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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上白玉京】(1-13)作者:沙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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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上白玉京作者:沙鸥 第一章 胭脂雪窗外景色飞掠不息,已近十小时。往常早该沉沉睡去的净植,反而将手肘撑在窗台上纹丝不动,大睁着眼睛望着窗外。低矮的碧绿丘陵远了,电线杆上都积起了薄薄一层雪,列车里回响起
独上白玉京
作者:沙鸥

第一章 胭脂雪

窗外景色飞掠不息,已近十小时。往常早该沉沉睡去的净植,反而将手肘撑在窗台上纹丝不动,大睁着眼睛望着窗外。低矮的碧绿丘陵远了,电线杆上都积起了薄薄一层雪,列车里回响起悦耳的女声:“前方到站,玉京南站。”
他和她都没有动,等待列车趔趄的最后十几分钟过去,就到玉京了。她没有动,仿佛不存在任何期待,笔直地望着对岸。而坐在净植对面的他——那面白如雪、眉间殷然一点红的男人也并未有所动作,只是默默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儿。他们的手肘之间隔着约三十厘米的距离,只有每年的这个时刻他们才能相距如此之近,尽管他们认识彼此的时间已经接近他们人生的一大半。
女孩儿忽然站起,男人自然地问:“你去哪儿?”
净植睨他一眼,说:“洗手。你来不来?”
男人没说话,但仍默默跟上她的脚步。头等舱太安静了,她鞋跟磕出的脆响也被吸进厚厚的地毯。“净植……”
她掬起一捧水将脸埋进去,“嗯?”
“……你这一年,过得如何?”
“每一年都要说的废话,就没必要说了。”净植盯着镜子里自她唇边滑落的水珠,好似全没看见身后沉下眼的男人,“我们一年也就见一次面,倒也不必寒暄这些。”
见男人不答,她稍稍挑起了眉,“你说呢,云峙?”
云峙紧紧抿着唇,刚要说什么,就被她打断:“哦,你方才……唤我什么?”
云峙轻轻吸了口气,慢慢说:
“玉……小姐。”
玉净植淡淡地点了下头,“走吧。”
旧行李箱的齿轮吱呀吱呀地响起,玉净植抬脚踩了踩玉京的大理石地面,再呼地吹飞涌到脸侧的大片雪花。
有道是:天上白玉京,人间十二楼。
每年的腊月二十八,她都从遥远的养州坐上十小时列车来到玉京。她不要私人飞机,也不要保镖随行。这是她仅剩的、微不足道的坚持。
于是,每一年。首辅长子白云峙,和她相隔三十厘米十小时来到玉京。宽敞轿车再开一小时,就到了新巷——玉京城内有旧巷,居王公大臣及亲眷。新巷距郊外更近,建筑工丽,景色优美,又有温泉,说是小行宫也差不远了。腊月二十九是当今陛下生辰,再过几日又是普天同庆的春夕。
因此每年这个时候,新巷才真正地热闹起来。你若从此处想,说这新巷是为了这每年一至的人而存在,倒也不假!
穿过长而曲折的回廊,他们本也是不必和那些用人打招呼的。两人一路行至净植的房间推门进去,却刚好迎上斜靠在床上翻阅材料的陛下!
先是净植脚步猛地截住,紧接着一向稳重的白云峙也险些踩到她的鞋跟,下一刻身后端着滚烫羹汤的内侍悠悠替他们补上一声通报:“白大公子、植小姐到——”又对他们二位说,“方才我去端这银耳羹,便没能知会二位陛下在此……”
白云峙点了点头,依旧是那张素白而毫无波澜的脸。他说:“玉小姐我已送到,烦请您通传,我有要事在身,便不扰陛下清净了。”说着将行李放下,便匆匆转身离去,竟像完全不想看到室内那人似的。
玉净植没拦他,利落地伸手接过银耳羹端了进去。
她没锁门,只是将房门轻轻带上。
床上男人看上去并不显老,只因他是先帝六皇子,比玉净植只大十岁。玉家好颜容,落在玉净植身上是远世俗红尘的清丽,落在玉净植她爹玉无胧身上是书生般清俊,落在当今陛下玉无袖身上就是刀削斧凿的清刚之美。多年战事留下的痕迹,已经瘫在那只向她伸来的手掌中央:“植儿,过来。”
净植将羹汤在小几上放下,只坐到床边,伸手浅浅搭上他手掌。玉无袖看了她一眼,轻轻一提便反手将她拽入自己怀中。
“这么多年,你还和当初一样,没什么变化。”玉无袖说着,将资料和眼镜放到一旁,给她让出更大的空间,“今年做了些什么?”
“你难道不知道?”
男人微笑:“听你说才更有意思。”
“挂了证,正式做了律师。偶尔办办案子,偶尔打球。”
“养州……”玉无袖沉吟片刻,“若有人为难你,只管找云峙。”
“云峙被您编排得整日就忙我了。”净植嘴上说着调笑的话,笑意却半分不达眼底。
“那是他应该的。”玉无袖笑了,“今年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毒药?匕首?”
净植抬眼看他,而玉无袖也正笑吟吟凝视着她的眼眉。净植忽然觉得烦躁,翻身要下床:“今年给你准备了一个女人。”
玉无袖一把扯住她的手腕,笑着一字一句说:“什么样儿的?”
“不会让你失望。”她回过头,清而淡的眼里急涌出浓烈的恨意,“比我十八岁那年,还要好,好得多。”
“是吗?”
