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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尘残雪】(1-5) 作者:非常很无聊

海棠书屋 https://htsw.htsw.win 2024-10-25 19:51 出处:网络 编辑:@海棠书屋
【仙尘残雪】(1-5) 作者:非常很无聊2024年10月22日发表于UAA   小说简介:北辰遥遥,七星璀璨,其下乃是摘星山,名字源于险峻高峰,行走在重峦叠嶂之中,两个成年男子显得如爬虫般渺小。  他们一老一胖,相
【仙尘残雪】(1-5)

作者:非常很无聊
2024年10月22日发表于UAA

  小说简介:北辰遥遥,七星璀璨,其下乃是摘星山,名字源于险峻高峰,行走在重峦叠嶂之中,两个成年男子显得如爬虫般渺小。
  他们一老一胖,相互扶掖,沿着山石攀爬,不知何时,已经爬到了山半腰。此刻两人都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老者看上去已有六七十岁,脸色发白,嘴唇干裂,脚步蹒跚,随时要摔倒似得。
  “咳咳!”几日来翻山越岭,寻踪觅迹,年过七旬的苏澈早已不堪劳苦。他借拐杖强撑身子,喉咙又痒又干,几声干咳后又变得肿痛。
  “妈的终于上来了,我说你这瞎了眼的老骨头还行不行?”同行的下属破戒僧猛灌口水,在前面走几步便要回头挖苦他,多半怨气来自苏澈让他一路戒酒,再者便是嫌弃他老迈走不快。

  第1章 天地异象, 星移斗转
  北辰遥遥,七星璀璨,其下乃是摘星山,名字源于险峻高峰,行走在重峦叠嶂之中,两个成年男子显得如爬虫般渺小。
  他们一老一胖,相互扶掖,沿着山石攀爬,不知何时,已经爬到了山半腰。
  此刻两人都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老者看上去已有六七十岁,脸色发白,嘴唇干裂,脚步蹒跚,随时要摔倒似得。
  “咳咳!”几日来翻山越岭,寻踪觅迹,年过七旬的苏澈早已不堪劳苦。他借拐杖强撑身子,喉咙又痒又干,几声干咳后又变得肿痛。
  “妈的终于上来了,我说你这瞎了眼的老骨头还行不行?”同行的下属破戒僧猛灌口水,在前面走几步便要回头挖苦他,多半怨气来自苏澈让他一路戒酒,再者便是嫌弃他老迈走不快。
  这迟早要下无间地狱的臭和尚!苏澈心理怒骂,嘴上一言不发。葫芦里的水所剩不多,哪还有唾沫同他较劲。
  “酒味会掩盖火药味!竟他奶奶的胡扯,我看你是想找个青山冢躺了,还要拉上洒家陪葬!”破戒僧玄严越骂越厉害。
  “什么无功自己领罪,有功你我平分。什么保举我当监察使!还有回去请我喝花酒,都他娘的放屁!”
  “闭嘴!”饶是双目失明多年,苏澈也能想象出一个肥头大耳的酒肉和尚在自己身边发唾沫横飞的恶心模样,口吐浑浊口气令人闻之欲呕。
  佛门中戒律最严的律宗怎会出这么个臭东西。
  此人因沉迷酒色被律宗驱逐出门,还自号破戒僧。
  “老瞎子,到这荒山野岭了还给洒家摆架子?”臭和尚挑衅的语气大有要干一架的意思。
  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苏澈自是不会因这点小事和人产生争执,何况这和尚人虽臭,却有一身硬功夫,更到达自己这个行将就木之人永远触及不了的先天之境,也不怪首座会推荐这样的人来。
  “诶,此地火药味甚浓,你先静静,让我听听。”
  和尚冷哼一声,对这个老瞎子毫无信任。苏澈心里也犯嘀咕,怕自己追丢了雷明,脚步一顿把拐杖倚在一边,贴身到耸立的山岩上,侧耳倾听。
  自这双眼睛在黄泉司的任务中受伤失明,苏澈为不被首座抛弃,便苦练嗅觉听觉。
  三十余年过去,多次险象环生,靠自己比狗还灵的耳鼻,也立的大功,坐上这监察使的位置,能把这先天境高手当手下使唤。
  苏澈嘴角不禁勾起一抹微笑,低喃道:“有了!”内部凿空的岩石里有丝丝的空气流动声响,隐约还有细缕难以分辨的杂音,极可能是人躲在里面说话。
  “有了!”和尚大喜,也把头靠过来。“诶我咋一点也听不到。”
  “哼,你只能听到酒肉在肠子里里咕咕响吧。”苏澈用拐杖敲敲地面,肃穆道“那雷明可能就在这山岩内,你去绕一圈看看有没有入口,记得别用你那先天真气,我不知道这些叛贼里有没有先天境高手。”
  “洒家知道!”见一路颠簸有了收获,臭和尚心情大好,笑嘻嘻便去了。
  苏澈方坐下小栖,疲惫感便涌上四肢百骸,腰酸背痛之感让他都怀疑自己能不能再站起。
  岁月不饶人啊!
  苏澈不禁感慨,发觉自己再承受不了如此繁重的任务了。
  这次黄泉司的人探查到霹雳堂暗中倒卖霹雳弹给一个名为北斗的组织,朝廷明令严谨明间贩售持有火器,连烟花都是特殊节日才可下放。
  这霹雳堂违反朝廷律法,本该立即由六扇门拘拿追查。
  但这消息既是黄泉司探得,首座断不希望将这难得的功劳为他人做嫁衣,便未上奏陛下,急令自己从北漠南下汉州,追查此事。
  事实证明,放长线钓鱼果然没错。
  霹雳弹威力不俗,在朝廷监视限制之下难以大量制造,黑市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购置之人能劳霹雳堂堂主亲自来商谈送货的定非泛泛之辈,且图谋不轨。
  在北漠功成身退后,能再得首相提拔信任,苏澈心底仍是诚欢诚喜,饶是身体不支,也强撑着走到这一遭。
  回忆如潮水般涌入老人的脑海,苏澈本想多回味一阵,不想片刻后,臭和尚就折了回来,用力拍着他肩膀,像是要拆了这把老骨头。
  “寻到了!”
  “这么快?”苏澈身子微震。
  “洒家又不瞎,快随洒家来!”破戒僧边说边动手去拽上司的胳膊。
  苏澈的老腿还有酸劲站不起来,又拗不过胖和尚的蛮劲,径直被他拎起到半空。
  “哼!”苏澈用内力挣扎开,踉跄几步才站稳,语带愠色道:“带我去。”
  那洞口也不过百步远,苏澈用手抹了抹山石中的巨大裂缝,里面想来是漆黑一片。
  “就这一道窄缝,咋进得去。”和尚抱怨。
  这缝口仅能供一人侧身进入,体态横宽的胖和尚自是进不去。
  而苏澈一干瘦如剑的老人进出是游刃有余。
  但苏澈开始紧张,无心再讥讽这臭和尚。
  “玄严,你记下此地的位置。”
  “此是天枢星正下方的山峰半腰,弟子谨记下,走错不了。”听苏澈难得以发号称他,酒肉和尚反而装起在律宗时规矩的模样。
  “要把他们引出来,我们一起动手吗?”
  “不,叛贼人数不明,我先进去探探,你在外面等这。”苏澈一边嘱咐,一边已探进半边身子。
  “师父你可要小心,这细缝可能是蛇穴,你被毒蛇咬了昏死在里面,弟子可救不了你。”酒肉和尚回答道。
  臭和尚倒是心大。
  这石缝内壁光滑分明是被上等利器外加浑厚内力一击凿出的,习武之人会看不出?
  怕是存心咒我死。
  不管如何,我且小心,不论叛党北斗之中有无高手,单是持有霹雳弹的雷明就不好对付。
  离先天境的玄严身边一尺远,变没了真气遮盖声音,苏澈连喘息都控制的极为细微。
  山洞入时狭窄,走了几步便宽松一些,让苏澈能正过身子,脚步也加快许多。
  巨石接连山体,如转梯般蜿蜒向下,开始了无动静,深入后方听见人声,有男有女,其中一人正是雷明。
  苏澈屏住呼吸,万般小心地靠近石壁,仔细倾听。
  “有我新研制的霹雳雷,来两百武林好手也不顶用,紫薇帝星放心好了。”雷明自信满满,看样子丝毫未察觉苏澈两人的跟踪。
  “很好,落霞寨暴露一事就由天权,开阳和摇光联合来解决。”说话的是声音温软的女子,但内劲很足,声音在石室内回荡数次方休。
  苏澈惊讶于这应为紫薇帝星的首脑竟是一个女性,不及多想,便听到一个壮年男子的话掩盖其他人的附和:“说了这么久,全是为了一座小山寨,帝星把我们全叫来,可不是为这一点小事吧。”
  这声音我好想在哪听过!熟悉的声音激发苏澈的警觉,他努力搜寻记忆,一时又想不出是谁,头有些犯晕。
  “小山寨?晋州的消息大多是靠我落霞寨打探出来,你竟说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嗔道。
  “哼,想除掉朱王八,只有靠本侯。要立功,不如把你送上朱王八的床,他铁定欢喜,你好也趁机亲手了解她。”男子冷笑一声,毫不掩饰轻蔑之态,在反复的回声中挺得格外刺耳。
  本侯、晋州、朱王八?窃听到的信息在苏澈脑中飞速连在一起,惊得他背脊发凉,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又忙平息。
  “天枢你何必与一个小辈争吵?我自知是你”紫微帝星的声音依旧平稳,突然卡断,随即而来的是呼啸疾风灌入狭窄的石道内。
  苏澈心咯噔一下,转身便要遁走,身体却像柳叶般被一股巨力卷起。
  “不!”苏澈吼了一声,毫无反抗之力,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摔落在石地上。
  先天真气!还这般强横!盲眼老人用拐杖撑起身体,磕中地面的臂肘滋滋作痛,在重击和恐惧的几番打击下老迈的身子开始不住颤抖。
  他们以北斗七星自称: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各代表一人,还有斗数之主紫薇帝星,应是八人。
  虽看不见也能察觉数道目光盯在自己身上,苏澈急迫地想弄清他们的身份。
  “呦,这不是黄泉司的老瞎子吗?本侯记得你应该在北漠啊!”自称本侯的张狂男子认出苏澈,恰好他也是被苏澈最先认出的。
  “黄泉司的!”年轻女子失声惊呼。
  “魏擎苍你承袭青龙爵位,拥兵一方,代代受国厚恩,竟甘为人下,在此地聚谈谋逆之事!”苏澈直接揭穿这位天枢的身份。
  “老瞎子,死到临头话也不能乱说。本侯何时有意谋反,只是看不惯满朝文武被一个女人摆布罢了!”
  他是指陛下还是女相?按常理应该是后者,是想清君侧吗?苏澈心神微震,听得见宝剑出鞘之声,魏擎苍似急于出手了解自己。
  “慢,天枢!我还有话要问他。”紫微帝星再度制止平息青龙侯的动作,转问到:“苏澈,你是跟谁来的?说出来,我不杀你。”
  这声音似压在耳边低吼,震得人头昏脑涨,苏澈猛地察觉到四壁再无回音,是用先天真气遮住了声音外传,依此人高深莫测的修为,很可能是遮蔽了整个石洞,外面的臭和尚怕是一点动静也听不到。
  如今先天境已不能如百年前那般世所罕见,但能将先天真气运用到这般地步的也是中凤毛麟角的存在。
  在苏澈平生所见中,唯首座大人能与之媲美,绝非他这个为时代所遗弃的老瞎子所能抗衡。
  “老夫自是孤身跟随你们其中一人前来,不想最后被人察觉,但情报早已传至京都,你们是不是谋逆还是快点自证清白才好。不然朝廷派人来,就让你们株连九族。”
  青龙侯恼恨之意从厮磨的牙齿缝见传出,怒道:“还能有谁,在场之中只有一人未及先天之境,帝星是你教的好徒弟,要害死我们!”
  “我从晋州赶来,曾两天两夜穿行荒野草地,天高地阔,不可能有人追踪!”年轻女子显得有些慌乱,连忙辩解。
  “哼,这黄泉司的老瞎子,号称心眼,追踪的能力在黄泉司数一数二,虽瞎也能打探清你一身风骚惹眼的打扮从哪里路过。一定是从落霞寨追查过来,要我说尽快将落霞寨中一众上下灭口,才可能平息此事。为了大局,即便是你的爱徒也不能姑息,把她交给本侯处理,审问后,上交朝廷。不然本侯得依照那老瞎子说的,去京都负荆请罪自证清白了。”魏擎苍言辞激烈,已在逼迫帝星下决断。
  “不!师傅,这不可能!北斗,我和姐妹们都没说过”名为摇光的少女已慌了神,听帝星没有说话,目标自然转到苏澈身上。
  “说,你是如何跟过来的。”少女恼羞成怒,挥着一把长柄武器袭来。
  少女娇声叱喝端的好听。
  苏澈心中却森然冷笑:不知死活的丫头,老夫一声所欲强敌无数,可非是靠硬碰硬活下来的。
  若将她劫持住,或许有一线生机。
  盲眼剑客做好打算自拐杖中抽出一把半臂长的短剑,其有剑锋分为两叉,唤作蛇信,直迎向攻来的少女。
  好怪异的武功!苏澈听到两下脚步声后,耳边便转为丝丝摩擦之声,如蛇在地上爬动。
  这丫头是想蒙骗我这瞎子吗?盲眼剑客心下警惕,手中蛇信剑锋刃微微偏下,双足立身未动。
  一股淡淡的馨香气息飘来,在地下浑浊的空气中愈发沁人心脾。
  苏澈无心享受,丝丝的摩擦声围绕四周,仿佛已将猎物缠住,下一秒就要像蛇一般嗖地直窜过来。
  少女的兵器远长于蛇信剑,苏澈先让她一手,侧身躲开两道刺击,心中暗暗称许对手的武功。
  她的动作流畅似水,又迅捷如蛇,同辈中怕鲜有敌手,可在他老瞎子眼里还太过稚嫩。
  待那少女变换招式,拉近距离,苏澈便猛地向前一步,听声判位,手中蛇信剑倏地下刺,分叉剑尖正刺中少女的脚背,如蛰伏的巨蟒用毒牙一口咬中游窜试探的小蛇。
  “啊!”少女顿时发出一声惊叫。
  苏澈心思一顿,暗叫不对。
  蛇信剑本该刺穿这丫头的脚背,却被一张极具韧性的网挡住,似是软甲一类的宝物。
  那也救不了你!苏澈抬脚躲过对方长回刃勾向他的后脚踝的一记虚招,任她回击细蛇剑。
  白刃相交“叮”的一声脆响,那叉住少女脚裸的细蛇剑纹丝未动。
  苏澈灌注内力,插得更死,耳畔传来那少女更为凄厉的惨叫。
  两人内力修为上的差距,使她的反抗变为徒劳。
  “哼!”盲剑客闷哼一声,左手探出抓向摇光的脖颈,立即将她擒住做要挟。
  忽然,恒久漆黑的世界里出现一道光亮,苏澈的身子僵在当场。“这是……阳光!”
