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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将军被俘以后】(80-88)作者:多肉杨梅

海棠书屋 https://htsw.htsw.win 2024-10-30 19:51 出处:网络 编辑:@海棠书屋
(八十)沈青,你怎么会天真到以为棋手会在意棋子银白的铠甲在浓黑的夜色中分外醒目,她抬头看着踱步走到画舫船头的男人。本应已经头颅悬挂在北漠行馆的霍予,此刻正微笑低头看着她。到最后,还是没有办法逃脱么?
(八十)沈青,你怎么会天真到以为棋手会在意棋子

银白的铠甲在浓黑的夜色中分外醒目,她抬头看着踱步走到画舫船头的男人。本应已经头颅悬挂在北漠行馆的霍予,此刻正微笑低头看着她。
到最后,还是没有办法逃脱么?沈青低低地笑起来,半是无奈,半是感叹,“还是你赢了啊。”
“杀了我吧,霍予。大将军沈青如今是真正的已死,我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她平静地谈论自己的生死,就像谈论求之已久的解脱。
“青青,你不会以为,我筹谋这么久,交出一切北漠权柄,只是为了换你死吧。”霍予似是怜悯似是好笑地感叹着,眼神中是终于要得到渴盼已久的奖赏的孩子般的雀跃。
“你是什么意思?”沈青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的未尽之意。她原以为是霍予识破了慕容珩的安排反将一军,难道——
“青青,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相信慕容珩。”霍予回过头,看着漆黑的画舫船舱,“殿下,出来吧。我们说好的,你自己亲自向她解释。”
轮椅滚动的声响在雨声中是轻微的,沈青的瞳孔微缩,她凝视着画舫之上出现在霍予身侧的男人,不再是平日里白衣闲散公子的模样,玄色蟒袍之下的人气质冷淡而清贵,黑色串珠的冕旒轻轻晃动着,看不清他的神色。他分明是坐在轮椅上,却仿佛俯视着在场所有人。
冕旒之后如霜雪般的眼对上她的眼,又转瞬就移开。
“慕容珩,为什么…”沈青近乎是不可置信地喃喃着。她忌惮他对南宁的野望,却从未怀疑过他对霍予的深恨。
“青青,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爱,也没有绝对的恨,只有绝对的权势。”霍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交出霍家所有的兵权和朝堂力量,只换一个你,殿下兵不血刃,举手可得整个北漠。这样划算的交易,智计无双的殿下当然不会拒绝我,不是吗?”他微微笑着,看向身边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
沈青一震,霍予的言下之意,他交出霍家全部的控制,只为了换取慕容珩不来干涉他夺取她,而他甚至并不想杀她。一向清明的思绪在此刻也变得紊乱,霍予往日对她的诸般羞辱,近乎是杀之而后快的恨意划过脑海,她一直以为他对她的奇怪执念不过是情欲和少年时代的占有欲作怪,竟有人会为了这一点肮脏的欲念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吗?
如果是,她今夜势必是无法逃脱了。
“慕容珩,你答应过我的,报父母血仇,走登天之路。”沈青看着轮椅上的男人,一字一句提醒他对她许下的誓言。
那双冰凉的眼终于看向她,不复昔日在曲江耳鬓厮磨时的温软柔情,只有上位者看待手下败将的居高临下。“沈青,你怎么会天真到以为棋手会在意棋子。”
“何况,是你先背叛了我们的盟约。安宁公主之子,昭帝之死,甚至你的假死。桩桩件件,你从未想过与我共享南宁朝堂,不是吗?”他冷酷地指控她,却不去提自己也从未信任过她,在朝中另外布局的事实。想看更多好书就到:ju sedu anzi.co m
沈青喘息着,刚刚的战斗耗费了她太多的内力,前些日子在密林中奔波劳累的亏空犹在,她暗自积蓄着力量,却也知道今夜无论如何是不可能从这二人手中逃出生天了。
“那么,接下来,你要把我怎么样呢?霍元帅?”她的手紧紧握住了青痕刀。
“沈将军既死,沈将军流落药王谷的妹妹无人照拂,霍某当然不忍佳人孤苦,再次求娶。昭帝既死,南宁新帝也不会在意,乐意成全这段佳话。”霍予笑吟吟地看着她,轻描淡写就说出她之后的命运。
“是吗?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会做梦啊。”沈青咬着牙,话音刚落,青痕刀光暴起,霍予早有准备,抢身就握住刀柄反手欲制住她,却抓了个空。
澜沧江水流湍急,躯体落入水中的沉闷声响转瞬就被雨声和涛声吞没。她竟然掷出青痕刀,自己反身跃入了这暗流汹涌的江水中。霍予看着手中的宝刀,讽刺地一笑,毫不犹豫地也跃入江中。
画舫之上,孤清的玄衣男子看着湍急的江面和消失在水中的人,半晌,缓缓伸出手捂住了心口,似乎那里正有未曾经历过的疼痛泛起。