“当然……”话音未落,她转了转门把手,凝滞的声音意味着门已经从外面锁上。滚烫的呼吸正在贴近,一步、两步。她的胸口贴上冰凉的门板,粗糙的手指抚上她的腹部。
“植儿,你要知道……”舒服的喟叹在耳后响起,“我愿意放你走,而不是留你在玉京,是因为太爱你……”爱到每年一面也心甘情愿……
而净植又在想什么?幸好弟弟被妈妈早早地送走了,不然,不然……
所有的一切并没有半分区别,十八岁时的声嘶力竭,已经咽进了她二十五岁的喉咙。裙摆飘落如棉,在身后随着动作一起一伏。她紧握的手指慢慢松开,小时候藏在金猪罐里的秘密纸条落在地上。
他将她轻松地放回床上,胸口仍然向下,摆出屈辱的姿势。屈辱是什么意思?她一时有些懵懂,如同写下那些幼稚笔迹的日夜:“我喜欢六叔叔。”
“植儿……”帝狂乱的吻烫湿她的耳朵,她忘掉一切,忘掉父亲如何死,忘掉自己是帝的亲侄女。只要仍然懵懂就好了,只记得那一下下入得爽快沸腾,只记得帝口不择言唤她植儿心肝宝贝乖侄女小淫妇时的腿间暖热,只记得高潮的时候答应帝给他生孩子。
净植昏昏沉沉睁开眼,所有的触感和身上汗落如雨的男人几乎融为一体。他低下头抚弄她的下巴,她知道他要听什么,朱唇微启,“六叔叔,操操我。”
“嗯,再多说点……”帝的指尖捻揉着她胸口儿一对竖立红蕾,生物电流操纵着她的齿,“乖植儿喜欢被六叔叔操……”“啊……六叔叔,六叔叔,陛下,陛下……嗯……嗯,操死植儿这个……小淫妇……”
他从来都是射在她体内,似乎让她怀上他的孩子并不是一句床笫戏言。净植仰着头喘气,明净的窗外雪纷纷扬扬四散飞去,血艳的红梅在窗外连成一片迤逦。帝此时看到的又是何等光景呢——被翻红浪,玉体横陈。被吮吸到艳红的唇微张,黑白分明的瞳眸微微颤抖。
“好一幅‘胭脂雪’。”
他说,不知在说墙外浴雪红梅,还是在说身下这幅十几年来最得意画作。

第二章 难将息

净植口里的“女人”倒还真有其人。第二日帝起得迟,醒来时身畔的床铺已经空了。这并不常见,但内侍进来替帝更衣起身时,心里仍然默默地感激着植小姐——管她是什么长兄之女,天下女人还不是尽帝所取用?更何况那长兄……哎,唯有植小姐每年春夕过来,帝才能睡上几个安稳觉。说着挺玄乎,因为帝也有自己的妃,但平日里什么时候不是天不亮就离了寝宫去批折子?
白云峙倒是和帝提过把净植留下,在净植十八岁那年。更名改姓置在宫里,对外传出话去玉无胧一脉皆已处死就好。那是帝头一次对白云峙发怒,白家因此战战兢兢许久。原因倒很简单,不是什么揣摩圣心,帝何等敏锐又何等多疑,只觉得白云峙此举只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把她留在玉京,总还能见到——植儿已经是我女人,觊觎帝的女人是什么下场,你自己清楚。
这些净植都是全然不知的。也正因此,生辰里带上这样一个女人,可是正正地戳痛帝的心呀……
女子当然是好看的。打净植领她进新巷,就有无数双眼睛默默地打量着她。女人肤白胜雪,眼若春水潺潺,眉间一点红更是鲜明地昭彰着她的身份——白家次女,也是白家唯一的女儿白云苹!
二人没怎么说话,只因这都是白云峙一手促成……这么说似乎有些武断,白家不知道吗?这唯一女儿的用途,当然是经了白家默许。净植又作何打算?她早厌了这许多年纠缠,尽管不抱希望,仍隐隐地盼着被恨被弃,什么法子她没用过呀……毒药,刺杀,假死,以死相逼……奈何他是帝!除了让他自己断了念想,还能有什么办法脱离?
因此她一口答应了白云峙。她才懒得理玉京那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也省去白云峙替她挑选给帝的生辰礼物的费尽心机。若说普天之下谁最不怕天子之怒——非她玉净植莫属了!
白云苹默默跟在净植左后方,没像净植那样低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反而大胆地四下张望新巷的人造奇景。她早知婚姻不由自己做主,而能嫁进白玉宫算得上意外之喜。这也不难理解,帝仍在盛年,文治武功自不必说,单论长相也是一等一的伟男子。更何况白家女子历来大多入皇室,只是近年衰微,可见白家还存着不小野心,企图与那替代白家风头正盛的宝家一决胜负。
“到了。”净植说,“麻烦在外头稍等,一会儿会有人通传白小姐进去。”说着就踩着小皮鞋咚咚地走了。
白云苹完全不知道眼前女人的来路,白云峙也并未特别嘱咐过她什么。而净植那毫无皇族架子的客气又让白云苹会错了意,以为她不过是个普通侍女。也是,自打原太子玉无胧自尽谢罪以后,知道他膝下这一女的人已经太少……
净植到的时候,玉无袖正在给窗台上那盆仙人掌浇水。见净植来,他眉眼立时舒展开来,“起那么早,去做什么?”
“去接您的生辰礼物。”净植说。
玉无袖动作微微一滞,旋即放下浇水壶,挽起她的手,“走,去看看。”
净植特地吩咐了不要通报,说是给帝一个惊喜,内侍自然不敢忤逆乖乖照做。待到席间暖热,宛若雪精灵的女孩儿跪下行礼时,帝已经察觉到不对。
“你抬起头来。”没等雪精灵报上名字,他便匆匆打断。
而当那女孩儿丝毫不惧地抬起脸时,那一颗猩红眉心痣却是正中帝的靶心!帝扭头看向面色淡漠的玉净植,又看向那地上女孩儿。放在膝上的手指已经默默收紧,他终究还是看向净植:“……是白玉峙,还是……你?”