  盲剑客忍不住四周查看,手里的蛇信剑已不知去向,眼前是双年轻细腻的手。“这是,先天境的幻术?我一个瞎子怎么会中幻术!”
  他的眼前出现明媚的天空,绿油油的田野,潺潺溪流边还有一排品质高洁的木兰花,花树下,风韵犹存的母亲还有可爱小妹正微笑着朝自己挥手,这场景是如此勾人心肠。
  “澈儿,回家啦!”
  “哥哥快点,快点啦!我都饿啦!”
  这是故乡,我瞎眼前看过的故乡。苏澈呆愣凝视着一切,溪水中他的脸年轻俊朗。
  “快跑,北漠人打来了!”忽然一声呐喊响起,立即勾起苏澈不好的预感。
  晴朗的蓝天突然被一片乌云笼罩,乌云并非轻盈的浮云,而是密密麻麻的箭雨,铺天盖地而来。
  “不!”眼见箭雨如雨倾盆般袭来,苏澈无力地大声呼喊,想要保护家人,但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娇嫩的木兰花如雨般飘落,化为碎片,覆盖在母亲和妹妹的遗体上。
  “啊……!”苏澈心如刀绞,光芒四射的世界在他的嚎叫声中破灭成碎片。
  黑暗中,一道缥缈似幻的女子声音响起:“莫要冤枉摇光妹妹了,问题出在雷堂主身上!”
  “我?”雷明惊愕无比。
  “是黄泉司发现了你们霹雳堂不正当交易,查到了北斗。想不到这老瞎子的鼻子比狗还灵,竟从你身上带的霹雳雷样品上的火药味一路追踪到此。”缥缈女生幽幽解释这一切。
  “按你说,霹雳堂此刻已大祸临头。”雷明声音打颤。
  “还来得及,黄泉司还未将此时上奏,想来整个京都只有他们黄泉司才知道这件事吧。”
  不可能,她是为何全都知道?就在刚刚的幻术之中!苏澈的震惊丝毫不亚于雷明。“你是何人!”苏澈对挖掘自己记忆之人,愤怒大吼。
  “既然弄清楚了,就杀了吧!”帝星的声音定下了苏澈的结局。
  “是,师傅!”摇光答道,丝丝摩挲声再度向自己靠近。
  “老夫觉不如你们所愿,啊!”苏澈刚想运起内力反击,手上忽然一抖,蛇信剑坠落在地,无力的麻痛感笼罩半支右臂。
  左手轻碰,才知是手背中了带毒的暗器,暗器的形状宛如四叶梅花,他再熟悉不过。
  “赢岛?连你们也敢参合进来!”
  青龙侯,霹雳堂,赢岛,还有按插在晋州的那个落霞寨,联合一起刺杀玄武侯,再合并晋汉两州,划江与朝廷对峙,一如百年前的白氏之乱。
  苏澈还想再争取时间,希望上面的臭和尚能意识到,趁早离开。
  “我老瞎子只想走完这一遭能暗度晚年,不想落入此局。看你们所图不小,不妨留我一条老命,在黄泉司内也噗!”
  苏澈尚未说完,胸口便被一脚踢中,身体倒飞出去,撞在岩石壁上。
  “你个孤苦伶仃的老瞎子,当我们傻吗?”摇光冰冷充满杀意的声音随后而来。
  “咳咳,小姑娘你说得对。老夫无儿无女,了无牵挂,何惜这条老命!”毒素蔓延飞快,苏澈无法运功,像一个病种的老头,颓然扶墙站起。
  瞳孔上翻的眼睛徐徐睁开,眼前出现许多旧人旧事。
  遭金帐王庭屠戮的村子至今历历在目,而北漠大萨满饱满胸膛被蛇信剑刺穿时的美妙呻吟和痛苦神色也铭刻在心。
  大仇已报,他的人生早已无憾。
  “母亲,妹妹,首座……”记忆中模糊的景象不断浮现在眼前,慢慢勾画出一道清晰的金袍背影,九龙盘身,璀璨如日。
  “陛下,哪怕只看过陛下的背影,臣也知有陛下在,天下可定,苍生有幸!”一念及此,苏澈将所剩内力全部注入左拳,狠狠挥砸石壁。
  轰——!
  石壁被震出裂口,相对苏澈的手臂也震得筋骨粉碎,但剧烈的疼痛只让苏澈的思维更加清醒,他发疯似的大笑,仿佛要把胸腔中积压数年的怨恨与怒火尽情宣泄,直到胸口被利刃刺透,沸腾的心瞬间冰冷。
  臭和尚,把消息带回去再下无间地狱来陪老夫。可惜我看不到王师平定北漠的那一天了……
  在洞外接应的破戒僧玄严,绝不会傻傻地等在洞口,他爬上挂在崖壁上一棵粗细适中的树,藏匿在繁盛的树叶中悄悄窥视。
  “咚!”石洞许久都寂静无声,却突然传来一道震声。
  破戒僧秒变松散的神情,瞪大眼睛看向洞口。
  “呜呜……”石缝中紧接着传来一阵风响,心道:那老瞎子莫不是被人发现,急匆匆地往外跑。
  可从洞口出来的却是一个全身蒙着黑袍的人,看身形似位女子。那黑影只在洞口停留半秒,便急掠向玄严这边。
  “妈的!”玄严自知老瞎子凶多吉少,好在他武功要胜过那老瞎子许多。
  和尚先是把水葫芦扔向黑袍人,双脚再用力一踩,直把那树干压弯,借着山顶老树的反弹力,人嗖地飞了出去。
  这是他准备好了逃跑路线,玄严直冲到丛林上空。
  眼见阴云遮月,一天星斗,穹下空无一物。
  可身体却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拉住,纵有炮弹般的冲劲也被拉着后撤。
  这霸道无比的先天真气,是什么夜叉修罗!玄严惊恐大叫,余光瞥见一道蓝光闪耀,直裸笼罩向他,不用多想便知是黑袍女子已然追到身侧。
  “佛祖啊!”破戒僧心底祈祷,下意识地伸手去挡。
  这时异象突生,一道白虹从天际冲天而起,掩盖一切星斗,刹那间天地一片煞白,玄严瞪大的双眼被闪得暂时失明。
  在白虹的璀璨光芒中,蓝光渐次消散。
  玄严的双眼已经无法辨别方向,但身体在急速坠落,凝神用体内先天真气早已感知到脚下树木的轮廓。
  他试图伸手抓住一根粗壮的树枝,但过大的惯性力使得树枝发出一声脆响,他的身体就像一颗沉重的石球坠落向地面。
  不知情况的玄严七滚八爬地站起,摸了摸发现脑袋还在,可眼睛一时难以恢复,只从白茫茫一片,变成黑白重合的几道幻影。
  “佛祖呀,弟子还没尝到人间极乐,尚不能做行圆满。修行未满,还不想去见您,求佛祖保佑弟子!”玄烨心底一边念叨这些,一边朝前面狂奔,不顾秃头被林间横枝鞭打出血痕,足趾撞上凸石的肿痛。
  当他内力耗尽不得已趴倒在地上,那黑袍人似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天地间恢复夜色,只有林间百兽咆哮不止。
  “呼呼……佛祖保佑,佛祖保佑,弟子活了下来。”破戒僧盘腿在地上打坐,臃肿的身体轻轻打颤,秃顶热乎乎的满是刮破的伤口。
  他用手一擦头顶,顿觉像老糙树皮擦过一般疼。
  破戒僧定睛一看,明知不该出声,却忍不住大叫:“啊……!”只见他原本肥厚圆滑的手掌竟变得和苏澈的老手一般干瘪。
  “这是怎么回事?”破戒僧宽厚的身子不住发颤。
  他抬头看天,发现那本该悬在石洞上空的天枢星正垂直盯着自己,如苍穹之眼,蔑视着渺小的凡人。
  而遥遥望去数公里外,才是那到险峰。
  星移斗转!

  第2章 天机难测,碧落黄泉
  中原,帝都,观星台。
  离武十年,六月望日,经三个月的闭关修行后,大周皇朝的至高统治者,离武女帝择在出关之日子时,前往观星台,祭祀天地神明以及先祖。
  谢安然令礼官如此记录,但这只是对外的宣称的说辞,谢安然每次陪女帝登临百丈高的星台,只见女帝的神色都更凝重几分,却难以分辨圣心所指。
  到达先天之境的女帝容颜不曾随岁月改变。
  今夜依旧穿着亲征伐北燕时祭天的礼服。
  金玉龙凤皇冠,黑底金纹九龙帝袍,辉煌盛装,恍如玉皇嫡女降世。
  白虎候持剑伫立在十道阶梯下,数年如一日般银甲白袍,昂首持剑与女帝形影不离,面盘宽阔,色如秋云淡然,似从未显过疲态。
  九百九十九阶天梯下三千白虎亲卫凌然伫立,肃穆无声,枪尖银芒竖立似星辰汇聚闪耀。
  而一身素衣的谢安然,身影被金银并耀的光芒所遮掩,单薄身影平素无奇,任礼袍在夜风中摇曳,目光巡视下方卫士百官,目光再度凝聚在星台顶女帝背影上。
  星台顶遥对紫薇星,借满月清光,在白玉盘上照出星云流转。
  只见陛下仰望无尽星辰,远眺山河大地,最终目光落在那如镜的玉盘之上,一手执黑,一手执白,黑子方落,白子紧随。
  随后重新审视着寰宇,似窥探着天地间的一切,有所领悟后下子。
  黑白代表着阴阳,预示着生死,蕴藏着乾坤,是万物之道,女帝凭此感应天意。在谢安然看来是玄之又玄,难窥其中奥义。
  作为一朝丞相,谢安然曾为陛下研究过星象学说,也同朝内星官探讨多次,可每每耗尽心力对拓本解读,却只换来陛下的漠然以待。
  久之,谢安然也不再花心力在玄学星象之上,而专注于朝堂治理、军机大事。
  随女帝闭关日久,谢安然已觉君臣之心日渐疏远,另有外臣群疑满腹,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朝廷丞相开始有些心里憔悴。
  “恩?”沉默不语的女帝刚刚拾起一枚棋子,手骤停于半空。谢安然方抬眸观察,苍穹大地忽被一道炫目无比的白虹吞噬。
  “陛下!”谢安然和白虎候同时高喊,但天地尽白,不可视物,紧合眼皮仍挡不住灼灼虹光,谢安然只得及用衣袖遮掩光芒,耳畔尽是嘈杂的慌乱之声。
  待白光消散,眼前仍是重重叠影,恍惚不清,台下素来军纪严明的白虎禁卫也已乱成一团,他们的主帅白虎候急奔上台,半跪在最后的一道石阶前,俯首问安:“陛下安否?”