(八十一)完全的平静和清醒

这一年的秋来得格外的早,天空透出靛蓝,成行的黑色鸟群飞向南方,皇城郊外成片金灿灿的麦田无边无际地延展开,麦田边清透的泉水一路蜿蜒,流入山脚下的温泉山庄。
紧闭的厢房门口,哑婢静静地坐在台阶上,看着温泉汩汩从地底冒出,水汽在水面缓慢地蒸腾。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她抬起头,看见山庄管家满含担忧与询问的眼神,哑婢摇摇头。老管家叹了口气,负手沿着假山往回走,“叁天了啊……”
叁天了啊。哑婢低下头,金色的光影从她面前流淌过又暗下去。背后的主人在地下没有阳光的暗室里,已经呆了叁天叁夜之久了。
地下的世界是绝对的安静,没有一点风,一点声音。伸出手是浓稠的,永恒不变的黑暗。轮椅上的男人仿佛融入了这没有边界的黑暗,除了起伏的呼吸,他安静地仿佛不存在。
慕容珩闭着眼睛,让自己沉入这熟悉到令人生厌,却又如此安心的黑暗里。像是回到母亲的子宫,他只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多年前和后来的很多很多个的日日夜夜里,只有在这样的绝对的黑暗里,他才能获的完全的平静和清醒。只是这一次,他的手覆上那颗仍然在紊乱跳动的心,似乎连这也不再奏效。
北漠新皇慕容珩,从小体弱多病,远离皇室在外养病。没有人知道,从七岁到十七岁,他一直被霍震霆囚于温泉山庄地下的暗室。
夕阳渐渐沉落,哑婢看着再一次流转到脚边的日光,咬咬牙,站起身推开门,却看见轮椅上的主人面容平淡地看着她,狐裘之下的贵公子脸色苍白,眼神却是清亮的。哑婢俯首,推着他缓缓走出这封闭了叁日的厢房。
天边燃烧起像火一样的云霞,蓝紫色的天空透出奇异的色彩,黑色的鸟儿在遥远的天际成行飞过,慕容珩毫无波澜地看着睽违叁日的日光,良久,发出轻轻的一声叹息。
哑婢担忧地看向他,比划着问他:“公子,南宁的事情很棘手吗?”
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看着她,半晌又看向北方绵延的山峦:“没事,不必担心。明日我们启程回皇城。”
他回想起叁日前收到的奏报,昭帝薨将将两月,他生前最得力的内侍,南宁埋的最深的一粒棋,大太监高力士便被垂帘听政的谢皇后和顾太傅联手以内宦干政为名绞杀。温泉的水汽在逐渐寒冷的空气里泛出白色,他隐约看见朦胧水汽间那个熟悉的身影,如此纤细而脆弱,仿佛一捏就碎,却每每爆发出强大的让他难以想象的生命力。
沈青,沈青,你给我制造的麻烦,可真是不少啊。慕容珩低下头,低低地笑起来。

