乌合之众!

  所谓成功者,就是什么都不用做,只站在当地,就会有相干的、不相干的人关注着你,为你奔波。

  檀羽正打算利用自己已经积攒起来的这点优势,以自己为诱饵,吸引各方人等的注意,从而为木兰二女争取到足够的空间行事,同时也让兰英、黄龙做起事来更加容易。既然已经做了盗寇,那就到牢里去待几天,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黑布打开时,一股腐败的刺激气味扑鼻而来,檀羽连打了几个喷嚏。他心下忽然一惊,这可不好,这样的环境下,他的肺可受不了,咳喘病发作恐怕是免不了了。也罢,病了也好,省得去搭理那些有的没的。

  左右忽然出现的光亮,让檀羽的瞳孔自然地一缩。半晌后,他才定睛观察四周,方知自己已在牢中,身边四五个狱卒,正将他往牢房中推,而周围更是密密地站着一二十人,将不大的牢房挤得满满当当。还有个领头的在不停地叫:“都给我把招子放亮了,此人的同伙厉害着呢,把你的头砍了你都不知道。”

  檀羽笑骂道:“胡说,我的朋友中没有滥杀无辜之辈。借问牢头,这里是哪个衙门的监牢?”

  那牢头道:“宗正寺。”

  檀羽诧道:“宗正寺?太常卿还是宗正来审我?这倒有趣,自魏晋省去宗正、并入太常后,第一次听说还有宗正这个官。”

  “要不怎么说你这人不得了,这宗正寺大牢怕是有年头没关过人了。”

  “没关过人怎会有这么多狱卒?怕是从别的衙门调来的?”

  “那当然,我们都是尚书台的人。说来也是,我们这些都官尚书的差役,还是第一次弄一个平民,你的面子可真是大。”

  檀羽听得他说,也是啧啧不已。

  那都官尚书,也即后世的刑部尚书,是主要办理大案要案的,尤其是高官违法之事。让这样一个机构来处理他这样一个平民显然不合适,所以他们才不得不临时起用这宗正大牢。宗正的职使早已并入太常,所以宗正实际是虚设的衙门。这回重新起用这宗正大牢,的确是南朝历史上罕有的。

  檀羽心中飞速地思索起来:专门为我檀羽开一个新的牢房,也难怪这气味这样难闻,可这也太看得起我了吧?到底是谁在拿主意呢?正经处理刑狱事务的是廷尉府和丹阳尹,经过去一段时间的了解,其中多是与刘义康和天师道有关之人。那么把自己关到这宗正大牢,想来就是要避开那些人,这当然是为了保护自己。那么又是谁想保护自己呢?会是皇帝吗?可能性不小,毕竟只有他能派得动都官尚书来处置自己。

  一路想着,那牢头已领檀羽来到里面最大的一间牢房。檀羽侧身往牢房中看,登时就是一惊,原来牢房中竟已摆下一桌丰盛的美食,桌旁还有四个妆容艳丽、身着妖娆的美女,正准备着要来服侍他这犯人?

  牢头见檀羽一脸的惊诧,不禁笑道:“怎么样,我说你不简单吧?自有宗正寺以来,这里都是审皇族犯事之人,一关进来先是一顿毒打,像这样的场景又有谁曾见过。兄弟,请吧?尽情享用这些美食美女。”说着他已将牢门打开,躬身让檀羽进去。

  檀羽又看了一眼牢房中的场景,心道:“也罢,既来之则安之。”便踏进了牢门。身后金属锁声响起,牢门被紧紧关上。

  甫一进去,那四个美女立即拥了上来,一个揉肩、一个捶腿、一个替檀羽除去已被扯破的外衣、一个则凑到他的鬓角恣意亲昵。檀羽感受到她们的体温和胸前软软的凸起,心中不由得一荡,想着:“我檀羽还第一次有这艳遇呢。若是陈子云来,那才是耗子掉米缸了。”

  不过,片刻之后,他还是推开美女们,径直找了个角落坐下。美女们先是一愣,旋又凑了过去。檀羽忙将手一摊,道:“别急别急,先坐一下。”边说他边用手指引四美女坐下。

  美女们不知他是何意,就有一女突然哭了起来。檀羽见状,略有些慌乱,忙道:“你哭什么呀?”那女抽泣道:“都是奴家貌丑,吸引不了官人注意。”檀羽闻言,哈哈大笑,道:“你们四个如果也算得丑,天下哪还有美女哟。别哭了,先坐下来听我说。”

  说着,他伸手过去将那哭着的女子拉到自己身边坐下。那女子以为他终于接纳自己,又想扑上身来。檀羽连忙将她挡住,道:“我不是不喜欢女人,也并非坐怀不乱、见了美女不动心。说实话,我其实是很想和你们好来着,可是……”说着,他尴尬地挠挠头,“我在那方面的经验实在欠缺,还没有到随心所欲的程度。所以,要玩也要先找个温馨的所在,调节好气氛,再培养起情绪,然后慢慢地来。现在这大牢里污秽不堪,要我跟你们这样逢场作戏,我不会满足,你们也不会满足。既然大家都不会满足,那又何必要做呢?”