  “啪,咔嚓!”停留在女帝指尖许久的棋子陡然坠落,砸在棋盘上顿生出一道将裂痕,将棋盘一分为二,满盘棋子四散崩落,从天梯上滚下,噼里啪啦如嘈杂乐声乱人心弦。
  谢安然如梦方醒,侧身察看女帝,却见一双泛着璀璨金光的眸子一眨不眨,凝视着远处白虹出现的东南天际。
  “安然你看,星位变了!”女帝良久方开口。
  谢安然抬头去看,星台朝向再无紫微帝星,紫薇帝星已偏离向东南方向。女相想说些什么,可此番异象却让她一时难以解答。
  “劫兆!潜伏千年的劫祸终降临了!”离武女帝的声音骤然变得狠厉确凿。
  谢安然陡然一惊,屈伸跪地,不加头饰的长发铺散在观星台上。
  “陛下,此异象离奇难辨,陛下为何将其视为劫兆。且看此光圣洁如日,不似妖邪作祟,殊不知是玉皇降下福祉,亦或是别有深意……”见女帝愁眉不展,龙颜阴沉不定,谢安然不敢再随意揣度下去。
  “白虹冲月,这说到底还是那白氏之乱。齐贺去召悬镜司首座。”女帝轻叹一气,听在谢安然眼中耳中却如雷鸣灌耳。
  黄泉司!谢安然已猜出离武女帝的意图。
  “慢!”趁玄武侯尚未走下天台传命,谢安然鼓起胆气谏言:“陛下所言白氏早在近百年前覆灭,而今四方平定,盛世初现,臣请陛下勿轻动刀兵。”
  女帝缓缓低下头沉思,龙颜浮现出一抹迷茫,但旋即被一股天威似的霸气所掩盖:“天下积弊已深,大命将泛,上天既有预警,朕再不能优柔寡断。”
  谢安然为女帝的论断所惊。
  她当然知晓积弊是指那些曾帮大周征讨天下的武林势力:一教三宗四派。
  他们皆是尊享朝廷俸禄的正统大派,有的传承千年,根深蒂固,雄踞一方,动之便使江山风雨飘摇。
  “陛下,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朕知道,休要多言!”女帝喝止谢安然,抬手一指白虎候。“去召上官青凤。”
  白虎候一咬牙,沉声领命,快步走下天台,身上的铠甲哗哗作响。
  黄泉司坐落在一条地河之上,冰冷刺骨的水流沿着地脉流入深不可探的地穴之中,彷如连同黄泉彼岸。
  可那白虹冲天,将从不见天日的黄泉水都映得透亮,霎时骇人。之后首座便被陛下召去,至今已过了三个时辰,董羡君实在等得有些焦急。
  她坐卧难安,来回踱步,以鞭抽地。一双黑色凉靴把木板敲得嗒嗒作响,与脚下黄泉的哗哗水声相伴。
  “监使大人!”门被一个身负薄甲的狱卒推开,半跪下气喘吁吁,一时说不出话。
  “恩?”董羡君心情不大好,杏目含煞瞪那小卒一眼,拖在地上的链剑蛇行尾随在后。
  那狱卒顿时打了个冷颤,脸上的长疤扭曲起来,冷颤道“禀监使大人,首座已回,就快到鬼门了。”
  董羡君先是一喜,随即吩咐道:“不必惊动太多人,由我去迎接首座便可。”
  “是!”狱卒立马去传命,董羡君先对着云镜梳理一下仪容,再急匆匆地跑到了黄泉司的鬼门外。
  刻有六头恶鬼头颅的门扇大开,外面的热风和内里的冷气相撞,发出嘶嘶的怪响声,如鬼哭神嚎般带着些阴森恐怖。
  董羡君遥望着上官青凤缓步走来,黑狐披肩搭在她苍白的肌肤上,如同一抹漂浮的阴影。
  首座的肤色仿佛从未感受过阳光的温暖,毫无血色,犹如长期疾病的痕迹。
  而她那双幽绿的眼睛闪烁着神秘的光芒,透露出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严,让人心生敬畏之情。
  首座并未乘坐轿子,步履从容,看来似乎已经决定了一件重大事情。董羡君对上官青凤的习性了如指掌,甚至可以看出她眼底闪过的微笑。
  “首座,您去了这么久?”董羡君上前迎接,露出媚笑。
  “和陛下,哦还有女相谈论国事。”上官青凤悠然说道,随手将黑狐披肩扔给了董羡君,露出了她只穿裹胸和黑皮短裤的装束。
  首座平日里大多如此打扮,从不拘泥于朝廷礼仪,只有在面见陛下时才会稍稍增添一些庄重的服饰。
  “女相?”董羡君略感惊讶,陛下通常只单独召见首座,今日竟然和女相一同商议国事,这是否意味着圣心有变,不再全然信任首座了呢?
  此时,上官青凤更显她异人般高大的身材,一条匀长的大腿几乎全裸,腿根直与董羡君腰线平齐。
  肩臂不着无寸缕,坦露着蛮腰玉脐,裹胸外堆出雪白半球丰盈挺硕。
  足下木鞋除了底子,只有一条侧带,涂红的指甲,脚背,踝骨乃至足跟都一览无余。
  上官青凤的着装如此暴露,鬼门外许多狱卒却无一人敢抬眼瞧她,仿佛她的身体是某种可怖之物,目光都不敢与之触碰。
  “拿着!”董君羡将叠好的黑狐披肩扔给了狱卒,一言不发的随上官青凤步入司内。
  黄泉司分地上一层,地下四层,首座的廨宇在地下一层,离黄泉还有四五丈远,却也阴冷潮湿,四面环墙的石屋内全靠火光照明。
  董羡君将一杯泡好的红血茶递到卧榻旁。
  上官青凤横卧着,昏黄火焰在上官青凤惨白如纸的面容上跳动,而她的唇却深红似血,抿一口茶。又探出更为殷红的长舌舔弄下唇,如刚饱尝人血的厉鬼一般,连陪伴日久的董羡君都偶感寒颤。
  “陛下有何旨意?”董羡君试探性问到。
  首座似漫不经心地回答:“你我精心策划的人榜逐鹿已被陛下采纳。”
  董羡君为上司揉捏起小腿,强笑道:“陛下圣明,想来旁听首座排布的谢安然很失落喽!”
  上官青凤闻言不由轻笑几声,转头盯着董羡君,似是调笑,又似是审视,直让人心跳加速。“你是想让陛下完全信任我们,而冷落女相?”
  “陛下每每单独召见首座,不正是对黄泉司的完全信任。”
  “大错特错了,小羡君。”上官青凤坐起身子,迫使董羡君也窘迫的站起,目光平视正对着首座白鼓的胸脯,不觉有所神往。
  “陛下单独接见女相的次数可数不胜数,单女相直管下的六扇门权利就远远大于我们。在女相眼里,我们连做她在朝堂上的对手都不配呢呵呵。”
  “可有些事,陛下只能交由我们来做!”董羡君趋奉道。
  上官青凤闻言一喜,忽地搂住董羡君,将她埋在自己的胸脯上:“小羡君说的一点没错,女相是个彻头彻底的儒门文人,性子太柔,崇文抑武安天下的政策虽好,但见效缓慢,难合陛下的心思。”
  “首座……”董羡君感受着对方温凉胸口的起伏来臆测首座的情绪。
  “陛下用剑扫平天下,如今便是要用剑剔除大周剩下的毒瘤,这才干净利落,不留病根。”上官青凤嘴角微扬,挺胸压了压董羡君的脸庞。
  “首座便是陛下最得力的宝剑,而我们都是首座任意差遣的匕首。”董羡君蹭了蹭两枚软绵的冰团,主动离开上官青凤的怀抱,略带激动道:“刚刚,苏澈那边传来消息,他已发现霹雳堂堂主雷明有所异动,由他亲自跟着”
  上官青凤抬手打断道:“盲剑客的本事我知道,等他查出端倪了再说。向陛下上奏请功也不急于一时。”
  “是,属下明白。”今日有女相在,首座不便把霹雳堂的事上奏陛下。董羡君隐隐有些忧虑,不知那刚提拔到监察使位置的苏澈是否可靠。
  “现在我要你去把那剑宗的死囚带过来。”
  “啊?楚狂!”董君羡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件事上官青凤并未与她商量。“那个剑宗的疯小子?”
  “对,就是这个名字,本座想起来了。”
  “让他作为人榜逐鹿的棋子?可他被关在黄泉司三年,只怕一身筋骨已是半残。”董羡君有些疑惑。
  “无妨,只要他活着,我就有个礼物要送他。”上官青凤端详起自己修长的指甲,颜色由墨黑过渡到暗红,状若柳叶,是董君羡亲手为她细磨成的,锋利得能刨人心肝。
  董羡君知晓首座不愿多说,默默退出房间,前往黄泉狱第四层。
  地上一层是黄泉司对外人开放,交接公务之地,地下便鲜有外人能进来。
  地下一层是官吏们的公廨,二层就要再深两丈,三层紧挨着二层是一般的地牢,而这第四层的囚笼则是悬挂在黄泉之上,使犯人的脚日日浸泡在冷水之中,任其内力修为再高,不出半月也会成个双足浮肿瘫掉的废人,而且黄泉的阴寒会从足底连同四肢百骸的穴道传遍全身,十分难挨,每一日都如九幽黄泉地狱般的折磨。
  这楚狂本不是什么大人物,不过是剑宗的一名年轻弟子,于三年前叛逃宗门,又去挑衅劫教,杀了劫教万象法王的亲传弟子鸦公子,随后被万象法王捉住,经朝廷派出的武林巡抚从中调停,万象法王同意将楚狂作为罪犯上交朝廷,永生关押。
  也不知首座看上他什么?董羡君冷哼一声,踏着凉鞋便走下第四层,任黄泉水没过足趾,那股彻骨的冰冷多少次也无法习惯。
  狱卒带董羡君来到一间牢房前,木框做的牢房吊挂在石壁上,随这水流不断摇晃,而那个仿佛朽木般枯瘦的人就被捆在牢房最里面,不知这烂皮囊下的五脏六腑有没有腐臭掉。
  楚狂正耷拉着脑袋随着牢房的惯性摆动,看不出一点生机。“他死了吗?”
  “回大人,小的昨天喂饭时还没有!”狱卒回答。
  “那就把锁打开,带去首座那。”董羡君皱着眉毛回答,心底到希望自己带去的是一具尸体。
  狱卒蹒跚着在囚笼里为楚狂解开脚链手链,两只手臂自然垂落,看不出一点生机。
  他死了。
  董羡君扭身要走,身后突然出来一声尖叫,却是狱卒放解开最后的颈链,那楚狂猛地抱住他,将其按在黄水里。
  犯人半残的身体自然压不住狱卒,但就在对方抬头的刹那,楚狂张开大口一把咬住犯人的脖颈,撕裂气管食管,又咬下一大块肉,在嘴里啃食起来。
  董羡君看着属下在自己眼前被杀死,没有丝毫怜悯之心,唯独对这个在黄泉中变身恶鬼的剑宗弟子感到一丝错愕。
  “啊……好久没尝到鲜活的美肉了,真香。”楚狂嘶哑的声音就好像牲畜,他有气无力地抬起头,半腐坏的齿缝间还塞着鲜红肉丝,半黑半白的糟蹋长发遮住他半张惨败面孔和血色瞳孔,像是要将眼前之人生吞活剥掉。
  “女……人!”
  董羡君只觉自己像是个被凶兽盯住的猎物,那种警觉悄然爬上背脊,手指下意识握住腰间的链剑。
  而楚狂也在这时两手趴地,拖着下半身,朝董羡君扑来。
  一股子血腥恶臭扑面而来,董君羡屏息将布满钢刺的链剑挥出,正抽在跳起楚狂的胸口上。
  “啪!”失去理智的野兽被这长鞭似的链剑打回到牢房尽头。若非董羡君手下留情,眼前的男人早分成两半了。
  这一鞭下去,楚狂便老实地摊在牢房角落,上半身血流汩汩,直落黄泉。
  “这家伙真的疯了,来人,夹住他双手,带出来。”董羡君一挥手,又来两个狱卒架住楚狂,拖着便往上层走。
  将他带去见上官青凤前,董羡君先叫人打两桶黄泉水给他洗澡。
  冰凉彻骨的地下水浇在伤口上,简直不下盐水泼洒,而楚狂只是卷了起身子微微打颤。
  董羡君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除满身旧疤外,只有一道深红血口自胸口蔓延到胯下。
  眼睛不经意地瞄了一眼,那男人的玩意似乎早不在此人身上,据说是被万象法王的蛮兽给吃了。
  “呵呵,真是连太监畜生都不如的东西,但见到首座大人时也要记得俯首谢恩!”董羡君觉得自己踢这摊烂肉一下都是脏了脚趾,索性叫人给人擦干,披上袍子拉去见首座了。
  董羡君暗想把他丢回剑宗,也没人认得出了。这种烂人能做什么?还是首座一时起兴,想拿个剑宗弟子祭旗?
  一切都在疑惑都在董羡君带他见到上官青凤时解开。“首座,他就是楚狂。”
  “就是他,没带错吧。”上官青凤瞄了一眼地上的烂肉,也是一时难以接受。
  “应该不会错。依属下看,在第四层待久了的犯人都是这样子的。”董羡君道。
  “哦?”上官青凤从卧榻上坐起,赤足走到这摊烂肉身边,用脚尖点了点男子的湿濡长发。
  就如有美肉送到恶兽嘴边,楚狂暴起,显出獠牙,便欲将官青凤的五根脚趾一口吃掉。
  “咔!”断裂的不是上官青凤细长白皙的脚趾,而是楚狂满口的牙齿。
  上官青凤抽脚一踢男子下巴,便让他把满嘴碎牙往肚子里咽,让喉管也尝尝自己满口尖牙的厉害。
  无视楚狂痛苦的干咳,上官青凤淡然道:“这样子还能咬人,看来没找错。给这是你的礼物。”上官青凤从房间内的一处暗阁内拿出一把巴掌大的袖珍黑剑来。
  “首座这是!”董羡君难以置信,不及出言阻止,上官青凤已将此剑抛向楚狂,直刺入他的背心。
  楚狂中剑,扑倒在原地,而黑色剑像是落在细沙之中慢慢沉入男人体内。
  过了数息都未有动静,就在董羡君以为又要刨尸取剑之时,楚狂猛地一抽动,好似诈尸一般。
  “啊呜呜呜……”楚狂歇斯底里地叫起来,不属于奄奄一息之人的嚎叫似乎将石室震得晃动,让董羡君不由堵住耳朵,余光瞥见首座眼中射出惊喜和狂热的目光。
  之前一声不吭的男子此刻放声哀嚎,这个过程可能是难以言喻的疼痛,董羡君身子微颤,见楚狂腐烂浮肿的皮囊开始恢复光泽和紧致,连自己给他留下的伤口也快速愈合,随后是手臂,大腿,腐烂的双足也在肉眼可见地重塑经脉,重新生出鲜活健壮的肌肉,就连胯下之物也重新复苏,昂然挺立,胜过常人。
  不消多时,这个垂死之人已如脱壳般重获新生,唯一变得看上去衰老的是他半白的头发此刻变得全白,但无法掩盖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的神采奕奕,仿佛仍是往昔那个剑宗的骄傲天才。
  这便是如意魔剑的力量,可以自由改变人的血肉骨骼,再生重塑,堪比不死之身。
  如此惊骇的力量给予内功好手,乃至先天竟高手都会承受不住魔剑的肆虐而爆体身亡,董羡君不理解这个奄奄一息之人为何成功。
  惊叹之余,董羡君有些失落:“人随剑变,剑从人意,首座果是将这如意魔剑赐给他。属下恭喜首座,魔剑妖刀又都有了主人。”
  待蜕变完成,楚狂站起身子,扭动脖子上下打量自己一番,饱满的肌肉令人称羡,尤其是看到胯下之物后,迷茫的神情骤然变得疯狂,他止不住的大笑:“哈哈哈,这力量,这力量是……”
  “不用怀疑,这就是先天境的力量。这把魔剑让你直接步入先天境,好好感谢它吧。”上官青凤嘴角挂着甜美的笑意,像是在欣赏自己最得意的作品般。
  “那,那我,我……”楚狂的目光扫过董羡君,真的让她浑身恶寒,获得魔剑之力的楚狂或许真有能力杀了自己。
  但幸好这个疯子把目光扭转向首座大人,这下有好戏看了。
  “我想要你!”楚狂再度发疯一样扑向上官青凤,只是这次的速度奇快,宛如猎豹飞扑。
  董羡君自觉猝然之下不及挥舞链剑抵御,但首座大人却能轻松驯服一头发狂的猛兽。
  啪!磅礴的先天真气如同透明的巨石一样砸在楚狂全身,将他按在地上,一根手指都活动不了。
  “楚狂,不知你那剑宗的师傅有没有教你,先天境分为三重,入门的凝气境,掌握奇术的化元境,还有将真气融汇全身穴道关窍的通窍境。你现在和小羡君一样都是刚刚入门啊!”上官青凤翘着脚,俯视着趴伏在地楚狂,仍如看一只蝼蚁。
  咔——!