(八十二)走吧,我们回家

晚霞笼罩着极北之地,蓝紫交织着橘红的绚丽光彩从琉璃一样剔透的冰面流淌过。冰川漂浮在透明的不含一丝杂质的水面上。天地俱静,只有天边的色彩缓缓变幻。
纯白一片的天地连接着远处青黑色的山峦,有淡淡的炊烟从山脚下漂浮起,消散在冷寂的空气里。白衣黑发的女子从炊烟的方向缓缓走来,她走过荒芜的大地,在岸边黑色裸露的岩石上坐下,静静凝视着眼前的冰川。
冰川移动的速度是如此的缓慢,一眼看过去似乎千年万年以来它一直在相同的地方,任水流涌过。但沈碧知道它相比昨日,又离岸边的岩石更近了几分。
水中映出她的样子,长而细的眉,杏子一样的眼,浅淡的唇。这张脸自她醒来日日在镜中见到,陌生的感觉却一日胜过一日。同样陌生的是他们口中所唤的她名字。
“阿碧姐姐!”清脆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回荡在空寂的天地间。沈碧抿唇让自己露出一个笑容,回头看向奔向她的女孩。
十七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阿碧姐姐,我就知道你在这儿!天快黑啦,快跟我回去吧,阿予哥哥待会儿找不到你又要生气啦。”
女孩脸上的笑容是纯粹的,就像冰雪一样不含一丝杂质,沈碧看着她,心中一动,也微微笑起来。“好,我们回去吧。”
看到她开口说话,十七脸上浮现出惊喜的神色,她牵过女人冰冷的手。口中念念叨叨着,“北陵川这么冷,姐姐你怎么不多穿一点就出来呢。下次我给姐姐做一个手炉吧。”女孩毛茸茸的脑袋摇晃着,圆圆的脸上两道粗粗的眉毛紧紧皱着,像某种生气的小动物。分明还是个小孩子,说出的话却老成的仿佛她的长辈。醒来的这些日子,也确实是十七一直给她抓药照料身旁,想到此,沈碧的眼神柔软下来。“好,都听你的。”
“都听谁的?”男人幽冷的声音传来,狐皮大氅兜头朝沈碧罩下,裹挟着男人的体温和淡淡的龙涎香,沈碧不适地屏住呼吸,抬起头看着不知何时走到他们面前的男人,俊美非常的脸庞上看不出神情,唯有那双狭长的眼看着她的时候总是带着几分审视。他比她高出许多,揽住她的姿势几乎将她整个人裹入怀中。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要挣脱。
可是,他们都告诉她,这个人是她曾经许下终身的未婚夫婿。
沈碧抿唇露出一个笑,并不说话。霍予似乎习惯了她的沉默,小心地为她戴上兜帽,将她的发丝拢入帽中。男人的手指拂过她耳后细腻的肌肤,她条件反射地扭头避开。霍予收回手,长长的袖中陷入掌心的指关节泛出青白色。
“走吧,我们回家。”他低头哑声说。

(八十三)我们也该谈谈婚事了

霍予所说的“家”,在北陵川下唯一的小镇里。极北之地天气严寒,进入冬季小镇唯一的街道已经几乎空无一人,煊赫的府邸在路的尽头,反而显得几分落寞。
沈碧沉默地跟随在高大的男人身后,十七蹦跳着往前走,不时看他们一眼,眼神里是担忧。沈碧垂下眼,看着裸露出黑色泥土的地面。
她刚醒来的时候,曾有一次独自走出府邸,还未到街道尽头,就被慌张的出来寻她的侍从们带了回去。自醒来一直待她算是温柔的未婚夫大发雷霆,满地破碎的陶瓷,他面上冷峻到几乎带着杀气的神色,和那双握住她的肩像铁钳一样的手。
沈碧抚上自己的肩,那里的淤青似乎仍然在隐隐作痛。失去记忆之前,她真的会爱上这样的人吗?
等待已久的侍从在门口便急急迎上来,“公子,夫人,晚饭已经备好了。”
菜肴极其的丰盛,似乎半点没有受到地处物资匮乏极北之地的影响。吃饭的人却是沉默的,只有碗筷碰击陶瓷的声响在空气中零零落落地响起。沈碧夹起一块松软的云片糕,用手一点点撕开,甜腻柔软的口味在舌尖泛开,似乎有回忆的画面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带着男人清朗的笑声,快到她捕捉不到。她的眼神渐渐变得悠远。
“叮——”霍予重重的将手中的餐具放下,如愿看到对面思绪不知道飘到哪里去的女人仿佛从梦中惊醒,那双眼终于看向他,带着疑问和一丝藏的很好的畏惧。
有丝丝缕缕不知名的疼痛从心里泛起,他哑声开口,“青青,你哥哥的七七已过,我们也该谈谈婚事了。”
哥哥……沈碧垂眸,醒来之后她的世界一片空白,霍予和十七告诉她,她是从小在药王谷长大的南宁沉家女儿,她的兄长,大将军沈青在前些日子的南宁北漠和谈中不幸遇袭而死。她因为过度悲痛,失去了所有记忆。
每每听见沈青这个名字,心中不受她控制泛起的波澜让她确定,至少从前她是认识这位大将军的,并且应当关系匪浅。而如今,他刚刚离世,她就要嫁给眼前的这个陌生人么?
沈碧抬头看他,“我们可以回到药王谷再谈吗?”而不是在这人烟寥落完全被他所控制的极北之地。
霍予的瞳仁微缩,“我以为,你很喜欢这里。”他低落地喃喃着。沈碧看着他,这个自称是她未婚夫的人,大多数时候看着她像是在看囚犯或者敌人,只有偶尔,比如现在眼神中才会有几分眷恋,却更像是透过她在看别人。
丝丝缕缕的痛从头顶泛起,她捂住自己的头。霍予慌忙将她抱进怀里,“怎么了,又头痛了吗?十七!”他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向院里。