他声音中压抑的沉沉怒气,玉净植听得出,反使她心中欣喜。她走到云苹边上跪下:“全是我一人所谋,白家本无勇气,不过顺水推舟,怨不得。”
净植原本想的是,无论事成与否,都一力担着。倒不是她与白云峙有多么深厚的情谊,而是她不惧死,拼死也能保着云苹一条命,不至于令云峙也尝失去血亲之苦。
至于落在帝的眼里?
却是十成十的——私、情。
帝尽管气血上涌,表面仍不怵,淡淡向那女孩儿笑:“你叫云苹。对么?”
女孩儿眼睛一亮,你别说,有时她看起来……还真和净植小时候有些相像,玉雪明媚的脸……“是,奴白云苹,见过陛下。”
帝赐了座,点了首《菩提舟》。戏台上帷幕拉开,缓缓开唱。这一出讲的是将军在外征战数年,托曾有生死之交的同乡照顾家人,大军惨败,归来时只剩将军一人,而此时故乡早已变了模样……昔年贤淑温良的妻,也早已和同乡……
“云苹,你怎么看?”二黄声里有人柔声问,令云苹和净植都略微一惊。帝的扇柄点了点台上花旦,目光投向云苹,有些殷切。但并不看净植。
云苹想了想,道:“负心女子,同负心汉一样可恨。”透着男人偏爱的童稚,这便是云家娇养的、唯一的女孩儿,“我最不愿做的,便是负心人。”
“好。”帝面色和悦,“云苹,后花园那儿还有处温泉,不知你想不想看?”
云苹虽娇,却也聪敏。懂得帝的意思,这是事成!于是立刻起身跪谢,又被帝温柔搀起,这便撇下大半残宴和将完的戏,哦,又独留一个净植枯坐,与雪精灵相携去了温泉。
净植一人坐在那儿,台上锣鼓齐鸣,反显得落寞。她仍想吃,调羹送到唇边却咽不下去。你多年心愿终于达成,从此海阔天空……你为何,皱起了眉呢……
她一直坐到这出戏演完,内侍送上牌子让她选下一出戏,又恭谨地传话:“植小姐,陛下传话,说是您今日这生辰礼,送得甚好。”
净植没说话,推开牌子,一挥手,“这些都撤了吧。”
右转,左转,直走,就是她的房间——即使普天之下皆是王土,那也是她的房间。帝……那时还不是帝的、英武漂亮的六叔叔送给她的仙人掌,八岁失去父亲时的饮泣,十八岁他纵身的挺入,床头柜里金猪罐罐站在润滑液旁兀自带笑。她去敲门,明明她不需要敲门,但是她预料到了什么,就像瞥见帝临走时微冷的眼睛。
手指屈起还没碰到门,甜软的叫声已经从门内婉转传出。净植没动,站在那里听。
隐秘的爱语从门缝里淌出,她的房间……不,不是她的房间,这是帝珍爱的藏娇金屋,“啊……陛下……好陛下……我要死了……”她凝神听他的声音,带着笑的、餍足的,“苹儿,乖些,放松……你才是……要让我死了……呃……!”
净植垂下手,额头传来阵痛。她脱下皮鞋放在门口,轻轻。穿着软袜一路走到院落,拨通云峙的号码。
对面接得很快,声音却很小:“净植,什么事?”
净植没说话,呼吸有些沉重。那头也没说话,过了好一会才说:“净植,我在开会……”
望着阳光下滴落水珠后晶莹剔透的梅花,净植说:“你怕不怕死?”
“净植,你……”
净植吸了口气,说:“从今以后无上荣耀的白家,和贫瘠得无以复加的养州……你选一个吧。”

第三章 相思门

白云峙从没牵过净植的手。
不对!这么说起来,还真不少。彼时两个三四岁娃娃,常黏在一起。年齿不全的孩子向来因自私而互相争斗,但从未在他们身上发生过。
但成年后这是头一次。白云峙手指温热,而净植手指冰凉。电梯一路上到三十二层,高级包间。走廊里静悄悄的,净植忍不住说话:“你是不是来过很多次?”这么熟练。
白云峙回头看她,有些无奈。“这儿是白家的地,你放心。”
突然丢下开了一半的会议,一路飞驰开到新巷,她坐进车里第一句话就把向来沉稳的白云峙吓了个半死……“白云峙,你要不要我?”
他调转方向盘,向京中开,硬生生忍着后座那人一句句传出去能捅破天的妄语。“云峙,你喜欢我,对不对?”“即使没有,我今日替你保了白家,以后荣宠如何与我无关,我只要今天……”
车在安全道上猛地截停,“你确实想要我的命。”透过后视镜望着那人执着的眼睛,白云峙沉声说,“白家舍你父选陛下,不过是时势所至。”
“别说那些。”她俯过身来,手指抚过他的喉结,“那么你今日,愿不愿舍命陪君子呢?”
白云峙没说话,理智还在。但他一路开到白家旗下酒店,又将她一路送上去,抱的是送她休息的心思还是别的什么,谁也不知道。
云峙靠在沙发上,给她倒茶。
一句话,一针见血——玉净植脱衬衣的手也停在那里。
“你不是不爱他么?”白云峙说,“眼下这情形,倒像是你爱而不得,恼羞成怒。”
净植嗤笑一声,但对上白云峙始终安静如一的眼睛,脸色却慢慢敛起来。
“你要我死,我没有怨言。”茶杯轻轻搁下,推到她面前,“白家终究欠了你父亲,你要我还,我也心甘情愿。”
“只是你想清楚。”白云峙凝视着她,“你不想逃了?你的人生还有那么长,十七年,就被他驯化了?”