  楚狂的腰锥被先天真气压断,真气灌输丹田。
  男人健硕的身子如折断般扭曲起来,随着楚狂的干咳,一把暗红色的小剑从楚狂嘴里吐出,跳动不休,但被黑红丹蔻的大拇脚趾一碾,便再不动了。
  “呦,出来喽!”上官青凤轻哼一声,收回了先天真气,任楚狂能躺在地上开始抽搐,刚刚获得的力量被抽离的掉,只会让人痛不欲生。
  但随着上官青凤将那剑送回楚狂手中,又有强大的生机涌入,助楚狂修复着身体。
  “拿着,别吞下,学着掌控它,而不是被它玩弄。若是你吞下这把剑,变成一个不可掌控的怪物,不消本座出手,武林还有朝廷,都会有人将你祓除干净。而本座不想为收回魔剑的事费神,更不愿得到陛下斥责,知道了吗?”
  “楚狂没有师傅,唯首座大人马首是瞻。”刚才的小小惩罚让他选择乖乖下跪沉浮。
  董羡君全程目睹这一切,少见有需要首座出手的棘手之人,但每一次都是如此让人赏心悦目。
  “恳请首座给我一个复仇的机会,我迟早要杀了陈玄之那老东西!还有”楚狂抢先开口,恨得咬牙切齿。
  “呵呵,本座现在就答应你,不过第一个要报的不是你的仇,而是这把剑的!”上官青凤她轻拍手掌,房门大开,一只一丝不挂的女人就被推了进来,冰蓝长发飘散,冰肌玉骨即便在昏黄的灯火下亦光彩夺目。
  上官青凤走到蓝发女人身边,捏住她的下巴一扬,叫人看清她绝美的容颜,只是那双眸子已失去冰蓝冷彻的光彩,宛如死尸般任人摆弄。
  董羡君并不意外,替首座解释到:“这张脸你或许不认识,但你应该知晓冰蓝发色意味着什么?”
  “她……是寒月宫宫主的百里寻梅,”楚狂的瞳孔落在这俱胴体上的刹那就变得血红,锋利獠牙透出嘴唇,似乎又变回了一头野兽,发出粗重的磨牙和喘息声,手心的魔剑不知何时变为一柄能剥皮刮骨的短匕。
  “是前宫主,送给你了!”上官青凤一掌拍在百里寻梅的后背上,百里寻梅踉跄几步后,前身趴倒软塌上,仿佛一个妓女般高跷屁股。
  见楚狂要再度陷入癫狂,上官青凤轻蔑地冷笑一声道:“我们出去!”
  “是!”两人出去后,董羡君启动机关,缓缓落下万斤重的厚石门。
  石门紧闭前,已能前听见猛兽的嘶吼还有血肉撕裂的声音,属实恐怖。
  这个疯子!
  董羡君惊恐又疑惑道:“首座就让他在您的房间里撒野?”
  “本座的房间太过单调,用寒月宫主一脉珍贵的血来装饰不是正好?”上官青凤毫不在意,转而说起另一件事:“人榜逐鹿的局开始还是由女相来设,我们要替陛下做好另一件事。陛下密令寒月宫派人前去铲除玄武侯身边的劫教细作,甄宫主果然让百里寻梅的女儿只身前去了。不过那女孩甚是聪慧,南下途中顺路拜访了剑宗,得到了两名剑宗弟子的援助。而我记得没错那两个剑宗弟子恰好与楚狂有恩怨。”
  董羡君瞬间便领会首座的心思,阴笑道:“这道是方便太多了。想他定不介意先后享用百里母女,同时再续同门之谊。只可惜百里寻梅早被首座夺舍魂魄,成了个木美人,若是她年少的女儿遇上这楚狂,不知会发生什么样的叫声,真是令人期待。”
  “哈哈,我想陛下若能听到也会十分高兴。”上官青凤眼底闪着诡异的兴奋光芒。
  背后,石门轰然落地,屏蔽了磨牙吮血的兽吼,董羡君仍心有余悸道:“只是,这家伙关了三年,本就疯了,让他做魔剑的宿主,只怕会在外面失去控制。他死不足惜,但魔剑若丢失……”
  “那你想要当魔剑的宿主?”上官青凤反诘。
  “我……”董羡君低垂着头不敢出声,不想被首座颀长的手指挑起下颏,又对上那散着幽幽青光的瞳孔,好似一双鬼瞳凝视自己。
  在这头女鬼王身边做事,董羡君每日都有些心惊担颤,何况今日她还多了一头嗜血的疯兽,更叫人惶恐。
  董羡君目光闪烁,难掩惧色,只听上官青凤细幽幽地在她耳边讲:“小羡君,本座对你的期待可不同于他人。你即便想变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本座也不肯呢。”
  不知是忐忑还是什么,董羡君如小女人般羞红了脸,轻轻点头道:“羡君明白了,谢首座栽培。”
  上官青凤吩咐道:“此间石门极为坚固,即便通窍境强者也无能为力。小羡君你就在这守着,他若疯癫着撞门,就来找本座了结了他,若他清醒过来,那本座就为魔剑找到了一个最适合的宿主。”言罢,上官青凤转过身去,苍白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昏黄灯火间。
  “是。”董羡君回首再往一眼闭合的石门,徐徐气流声在石门和地面的缝隙中溢出,带着腥甜的血味,让她感觉胃里翻涌,慌忙离开。

  第3章 蜂屯蚁聚,落霞白凰
  青山镇顾名思义,是小镇周边有一片四季常青,连绵起伏的山脉。
  山势虽不高,但曾环叠绕的峰峦皆是天然屏障。
  外加此镇坐落在玄武城东面不到百里之地,自然成为扞卫玄武城东面防线的关键。
  不过岁月蹉跎,曾经的军事重镇,经几年太平日子,已衰落成了寻常民镇。
  驻守军人都撤到里玄武城更近的卫所里。
  小镇被三面群山所环绕,道路阻塞,因此小镇出入的基本上都是前往玄武城做些小贩生意的本地居民。
  然而自从六扇门发布了剿匪檄文,原本平静无波的小镇便迎来了熙熙攘攘外来的人潮,他们身怀武器,出手豪爽阔绰,皆是行走在江湖上的武林好手,使得镇上一时间热闹非凡。
  唐馨儿赶到青山镇时已是檄文上限期的最后一日,此刻日落山头,晚霞斑斓,青山镇被夕阳余晖笼罩,到处是一片辉红。
  “呼,总算是及时赶到了。”唐馨儿松了一气,下了马将遮阳的帷帽放在马背上,露出一张娇俏的脸蛋。
  一双大眼黑溜溜的,秀鼻下生了张樱桃小嘴,两颊被火热的天蒸得粉红,映衬着晚霞仿佛是屋檐下挂着的一串串红辣椒。
  稍一低头,左颊立时有汗水流了下来,打湿胸前轻衣。
  她伸手擦了擦汗,可人的小嘴吐出泼辣的咒骂声:“一帮口出大言的人,这么远的路程才给几天期限,非要让本小姐累死在路上不成?”抱怨归抱怨,唐馨儿总算是将将赶到,趁着镇子大门没关,急牵着马走入小镇。
  天快黑了,气温转凉,是街上行走的人最多的时刻。
  从繁华中州走过来的唐馨儿,窥见只穿裆裤的男子,上身单围着裹胸的女人,还有光着屁股的孩童,皆零零散散地乱坐在街旁,都好没教养,看得少女面红耳赤的。
  此外还有服饰各异,来自各地的小宗门弟子,和江湖散人。
  聚在主街上的茶馆酒肆里纳凉,一桌服饰华丽的美貌少女此时入城,自是成了在场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看什么看,一帮将死的短命鬼!
  强忍受这些人无礼的目光肆意打量自己,唐馨儿心中暗暗咒骂这些当地的土老帽,和那些自称侠客却和流氓地痞无异的外地人。
  耳边传来几声朝她的吆喝和调戏的口号声,唐馨儿全懒得搭理,直去小镇上的衙门。
  六扇门的衙署一般只设立繁华的城市之中,像的小镇里,六扇门的捕快便和县衙里的差役在一处办差。
  因此沿着大街往前走,到最里靠山的位置便是。
  破落的小镇本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倒是从山沿渗透而出的晚霞尤为壮美,引得唐馨儿左右顾盼。
  就在一片火红的世界中,唐馨儿恍惚间看到了一个飘忽的白影,行走在街边。
  那应该是一个女子,身上白衣如雪,一丝不染晚霞的颜色,宛如鬼魂在人间飘荡,可等她眨眼的工夫便消失无踪。
  “诶!”不知为何,唐馨儿的魂魄似被那道白影勾了过去,身体呆在原地,目光一直凝望着那个方向。
  待回过神时天色已暗,行人消散,空荡荡的街区早不见其人。
  “撞鬼了,还是我看错了?定是这些天赶路过于疲惫了。”许久,唐馨儿才恍惚惊醒,摇了摇头,看天色已深,忙牵马赶路。
  匆匆找到衙门外,唐馨儿便见一个黑衣捕快,双腿搭在桌案上,身体斜靠着椅子,双目闭合,似在酣睡。
  桌上摊着一张纸,上面用黑墨写着八个大字:招纳已满,劳烦自回。
  唐馨儿从未和官府的人打过交道,本有些怯懦,但见劳烦自回四个字,火气难以遏制地上来了。
  “喂!”少女一拍桌子,娇喝道:“本姑娘不远千里地跑过来,你就让我自己回去!”
  黑衣捕快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把腿换了个姿势,带着疲惫和不耐烦道:“对不住,朝廷开支有度,是按剿匪需要的人数来招纳的。无钱分给额外之人,姑娘请回吧。”
  “混蛋!”唐馨儿听了更为急躁:“谁在乎你们那点臭钱,打发乞丐去吧。本姑娘来是为了,为了”她差点脱口而出,话到嘴边急急改口:“是为了行侠仗义!”
  讲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使得唐馨儿秀白的脸蛋兀地红了起来,她连自己都不太信,但引那六扇门的捕快从椅子上坐起,提起落在桌上的油灯,照照唐馨儿,惺忪的眸子立时瞪大了几分。
  唐馨儿也接着灯火看清男人的面容,此人三十多岁,面色白净,留着一抹稀疏的胡子,看起来颇为儒雅。
  他这怎么了,是因为我?唐馨儿看他正襟危坐着,抖擞精神,和刚才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想不到在这人心向下的江湖上,还能听到如此侠肝义胆之语……嗯,姑娘人虽小,这胆识倒令侯某感到敬佩了?”黑衣捕快一本正经地胡说着,冲着唐馨儿抱了抱拳道:“敢问姑娘芳名,出自何门何派?”
  “中州唐门,唐馨儿。”好做作的模样!
  唐馨儿兰心清明,猜出是爹娘早把自己的行踪告诉给了那个在六扇门当差的堂姐,唐姐又给下面打了招呼。
  她不会也来了吧?
  “莫不是唐门双侠的独女?”
  见唐馨儿点头,黑衣捕快又作揖道:“失敬失敬!在下侯亮久慕唐门的侠义大名。今日难得一见唐门后起之秀的风采,实属三生有幸。唐小姐,本次朝廷下旨剿匪,按规制本不能再添多余之人。但唐门若愿雪中送炭,六扇门愿额外出钱特聘唐小姐。”
  “哦,都说不在乎你们的钱了。”唐馨儿噘噘嘴,心中火气已消去大半。
  “哼,朝廷自是有功必赏,有罪必罚。这点赏金对唐小姐自是无足轻重,但对江湖众人来说,无疑是一段佳话典范。”黑衣捕快奉承着说道。
  唐馨儿嘴角泛起一抹笑意:“也是呢,家父也是这般嘱咐我!要做武林表率。对了,这次是哪位大人带领我们上山剿匪。”
  “这次带队的可是我们玄武城分署的新星,红衣岳昭仪,岳捕快。在下正在岳捕快手下做事。”侯亮介绍中带着称许。
  仅是红衣捕快!
  唐馨儿松了一口气,看来堂姐没来,而且此番小事,还无须管领一方的紫衣捕快亲自出面。
  紫红黑,是六扇门自四大神捕之下的三类等级。
  一向由紫衣捕快坐镇主城,红衣捕快便带着黑衣捕快下到各乡镇当差。
  “侯大人,这镇上还有空余的客栈?”