(八十四)我们从头开始,不好吗

“谷主给你药的时候没有跟你说过吗?这药每个月只能吃一次。太频繁了就会头痛,甚至晕厥。”十七俯身给沉睡过去的沈青眉心扎下一针,头也不抬地责怪着身边的男人。
霍予低下头看着即使是睡梦中也眉头微蹙的女人,轻声道:“是我心急了。”是他太迫切,想要抹去那些被太深重的爱恨缠绕的过去,和她从头开始。
身份,婚仪,甚至谷明岚的许可。一切他都已经备好,只是没有想到,忘记了一切的沈青,对他也没有半点动心。
送走十七,霍予在沈青的床边坐下,他的手轻轻抚平女人紧皱的眉头,落在她纤细的脖颈边,感受着她的心跳。从澜沧江里把她救起的时候,她的头触上河底暗礁,已经昏迷过去,就像当时落入云梦泽的他。他回想起药王谷的那些失去霍予记忆的时日,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看他的眼神分明是柔软的,那个冰雪覆盖的小年夜的冰凉含着酒气的吻,她让他叫她青青的时候眼角的泪,湖上孤舟里她在他身下像花朵一样打开的身体。
他是如此迫切地想要找回这些瞬间,却似乎走错了路。
霍予的头贴上沈青的额头,她轻浅的呼吸在他的鼻尖,“青青,我该拿你怎么办……”他无可奈何地叹息着。
沈碧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北陵川边的帐篷里。
柔软的绒毯铺满裸露岩石的地面,隐约的火光透过帐篷照进来,她弯腰掀开帘子,看见篝火边独坐的男人。极北之地的夜晚,天空是绚丽的蓝紫色,泛着浅淡的绿光,黑土之地旁是无边无际的冰川,在无边的星空下寂寞的闪烁。裹着大氅的男人的身影在这样寥阔的天地间,隐约显得寂寞。
听见声响,霍予回过头来,对她微微笑起来,不复这些天的阴郁,反而有几分疏朗。“青青,过来。”
他看向冰川上流转的天光,将她拢进自己的大氅下。“那时候…你让我在这里等你,说从南宁回来我们便泛舟海上,从冬天的北陵川到夏天的海生花,游遍山川湖海。”
“北陵川的冬天可真冷啊。我在这里等了叁天叁夜,天光亮起来又暗下去,我没有等到冰上的五色光,也没有等到你。”
他的话语里有着淡淡的怅惘。沈碧抬头看他,迟疑着问,“我,是为什么没有来?”
霍予沉默下去,因为他的父亲联合野心勃勃的昭帝,逼死她的父母。而责任和父母血仇的枷锁一旦背上,自由就成了可望不可求的东西,他如此明了,却也无法说出口。
他将她抱得更紧,口中溢出深沉的叹息,“从前的事情,你忘了便忘了。我们从头开始,不好吗?”
天边却在此时泛起明亮的红晕,笼罩在冰川上的苍穹闪烁着,橙红色光晕横跨过整个天际,边缘泛着浅淡的绿与紫,映着深蓝的天。五色斑斓流淌在晶莹剔透的冰河上,壮美的不可思议。
“五色光,竟然是真的。”沈碧仰起头,看着绚烂的色彩在天际铺展开,喃喃着。身边的男人眼中却只看得见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燃起的光彩这么美,他多想捧在手心,却又恨它从不肯为他亮起。
冰凉的温度轻轻落在她柔软的唇上,带着极度的克制和忍耐,仿佛害怕惊扰了她。
“青青,我们回药王谷。”