她伸手过去,不是取茶,而是一把拧住他的手腕!
“我有时不明白我自己,也不明白你。”净植摇了摇头,一步步走近他,“不明白从没人怜惜我的命,我凭什么要怜惜别人的命。不明白你,明明想要什么,却从来不说,能一直忍着,担着……”
“我把话说得明白些,”净植说,“我今天是给你一个投诚的机会,父亲那桩案子,三月之内必翻。彼时我和玉无袖,谁是阶下囚……你不妨,赌赌看。”唇凑到白云峙耳边,不经意地一舔——眼前雪雕成的人仍面色冰凉,耳畔,已火烧重霞!
“唔……”这是个雪似微凉的人,吻却如此炽热。烫得净植浑身微微一颤,这一颤又不知扯动云峙哪根神经,揉着她腰的手慢慢用力,两人胸膛腰身逐渐紧贴在一起,几乎毫无罅隙……
本该如此的,比十七年还要更加久远,他早该属于她。便是做一回乱臣贼子又何妨,那也是她的乱臣贼子。
“云峙,云峙。”净植小声唤他,“要把茶杯弄翻了……”
云峙抬手便将那白瓷挥到地上,茶水在羊毛地毯上霎时晕染出一片暗渍。净植仰躺在桌上,衬衣被向上拉起,露出一截玉白的腰,是更上等的瓷。“净植,怕不怕。”他忽然问,净植头昏脑热,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十八岁那时候……”他黑冷的眼睛迅速沉下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百二十分的怜与痛。那时她还没离开过玉京,尽管娘死前千万叮嘱她永远不要泄露弟弟的存在,但从没提起过六叔叔一个字。他养她到十八岁,已多过父母养她到八岁。那时她是真心喜欢的吧!净植闭上眼,直到在养州立足,阴差阳错,才听闻六叔叔是害死她父亲真凶……
于是,欢喜地、羞涩地,将一个女孩儿送予他做生辰礼物。六叔叔打量她的眼神如此满意,定也欢喜她不是?
身上人的动作忽然停了,净植感到胸口一阵凉意。那种对热度的渴望令她睁开眼,云峙正摩挲着她的发尾,似在走神。“继续呀,好云峙,求……你……”她一边黏腻撒娇,一边伸手去揽住他的脖颈。
“是我的错……”云峙握住她的手,咬紧了牙。留你在他身边,恭敬地、沉默地,容许他侵犯你,驯养你……当年那般明亮憨直的女孩儿,如何变成今日这般……予取予求,不辨廉耻……
他确实勃起了,可耻地勃起了。他心心念念了二十年的女孩儿,站在他面前问他“你要不要我”,自耳后一路吻到喉结——她似乎格外喜欢这个地方,纤细的手指挑开他的皮带,胸前的柔软蓬勃与他的胸膛紧紧相贴……他确实应该做些什么。
他深吸口气,站了起来,从地上拾起她的衬衣。而净植躺在那里,没有动。“所以,你最终还是选玉无袖,没有选我。”她声音冰冷如铁,与前一刻甜蜜娇软仿若两人。
“我选你。但是,你不必要这么做。”他低下头去给她穿袜子,却被她踩住了肩膀。
“我要你的把柄,你还不明白?”
是了,在帝生辰之日睡了他的女人,还是植儿……定是杀头的大罪。她从一开始就要挟得如此分明,只是他开始还有些不信,她对他凉薄至此……他现在彻彻底底地明白了:她不信他。
“所以,奉上吧。”植儿支起身子,在昏沉的暖黄色灯光里俯视着他,犹如恶魔,“你的诚意。”
他没说话,起身“啪”地关掉了房间的灯,因为拉着窗帘,四周一下子陷入一片浓黑。他将她托起,摸着黑右转走进卧室,植儿冰凉的脚背紧紧贴着他滚烫的腹部,两人一同滑入柔软的枕席。
“净植。”情暖意热时,他嗓音也有些喑哑,却字字坚决,“我爱你,我只希望你快乐……要挟也好,死也罢,我都可以。你记住了……”
植儿没回应,不知什么压得她喘不过来气。傻子。她悄悄做出口型。
傻子。

第四章 拜前尘

将近傍晚,净植才回了新巷。内侍跪在她面前,诚惶诚恐。不用想,帝又发火了。净植一边往里走一边思忖,这个晶亮琉璃的雪美人还不够降火么?
她先走到自己惯常睡的房间前,低头一看皮鞋已经不见,于是直接推门进去。床铺整齐,没留下一星半点放浪的痕迹。皮鞋放在床边,帝正坐在书桌前低头写着什么。
“云苹呢?”她在床头坐下,信手从书架上拣了一本书。
“回去了。”
“回哪儿?白玉宫?”
帝转过头看她一眼,又转过去继续写,“跪着过来说话。”
好个万人之上的天子啊!净植刚要说什么,他又补上一句,“你不是不知道我的手段。今儿是大喜的日子,别逼我那么做。可好?”
她想起进来时内侍们惊恐的表情,倒也不再多言就跪了下去,一步步膝行到他脚边。世人只道明武帝杀伐果决,而不知其狠毒阴险,更胜其祖。帝拧起她的下巴,“你和云峙,是怎么回事。”
净植有一刹的心惊,但很快转为平静。她脑子转得也快,回来路上想起那折戏里头的“负心人”,知道帝说的并不是今天下午他们的苟合,而是让云苹入宫这件事云峙要算几分。礼物是她的,人却是他家的……
“云苹妹妹仰慕陛下,您知道。我有意备这份贺礼,您知道。这是一拍即合,绝无云峙的关系。而我与他相识多年,彼此清清白白,您也知道。最后,这份贺礼您喜欢,便足够了。”
瞧瞧,净植虽冷淡不爱说话,但毕竟是宫中长大,又熟知帝的心思。她说的不是实话?当然是实话。陛下美人在怀之时,自当也想不起净植去和谁鬼混了……
下巴上的力道一分分卸掉,净值知道这次蒙混过关了。她心里刚长出口气,便听帝说,“你今日呈上贺礼的确不错。若我有心让她入白玉宫,你怎么看?”