  “不敢当,只是这客栈早没了,但唐小姐来我们官驿就好,岳捕快也在这边,我带你去吧。”说话间,侯亮已将桌上文卷收入公文包里,从桌案后起身,腰间佩戴着一把细长的绣春刀。
  官驿离衙门不过百步,是二层的小驿站,灯火通明。
  里面的小吏见侯亮回来,忙起身相迎。
  侯亮让他接过马,开一间单人房,再备好浴桶热水。
  小吏领命,又传唤下人去了。
  “你在这里等下,我去叫岳姐来。你也叫岳姐便是。”侯亮道。
  “好。”唐馨儿第一次出远门,略显紧张地坐在椅子上,喝茶解渴压惊。
  看侯亮去到二楼里间,敲门没开,细声几句话,又折下来道:“天色已晚,明天丑时末便要出发,岳姐要睡下了。唐小姐也不妨先回房洗澡,也早点休息。”
  唐馨儿今天疲惫,也不想见那红衣捕快,满口答应,正要去房内休息,猛地想起问道:“这次可有先天境的高手来助阵?”
  侯亮笑着摇摇头道:“没有,毕竟来此的都是……啊若没事,在下告辞。”言罢捕快也离去了,临走还打了个哈欠。
  没有就好,反正都迟了,洗个澡再出去算了。
  唐馨儿在下人的指引下进了二楼房间,还有婢女服侍她宽衣沐浴,颇为舒适。
  唐馨儿洗完也精神许多,换了件崭新的淡粉提花纱裙,粉底上两株红艳碧桃开得正盛,裙角刚至膝边,露出两条纤细颀长的小腿,下边是一双竹制凉鞋,衬托出玉足的小巧可爱。
  该去见她了!唐馨儿对着铜镜打量几下,熄了灯,将四寸长的弩机绑在右臂,就从窗户翻出,溜到官驿后面的花园内,再翻墙出去。
  唐馨儿按照那信中给的路线,转了几圈,在一偏僻的小巷子里寻到一棵榆树。
  “莫道桑榆晚。”唐馨儿轻声呼唤道,却是没人回应,她皱起眉毛又抬高些音量;“莫道桑榆晚!”
  等了片刻,依然无人回应。
  唐馨儿再三确认自己没有走错,掐起蛮腰轻哼一声道:“嘿!莫非她等不及,先跑了!”待她转身要走,忽然一阵清凉的香风从头顶袭来,唐馨儿警觉地向上望去,未见有人,下一秒裸露的香肩上便落了只如江水般冰凉的手,吓得她一个激灵。
  “为霞尚满天。馨儿妹妹小点声,别引人听到。”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女子趴在她耳边口吐幽兰,虽觉痒痒的但也像江边的水雾般清冷舒适。
  唐馨儿抬起头,看见一浑身裹着黑衣的蒙面女子,身段细长婀娜,忙举起弩机对准她。“你就是摇光?”
  “正是!”摇光揭开面纱,露出一张清秀脱俗的玉颜,不施粉黛,却面若秋水,且大上自己两三岁的模样,褪去身上稚嫩,正是韶华之年,美仙姝,不免让人嫉妒。
  “馨儿妹妹,为何此时才来,让我好不担心。”摇光问道。
  “我……”唐馨儿记得自己黄昏时便入城,何夜幕后才到了衙门,中途竟不知晓被什么耽搁了。
  碍于面子,只得道:“自是路途险阻。我刚说了暗号,你为何迟迟不出来?”
  摇光被她弩机指着后退一步:“唐姑娘比约定晚来了快两个时辰,我以为有变,便躲在上面观察情况。”
  “算喽!”唐馨儿放下弩机,自知理亏。“说正事吧,明天我要如何配合你。”
  摇光直入正题道:“朝廷招纳剿匪的应有两百人,其中九成都是无门无派的江湖散人,不足为虑。但我七天前回到了青山镇,发现很多没被纳入的人并未离去,盘桓在此地,怕是要浑水摸鱼,顶替他人,我看明天上山的恐怕要多加五十人左右。但都是乌合之众,有机关阵和火雷阵在应该没问题。你可问过,是否有先天境?”
  “问过了,没有!”唐馨儿却担心起人数来:“可这么多人,机关阵是杀不完的。你们寨里还有多少人?”
  “不瞒唐姑娘,寨里的姐妹还有十几个,除了仇雁,都是不善武艺的。但这一周来苦练连弩,皆能上阵,足够应付这些人了。可以说落霞寨的安危,全落在你们家身上了。”摇光露出讨好般的微笑,想握唐馨儿的手,但唐馨儿没有领情。
  “哼,要害我不是?你这点人,哪抵得住?要连累我也死在里面。我才不去,你快连夜弃寨逃跑吧!”唐馨儿听完大为恼火,更委屈爹娘为何派自己来如此危险的任务。
  摇光倏地闪到唐馨儿身前,“不行,这落霞寨是我,是监视玄武城动向的唯一据点,意义重大……必须拼上一把。”
  “必须?爹娘可没让我拼上性命?”唐馨儿又握紧机关弩,但被摇光一把抓住右臂。“你!”
  “请听我说完。”摇光话里有了愠色。
  “硬拼自是不行,但有令尊布置的暗器机关在,还是有胜算的。何况按我说的去做,唐姑娘无须暴露身份,也能在晋州扬名立万。”
  扬名?听到这两个字,唐馨儿才没继续反抗,听她把话说下去,听完不免有些惊异。“那仇雁,真的愿意赴死?”
  “恩,我已和她商量过,为了落霞寨,为了师傅的大业,她甘愿死在你的手里。”摇光语作哀痛,目光瞥向一边。
  唐馨儿思索一下,还是答应:“听上去倒是周祥,就按你说的做吧。但不行就别怪我坐视不管了。”
  “若失败你一定要杀了我,不能让我落到六扇门的手里,我怕我……”摇光咬咬嘴唇,目光坚定。
  听她如此说,唐馨儿由最初的怀疑不满到有些暗暗钦佩。“好,我尽力帮你保护落霞寨就是。”
  “多谢。山寨的安危就全靠唐姑娘了。”摇光屈身致谢,唐馨儿有些不好意思忙拉起她:“等事情结束,姐姐可要来我们唐门玩,看我给你打造几个适合你的机关器。”
  “多谢馨儿妹妹,我定要上门拜谢才是。”摇光盈盈一笑,抱了抱唐馨儿的肩膀。
  唐馨儿感到一阵清香暖意,也微笑道:“我怕人发现,先回去了,你要保重。”
  “嗯,保重。”言罢,摇光先一步跃到榆树枝干上,又掠到旁侧房瓦上,点地轻盈无声,转瞬消失无踪。
  好厉害的轻功,她会是哪一派的?
  唐馨儿惊之余也不敢细想太多,转身也悄然遁回房间,幸不见有人来迹象。
  次日,寅时初,天蒙蒙亮,六扇门召集的武林便在衙门前乌泱泱地站了一片,一眼望去远不止两百人。
  唐馨儿也见到了此次带队的首领,六扇门的红衣捕快,方从侯亮那里听到,岳昭仪的名号是无影刀。
  眼见这位女捕快年纪不过二十出头,个头高挑,面容灵秀,身着红黑相间的捕快服,紧衣长裤很是拘谨,腰间配着绣春刀,傲然跨立着,英姿飒爽很有巾帼英雄的做派。
  岳昭仪站在临时搭建的木台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众人,做一些战前动员,强调规矩的宣讲。
  她一番高谈阔论后,又是侯亮出来,要对着名册一一点名,并让这些江湖走上台前和众人相识一番。
  朝廷发檄文剿匪,可兵卒不派一个,六扇门那边也只来两个人,全叫武林中人冲锋陷阵,这番做法属实可恨。
  唐馨儿向台上的岳昭仪投去仇视的目光,不料当黑衣捕快首先点到她的名字,那岳昭仪也看着她,露出笑容。
  见众人目光聚拢过来,唐馨儿猛地回过神,匆忙挤出一番笑容回应,走过去,又见岳昭仪亲来牵她的手,把她拉上台去。
  “诸位,这位就是唐门双侠的独女,唐馨儿,你们都要称呼她为唐女侠,不可因她年轻有轻视冒犯之意。若被我察觉,定按律法严惩不贷。”
  闻言,台下一阵骚动,交头接耳,多是不满之声。
  唐馨儿本有些羞涩,但见下面一帮不修边幅,举止粗狂的江湖汉子议论自己,那股自傲感便油然而生,带着轻蔑扫过这帮人。
  “这次线人给我们绘制了上山的地图,并说明那寨门前有布置机关,不可小觑。幸有唐门女侠仗义相助,可省去不少麻烦!”岳昭仪继续道,随后目光移向唐馨儿,该她说上几句。
  唐馨儿咕哝一声,找到那股在家指使下人的傲气,扬扬手臂上的精美弩机道:“本姑娘初出江湖,若论阅历和武功皆不如诸位豪杰,仅对机关术略知一二,今日上山定要破了那小贼弄的拙劣陷阱,助诸位踏平贼窝!”
  “好!”下面众人闻言多数鼓掌,发出道道喝彩声。听见唐馨儿口才不错,岳昭仪和侯亮也微笑点头。
  “继续清点人员,之后出发上山。”岳昭仪主持道。
  唐馨儿自己走下台去,对那些拱手自称的江湖莽汉抱拳回礼,心底满是厌烦,不愿多说半句,直到队伍边缘,一位二十左右的青年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青年衣着朴实,满脸谄笑,换平时唐馨儿定懒得多看一眼,但此地相比那些三旬大叔,四旬老汉,他不要清秀太多,便细听了他的话:“在下风信居张昊,能见唐女侠真是三生有幸哈哈!”
  “咦,你是风信居的人!是止砚先生的弟子。”唐馨儿听到他的身份霎时大感兴趣。
  风信居是江湖上的一个二流门派,但他的影响力却如一流大派般广布天下。
  风信居顾名思义是一个训练信鸽,替人送信的江湖势力。
  但天下五洲,风信居有七十多分舵,几乎可将书信送达朝廷各个重要城镇,就连朝廷的一些文书偶尔也会委托风信居送信。
  但最有名气的还属风信居之主止砚先生的文章,可谓字字珠玑,任谁也无法更改一字,增删一字,连朝中以才学称着的女相见之也只得搁笔止砚,拜服不已。
  “没错!在下就是风信居玄武城分舵的。至于止砚先生的弟子么,嘿嘿也算是吧!”张昊憨笑着,眼睛却贼溜溜地扫过唐馨儿挺翘的胸脯。
  听他身份,唐馨儿并不在意,反而露出盈盈笑意。“那你此行是要将这剿匪的过程,写成传记吗?”
  “嘿嘿,唐小姐真是聪慧,在下正是为此而来。本以为无太多事可写,但不想有唐女侠这般人物前来,让在下害怕自己才疏学浅,写不出唐女侠的风姿,道不明唐门的神采,那真是罪过,罪过。”
  见这小子开口成章,说得唐馨儿心花怒放:“少贫嘴,你照实写好了!本姑娘可不想别人胡写一通,惹是生非。”
  “那是,那是,在下本领低微,到时还请唐姑娘多多关照。”张昊谄媚的笑容简直快把嘴角咧抽筋了。
  唐馨儿倒是窃喜,止砚先生桃李满天下,江湖中人哪个不想让他们为自己书写传记,以名垂青史。
  可一想到摇光的计划,她又不禁暗暗惋惜。
  这小子若死掉,自己就会错过艳名远播的大好机会,需拉他一把。
  少女拍拍他的肩膀道:“放心,你只需跟在本姑娘身边,听我的话,保你性命无忧。”
  “嘿那再好不过了!”张昊拍手称是,忽然面色一变,手指侯亮那边道:“这位女侠是?”
  “诶?”唐馨儿回头看去,也瞪大眼睛,发现侯亮身前站着的一道白衣飘飘的女子,可不是她昨天凝神痴望许久的幽魂。
  “你,你也能看见她。”
  “啊,有谁看不见吗?”张昊跳眼一看,所有人都凝神看着这个气质怪异的白衣女。
  “姑娘单名堇字,姓氏记不得了,出身也记不得了。看来姑娘是失忆了。若是晋州人,到玄武城衙门查查户籍,或许能想起来什么。”侯亮也警惕地看着白衣女,但还是没停留太久,换下一个人上来签到。
  “堇?”唐馨儿默默记下她的名字,想起昨夜摇光问她有没有先天境的存在,而这位神秘的白衣女无疑很像。
  我昨夜全然不记得了,该死,要怎么对付这女人才是。
  但见白衣女隐匿在人群后方,唐馨儿的思绪也不再纠结。这两百余人的剿匪队伍马上就要出发上山了。

  第4章 峰回路转,血染红霞
  晨曦落在小镇的主街上,清冷萧条,远处层层叠叠的青山还笼罩在白雾之中,茫茫一片,偶尔传出鸟兽鸣叫,不知有多少蜿蜒曲折,山沟小道隐匿山中,若无地图,外地人定是要迷失方向,那伙山贼就隐匿在这崇山深处。
  红衣捕快作为剿匪领队站在搭建的木台上,居高临下地俯视装容各异的众武林侠客,各执刀剑棍棒,如乱糟糟的蚁群,聚拢在街道中央。
  在父亲身边看惯铁甲齐整,行至如一军队的岳昭仪微微蹙眉,不禁怀疑这样一撮人,能有什么战斗力。
  难怪朝廷需要用兵时,不愿招纳这帮武林人士,简直是一团散沙。
  但形形色色人中,总有一两个看得上眼的。
  唐馨儿自不必说,是唐姐派来给自己助阵的。
  昨日她来时,岳昭仪已宽衣散发,不便相见,今日妆容齐整,见那粉色短裙少女挤在人群中,仿若一朵娇艳水莲,惹人注目,心底也对这位唐门之后大生好感。
  此时她正和风信居的小子交谈甚欢,这张昊也是侯亮提议特意请来的。
  想到这,岳昭仪不禁感到一丝可笑,这本是六扇门的悬赏任务,应公事公办,但这么一搅合,倒似成了专为名门子弟扬名搭建的舞台了。
  这就是唐门的分量吗,说不定就是下一个灵机堂呢,我该趁机和唐小姐多交往才是。
  这里既是她的舞台,又何尝不是我的?想到这,岳昭仪刻意紧板着的脸上,露出难掩的得意之色。
  “岳姐,人员都清点过了,今天到了一百九十八人,笔名册中有两人未到,是否要等。”侯亮从椅子上起身,禀报道。
  岳昭仪看了看渐升渐亮的太阳,沉声道:“都什么时辰了,不能再等。说说规矩,准备出发吧!”