(八十五)她是谁,她们又是谁

“谷主!”十七惊呼着扑向床榻上静卧的女人,昔日绝美的容颜仿佛一夜间老去,星星点点的白发散落鬓间,她跪下来握住谷明岚苍白冰冷的手,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怎么会,怎么会…”
谷明岚一如往日温柔地笑着,她拍拍女孩小兽一样在她手心颤抖的头,视线越过十七看向她身后并肩而立却并不交谈一语的男女,她的孩子们,眼神里是无限怅惘。
“青青,过来。”她向沈碧伸出手。
沈碧静静凝视着眼前面容疲惫泛着病色的女人,她的眼眸是如此的熟悉,让她想起回忆里另一张悲伤地凝视着她的不知名的面孔,仿佛看穿她的命运的悲悯穿越了时间与回忆在她眼前交迭,可她半点都想不起来,她是谁,她们又是谁。
她轻轻叹息一声,顺从地走过去,在谷明岚的床榻边坐下。这个人对她没有恶意,她很清楚。
“青青。”谷明岚的手抚上她的脸庞,“你还好吗?”那双温柔带愁的眼如此殷切地凝视着她,像是迫切地想要她一个肯定的回答。
“我很好。”沈碧茫然地回答。
谷明岚看着她,似乎想要说什么,却顾忌身后男人沉沉的视线,她勉力挤出一个笑,消瘦的面颊病色更重几分,“那就好。你们先去休息吧,我还有话要和十七说。”
霍予握住沈碧的手,在她躲开之前张开十指与她相扣。母子的视线在空气中短暂地触碰又错开,一模一样的冰冷与漠然。他不去看床榻上憔悴支离的母亲,紧紧握住沈碧的手转身离开。
背后有女孩隐约的啜泣声响起,沈碧心中的茫然更甚几分,她捂住自己的心口,是应该感到悲伤吗,可是那里为什么空空荡荡呢。
回到药王谷的第一个夜晚,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她从悬崖跌下,在黑暗中疯狂地奔跑着,身后有她深深畏惧的,狠狠伤害过她的东西在追赶着她。不能被抓到,会失去自由,会失去自我。疼痛在身体和心底灼烧。疯狂而绝望的奔跑的尽头,小屋里点燃的一盏橘黄色的烛火在黑暗的另一端闪耀,分明是谷明岚持灯温柔地看着她,她如释重负地推开门扑过去,那张慈爱的面庞却突然变成她最畏惧的人的模样。
沈碧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浸湿她单薄的寝衣,她回想起梦里男人沉郁的眼里暗含的疯狂,仍然心有余悸。
天光和晨雾一起倾泻进房内,沈碧披上大氅走出院子。谷明岚似乎是有意将她和霍予安排在了相隔甚远的院落,霍予竟然也平静地接受了这般安排,他口中所说一手将她教养长大亲如母女的谷主,与他之间分明有种某种奇怪的默契。
沈碧沿着林间小径漫无边际地走着,心中思绪万千烦乱不安,不知不觉走到竹林尽头,草木掩映的浩瀚水泽浮现,视线倏然开阔。
却有白衣男子持箫背向她站立在水边,听见身后响动,转身看向她,幽深的眼眸平静如深潭,却又隐约带着几分哀伤,仿佛等待她已经久了。
“你来了。”他微笑地看着她。