  美女们固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却也知道他没有再一亲芳泽的可能,只好依他言,各自坐了下去。

  檀羽对那哭泣的女子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么容易哭,看样子也应该是头一回做这事吧?”那女子神色黯然,道:“我叫陈妙登,是刘尚书的奴隶。”檀羽奇道:“你怎会做了奴隶的?”陈妙登道:“阿爹惹恼了毗陵郡的一个官,被杀了头,家中女眷都被发配为奴。”檀羽叹道:“唉,真是可怜啊。想来你的身后一定有一个凄惨的故事,我还如何能占你的便宜。”陈妙登却道:“如果没有伺候好官人,回去尚书也会赐死的。”

  檀羽笑道:“伺候好的方式不见得要肉体接触啊,你们几个陪我说说话,就算伺候好了。等到时见了刘尚书,我一定在他面前大大地说你们好,你们也就不必担心啦。”

  那陈妙登和另外三女想来都是刚被贬成奴隶的,在家一定也算得闺女千金,并不多想人心的险恶,听檀羽这一说,也自然地信了。

  檀羽见四女心安,这才缓缓说道:“其实我和你们都是一样的可怜人。我来南朝是因为要做武陵王的人质,后来好不容易凭借自己断案的能力解除了人质的命运,结果却不幸卷入了朝廷的争斗之中。我想着,反正转来转去都转不出他们的视线,索性我就不转了,乖乖到这大牢里待着,让他们去转吧。你看,这里又是美食又是美女,多好呀。这就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啪、啪、啪……”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鼓掌声,随即便听有人道:“檀公子不愧是当今最炙手可热的人物,这几个美女也能这么快就变作你的信徒。刘义恭要知道了,还不气炸了肺?”

  檀羽听得人言,也不抬头,便冷声回道:“我想了各种可能,竟没想到第一个来见我的却是你,荀御史!”

  来人正是那个原名郝惔之的荀万秋。

  第九回 狱中

  荀万秋正满脸堆笑地站在牢门外,一双炯炯的剑目紧盯着坐在角落的檀羽。

  听得檀羽之言,荀万秋似有些诧异地道:“檀公子这是在说笑吧?依你的判断力难道猜不出我在大宋朝廷的地位?再加上我与檀公子的特殊渊源,派我来做说客,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吗?”

  檀羽却道:“派你来我能想到,但却想不到你会来做说客。我虽不知你我二人是什么渊源,但知道你对我有很深的成见。做说客,断无可能。”

  荀万秋哈哈大笑:“檀公子对我果然是知根知底。不错,我不是来做说客,而是来下战书。既然檀公子已经向天师道宣战,那我荀万秋也要向你宣战。不妨告诉你,过一段时间,我会杀很多人。檀公子既然宅心仁厚,那就试着救活这些我要杀的人吧。”说罢,他又是神秘一笑。

  檀羽心中连打了几个激灵。这荀万秋隐藏极深,且无比残忍,他说出杀人的话,那就真是恶魔苏醒、天下大难的开始。檀羽想到这里,心下忽然软了,半带求情道:“如果荀御史能收回刚才的话、放过那些无辜的人,我檀羽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荀万秋一声冷笑:“一向自视甚高的红玉先生,怎么今天却这么轻易地认怂、向我荀万秋下软话?我这战书,你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檀羽无奈,只得长叹一声。他明白,这荀万秋既已打定主意,自己要想轻易说服他,显然是不可能的。于是他道:“荀御史可否明言,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我二人又是什么样的渊源?”

  荀万秋听得他问,竟想了半天,这才说道:“我的身份实在太多了,一时半会还不知道该说哪个。如果非要说一个的话,那一定是‘檀羽一生的敌人’。”说罢便转身离去。

  檀羽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人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定襄见的那个郝惔之了。郝惔之跋扈的样子,在荀万秋身上一丝也找不到。似乎他在改了名字的同时,也完成了性格的升级,变得更加隐忍。这样的敌人,比起之前的他,可怕了何止十倍。檀羽明白,自己在进步的同时,敌人也同样在进步。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冷战。

  下午时分,牢里来了第二波人。一进门,那为首的就找上了牢头,急道:“我是丹阳郡公人,奉太守之命来提转要犯,这是公函。”牢头却看也不看那函文,直接道:“这倒怪,丹阳尹何曾有权提宗正的犯人?”来人道:“这绑架案发生在建康,丹阳尹不管谁管?”牢头道:“这可不是普通绑架案。涉案的有皇族,可不是你丹阳尹能办得了的。这人我不会让你提走,要提人,除非尚书台的函文。”来人无奈,只得带着手下悻悻地离开。