净植忽地一笑:“陛下想要的,自然是好的。何必问我?”
帝“哼”了一声:“方才下午哪里去了?”
来了。她面色不改,仍然带笑,“托云峙带我去市内取一本我订的新书。”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床上的确放着一本未拆封的精装书。
“你若想要什么,随时告诉我,给你送去,何必自己去取?”
净植抬着头,眼神里竟还留着午后那场狂乱的挑衅,“六叔叔占了我的地方,我无处可去呀。”竟像在吃醋撒娇!
帝忍俊不禁,又被她这幅极少见到的娇憨模样所撩拨,便忘记了下午发生的种种,又揽着她胡混到床上。离晚间宫宴还有两个多小时,不消说又是一番黏腻。不知为何,今晚的植儿格外勾人,若她日日如此,说不定……他还真不肯放她回养州了。
白玉宫虽然张灯结彩,但白玉宫毕竟是白玉宫,再怎么掩饰,底下白玉石冷清的色调与坚硬的质感仍然如故。这晚上算是正宴,收受寿礼、接见群臣,当然,净植是万不能去的。往年是云峙前来陪伴,今年倒也一样,又或是帝被娇缠得不行忘了这件事。
云峙到的时候,净植还躺在一床狼藉上一动不动,雪玉般的腿股间还凝着浑浊的黏腻。云峙皱了皱眉,刚要脱了外套帮她换洗,便听见净植说:“新巷,反而是这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指了指门外,“内侍不敢多言,人都畏死。我救了他们几次,他们也算知恩。”
“——你还有机会反悔。”她盯着他的眼睛,“因为我要和你说很重要的事情,关系你我性命的事情。”
“……好。”云峙坐下,摇摇头,“不反悔,你说。”
“我要你今夜入宫,当着群臣的面,自请离京!”
“去哪里?”他面色丝毫不变。
“去西州,为我们积攒势力。”净植说,“其实我还有一个亲生弟弟……”
云峙脸色终于微微一变,“什么?”
“玉无袖狼子野心,母亲早已料到。”净植说,“弟弟被送往我也不知道的地方秘密抚养,母亲说过,等到我二十五岁……他会回来的。”
云峙不知她是有所保留,还是异想天开,但他最终只是点头说好,谁让他爱到甘愿为她去死。
“收拾一下,准备走吧!这里到宫中,也不算近……”
云峙却利落地脱掉衣服,将她抱起,“你,你干什么呀……”净植被他弄的有些发痒,云峙却抱着她径直进了浴室,打开花洒,“帮你洗干净再走。”
“我又不是不会……”净植嘟囔着,片刻又扬起甜蜜得溺死人的笑容,“你不会在拖延时间,想让玉无袖抓个正着吧……”
“平日我送你来玉京,也没见你这么多话。”云峙低头耐心地为她抠洗,“……若我调到西州,我们就很久不能见面了。”
“也是。”估计后几日她离京,也轮不上他送,“听说西州是奶蜜之地,姑娘都精致好看,玉无袖他娘就是西州人……”
“所以?”
“所以别忘了我。”她像个孩子般勾了勾他的手指。
云峙笑着继续给她冲洗,植儿醋劲儿恁大。姑娘呀,你也不想想。他这一生二十多年都陷进去了,刻进骨子里的东西,又如何能轻易地剔除呢?

第五章 故人归

再回到养州,已是正月初二的事。净植素来不爱在玉京久待,更何况今夕又来了位云妃,分去玉无袖好大一半精力。这云妃性子活泼直率,连玉无袖都亲口同净植说过云妃和她的相像——当然,是从前的她。
净植离京那日,果然换了人来送。问起云峙时,那人说白大公子自请去了西州,这几日便动身。净植松了口气,坐上晃晃悠悠的列车,十小时,回了她最爱的小养州。
她回来得早,但法院是不歇业的。庭审排期往后,但案子该看还是要看。她在市中心附近找了家咖啡厅,慢慢翻电子卷宗。正翻到要紧处,本就不明亮的灯光不知被什么所遮蔽,她抬头望去,眼前面无表情看着她的,正是检院为这起案件指派的检察官尔敏。
她和尔敏也算是老熟人了,在玉京一同读了小学中学大学,又巧合般都被安排在养州工作。不过她为使玉无袖安心不求上进,但尔敏不一样。身为掌管律法系统的尔家次子,他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硬是和家里断绝往来。玉京来的高材生,屈尊在小小的养州栖身……不过,他今年已是主任级别的检察官了,下一步,估计就是提干、远调、进京……人生是个怪圈,你总会回到你最不想去的地方。
尔敏是她见过所有人里,唯一一个能以“艳”称的男人。玉无袖是男子气概的美,云峙是精灵似的优雅华美,但要说艳,必是尔敏。但尔敏真真是白生这幅好颜色,平日里不苟言笑,就连净植自己都相形见绌……y市法律界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尔检,好巧。”净植笑眯眯地,“请坐。”
“不巧,我来找你。”尔敏依旧抿着薄唇,神情寡淡,“你上回交我的那桩案子,我曾答应过给你帮忙,现在,怕是不行了。”
“为什么?”净植几乎冲口而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尔敏对她的大惊失色的反应也只是挑了下眉,“我原是告诉过你,我会拒绝调动,留在养州,我的决心不变。但是……”
他轻轻咳了一下,“我的兄长去世了,我得回玉京,这是没法的事。我若不在养州,便无法给你查这桩管辖在养州的案子。”
“尔越走了?”净植也是一震,“什么时候的事?”