  “是!”侯亮一身黑衣提剑走上木台,对下面喊道:“凡在名册上的侠士,待剿匪归来,每人可得白银五两作为酬谢。”
  “才五两?”此数目一出,下面立时嘈杂起来。
  “什么?朝廷说的重重有赏就是这五两银子?”
  “老子为朝廷拼上性命,所得去掉路费后还不够请兄弟们吃两顿酒的!”
  “就是,就是!”见附和声越来越多,侯亮连忙解释:“自然不止,六扇门都是论功行赏的,凡取贼首一颗,即可换取得二两白银。未在名册上的,也可领到。”
  “二两也不多啊,谁知道贼人有多少?”还有人在无理取闹,瞥见红衣捕快杏眸圆睁地等着自己才闭了嘴。
  岳昭仪再听不下去,握紧腰后刀柄厉声到:“现今是离武盛世,一两银子足够买两百斤脱壳稻米,每天多按五斤算,五两也够吃大半年的。如何说不够?”剿匪这事若换成军队来做,钱粮时间都能节省大半,女相对这些武林人士已是慷慨至极。
  “岳捕头,恕我直言。我等出身草莽,四处奔波,居无定所,住宿马料又没有官驿提供,闯荡江湖也少不了人情世故,五两怕只够一两月过活。”闻言下面立刻有人反驳,是一个宽脸大汉,手提四尺巨刀。
  “他自称扛刀把子,曾经也在晋州当过小帮派的首领。颇为威名。”侯亮靠过来,小声提醒。
  岳昭仪点点头,心知这类人仗着一身武艺,行走江湖最好面子,索性顺着他话道:“阁下若是英雄,又何愁无用武之地?这次剿匪,已确定贼首身份,谁能取之头颅,朝廷赏银三百两!”说着,岳昭仪从腰间拿出画像展开。
  众人定睛去看,那是个生着方脸,眉眼粗犷的女子。
  “匪首竟是个娘们?哈哈哈~”
  “不管公的母的,这头我是要定了。”抗刀把子叫嚣一声,不再多言。
  见众人安静,侯亮继续说道:“山路崎岖,按照线人所画地图,到贼寨要走一天山路,今早在黄昏前赶到,若顺利拔寨,明日就能回来。诸位先领两天的干粮,我们再上山。”
  说着又一名黑衣捕快带着两个小吏推着满满两车干粮饼,按每人每顿两块分发下去。
  这东西并不好吃,岳昭仪早让侯亮给了唐馨儿新鲜的果蔬和牛肉干,上山后说她是自带的便是。
  从集合到发完干粮,时辰已经过了寅时,为在日落前到达匪巢,岳昭仪催促众人出发,她自骑一匹赤马在前,高举长刀呐喊道:“出发,尽数剿除山匪,还青山太平!”
  “剿灭山匪,还青山太平!”两名黑衣捕快骑黑马在身后助威呐喊,武林众人也多有响应者,一行两百余人沿着主街出城,浩浩荡荡的颇有气势,引来万人空巷前来围观,赞声不绝。
  “进山!”岳昭仪大手一挥,感觉自己像是征战沙场的巾帼女将,千军万马,声势浩大,必出师大捷。
  上山的路就在镇外不到一里处,岳昭仪把马拴在山下,叫人看管,和两位黑夜捕快带头朝山上走去。
  入山后,才发现林间云雾更浓,初阳熹微,如洒在树顶的轻纱,山虽不高,但不乏神秘感。“今日大雾利于奇袭,但诸位仍不可大意。”
  “岳捕头放心,几个鸟山贼,哥几个还不放在眼里。”队伍中的呼喝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因雾浓,队尾处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好在此山曾是军管辖区,上山自有前人开辟小路,可供三两人并行,并不难走,但再走两个时辰,就瞧不见路了。
  未走多远,岳昭仪便以需参谋路途机关陷阱为由,让唐馨儿来自己身边。
  “岳姐,你找我!”唐馨儿迈着小碎步走到自己身边,粉裙蹁跹,像是蹦跳的小粉蝶。
  “馨儿妹妹,这裙真好看。这靴子可还合脚?”岳昭仪温柔一笑道。
  唐馨儿有些害羞地垂下头,翘了翘岳昭仪给她找的黑皮靴:“很合脚,谢谢。你对我真好!”
  “只是觉得穿凉鞋不便于登山了!这次剿匪可少不了你呀!”岳昭仪不禁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她生得如男儿般高,站在娇小的唐馨儿身侧,像是个大姐头。
  “岳姐,你腰间这个是什么呀?”唐馨儿羞垂着头,也窥见岳昭仪腰间不仅有水袋,公文袋,还有个半尺大的皮袋。
  皮袋鼓鼓,里面的硬物外伸出弧形的木柄。
  “这个呀!”岳昭仪心道这姐妹俩心思倒是想通的,俯下身在这小姑娘耳边道:“这时六扇门新的秘密武器,我一般不用,回来偷偷告诉你!”
  唐馨儿应了一声,卡卡大眼睛,又转过头去,从包裹里拿出一小木瓶。“这是百草谷的驱虫药,喷在颈脉上,就不怕咬了!”
  “哈哈,还是妹妹细心。”岳昭仪自不客气,后又给了两位下属。
  再向前走到岔路口,岳昭仪把地图拿给唐馨儿看。“根据探子绘制的地图,翻过眼前这山头后面就是前晋遗留的山堡。”
  唐馨儿拿来见地图绘制清晰详细也啧啧称奇,好奇问道:“这是你们说的线人绘制的吗?”
  岳昭仪点点头,没有隐瞒:“是这线人发现的匪寨,后报了官。玄武城的皇甫羽说此人叫袁林,值得可信,且通过线人描述,认出这是在附近活动多次的匪首仇雁的老巢。这才有了剿匪悬赏。”
  “哦!”唐馨儿咬咬嘴唇,沉思着什么。
  岳昭仪以为自己有什么不让没讲明白,又补充道:“这线人曾是灵机堂的弟子,所以才能绘制得如此精巧吧!”
  “灵机堂?”唐馨儿闻言,猛地抬头,双手抱胸道:“难怪呢,毕竟朝廷拿那么多钱养他们。”
  啊我蠢了!
  怎忘了这两家素有恩怨。
  岳昭仪本想转口去夸夸自己的上级唐嫣,但又戛然而止。
  唐姐说要让馨儿觉得是凭自己的本事立功,而不是靠她这个六扇门的紫衣捕快。
  聊到此,便沉默下来,直到翻过山头,又到后一座山头上的山堡。
  这山堡建成应有七十年往上,如今除了石墙表面被绿植覆盖,里面依旧宽广干爽,可避风雨,还有一汪山泉井补充水源。
  “大家先休息一下,吃些干粮我们再走!”岳昭仪吩咐,两个黑衣捕快自下去安排众人入堡歇息。
  岳昭仪和唐馨儿,还有那风信居的张昊,走上堡顶,此地可环视群山,和山下小镇。
  此时晨雾已散,阳光斑驳洒在林间,焕然一新的空气让岳昭仪倍感精神。
  “好美啊!”唐馨儿不由感慨,绕着山堡踱步,东张西望。
  “唐小姐,那边就是玄武城!”张昊手指西方道。
  “看不见诶!我赶过来时都没进城去看。”唐馨儿瞪大眸子,眺望西方。
  “是看不见,但相距不远!下山后,来我待的玄武城玩可好,我做向导。”张昊见唐馨儿笑眯眯地答应,说得更为来劲:“你知道那可是白氏帝国的都城,当年建皇宫都花了九年,后又修城墙”
  “好了!这都是朝廷的禁忌!刚才我可以当作没听到。”岳昭仪冷声打断张昊的话,手指南方道:“此镇和玄武城互为掎角,当真是扼守玄武城西大门的门户。可惜现在都荒废掉了!依据地图,前面那道高岭后面就是贼寨,这般深远隐蔽,难怪许多年都没人发现。再休息半个时辰,日上三竿,我们就出发。”
  说罢,岳昭仪走进堡内查看情况,恰碰到上来的侯亮:“可有人掉队?”
  “还好,目前没发现,只是多了几副生面孔,还有个黑衣蒙面的女子颇为可疑……”侯亮趴在岳昭仪耳边低语。
  江湖女子蒙面多是为了保护自己,不足为奇。“不必惊扰他们,怕乱了人心。多几人便多吧。”
  “好。我看还是提前出发,时间未必够用。”侯亮提醒。
  “这样么,那好吧!”岳昭仪本想让众人多歇一阵,然后一鼓作气拿下匪寨。但她还是愿意听信唐姐推荐的这位老捕快的建议。
  岳昭仪上去招呼唐馨儿,侯亮在下面动员,过了小半刻,这两百多人的队伍在一片悉悉嗦嗦中又上路了。
  走了大半天的路,众人的体力都有所下降,唐馨儿也没了之前的新鲜劲,埋头跟着大队往前走,终是在黄昏到来前,行至最关键的岔路,在此发现一条隐蔽在树丛中的羊肠小道,和地图相证,路线无误。
  “这里有两条路,一是翻越上面的山岭,从上面进攻山寨,一是从这羊肠小道过去,那边是寨门,但按线人所说有机关。”
  唐馨儿闻言讥笑道:“山贼设下的机关?在我们唐门眼里不过小娃子挖的土坑罢了。”
  “哈哈,有唐小姐在确实不足为虑。”岳昭仪乐于为其捧场,扫向后面乌泱泱的武林人士道:“诸位在此兵分两路如何?一百人由唐小姐带领走小路破除机关,进攻寨门,一百人由我带去翻越山头,从侧面夹击,绝不让山贼逃了。”
  “那我和唐小姐去!”那扛刀把子第一个走出来道,后面也跟着有很多人站队。
  “去是可以,但要听本小姐的。不能莽撞!”唐馨儿道。
  “没问题。”扛刀把子一擦鼻子,满口答应。
  唐馨儿甜甜一笑。“嘻嘻,那我能当一次百夫长了。”
  “侯亮你去陪唐小姐,我这边和郭秦永”岳昭仪还未说完,便被侯亮打断:“唐姐让我和你一起,还是让郭兄去陪唐小姐吧。”
  “好吧!馨儿妹妹,千万小心!”岳昭仪见大多人要和唐馨儿走,不禁有些懊恼,让侯亮强行带回一些人,看队伍相差不多才分开。
  “放心吧,岳姐你们路远,先出发吧!”唐馨儿挥挥手,笑容似挤出来的,有些古怪。
  “嗯,记得要放信号弹。”岳昭仪嘱咐完,就急匆匆带人爬山岭去了,约不到半个时辰,便爬到上面。
  山坡上有个小塔,但此刻没人。众人站在高处俯瞰,山匪的寨子一览无余。
  只见山头下是一片被人开阔出的盆地,外围有着一圈高栅栏遮挡,中间有大大小小十几栋木房,层次有序,屋舍俨然,还有碎石铺路,清泉水池。
  和贼匪聚拢的巢穴大相径庭,全然是一座清幽秀丽的避暑山庄,落到西侧的太阳从山谷中斜射到寨子中,如落霞彩帔,美轮美奂。
  岳昭仪为山寨的美景微感震撼,她甚至怀疑上面的情报有误,这落霞寨应该是某位富豪修筑的私人庄园才对。
  侯亮问道:“怎么不见人影?”
  “恩。是很奇怪?”岳昭仪轻轻点头,刚想安排众人歇息,等待约定时辰唐馨儿那边的信号。
  岂料有许多人站在山头,目光火热地看向下面。
  不知是谁嚷道:“快冲下去看看,不能让那边人抢先了!”
  “对,不能等了!”
  “冲啊!那三百两归老子我了!”
  岳昭仪听话音感觉不对,想出言阻止,但已有人当先冲了出去,接着便一发不可收拾,全提着家伙冲了下去,振奋的呼喝远盖过岳昭仪的喝止声。
  见无人理睬自己,岳昭仪气得直跺脚。侯亮拍拍她的肩膀道:“罢了,岳姐,让他们去吧!倒是三位,不急着抢拿下匪首的头功吗?”
  岳昭仪扭头看向身后,山坡上还留下三人,一名是身穿红布衣,手执黑鞭的中年妇人,此人在名册上。
  另一位白发老者身形挺拔,双目炯炯有神,老当益壮。
  老者虽没登记上,但在早上的人群里见过,印象颇深。
  而最后一名是个头戴斗笠,压住大半面孔,黑衣裹身的少女,似乎就是在山堡侯亮提醒自己可疑的生面孔。
  红衣捕快把目光锁死在她身上,但率先开口的是那中年妇人:“我一个妇道人家,拿什么和别人争,只拿微末的辛苦费吧。”
  白发老者掏出两把飞刀,静静把玩,没有说话。
  黑夜少女开了口,声音清脆婉转,听了便觉此女是个美人:“这话我看大人是在明知故问了?”
  “什么意思?”岳昭仪听她语带不善,那一点好感瞬间消失。
  “就是让众豪杰侠士乱作一团,相互争抢功劳的场面,不都是六扇门的意思吗?”少女毫不示弱,依旧咄咄逼人。
  “胡说八道!”岳昭仪火上心头,绣春刀刷地出鞘一半,寒光凛凛,却被侯亮按了回去。“岳姐莫同她争执。”
  “你放开!”岳昭仪撇开他的手,倒也没再拔刀,手指少女喝道:“你是说六扇门设下悬赏是想让这些征伐山匪的武林侠士自相残杀?再胡言乱语,我要以诽谤朝廷的罪名将你就地拿下!”