  吃过晚饭后,廷尉府也来了一波人马要求提走檀羽,可仍被牢头挡住。看来这监牢之外,南朝的朝野正在经历着一场巨大的博弈,大家一定在各自奔走忙碌,对于这场可能改变各自命运的风波,没人肯放松警惕。而风波的主角,就是檀羽。

  檀羽虽早猜到自己的影响力,但能令各方人等轮番登场,这仍是超出了他的想像。从他应聘史学馆讲郎开始,他写书、断案、文论,到昨天的洞玄观一场大闹,早已将自己的名气提升到了顶点,堪与刘义康与王玄谟一拼的程度。此时此刻,无论是他们的支持者抑或反对者,都需要把檀羽这个人物抓到自己手上,不能为对手抢先。这正是因为南朝的政局早已到了临界点,随时有剧变的可能,自己就是那改变这一切的最后一根稻草,谁抓住了自己,就是抓住了未来的主导权。

  然而我们的主角此时却一点不好受。随着夜幕的降临,阳气逐渐收敛,檀羽的咳喘之疾也渐渐发作,他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旁边的陈妙登诸女见状,就要替他唤医师,可檀羽却拦住她们,只是说道:“喘了好,喘了我就哪都不用去了。”

  的确如此。晚些时候,牢头本来要传檀羽过堂,可见了檀羽模样,他只能回禀说檀羽已经病得走不了了。过了没多久,坐堂的尚书竟直接来了狱中见檀羽,这面子可真是给足了。

  牢头领着大人来到檀羽在的牢房,大声宣道:“刘尚书到!”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一脸的贪相,不过他走路既快且稳,很有活力。此人就是荀万秋说的刘义恭。

  那刘义恭一见檀羽模样就笑道:“年轻人就是血气方刚啊,搞这四个妇人就累得喘成这样,还不如我,啧啧。”

  旁边陈妙登正要答话,檀羽忙拉住她手,抢道:“那是那是,刘尚书替我选的这四个女子尚好,我很满意,服侍得也很舒服,还没来得及谢谢尚书的美意呢。”

  刘义恭似乎很满意地点点头,道:“既然这美女你也收了,美食也吃了,那就把我小侄还我吧?”

  檀羽此时心中正在飞速地思考着,这刘义恭究竟是哪方人马?从姓名上看,他应该是刘义隆和刘义康的小弟。刘义隆能让他执掌尚书台,显然是对他有相当的信任。刘义康的老巢廷尉府和丹阳尹没能抢到自己,这么看来,刘义恭不是刘义康的人?檀羽一时有些惶惑。

  想了半天也无法参透,于是檀羽道:“公主一切安好,刘尚书毋须挂怀。我之目的是为了对付江湛和徐湛之。如若尚书见到他二人,请替我传个话,就让他二人当面向我家英姊和司马大侠道个歉,那我自然会将公主完璧归赵。”

  刘义恭道:“那是你和洞玄观、典质行的事,和英媚何甘?再说,那两个老悭又不会听我的,我如何能让他们道歉来换回英媚?你这要求着实让人为难。”

  檀羽这一问,立即试出了刘义恭的背景,他至少不会是天师道的人,也就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尚书台不归刘义康管。檀羽心中长舒一口气,只要没落在刘义康的人手上,自己的计划就基本成功了。于是他道:“既如此,那就只好我自己去和他们打交道了。不过,想来刘尚书亲自来此,倒也不完全是为了公主吧?我想知道你的真实目的。”

  刘义恭笑道:“你很聪明,难怪这么多人在抢你这么个文弱书生。我来此,是来探你的口风,想知道你究竟会帮谁,这样我也好作安排。”

  檀羽道:“我谁也不帮,只帮百姓。谁愿意和我一样帮百姓,他自然是我的朋友,谁站在百姓的对立面,当然就是我的敌人。”

  刘义恭道:“不身居高位,就不能开仓赈灾、秉公断案,那又如何能帮到百姓?”

  檀羽道:“当官有当官的法子,不当官有不当官的法子。别逼我做官,那样我谁都帮不了。”

  刘义恭点点头,满意地笑道:“我明白了,难怪外面会有那么多替你请命的百姓。很好,我知道该联系谁了。你们几个,出来吧。”说罢他即命牢头打开牢门,将陈妙登四个美女唤了出去,又送进来一套干净衣服,续道:“换上吧,等一下自有贵客来见你。”说罢便行离去。

  檀羽不知他所说的贵客是谁,不过他并没有换那身衣服,只是一个人坐在角落喘粗气。大凡咳喘犯病时,他总会想到林儿。他此时心里很清楚,自己接下来要见的这个人,以及所做的决定,将必然影响到包括远在北凉的所有识乐斋人。所以,即使病情很重,他依然保持着自己头脑的活跃,这个时候,每一分的判断都异常重要。