(八十六 )我是你哥哥的好友

男人白色的衣袍沾上了晨露,微微润湿的下摆被风卷起,碧玉做成的箫握在他右手中,姿势却是生疏的,左边的袖口空空荡荡,他分明只有一只手。
沈碧的眼神微缩,她看向这张完全陌生的面孔,“你,认识我吗?”
那双眼眸中的哀伤又增添几分,他下意识地点头,却又中途改变了主意轻轻摇头,“不,我是…你哥哥的好友。”
“哥哥…”沈碧沉吟,眼前的人身上确实有着某种和霍予相似的气质,见过刀兵流血之人才有的沉冷之气,难道是哥哥的同袍么?
“是的。你哥哥还在的时候,一直很放心不下你。”男人想要向她走来,却在看见沈碧微微后退的动作之后停下,他站在十步之外的地方,用一种她看不懂的奇异的哀伤的眼神凝视着她,“我想代他来看看你,看看你过的好不好。”
沈碧端详着眼前的人,“你可以,给我讲讲我哥哥的事情吗?”
风拂落零星的红叶,落在院落里的石桌上,沈碧和沈轶相对而坐,他抬手为她斟茶,虽然只有一只手,却行云流水般自如。氤氲的水汽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沈碧一时愣怔,回忆里似乎也有人这样为她点过无数次茶。
沈轶轻咳一声,“我从十五岁起,就跟在你哥哥身边了。”少年将军清澈的眼在他眼前一晃而过,他仿佛被灼痛一般闭上眼,“她…很好。什么都是最好的,骑射,兵法,武艺,刀法。我们曾经打赌,有谁能在将军手下走过十招,整个少将营的人都去挑战,一天下来,竟然没有人能做到。”校场中心英姿飒爽的少年,绝世名刀在她手中折射出灿烂的阳光,却也不及他的身姿半分耀眼。
那样明亮的,他的将军啊。沈轶微微笑起来。
他的话语里那样沉重的眷恋与哀伤,沈碧的心也变得沉重,她凝眸看向眼前的人,“那么,他为什么会死?”
沈轶避开她的眼神,唯一的右手摩挲着腰间的碧玉箫,箫上系着的同心结早已褪色,却仍被主人爱惜至极地系于玉石旁。他叹息着,“将军她…处境很艰难,南宁先帝并不信任手握兵权的将军,太后更是和沉家有血仇,这次和谈,本就是险中求和。她想必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只是没想到,敌高一尺。”
那么,那时候你在她身边吗?更多的问题在沈碧的心中盘旋,她看着逐渐大亮的天光,心知不能再继续问下去。
“你…”两人同时开口,沈轶的嘴角勾起一丝笑容,“我的伤还未好,每天都需要收集云梦泽边的晨露入药,先告辞了。”
沈碧的眼睛倏然亮起,她点头目送白衣男人消失在小院外,低下头沉思着。

(八十七)燃烧着疯狂与占有欲的眼

沉闷的咳嗽声从谷明岚居住的院落里断断续续地传出,门外玩耍的孩童都放轻了脚步,面带忧色的从紧闭的院门口走过,不时徒劳地向里窥探着,期待能看见许久不见的谷主慈爱的笑容。
谷明岚静静卧在床上,不断流失的力气已经不足够支撑她再坐起来。她看背对她站在窗边的霍予,墨一样的长发,高大的身影,如刀兵一般沉冷的气息,想起的却是二十年前在一样的窗边负手而立的男人。
那时候的她刚刚诞下小小婴儿,他抱着不断啼哭的孩子,跪在她身边让她摸摸他手里婴儿柔软的小手,她却冷淡地别过头,甚至不曾看自己的孩子一眼。他大约是真的绝望了,离开这扇门前他对她说了什么呢?是从此再也不见吗,她已经刻意回避这段记忆太久太久了,以至于曾经以为会永远刻骨铭心不会忘记的东西都被时间模糊。
霍予转过身来,那双狭长而沉郁的眼对上她的,谷明岚吐出一口气。
“就是这样的眼神…”她喃喃着,就是这样的眼神最近让她越来越多地想起回忆里封存了多年的往事,这是她和他的儿子,怀里抱着昏迷不醒的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孩的时候,看向沈青的那双燃烧着疯狂与占有欲的眼,让她心惊又恐惧。
一样的命运,不能再在姐姐的女儿身上再次发生了。所以她又做了对不起姐姐的事情,顺从霍予的心意给沈青种了让她忘记一切的药。
“我是不是做错了…”她茫然地开口,询问着虚空中不存在的人。霍予仿佛已经习惯了她的呓语,坐到她身边,给她喂下药汁。
谷明岚涣散的眼神逐渐凝聚,她看向眼前儿子陌生的脸,轻轻叹息,“你答应过我的,不会逼青青做决定。”
霍予的唇边挑起一个淡而冷的笑,这就是他的母亲,无论何时,都在担心他会伤害她心头的女孩的母亲,“那时候你也没告诉我,你会用尽全身之力来治沈轶。”一枚霍家的弃子,竟然也值得她用性命来换,还让他长居在药王谷,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沈青眼前。
“你这是在做什么呢?试图弥补我父亲吗?”他的眼神尖锐地凝视着眼前疲惫的母亲,还是就算付出性命,也要给沈青留下最后一个能掣肘他的力量。看好文请到:9 57c.c om
谷明岚看着这张和霍震霆八分相似的脸庞,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浅淡的叹息,“我不希望,你以后后悔。”
霍予冷笑起来,“假如他敢对青青说什么不该说的,我会让他后悔才是。”
谷明岚沉沉地叹息着,她不再理会霍予,眼神投向窗外被秋天的天光染红的树叶,姐姐温柔如水的笑容仿佛又浮现在树影之间。“月亮弯弯,小船浅浅…”她轻轻哼唱起来,耳边响起二十多年未曾听过的温柔的歌谣声,先是姐姐轻柔的嗓音,然后是男人刻意压低的深沉的声线。
她沉沉地睡过去。霍予沉默地看着母亲,半晌,为她盖上被子转身走出院门。