  说完,岳昭仪环视他人,想得到认可,却见中年妇人和白发老者对视一眼,皆发出冷笑。
  老者道:“老夫年老体衰,争不过这些后辈,但有人提着那仇雁的首级回来,倒是要问问老夫手里的飞刀了。”
  “你!”岳昭仪大惊失色,不想这些人真有如此想法。“不,我不允许!”
  “岳姐,我们无须管这些,只要看谁将首级带回青山镇,把赏金给谁即可。”侯亮的话让岳昭仪身体一颤,骤然间她心中的法纪严明,正道而行的世界出现一角破碎,露出幕后新的一面。
  朝廷剿匪不派一兵一卒,只让六扇门出赏金招纳武林人士,再让他们为悬赏争得头破血流,好个一箭双雕。
  六扇门,还有之上的女相全都知晓此事!
  唐姐交代给我的任务,若无侯亮提点,我傻傻地还以为此行仅是安抚武林,为民除害!
  为民除害?
  那要除的是哪些人?
  身为将门之后,家训为铁血丹心、精忠报国一类,哪想过朝廷和武林间这许多算计。岳昭仪一时无法接受这般阴险的做法:“你闭嘴!闭嘴!”
  “呀,岳捕头是连自己人都不让说话呢。”蒙面少女扑哧一笑,毫不留情地调侃心防崩溃的岳昭仪。
  “这位姑娘,你是何时进入这队伍的,又为何遮遮掩掩不肯露面。”侯亮挡在岳昭仪面前,手握刀柄。
  “我来得晚些,从队伍后面赶上的。不肯露面吗,呵呵,只是怕晒而已。”说着,少女摘下戴斗笠,脱掉面纱,露出一张清秀脱俗的脸。
  观此女眸子澄澈,眉毛细密,眉首和眉尾平行,说不出的柔美,还有那俏鼻樱唇,端的是俊俏可人,是一位极其标志的江南美女。
  惊鸿一面并不算完,少女解开披风,褪去黑衣,里面是雨过天晴之色的侠客服,前短后长,如燕尾般飘逸,衬得身段婀娜多姿。
  裙摆下,裙下伸出一双修长匀称的腿儿,裹在薄如蝉翼的透明连裤袜中,肌肤和丝袜贴合的色彩油光闪亮,如抛光的美玉,玲珑剔透,看得人遐想非非。
  唯一不相称的是少女手中握着两尺有余的黑色短棍,换成蹒跚老人倒还相称,在这样天晴水秀凝结而成的女子手中,显得格外怪异。
  “小女子摇光,两位大人有礼了。”
  山坡上几人都被少女的美貌惊艳得一时屏息,连侯亮都没再说出质问的话。
  还是岳昭仪先回过神来:“看姑娘年纪轻轻,为何知晓如此内幕!”她居然比我知道的都清楚。
  “如大人所说,小女子知道的并不多,不妨问问这两位,他们似乎都是有故事的人呢?”摇光将目光瞥向中年妇人和白发老者。
  那妇人得到岳昭仪问询的目光也了当开口:“我家在中州,夫君在外经营着帮派,我在内相夫教子,本是安泰。但四年前朝廷忽然提出要我们帮派解散的旨意,夫君不从,便被抓了进去,至今还没放出来。而我那孩子小小年纪不懂事,也冲撞了官府,被打了板子,关进去一个多月。”话到此处,妇人的声音已带有啜泣之声:“出来时,因为伤势没及时得到救治,落下病根,成了跛子,习不了武。唉,现在只有我能出来为家里讨口饭了……”
  “还有这样的事!”岳昭仪听完,不由黯然神伤,她从前对朝廷的政策从未产生过一丝怀疑。
  今日接触这些江湖草莽,方知背后苦楚和怨念所在。
  岳昭仪欲宽慰几句,不想身侧侯亮不为所动道:“这位夫人,你家的遭遇令人同情。但熟不知被你夫君帮派盘剥的百姓值不值得令人同情。想当年,中州各地三五成伙,帮派林立。趁着朝廷征战四方无暇管制,便向地盘内的农民商户索要保护费,吃得肥饱,却不知千千万万户百姓都因你们挨饿。而今河清海晏,还能任由你们胡作非为吗?”
  “你!他那么做也是,也是为了家里还有兄弟们。”妇人圆张着嘴,强辩驳道,却显得苍白又无耻。
  “何况朝廷也分给你们相应的土地,或引你们去豪族商贾那里任职,维持营生。怎想你们作威作福惯了,不愿出工出力,受人管教,这能怪陛下和女相不仁吗?”侯亮的话把妇人的啼泣都气成喘息,似快要转不过气,昏死过去。
  名为摇光的少女轻笑打断:“瞧你说的,朝廷给的那一亩三分地,可养得活一个帮派?给商贾做事,那更不知要受雇主几番刁难了,让初入江湖的豪杰们天天看人脸色,情何以堪啊!”
  那白发老者站出来捧场道:“小女娃生得精致,一看就没受过多少苦,竟知晓这多世故,难得,难得啊!在这事上,老夫可吃了大亏,不得不弃家流亡多年!”
  从小生活在深墙后院,得名师栽培的岳昭仪初闻此事,早已无言以对,甚至有些同情这些武林侠客们的遭遇。
  侯亮转口道:“姑娘虽未佩戴什么饰品,但这身锦绣裙上的繁星图案是汉州纹绣的精品,价值怕是在百两以上。而最值钱的当是姑娘腿上穿的丝裤,我早听说这是汉州商人研制出一种新的丝质裤子,女子穿上若裸腿,春季不畏风,冬季不惧寒,让女子四季如夏亭亭玉立。姑娘的丝裤如此叫人惊艳,怕是千金难求了,倒不辱没姑娘的绝世芳华。”
  “侯大人真是见多识广,又能言善道呢。”少女听对方称赞自己的容貌,咯咯一笑,交叠起双腿卖弄风情。
  岳昭仪也回过味来,直盯着她的腿看。
  这丝裤我也想要,不知在汉州哪里有卖。
  但此关口绝不是问这种问题的:“那姑娘一身富贵,为何来参加剿匪?听你所言,想必也和功名无关了?”
  “呵呵,我么……”名为摇光的女子目光躲闪,手卷秀发,抿着嘴唇默声不答。
  岳昭仪正欲逼问忽听,山头下接连响起几道巨响,惊得林间群鸟飞散,硝烟弥漫。
  “怎么回事?”岳昭仪和侯亮忙跑到山头去看,见脚下那边林子里,枝叶攒动,硝烟四起,飞失穿叶声伴随着惨叫声接踵而至。
  “是火炮!怎么可能!”岳昭仪看着如被火炮轰炸过的山坡,大惊失色。
  朝廷是明令禁止火药在民间流通的,连逢年过节的烟花都严格管控,怎么会……她正思索着,一边的梁亮却猛地将她推开。
  “岳姐小心!”
  听得噗呲一声,踉跄几步方站稳的岳昭仪被眼前一幕惊傻了眼。
  只见顶端分叉的寒芒从侯亮胸口穿过,竟是那黑色手杖内藏短剑。
  而行刺之人正是摇光!
  是侯亮在千钧一发之际推开自己,不然我已被她杀掉。
  岳昭仪惊愕下,直从腰后拔刀边朝摇光砍去,一边大喊:“助手!”
  “碍事。”摇光柳眉蹙起,从侯亮背后拔出短剑,向后跃开。
  “侯亮!”岳昭仪不及去追击凶手,惊叫着扶住要倒下的手下。
  可他的心脉已被刺穿,无力地倒在岳昭仪怀里,口吐血沫,张张嘴巴什么也没说出来,身体抽搐几下,灭了生机。
  “不,你不要死!侯亮!唐姐,唐姐,快……”岳昭仪晃动着侯亮的身体,看着鲜血涌出胸口,不知如何是好。
  “可惜,他是个明白人,不似你又天真又傻!”摇光的目光中既有惋惜,又有讥讽。话落又猛地靠近,拔剑要刺向岳昭仪。
  岳昭仪顾不得下属,提刀反攻向摇光。
  她的无影刀招式以快攻见长,现在又是玩命的架势,直挥舞出漫空刀影。
  “你这贱人,我要,我要把你……”岳昭仪恨得说不出后半句,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充满杀意。
  面对视死如归的攻势,摇光显然不敌,立刻转攻为守,被逼得连连后退,直撞上身后的大树,避无可避。
  岳昭仪见状变招,从上三路扫向下盘,嚓的一声,绣春刀直砍进树干,摇光却消失不见,树根下仅留有一双水纹锦鞋。
  在上面!
  岳昭仪猛地仰头,摇光果然靠着轻功飞上树去,丝足划过树干发出沙沙声响,足尖轻点,便如蝴蝶般从岳昭仪头顶掠过,拂过一道清凉的香风。
  “好厉害的轻功!”白发老者不由惊叹。
  “前辈过奖,想前辈也受过朝廷的打压了吧。不妨加入我落霞寨?这位夫人也可!小女子自有厚报?”摇光身子刚落地,便拉拢起两名旁观者,其山匪的身份不言而喻。
  闻言,白发老者和中年妇人都陷入沉思。
  落霞寨?
  岳昭仪从树中拔出绣春刀,眺了眼天际火红霞光聚落在下方山寨中,的确寨如其名。
  侯亮的尸体也倒在晚霞下,一身黑衣仿佛都映得火红,仿佛浑身是血。
  “去死!”黑靴踏地,岳昭仪再度挥刀朝摇光杀去。
  “来得好!”摇光冷斥一声,持剑迎击。
  只是这次她的身法极为诡异,但见她那透明丝袜下双足纤纤,宛如玉笋裹轻云,在草窠间滑若流水,纤细的腰肢跟着摆动,裙裾飘扬。
  岳昭仪有些捉摸不透,刀身擦着那油量的腿侧劈下,不及收刀,对方已滑至她右后方。
  不好!岳昭仪急忙闪身躲避,只觉大腿一凉,随后便火辣辣的热了起来,疼痛涌来。
  “啊!”红衣捕快惨叫一声,跪坐在地,回身见大腿后被砍了一剑,鲜血汩汩而出。
  “贱人!啊!”她瞪圆眸子,怒视并拢双腿,娉婷而立的摇光,挣扎着想要起来,又触及伤口,惨叫一声。
  “结束了,岳捕头!”摇光冷笑一声,轻盈滑着身体,朝她靠近。
  嗖!破空声倏地乍响,一道寒光从摇光额前闪过,径直插在树干上,正是一把短刀。
  岳昭仪借机拖着伤腿,连退数步,但众人的目光已聚焦在白发老者身上。
  “前辈,这是何意?”摇光怒看向偷袭她的老者,刚才的飞刀差点要了她的命。
  老者不搭理少女,对岳昭仪道:“岳捕头,老夫曾帮五州商会的高层杀过人,尽管得手,却差点被他们派的人灭口。老夫靠着飞刀绝学侥幸逃生,不想那背信弃义的婊子又报官通缉我。老夫才知我杀的也是州商会的高层。妈的,这一票害得老夫有家难回,在晋州漂泊五年有余。”
  “你想要我做什么?”岳昭仪道。
  “帮我除去通缉令,就说老夫死了,再给我白银千两。放心,我这把年纪只想落叶归根,再不入江湖了。”白发老者捂着胡须,不徐不疾地从怀里又掏出一把短刀。
  这般请求如一记重锤砸碎了原有世界的构想。
  以前的岳昭仪会怒斥贼子休想,并要将他捉拿归案。
  可眼下她只要看到摇光那张绝美脸蛋上露出慌乱之色便觉得无比畅快。
  “好,我答应你。还有那位夫人,你们帮我活捉这贱人,我自出银两,给你们每人一千。”
  “那就一言为定了。”白发老人发出森森怪笑。中年妇女也抖了抖鞭子,护在岳昭仪身旁。
  “好,看来是小女子天真了呢!”摇光后撤两步,岳昭仪注意到她的手在颤抖。
  单是恐惧还不够,我还要她受尽十种酷刑,绝望地去死!哦对,我还要唐姐给的秘密杀器,可立杀此贼。岳昭仪缓缓将手伸向腰间的皮囊。

  第5章 红尘碧血,火舞金戈
  山林间,硝烟弥漫,哀号遍野,毋庸登高观望,听声便可辩出下方战局已成单方面的屠杀。
  姊妹们得手了!摇光暗中庆幸计划成功,不过眼下的局面还要她独自解决。
  红衣捕快以单刀拄地,起伏的胸膛表明那压抑不住满腔暴怒,双目血红,如吃人的雌虎般盯着摇光,要将女贼大卸八块,但眼下是条断腿虎,最多爬在地上乱叫罢了。
  持鞭子的中年妇人,那个刚刚还在哭诉申冤, 此刻擦干眼泪,喜见于色,一边用草药和纱布给岳昭仪疗伤止血,一边不停念叨着什么。
  虽是一地方帮派的帮主夫人,但看她哀哀怨怨,水性杨花的模样,武功却未见得有多好。
  这两个女人都不算大威胁,真正令摇光感到危险的是径直朝她走来的白发老者,两柄短刀在他手指间快速旋转,如两道银环蓄势待发。
  摇光心知这飞刀刚刚就可取她性命,故意射偏不过是还没谈妥价码。
  此刻那姓岳的捕头指明要活捉自己,这老家伙应不会立下杀手,还能再争取一下。
  摇光有了初步的判断,声音变得细柔娇憨:“老前辈,朝廷早把你们视为不安定因素,只盼着你们全都消失。为何到小女子这边来,能得到的不止是富贵安生。”少女纤细的指尖轻轻划过薄丝油亮的大腿,勾起一分裙摆,显出更多圆润股间风情。
  “妖女!”岳昭仪暴怒地嘶吼。
  “如何,要多考虑一会儿?”摇光无视那红衣捕快,双腿交错缓缓向后滑动,纤白的足趾轻轻勾弄厚密的草甸,晨雾留下的露水沁润脚底,冰凉湿滑像是踏着冰水里的游鱼,正适合她施展凌波游的身法。
  白发老者眯起眼睛,笑着打断她的话:“小姑娘如此美丽聪慧,武功也不错。怎不知对抗朝廷只有死路一条。老夫承认小姑娘背景不凡,有实力在山上埋了那许多霹雳弹。老夫曾托朋友想买上一颗,可价格实在承受不起。”
  见老者认出是霹雳弹,摇光面色一沉,暗骂那霹雳堂主雷明贪财忘义,偷手霹雳弹引来黄泉司追查,泄露了北斗的秘密,这锅还差点落在她头上,如何不叫人愤慨。
  师傅招拢的这群人为权、为利、为名,为复仇,也有要伸张古道侠义之辈。
  更存在实力深不可测,又不知所图之人,让摇光现在想来都不禁脊背发凉。
  只有我一心只为师傅的宏图大业,死也难报师傅大恩,这是最严峻的一次考验。
  摇光定了定心神,轻咬银牙,强忍双刀寒芒刺痛眼睛的煎熬,眸子都不敢眨动一下。
  “怎不再不做小女人姿态了?”老者调笑一声,身形猛然加快,摇光也戒备着向后滑步。
  但两人相距三步时,忽见那老者猫下脊背,弹步突刺,直朝摇光脖颈劈来。
  摇光双手持蛇信剑,顺势下劈阻挡,但老者将两刀摆出十字格挡,反手刀轻易将蛇信剑弹开,暴露出二人之间内力的差距。
  摇光还想横刀护着脖颈,但老者手臂已顺势下移,双手刀如银蛇电光袭向少女下盘,待摇光反应过来,两股间已中了四刀。
  “呵!”摇光吃痛娇喝一声,提剑直刺向老人佝偻的背部,但一刺落空,却也将他从自己裙下逼退,又后滑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嗯?”白发老者微微一怔,审视着手中刀刃白亮如新的表面,不染一丝血迹。
  随即,他疑惑的目光转向摇光的大腿,薄丝如纱,玉腿无暇,少女的肌肤在他的刀锋下竟然毫发无损,不由啧啧称奇:“小姑娘,你这长丝袜竟如软甲般刀剑不侵,真是无价之宝,不如给老夫穿如何?”