  两个时辰之后,牢中突然紧张起来,众人肃然列队,没发出丝毫声响。不多时,一个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走进牢来,径直到了檀羽所在的牢房。有下人将随身带来的酒菜铺在桌上,然后静悄悄地退了出去。牢房中便只剩下两个人。

  那来人往一张条凳上坐定,这才将斗篷缓缓取下来,招呼檀羽也坐。檀羽定睛细看,却并不认得来人,只好勉强拖着病体在他对面坐下。那人方才开口说道:“本王就是刘浚。”

  

  第十回 刘浚

  眼前之人,就是闻名已久却素未谋面的二皇子、始兴王、刘劭的二弟、刘骏的二兄、萧承之的主子,刘浚。

  他很年轻,与檀羽相仿。行走如风、声如洪钟,想是常年带兵的关系,他显得很有活力。

  檀羽微微一躬身,道声:“始兴王殿下有礼。”

  始兴王一挥手,道:“檀公子身体有恙,不必多礼。”

  檀羽这才一手撑着桌面,颤微微地道:“小人身体欠佳,致刘尚书和殿下辛苦跑一趟,实在有失礼数。”

  始兴王却道:“檀公子大才之人,我们跑一趟也是应当的。正好我本也应该亲来向公子当面致歉的,前天我手下的人险些致公子送命,真是过意不去。不过公子吉人天助,那些小儿也伤你不得。”

  他一口一个“公子”,极尽谦卑之能事。檀羽想起了萧承之曾说,始兴王厉兵秣马,实力与太子刘劭不相上下。可这样一位当世枭雄,尚能放下身段来这牢中与自己一晤,即便他有意拉拢,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也绝不会多。难怪萧承之如此精明之人,都能一心为他卖命,看来他确有过人之处。

  于是檀羽道:“依我的观察,殿下似乎与那洞玄观并非一条路上的,为何却要让你手下的武士去帮那江湛的忙?”

  始兴王道:“我把楚江的秘密告诉刘劭,又把部曲借他使唤,本意都是想救我手下的一个谋士,也就是檀公子在洞玄观地牢中见过的萧承之。萧承之纵横捭阖的能力,当世罕有,只可惜三弟不擅用人,让他落到了刘劭手上。我也只能假意靠拢那刘劭,让我手下的人去他身边潜伏,以期寻得萧承之的下落。可谁曾想,他竟被关在了洞玄观里这么隐蔽的所在。若不是檀公子等人寻得这个地方,引起观中一场大的风波,这秘密还不知何时才能见得天日。如今既然秘密已破,萧承之业已身故,我与刘劭自然再不用虚与委蛇,我的人当然也就撤了回来。所以,昨天各位英雄在洞玄观才能如此轻易得手。”

  檀羽这才明白,自己无意中探得的洞玄观秘洞,竟会触动如此之大,这倒是自己从未想到的。

  始兴王又道:“本王来此,实则是想请檀公子出山相助。自萧承之走后,本王身边一直缺一个得力的谋臣,这些年也没干成什么像样的事。檀公子之才,已不消我多言,三弟一个莽夫,做他的谋士实在委屈了公子。而本王若能得公子相助,则必定成就一番大事。只要公子愿意相助,有什么要求只管提,本王绝无二话。”

  檀羽倒没想到他一上来就如此直接,只能说道:“殿下与我还是第一次见面,你我双方并不十分了解,小人一时也很难决定。”

  始兴王道:“我明白,父皇几次许你高官你都不做,想来公子绝不是贪图富贵之人。可本王也看得出来,公子不是碌碌无为之辈。你心中有着自己的理想和信念,也就是一个儒者所追求的万世太平。然而,当今陛下当年是靠着奸细之力才上的位,试问这样的皇帝,如何能创造出一个清平盛世来?像檀公子的阿公檀道济将军这样的大才,也只能被冤杀而已。若他年本王能上位,誓要一扫旧弊、励精图治,请公子放心。”

  檀羽见他毫不掩饰自己的雄心,心中忽然一惊,他肯对自己说出这番话来,说明他已对自己成竹在胸。如若不能说服自己,他是必然要当场下杀手的。在这大牢杀一个人,恐怕没有人能怎么样。

  不过檀羽既然来了此处,又岂是怕死之人,只见他忽然正色问道:“殿下有雄才大略,我自然不会怀疑。不过你既说你想上位,却又并无储君之份。不知打算用什么方法?勤王?逼宫?弑父?”

  始兴王见他也如此挑明了说,心中一喜,便道:“不知公子以为哪种方式更好?”

  檀羽道:“一个都不好。我知道,公子在湘州的积淀,早已有了一战的实力。然而想来你也明白,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难。一旦你起兵,必然会引发天下大乱,除了当今陛下,刘义康、刘劭、刘骏,谁没有与你争雄的实力。这些人又谁能服谁?若要一个个灭了他们,你自信有这实力吗?就算有,可别忘了,外面还有北朝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一旦南朝朝中自乱,他们随时可以兴兵入侵,则南朝离灭国也就不远了。由此可知,你若起事,最后只会为他人做嫁衣裳。”

  始兴王听得此番话,脸露喜色,拍手道:“公子真不愧是诸葛转世。我手下那帮庸才,成天劝我起兵,他们没一个能说出像公子这样的话。不错,我之所以隐忍这么多年,正是因为有这些顾虑。既然公子看得如此透彻,敢问公子可有什么教我?”