“春夕前几日。”尔敏说,“消息没传出去,我回去了一趟。这次回养州是收拾行李,处理剩余事宜。”他将手中陈旧的案卷推回给净植,“虽然答应了你,但是,对不住。”
“哎,你别走,尔敏,尔敏!”
净植慌慌张张拽住尔敏的手,“尔敏,我有事要告诉你……能不能再给我半小时,好吗?这是很重要的事……”
尔敏回头,垂下眼看着满脸焦急的净植,自认识她起,她还从未有过这般惊惶。也是,毕竟她是前朝太子女……这世上,还能有什么让她为难的事?
“……你非要在这里说?”
刚上尔敏的车,净植便闻到车内淡淡的薰衣草香气。她坐在后排指挥,“一边往西河那边开,一边听我说。”
她默默吸了口气,说:
“尔敏,那是我父亲的案子。”
玉无胧是死在养州的。
不是什么逼宫自尽,也不是什么落荒而逃。就连玉无袖都没能料到的……
用药过量。这是她父亲死亡的直接原因,而不是切割伤或失血过多。因此,玉京未立卷宗,而玉无胧十小时前所在的养州,则确确实实留下了这桩记录。
而她费尽心思寻到交给尔敏的这份卷宗,正是那伙贩药集团被抓获的案子。
而今,十七年已过。十八年的上诉期,近在咫尺。
“你觉得,你能斗得过当今陛下?”尔敏转动方向盘,拐了个弯。
“我知道你想利用‘上天听’的制度,即使不能翻案,若当今君主涉及其中,又有成年的下任储君,也能暂停玉无袖的职务,只是,我朝不设女君,你应该知道的。这一条就没了生效的可能……”
“若我还有个弟弟,又该怎么算?”净植突然打断他。
尔敏看了她一眼,不急不慢地又绕路回去,“你不该和我说这些,我将回玉京,你的这桩案子,无论是谁的案子,我都无能为力。”
净植冷笑一声,“你知道吗,尔敏,我为什么把这桩案子,这桩我视若生命的案子交给你……”
“停车。”她下令,颇有往日太子女的决断,“我认识的尔敏,不惜一切为求事实,不惧这世间任何外在的风雨。”
“你不是我认识的尔敏,如果说尔越故去就能让你白费半生努力,尔越在天之灵只会叹一声可惜。”
她关上车门,抱着卷宗慢慢走远。尔敏靠着车窗,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用力揉了揉眉心。

第六章 午夜兰

净植气归气,但也没气太久。这毕竟是后备之计,能实现最好,不能实现倒也不是说此仇难报。母亲一脉的势力都在弟弟玉净颜手中,他和云峙万不能出差错。留给她的唯有等待,尔敏“不设女君”的话音近在耳畔,委身于玉无袖的多年欺辱,只因她是长女。此恨无数,然而,难消灭……
她不是没有短暂地怨恨过长眠地下的父母,又或是一出生就被送走的弟弟,只留下她一人面对世界喧哗的苦雨。随着年岁渐长,这种怨念逐渐变成一种希望,希望那从未面见的弟弟能还给她“自由”。然而这种希望却更像是绝望……
净植没想太多,更多是为尔敏担忧。二人相识日久,在法庭上更是打得有来有回,彼此惺惺相惜的感情,绝对是有的。他们第一次在养州重逢,便是在法庭之上……
“咚咚”,应该不是幻觉,有人在敲净植的家门。
又是一声“咚咚”。净植走过去,透过猫眼看见尔敏酒红色的领带,连忙又惊又喜地开门。
“尔敏……你怎么来了?”
望着她满是希冀的双眼,尔敏的动作不由停滞了一下,过了一会,他才将手中握得温热的钢笔交给她。
“你不小心丢在我车上的。”尔敏说,“我订了凌晨的机票,过来……看看你。”
“哦,是这样啊……请进。”净植侧身让他进来,却没看到尔敏脸色已经有些异样。那最后五个字怎么就不由自主地蹦出来了呢?他原本打算还了笔,养州事了,他便直接开到机场,找个书屋打发时间……好吧,左右都是打发时间,看起来也没什么差别。
尔敏在沙发上坐下,没有着意打量四周,但这就是一间普通的一人居,与她的身份颇不相称。净植一边端水过来一边问:“那下周要开庭的那个案子,检院那边换成谁来了?”