  “老混蛋。”闻言,少女面色羞红,嘴上嗔了句,心底还在后怕。
  若非腿上有师傅赐予的天蚕丝防护,方才两股早已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摇光记起那日被手中蛇信剑刺中足背,是那般钻心的疼,只觉足底的冰凉蔓延至被刀划过的股间,双腿轻轻一颤。
  这帮老家伙们的内力,经验和心机都远胜自己,即便出卖色相也毫无用处,实在难缠。
  此地没有师傅坐镇,我只能靠自己应对,要冷静,冷静。
  少女又急又惧,快速调匀呼吸,止住颤抖,但也思索出应对之法。
  眼见老者一捻胡须,似也有了盘算。
  “真是,最讨厌你们这些老家伙了!”摇光不打算再等他发难,抢先出手。
  纤足滑动绿草,如鱼儿在水间游窜,笔直的双腿如指针交替发力,配合蛮腰扭动,身形优雅而迅疾地绕着老者转圈。
  那老者也被少女诡异的身法迷惑,不敢轻举妄动。
  摇光滑到他侧后方,挺剑刺去,不出所料被老者回手架开,然不等对方扭身,摇光又绕他另一侧,又是试探一击,再迅速扯开。
  始终不同老者正面相迎,又不敢拉开太远,需保持能用短剑干扰他施展飞刀的距离。
  若换成常用的眉尖刀自然能靠着长兵压制短刃,不让对手近身即可,但因长刀难以随身携带,只好以刚缴获的上等利器蛇信剑代替。
  即便不免短兵相接,但靠着凌波游的灵活身法和自身轻功拖住此人。
  只听金属相击的短促脆响,摇光只出一剑即滑步拉开,看老者气急想追,又施展轻功,如仙鹤点地般翩然远去。
  弄了五合,老者也开始烦躁,手腕一转,再出飞刀,摇光早有预备,提剑挑开,又继续滑步时远时近,游击不定。
  施展凌波游十分消耗内力,但摇光有自信能撑到姊妹们前来。眼前这三人绝不能放跑一个,尤其是这个老东西。
  “你快去帮忙!”这时岳昭仪的声音传来,摇光侧目一瞥,见岳昭仪已立刀站起,伤口被止血包扎。
  而中年妇人拉着约有丈长的鞭子,盯着在草甸间飘曳的摇光,跃跃欲试。
  短暂分神间,几缕断掉的青丝从耳侧飘落,摇光又险些被老者的飞刀打中。
  那刀刃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带着刺耳的风声,仿佛在她耳边低语,诉说着死亡的威胁。
  摇光心中一紧,来不及思考,快速靠近去压制出刀的老者,但小腿忽地一紧,脚踝被中年妇人的长鞭拉住,身形也随之失去平衡,双腿滑开,笔直拉开成一字,竖叉在地上。
  不好,还是小瞧了她!
  摇光眼见老者向自己奔来,颇感绝望。
  却听轰地连续几声巨响,距离很近,碎裂沉土和残躯肉块都飞到小山坡上,沙沙打在树林草窠间。
  坡上四人都感受到大地震动,但唯有摇光清楚,这是第二道霹雳连珠,靠绳索触发,目的是一举歼灭逃跑之人。
  “不能犹豫了,杀了吧!然后去找那唐家的丫头!”老者最为果决,向岳昭仪寻求请示。
  摇光心知已到了最后关头,索性将蛇信剑丢向老者,争取一点时间。
  接着,她双手按住地面,迅速挺起腰身,将前腿并拢,身体朝向反应最慢的中年妇人。
  借着鞭子上的拉力,弹起身体,双脚踩着鞭子,将那妇人拽得一个踉跄。
  先解决最弱的!
  摇光身子恢复自由,最快身法滑向中年妇人,却听岳昭仪一声怒吼:“看我来!”一把比寻常火器要短小一半的三筒火铳,单手即可持握,正瞄向这边。
  摇光脸上顿时闪过一抹惊愕,迅速旋起腿,利用鞭子将妇人的身体扯到自己身前。
  也不见女捕快用燧石点火, 那火器更没有引线,只听小锤碰撞时咔的一响,随即便是火药爆鸣,金丸喷射而出。
  这火铳点火速度奇快,摇光认知中的火器有着云泥之别。
  “呀!”摇光吓了一个激灵,但更凄惨的叫声是被她当作肉盾的妇人,后背中枪,血花却从饱满的胸口喷出,溅在少女水蓝色的燕尾裙上。
  眼见妇人应声倒地,少女捂着嘴,倒吸了一口冷气,那种死里逃生的感觉让她的眼眶瞬间湿润。
  与此同时,那边准备出手的老者也恍若雷击,僵住了脚步。
  火器一出,足以让在刀枪剑戟中摸爬滚打的武林人士感到心惊胆战!
  不过让摇光不禁破涕为笑的是那气急败坏的岳昭仪,她手中的火器竟被开枪的后劲震掉,右手止不住的发颤,一边咒骂不休。
  未听闻六扇门使用火器的!
  这位年轻的红衣捕快怕也是首度使用,枪打乌龙,给女贼帮了大忙。
  摇光抓住机会,朝岳昭仪奔去。
  眼看红衣捕快脚步蹒跚,还左手提刀向她斩来。
  少女不由轻蔑一笑,侧身闪开,脚下一踩,便将那绣春刀死死按在地上,足尖就在刀身上一点,燕尾裙翩然而起,宛如蝶翼,在空中扫出一腿,正踢中岳昭仪侧颅,将她踢翻在地。
  看这位捕快半昏死过去,摇光眼疾手快,顺势捡起来那把枪口硝烟未散的火铳,对向要出飞刀的老者。
  “老前辈,你看这枪有三筒,应该也有三发吧,你说是你的飞刀快,还是枪快?”摇光也不会用,但见枪身上的扳机,记起岳昭仪瞬发的操作,也大体明白。
  老者停下动作,额间流下涔涔汗水。“小姑娘,莫要玩笑。你刚才说的事,老夫答应了。”
  “是吗?”摇光已对这老家伙厌恶至极,毫无放过他的打算,将高举枪托对着他脑门。“但姑娘我改主意了!”
  “不,不只是老夫,老夫江湖上还有很多朋友,都能帮你!还有官府的”那老者脸色大变,不断开出价码,但回应他的是一颗火弹。
  老者身经百战,反应飞速,双刀十字交叉,挡在额前。但那金丸势大,当啷一声,两把飞刀从老者头顶震飞出去,老人的身体也被巨力掀翻。
  摇光的手臂也被震得一颤,但好在运足内力,打稳了这一火。
  不管在地上抽搐的岳昭仪,将火器握在左手,飞身上去,捡起抛出的蛇信剑,来到老者身边。
  刚刚身姿挺拔的老者此时仿佛缩小了一圈,摊在地上的双手满是鲜血,神采奕奕的面容也变得枯黄老迈,嘴唇不停地抖着。
  这明显是经脉受挫,内力耗尽的表现。
  使用朝廷对民间严令禁止的火器,仅一枪就能让那妇人当场毙命,让内力浑厚的老练家子身受重伤,着实恐怖。
  即便是先天境,真的能抵挡这样的火器吗?
  摇光心中不禁有了疑惑和恐惧。
  “绕,饶了我,我,我想回,回……”老人细微嘶哑的声音拉回了摇光的思绪。
  看他一副垂垂咽气的模样,摇光也不免感慨他这一辈武林人已经是被时代和国家抛弃的,先天无望,求生艰难,老无所依,仅是挣扎着到死而已。
  “真是的,您这个模样可走不动了的,让晚辈送你一程吧。”言罢,蛇信剑洞穿了老者的咽喉,痛快地终结他的生命。
  了结强敌,摇光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这番拼斗没受外伤,仅耗费大量内力,已实属侥幸,也多亏师傅赐予的天蚕丝保护。
  摇光伸手捋了捋被汗水黏在额角的秀发,听见山寨那边还有呼喊哀号声,发现事情还没结束,很快山坡上就有三四道人影浮现。
  “竟还有漏网之鱼!”摇光正欲出手,但见后方刷刷数道飞影掠过,纤巧如粗针般的弩箭洞穿几人的身体,前边的人倒下,接着又有五道婀娜的身影从山下浮现,每人手持机关连弩,并排走来。
  “你们来了!”摇光自是喜不自胜,姊妹们的到来意味着这边一百余人的剿匪队伍已被清除干净。
  “摇光姐!”数道娇媚的惊呼声响起,快步跑到摇光身边,查问伤势。
  摇光轻轻摇头,道:“我没事,快说你们那边如何。”
  “你放心,这帮贼子一个也没放跑掉,只是小雨不幸被霹雳弹碎片打伤,还在昏迷。其余姊妹都没受什么伤,多亏唐门的机关连弩,一次连打出五发,他们根本挡不住。”一个年龄和摇光相仿,但身材更为娇小的少女说道,语气颇为兴奋。
  看来这边一切顺利,和计划中相差不大。
  但贼人不该是我们吗?
  摇光拍拍她的头,笑道:“你们都做得很好,轻而易举杀灭这么多武林好手,就是朝廷的军队也难做到吧!我要给你们记下大功一件!”
  听到摇光的赞赏,落霞寨的姊妹无不欢呼雀跃,就在一阵莺声笑语之中,摇光听见一道不和谐的声音。
  “唐,唐门连弩?怎么可能!”岳昭仪从地上爬起撑起身子,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摇光等女。
  “岳捕头?这次真要感谢你救了我的落霞寨呢。若没你送的火铳,小女子怕早命丧在此了呢!”摇光讥笑着打量这位在六扇门意气风发的后起之秀,现在已沦为败军之将,狼狈不堪。
  无须摇光多言,寨中姐妹已上前将其制住,堵上嘴巴后拳打脚踢,替摇光报仇。又以粗绳捆住手脚,拿木棍一挑,当家彘般扛起。
  “将她送到寨门口吊脖子,让那些跟着她的武林群侠们看清楚,这位六扇门的捕头是怎么死的!”摇光吩咐道,提着剑和火铳朝山下的山寨走去。
  残阳直射到山坡上的密林,为每片绿叶青草都附着上辉红的色彩,混着硝烟尘土血雾,平添几分肃杀。
  远处树林中的鸟兽受惊乱啼,山寨前怕也是一群不明情形的武林人士聚在一起,焦急等待。
  摇光一路捂着秀鼻,从战场的残尸中走过,死亡的烧焦腥臭味熏得她涕泪横流,不住反胃,却咬着牙向前走。
  自己再不是师傅怀中天真无忧的少女,现在必须要独自面对残酷而险恶的世道,途中少不了牺牲和流血。
  得到信号的唐馨儿也会开启行动,被摇光告知不要抵抗的仇雁很快就会丧命,到时武林中人会争相夺去这颗三百两的人头,再往前者又会踏入重重机关,相袭击落霞寨,这帮人注定有来无回。
  最后只有唐馨儿能提着仇雁的头回玄武城复命,告知六扇门贼寇已灭,但众人在争抢匪首头颅时互相厮杀,岳昭仪想主持秩序,开枪杀人,却被抢红了眼的武林人杀死。
  剿匪的英雄成了贼寇逃离,足以吸引开六扇门的注意,没人再回来追寻深山中的落霞寨。
  这样不知是否能保住落霞寨,但总归值得一试。摇光心道:师傅,轻尘不会让你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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