  檀羽斩钉截铁地道:“得民心者得天下,殿下认为自己能得民心吗?”

  始兴王犹豫起来:“民心难测,要说一定能得民心嘛,本王也无十足把握。不过刀兵无眼,如若真要起战事,本王倒是知道体恤百姓的辛苦,不会滥杀无辜。”

  檀羽闻言,忽然一阵感动,“殿下能说出这番话来,已是殊为不易。只要殿下真能信守这番话,未来必定能执掌天下,反之则将为世人抛弃。希望殿下能谨记于心。”

  始兴王听得他言,似乎心有所动,忙道:“公子的意思是?”

  檀羽便道:“我可以帮你获得与刘义康他们争雄的真正实力,但不消一兵一卒,只凭我这一张嘴。”

  “哦?”始兴王大喜过望,惊讶地有些不敢相信。

  檀羽却不慌不忙地道:“殿下不必着急,我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计划。这个计划需要大约两个月的时间去实施,一旦成功,殿下便能成为和刘义康、刘劭他们平起平坐、在南朝极有权势的人。殿下如果信得过我,只需按我说的去做,时机一旦成熟,自会请殿下出面。”

  始兴王听他说得模棱两可,但毕竟已经答应帮助自己,也就不再质疑,只是问道:“我自然相信公子,不知公子要我做什么?”

  檀羽道:“第一,送我进宫,我要去面见陛下。第二,在宫中给我找个你信得过的人作为内应。”

  始兴王道:“这个好办,让五叔刘义恭安排你入宫之事。侍中王僧绰的小妹王鹦鹉,常居宫中,做陛下的伴读大姑,她可以作你的内应。檀公子,我这可是把多年深藏的棋子都让你知道了,千万别让我失望。”

  他最后一句话半带威胁,言外之意显然是,如果这王鹦鹉的身份被揭穿,那檀羽的命也就交待了。

  檀羽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微笑道:“我檀羽既然答应的事,就从未食言过。殿下若是信不过我,可以安排一两个监视之人在我身边,我不介意随时有人贴身保护。”

  始兴王笑道:“既然请公子帮忙,哪有信不过的道理。公子打算什么时候入宫?”

  “三日之后,等我病好了再去。”

  “行,我这就去安排。再顺便请几个名医进来为公子看诊。”说罢他便起身,重又穿上斗篷,埋着头出了大牢。

  檀羽看着始兴王背影,心中感慨万千,他不知道刚才做的决定是不是最有利的。这个始兴王他并无多少了解,没法揣测其内心之所想。但他的计划却能改变许多事,一旦付诸实施,天下之势必然大变,也许会变得很好,也许会变得很差。但无论哪种,他真的已经开始做事了。和远在北凉、正为攻占张掖而出力的林儿一样,为了心中那个梦想,不辞辛劳地行动着。

  此时,他多么想念远方的林儿,想和她说说自己心里的想法,听听她的意见。他已经下定决心,一旦有机会,他就立刻把林儿叫过来。离开了近一年,两边是时候会合了。
  
  第十一回 伶俐

  三天后,檀羽的病渐渐好了起来。他这一场病动静可不小,建康城的名医被请了个遍,连宫里的御医都来了。据牢头说,外面的百姓见这一个又一个医师进牢里,还以为檀羽在里面遭了毒打呢,差点又上宫门敲鼓去。最后还是几个小子的出现,才把百姓们劝住,让他们去参加一个什么驴社。

  檀羽心中一乐,这想必是兰英已经到了建康,正在组织赶驴社的事,那几个小子自然就是黄龙、萧道成他们。赶驴社是他计划中非常重要的部分,所以交给了兰英和黄龙亲自去做。看样子,目前进展得很顺利。

  三天的约定之期一到,刘义恭就来了,还带来了一套宫人的衣服,对檀羽道:“陛下口谕,让我带檀公子秘密进宫。为了掩人耳目,只好委屈你先扮作宫人了。”檀羽奇道:“入宫见驾还要扮内侍,这却是唱的哪一出啊?”刘义恭道:“你这小子搞女人不行,不扮内侍扮什么,嘿嘿。你是不知道,这几天朝中都闹翻天了,刘劭他们几个在延贤堂外长跪请命,要陛下严惩于你,刘义康也从外郡督军归来、亲临坐镇,陛下实在没辙了。进宫之前你可得想好,怎么把绑架这事抹过去。”

  檀羽却想也不想,就笑道:“那还不简单,寻阳公主本就是我的内人,那新蔡公主也算半个阿姊。我再认刘尚书做个表叔,那新蔡公主就是我表姊。小弟跟阿姊闹着玩,谁管得着。”他一边说心里一边想:“反正你们家的人都挺荒唐,索性我也陪你们荒唐一回。”

  刘义恭道:“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是很喜欢收个小侄孝敬我。一会儿见了鹦鹉,你也得叫姊。”说着,两人竟是相视一笑。

  檀羽又问:“怎么是去见王鹦鹉?陛下呢?”