“黄检。”尔敏接过水喝了一口。
净植呵呵一笑:“五成胜算变七成啰。”
尔敏扬眉,难得地露出微末的笑意,“五成?依我看,不过三成。”
“我才不会泄露我的策略给你。”净植吐了吐舌头,话锋一转,“你爸妈最近身体怎么样?你那么久没回去了。”
“都还康健。”尔敏一边回答一边仔细看着她的脸,难道她真的不再挽留他了?毕竟这是要命的案子……除了他,他一时还真想不到谁会帮她。月光稀稀疏疏地照在她脸上,黑色的眼珠在黑暗里更亮,“你这里的灯光为何这么暗?”尔敏有些好奇。
“穷,只能买低功率的。”净植说。其实可以调节,但她属实不想冒险,暴露她与尔敏私交的事实给京里来的眼线。
“法庭上爱胡说就罢了,平日里也这样胡说?”尔敏说。刚认识她时她决不是这个性子,那可是身份尊贵的太子女哇……
“可惜了,”她听见他说,“我本想着再看一看卷宗,帮你想想别的法子,既然……”
“不是的这灯可以调节你等我一下……”净植飞扑过去拉上纯黑的窗帘,跑过去把灯调亮,又将案卷展开送到他膝上,“尔敏尔敏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他快要克制不住唇角的笑,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便是这道理。净植几乎是趴在他膝上跪在他面前,抬起的脸生气勃勃,即使是虚伪的讨好也讨喜漂亮——他真没注意过她好看,一是玉京里容貌秀气的不在少数,二是他与人交向来不看表面。她的呼吸温暖湿润,吹在他指尖,带来一阵过电般的酥麻。
“嗯,知道了,那我看看。”尔敏笑了笑,把近在咫尺的净植也迷了个七荤八素。真的是好艳好艳,夺人心魄的那种程度……尔敏啊尔敏,净植心里想,你光是上法庭笑笑对面就输了,你做这行,真是老天赏饭吃。
他们第一次相逢,也算得上第一次对垒。她大败而归,完全想不到在养州碰上此等敌手……这么一想也顺理成章,至少她在玉京认识他时,他就一直是风云人物,读法律系也是年年第一。输得不冤……但正当她站在法院门口这么安慰自己的时候,尔敏正悄无声息站在她身边,突然开口吓她一跳:“明明那两个证据的效力可以再争取一下,为什么不做?”
“什么?”
尔敏又看了她一眼,似乎是觉得“朽木不可雕也”就转身走了。当晚净植很下了一番苦工,终于明白过来他所指为何,发誓此后法庭上再碰上他要他好看……
也就有了据理力争,也就有了彻夜不休的研究,也就有了两人的相交,最终她决心将这份案子托付给他……
“七年,我止步不前,和当初相遇时毫无长进吧。”净植在他身边坐下,说。
尔敏没抬头,只说:“你心不在此。况且后来做得,不也不错吗?”
那还不是!因为你……净植感到这话有些奇怪,就没说出口。她看了看时钟,已经十点四十五,怪不得困意上涌……她靠在枕头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戳了戳脸蛋:“喂,醒醒。嗯,净……静律?静律?”她猛地支起身子,差点和面前的尔敏撞在一起,她连忙越过他肩膀去看时间,已经是将近凌晨一点。净植看向桌上的卷宗,尔敏已经列了满满一张纸,她的钢笔搁在一旁,静静地折射着昏眩的光。
“我要走了,有事再和我联系。”尔敏一边说,一边微微拧着眉:客厅明明没开暖气,衣服也盖在了她身上,为什么他还是感到浑身发烫……他的目光掠了一眼那杯水,见净植拿起就喝,也打消了疑虑。
“尔敏尔敏……”那让他揪心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她拿着那张纸跌跌撞撞跑过来,“我看这行不通……”
“什么?”他低下头,和她靠得极近极近,他一刹那明白了那热度来源于何处,她的呼吸、她的脸、她的身体……
胸膛里像有什么在火辣辣地烧,他松了松领带,刚想说话却发现嗓子都有些沙哑了!他一边看一边想,比起薰衣草,她似乎更喜欢兰花的那种香气……
“静……净植。”他头一次叫她的名字,她似乎有些惊讶,“我想喝水。”
“哦,水……”她趿着棉拖鞋啪嗒啪嗒跑过去又跑回来,把水杯递给他,“喏,水。”
他一边走神,一边一口气把水喝光,却只把心火浇得更加滚烫。他瞥着她,心里的感觉复杂难言。他虽然懂得,却从没真正碰过哪个女人。何况这是她……
“尔敏,”净植却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遐思,眼睛望着他,看起来那么单纯,“你看起来好热,是不是不舒服?敞开外套会不会好些……”她伸手去解他大衣的扣子,却被尔敏猛地攥住了手。
“尔敏……”净植这下反应过来,她轻轻地问,“你是想要我吗?”
尔敏用力攥着她的手,已经隐隐显出红印。他低声说:“开始了就回不了头了……净植。”
她从没觉得他唤她名字如此好听,怔了半天,终是付之一笑。哪有什么回不了头的……你去你的玉京,我待我的养州,你有什么可顾忌的哪……
“净植,净植……”净植连忙捂住他的嘴,“尔敏,别诱惑我了,我……”
她另一只手撑在墙上,却不经意按上了开关,灯“啪”地灭了,黑暗里人的感觉却加倍地敏感。那是尔敏的唇舌,仿佛,仿佛也带着淡淡的香气……尔敏也心想,她果然是兰花味儿的。
两人纠缠着,踉跄着,一步一吻地走进房间,皮质的大衣垂在她腰间一荡一荡,磨得她生疼。直到她完完全全承受住尔敏……真的好烫,太烫了,连同她的身体也开始发热,在冰凉的床铺里疯狂地发起汗来。
比起玉无袖享受“玩弄”她的过程,云峙更喜欢拥抱抚摸,尔敏则是独独偏爱她的嘴唇。后来的后来呀,又是一个荒唐的晚上,尔敏终于期期艾艾地说,她在法庭上义正词严地反驳他时,他便一直想这样做了……那都是后话了。

第七章 恨相逢

早上起来,自是不必说腰酸腿痛,但头一件新鲜的是,听尔敏在洗手间里骂人。
“敏哥,咱们也是想让您快活快活呗!哪想到您走得那么早,我们喝糊了也忘了这茬……下次您回养州,我们好好给您赔罪……”
尔敏不悦地挂掉电话,确实是药,他却疑错了人。也怪他一时心软,同意走之前参加单位一伙人给他准备的送行宴,也幸亏是到这里走了一趟,不然等到了飞机上,可就真的求救无门了!