(八十八)殿下,别来无恙

男人白色的衣角消失在他的视线里,霍予从竹林里转出,看着沈轶从沈青的小院里离开的身影,视线阴晴不定地变换着。半晌,他推开门。
风摇落的树叶在桌子上积成一片,女人以手扶额坐在桌畔,两杯空空的茶杯在她眼前,已经不再散发热气。霍予的眼睛暗下来。
他走上前,握住女人冰冷的手,努力放轻声音问她,“这么早就醒了吗?”
沈碧轻轻瑟缩了一下,控制住自己收回手的冲动,她抿出一个笑,看向男人幽暗的眼,“没什么,刚刚醒来没多久。”
没有多久,足够你和他一起饮茶,谈话,到树叶都落满桌面吗。霍予沉默着,压抑住内心涌动的疑问,他已经不知道比起她清醒的时候满是恨意与提防看着他的样子,她失去记忆之后下意识的害怕与躲避是不是更加令他痛。
萧瑟的秋风呼啸而过,卷起落叶,从看似相互依偎的两人交融在一起的衣角拂过。却有女孩惊惶的声音响起,打破这一瞬间凝固的空气。
“阿予哥哥——你快去药王谷门口,有个人带着好多的兵在门口!”十七像是从极远的地方奔跑而来,气息尚且喘不均匀,她抓住霍予的衣角,近乎是祈求地摇动着。谷主沉睡不醒,药王谷中除了病人,就是和她一样大年纪的孩童。那些士兵尖锐的刀刃,黑沉沉的盔甲让她想起小时候破碎的回忆,在被谷主带到远离战乱人间苦痛的药王谷之前,在战场上流离失所的日子所见的残肢断臂,血流满地。她颤抖着,声音逐渐破碎。
沈碧站起身,把惊恐的女孩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头安抚着。她抬头看一眼霍予,反握住他的手走出门去。
高耸的云梦山矗立在两侧,山谷狭窄的入口如同上天在陡峭的山峦中间劈开的一道缝隙,却有郁郁葱葱的草叶蔓延在山谷入口,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野花,映着远处茫茫的云梦泽,安宁的宛如世外仙境。
如今这仙境却被刀兵所踏,骏马的马蹄在柔软的草叶上来回践踏着,黑压压的军队沉默地拱卫着中间坐在轮椅上的玄衣男子,他看着山谷门口聚集的人群,眼中却仿佛什么也没有看见,他的视线投向远方,静静地等待着。
青衣女子和身边高大的黑衣男人出现在山谷口的时候,沉默如铁的北漠军队响起一两声倒抽气的声音,转瞬又归于沉默。
慕容珩眯起眼睛,视线隔着晃动的冕旒划过两人交握的双手,瞬间冰冷下去。他知道身边的士兵已经认出了眼前的人是传闻中已经死于南宁细作之手的大将军霍予,轻快地笑起来,“霍大将军,真是让孤好找啊。”
霍予沉默地看着高坐于众人之上的男人,他从来不曾小看于他,即便如此,当他精准地扼住霍家的脖颈,把他的亲信的性命一条条摊在他眼前的时候,他仍然感到悚然。这个一向病弱的,几乎成年后没有在他的视线里出现的王,心机之深沉毒辣,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他往前走了两步,把沈青挡在自己的身后,隔开慕容珩如霜雪般冰冷的眼神。
“殿下,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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