  刘义恭道:“宫中眼杂,生面孔容易被人看去,若有人报了刘义康或阿劭,徒惹事端。鹦鹉因乃兄的关系,常在秘书监侍奉陛下。秘书监是处理机要事的,旁人一般不能进去,那里的人换得也勤,多一个新去的不致引起注意,还能方便面见陛下。不过有一点,秘书监的人都是陛下亲自安排的,要给阿浚传信倒是个麻烦事。小子你有什么主意?”

  檀羽道:“在城南一处破庙中,有一个我的朋友,我让她在那等我派人过去唤她。刘尚书不如把她叫来,也充作宫女混进去。她的心思灵便,传递消息是个不错人选。”他说的是三少主。那天入狱之前,檀羽就嘱咐三少主在找出司马道寿尸体后,就到念双的那个破庙等他。

  刘义恭当即派了手下前去破庙,没过多久便将三少主请了过来。

  “怎么样,外面的情况?”檀羽迫不及待地小声问道。

  三少主道:“小司马掌柜的尸体已经带回去交给司马大侠了,火化后葬到了长江边。司马大侠没有哭,这两天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你家英姊,看他意思是彻底对南朝失望了。小女这两天跑得很勤快,赶驴社已经吸引了几千人报名。你们原来住的地方显然不够,你家英姊正在寻觅更合适的场所。不过,我看她虽没说出来,却还是挺担心你的。你最好想个办法给她报个平安。”

  檀羽道:“我明白,等我们进宫见了皇帝,你再想办法出来报信。”

  三少主道:“还有啊,我和木兰在典质行里发现了一个小秘密。”

  “什么秘密?”

  “那其中的帮工、学徒有一多半是胡人,却换作了汉人服式。”

  “你怎么知道?”

  “我们听到他们私底下讲胡语。”

  “哦?这倒有趣。这徐湛之控制着南朝的商业,却多用胡人做手下,这是为何?里面似乎有很大的玄机。”

  说话时,刘义恭已经叫来一顶小轿,直接抬进了牢里,让檀羽和三少主挤着坐了进去,小轿便飞快地向华林园而去。

  这刘义恭手下都是皇族之人,进出宫门自然不须太多限制。小轿也是一路不停,很快就到了秘书监,此时天色早已黑了。

  管事的内侍已接到知会,陛下新安排一个内侍一个宫女到秘书监,故而也不多言,就将二人接下轿,然后尖声尖气地道:“今天大将军刚从豫章回来,陛下亲去大将军府,诸位侍中、侍郎都去伴驾,大姑也去了。大将军一高兴,就留大家吃晚饭,这会还没结束。”

  檀羽二人也不多说,就在这秘书监中安静等候。檀羽心道:“刘义康也来了,这事情可是变数陡增啊,真是不妙。”

  过了约一个时辰,却从外面回来一个小太监,报告说:“大姑今儿高兴,多吃了几杯酒,有些不胜酒力,那边让多去几个人接大姑回来。”管事内侍便点了几个人道:“你们几个跟我过去。”这其中正包括檀羽和三少主。二人面面相觑,呆立片刻,檀羽方才一示意,二人也只好跟着管事内侍前往。

  出宫没多远,就来到大将军府,只听见其中时时传来众人说笑的声音,看来大将军府这里还真热闹。檀羽二人随着一众内侍、宫女走进府,才见堂上坐了五六个人,为首的一个男人,自然就是皇帝刘义隆。

  在他旁边一个身着儒士衣衫的中年文人,正是檀羽做梦都在寻找的大仇,那个阴谋杀害檀氏全族的掌权者,刘义康。

  然而檀羽心中虽有大仇,却不会在此时发作。此刻,他只是低低地垂着头,躲在了人群的最后面。

  为首内侍告了罪,小心翼翼地来到一个美貌妇人的身后。那妇人不过二十出头年纪,脸色通红,正在与身边的人喋喋不休。不出意外,就应是王鹦鹉。

  后汉之世,汉和帝下旨让班昭入宫教授皇帝、后妃读书,称其为班大家(姑)。自此,后世皇帝便多有让饱学妇人入宫伴读的习惯,并且称她们为大姑。

  此时,内侍、宫女们躬身上前迎接王鹦鹉回去,檀羽二人自然也就跟在了最后。

  那王鹦鹉刚要起身,却听旁边一个人高声道:“鹦鹉身边好像又多了几个服侍之人嘛。”为首内侍连忙告罪:“他二人是今天新来的,还不怎么懂规矩,王侍中莫怪。”原来此人就是王鹦鹉的阿兄王僧绰。

  王僧绰却不以为然,“那婢子,把头抬起来让我看看。”她指的正是三少主。

  堂上众人经她提醒,这才注意到了走在人群最后面的檀羽二人。刘义隆一眼认出了檀羽,当然也就猜到旁边女子应该是他带进来的,不由得有些慌了神。三少主无奈,只得抬起头来让他看得真切。

  王僧绰一见三少主姿容,当即叹道:“啧啧,这是何处来的如此标致的美人?陛下怎么把这么好的妙人赏给了鹦鹉?”

  旁边的刘义康听得他言,笑骂道:“你这竖子尽瞎闹,一个宫女值什么当,你要是喜欢,让她跟了你不就是了。”

  刘义隆在一旁却支吾着不肯同意。刘义康奇道:“怎么皇兄连个宫女都不舍得?”

  刘义隆道:“还是问问宫女自己肯不肯吧。”

  众人于是齐齐将目光看向三少主。三少主便怯怯地道:“我想还是跟着王大姑……”话没说完,王僧绰立即怒道:“你这婢子真是狗眼看人低。怎么,我还比不上我妹?”

  三少主见她生气,慌忙跪倒在地,辩解道:“王侍中恕罪。婢子就是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得罪官家。婢子出身寒微,于各位官家,婢子只能仰望,哪敢有丝毫不敬。只是,陛下将婢子赏给王大姑,自有陛下的道理,所以婢子才不愿更换主上。”

  她这一番话,不卑不亢,王僧绰也略为消了气,又回头去看刘义隆。

  刘义隆方才说道:“她是五弟最近送入宫来的。你们也知道鹦鹉性子忧郁,我看这宫女口齿伶俐,这才将她赏给鹦鹉,让她多陪着说说话。你们就不要跟她过不去了。”

  刘义康也赞道:“嗯,此女虽然低贱,却自有皇家气度,五弟这个人选的妥帖。”

  王僧绰听得二人言,也只好作罢。

  众内侍、宫女见风波平息,这才将王鹦鹉扶着出了大将军府,往回而去。  

  第十二回 适宜

  一路上,檀羽寻了个机会,这才小声对三少主道:“三少主的气度果然不是凡人呐,今天可亏得是你,若换了别人,怕就要露馅了。刚刚我看刘义隆、刘义康都对你很满意,看来咱们这计划成功的机会又高了,谢谢你。”

  三少主道:“天下的皇家大概都是一样的,北凉国主比南朝这位还要蛮横。我是见惯了他们的嘴脸,所以才知道该如何应对。为仪不必多言,这本是我该做的。”

  那王鹦鹉甫一回宫,就立即屏退左右,只留檀羽二人在侧,这才在榻上懒懒地躺下。看她神色,丝毫没有醉意,看来刚刚在大将军府,她只是装出来的。也许是为了早点回来见檀羽二人吧。

  王鹦鹉又仔细打量了一番三少主,忽然神色黯然地道:“都说曲阿县主相貌平平,原来她们是骗我的。”

  檀羽忙道:“大姑误会了,这位不是韩兰英,她只是我的朋友,进宫来帮我的。”

  王鹦鹉旋即一阵释然地轻笑道:“我就说嘛,温柔贤惠、机敏多才,又找了个好男人,如若再长一副绝丽的容颜,那这曲阿县主怕是连神仙也该妒嫉了。”

  檀羽听她如此称赞兰英,心里自然一番窃喜,口中却谦道:“大姑过奖了。”

  王鹦鹉笑了一下,又立刻恢复忧郁的神情,叹道:“唉,为什么被绑走的人不是我?英媚真是走运。”

  檀羽听得此言,险些没喷出来,这皇家的女子们可真是荒唐到家了。他沉吟片刻,只得说道:“我们就算有天大胆,也不敢打大姑的主意啊,你可是陛下的人。”

  王鹦鹉道:“这就是这个职使的不好。如能让我做一天曲阿县主,死也值了。”

  檀羽听到这般赤裸裸地示爱,一时也没了主意。旁边三少主见他模样,忙替他解围道:“大姑恕婢子多嘴,做皇帝的女人,不知是天下多少女子的心愿呢,大姑何故这般不满足?”

  王鹦鹉道:“那让你来做这个伴读,你愿意吗?”

  三少主道:“婢子已作人妇,岂敢再作他想。”

  王鹦鹉道:“你是不愿意,我从你眼中就能看出来。”她顿了顿,旋即又道:“你们既是始兴王派来的,想必应知道我的身份。如果不进宫来,我就是始兴王妃,那样的话,日子就要轻松许多了,不必像现在这样提心吊胆、尔虞我诈。”

  三少主道:“若婢子猜得没错,大姑要做始兴王妃,那也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将来会晋升为皇后,我说得没错吧?”

  此言让王鹦鹉身子忽地一颤。很显然,长时间以来,她都用做始兴王妃的想法来麻醉自己,却从没想过始兴王为什么要把她放进宫来。她并不清楚始兴王对她究竟有几分的爱,但她很清楚始兴王的野心,自己可以安安心心做一个始兴王妃,可始兴王又如何能安分守己地只做始兴王呢。王鹦鹉被三少主这一句话点醒,原本的最后一丝寄托突然像垮掉了一般,竟就这样大哭起来。

  三少主哪想到她会如此脆弱,慌地上去扶住她,劝道:“都是婢子说错了话,大姑别哭啊。”可劝了半天也没半分用处,她只好回头向檀羽求救。

  檀羽想了想,这才说道:“我不知道大姑和始兴王之间究竟有怎样的渊源,不过我知道,当一个女人爱上了一个志在天下的男人,往往都会碰到这样的问题,更何况大姑还是这样一个大美人。刚才听陛下说,大姑性子忧郁,相信也是因这个事情所导致的。我不晓得该如何开解,或许过段时间,等时局发生变化,大姑的病也就自然地好了。”

  王鹦鹉听得他言,这才稍为停止哭泣,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比始兴王要大两岁。因为阿兄的关系,我从小就在宫中活动,自然接触了陛下的三个皇子。相比而言,太子刘劭性子冷,看不清他在想什么,三皇子性格简单,徒有匹夫之勇。唯始兴王雄才大略、豪气干云,又会讨女子欢心,所以我身边的小女,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都想着要嫁给他。那时候也不知什么原因,始兴王就看中了我,经常借故来我家吃酒。一来二去,我就和他好上了,身子也给了他,他说他打完仗回来就娶我。结果没想到,等他打完仗回来,刘劭却已经抢了他的太子之位,他为了避嫌,只能退居湘州。那时候的我,别提有多苦闷了,就想着凭自己的姿色帮始兴王夺回本应属于他的江山。所以我就进了皇宫,做了陛下的伴读。”

  檀羽有些好奇地问:“谁接大位,陛下自有他的考虑。虽说始兴王排行靠前,但也不是当然之选。为什么你却说是当今太子抢了他的位呢?”

  王鹦鹉道:“自多年前,北朝发生赵郡、西凉、颖川三场大乱后,实力大损,近些年北方柔然又时常骚扰,仇池、河西战事也一时难定,此时正是其最为虚弱之时。朝中的大臣不知多少次上书请求出兵、再度北伐中原,都被刘义康和刘劭出言阻拦,檀公子可知为何?”

  檀羽茫然地摇摇头。

  “因为太子的大位就是北朝给的!”王鹦鹉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当今陛下一向体弱,大权一直交由大将军执掌。同时,所有人也都关注着皇位的继承人会是谁,当然也包括北朝。他们知道始兴王生有雄才,绝不能让始兴王当皇帝,所以才有意地在豫、兖等州边境布上重兵,一直把始兴王拖在前线,这才最终让刘劭如了愿。果不其然,太子刘劭和他身后的大将军,这些年不但没有想过对中原用兵,反而一味忍让,此次北凉被北朝大举进犯,他们都无动于衷。你说,这是不是因为他得了中原的好处、抢了始兴王太子之位的缘故?”

  檀羽对南朝皇族的秘辛多少从萧氏血书中了解过一些,但那毕竟都是书本上死的东西。这次亲眼见识了这王鹦鹉对此事的耿耿于怀,才明白其皇族内部的矛盾有多么尖锐。在众多皇族们眼中,刘义康不对中原用兵,这有悖于先皇刘裕的文治武功。可以想像,刘义康这些年是背着怎样的压力,他能一直挺到现在,也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于是檀羽续道:“也许吧。不过陛下也有他的想法,他是希望通过改革制度,让大家过得更好,这才是利于子孙后代的大计。”

  王鹦鹉一阵惊诧的眼光看向檀羽,疑道:“你究竟是帮谁的?为什么不替始兴王说话?”

  檀羽笑道:“我不是皇族的人,谁也不用帮,只是说句公道话而已。太子和始兴王,一个有巧智、一个有雄才,都应该用在合适的地方。可惜现行的制度却同时制约了他们两人的所长,才让南朝现在乱象丛生。所以我要做的,不是让谁上谁下,而是为他们每个人找到最适宜的事做。”

  王鹦鹉显然听不懂他说的话,只能满眼疑惑地紧盯着他。

  正说着话时,就听外面有内侍大声宣道:“陛下驾到。”房中三人慌忙起身,跪迎刘义隆。

  不多时,就见刘义隆快步走了进来,不等三人请安,便道:“鹦鹉先到外屋暂候,朕与为仪有几句话说。”王鹦鹉也不多言,便侧身退了出去,房中只留下刘义隆和檀羽、三少主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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