尔敏关门出来,见净植窝在被子里偷笑,狠狠捏了捏她的脸,“趁火打劫的可是你……”
净植在这些事上向来不在意,心里只记挂着案子的事:“今天,还是要走?”
尔敏叹了口气又揉了揉眉心,他遇上烦心事时就下意识这样,控制不住。净植爬过去趴在他膝头,“我知道这样做很过分,但是,我确实想求你多留一阵……这是真话。”
“嗯,我喜欢听真话。”尔敏轻轻笑了一下,“我已经告诉玉京那边,我身体不适,这理由最多撑到节后。至于留不留……到时候,再议吧。”
“那你这十几天在养州,打算忙什么?外头又冷,又空荡……”
“想赶我走?”
“当然不是!”净植头摇得像拨浪鼓,“尔敏尔敏,留在这里,陪我看案子,好不好?”这也是真心话,她一个人过了很多年节,头一次和令人欢喜的人待在一处,远离玉京……好得不能再好的一年。
“不错的理由,我同意。”尔敏吻了吻她的脸,走到门口,却又折返回来。
“怎么了?”净植问。
“开始了就回不了头了,那是我想的。”尔敏说,“你呢?你怎么想?”
净植眯了眯眼,尔敏呀尔敏,你为什么偏偏这么认真,这么乖巧,这么……让人心碎。
净植没说话,用力咬住嘴唇,还是尔敏凑过来轻轻舐去她唇上血痕。
“我有个秘密,很快就会告诉你……到时候再议,好不好?”尔敏点点头,净植又是一阵心颤。下辈子,她会还的……连同云峙和尔敏的,一齐加倍还上。
她和尔敏本铁了心做一对闭门不出的鸳侣,在小小的、四方的世界里封王称后,但天不遂人愿。许是知道她快两个礼拜不出门的消息,又时值团圆节,这天玉无袖的电话便到了,她正湿着手洗衣服,于是开了外放。一番应付间,正好被买吃食回来的尔敏听得清清楚楚。
当天晚上,两迭被褥堆在一起,有如法庭上双方席位。枕头高高竖起,权当法官。尔敏也敛起笑容,冷得净植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连忙把她裹进被子,“别着凉了。”
净植说:“我想做完再和你说……”
“不。”尔敏拒绝,“直接说吧。”
净植看了他一会儿,从八岁时父母抛下她又带走弟弟开始说起。十八岁前六叔叔如何亲力亲为照顾她,十八岁那年她同意与他发生关系,从此每年进宫如同禁脔,毒杀过、刺杀过……这糜烂的桩桩件件,奇怪得很,仍在她脑海里如此鲜活地浮现。
尔敏听到最后终于长出一口气,净植问怎么了,尔敏伸手过来抱着她,语调沉重:“从我的专业角度……即使不受现行法律保护,你仍然是非常、非常完美的受害人了。”他把她抱得更紧,“阿植,从今往后别再提起这些了,我怕你痛,但我更怕你习以为常……不需要做完再说的,好吗?”净植愣了一下,慢慢反应过来尔敏不愿她以此逃避,自我催眠。
“……所以你那天指的便是这个。”尔敏低下头轻轻吻她的耳朵,“那都是过去了,我想问的是,你将来,如何打算呢?”
将来?好遥远的词汇。净植摇摇头,“我还真没想过……”
“如果我不问,你会考虑和我在一起吗?”尔敏问,“我是指结婚那种,或者,没有也不要紧……”
“尔敏,”净植笑了,你看她,是不是伤透了的人才最懂得如何剜人心肠?“你千万别对我认真,你还年轻……”不愧是老成持重的太子女。
尔敏抿着唇一言不发,净植继续说,“我本想着多快乐几天,山中无日月啊……但你要问,我便认真答你:”
“不会。”
她一边说一边站起来,从衣架上取下他熨干的衣服,专心致志地给他围上,“这桩案子……固所愿也,不敢请耳。也并不是说,必须要靠这个,我才能成事。我不会许下我完成不了的承诺,尔敏。”
尔敏就这般木木地被她打扮整齐,一路送到门口,屋外寒风趔趄,冻得他久在温暖里的脸都有些生疼。
“尔敏,这几天,我好开心。”净植真心实意地说,扬起的脸还在笑,同那日别无二致的生气勃勃……令他一眼就忘不了,忘不了啊……
“尔敏,此至玉京,天寒路远,多保重。”她说。
尔敏终于动了,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最终只给她留下一句:“快进去,外头冷……”
尔敏走了。这是他的为人,也是必然的、净植所愿的结果。她又翻出那夜尔敏写满的那张纸,躺在床上看了好久好久,直到眼睛酸痛,泪水滴进耳朵,她咬住被子,把哀号声用力咽进去,也咽下一生里酿造的所有苦果。
她算着过了大半个小时,裹了件羽绒服就下了楼。戴着口罩和巨大的粉框眼镜,拎着一个巨大的黑色塑料袋。
二十分钟后,她蹲在商场的卫生间里,看着白色条棒上鲜红的杠,陷入了沉思。
但,这还不算是最大的冲击。
净植大概永远忘不了这一天了。在正月十五,本该阖家团圆的日子里,她亲手送别了她爱的人,又得知肚子里揣了个孩子,在她回家的路上,又被一个说是要找妈妈的、团团的小姑娘牵着一路到了东湖墅区。若要说净植雌激素泛滥因此轻信于人,那可真是错怪她了。小姑娘对着她,轻声细语,一张口就是:“姐姐,净颜在里头等你。”
乐三第一眼看见净植,心里差点没刷了满屏的吐槽弹幕!
什么玉家太子女呀,他都怀疑小团是不是认错了人。那俗不可耐的粉框眼镜,一团乌漆麻黑的羽绒服,劣质的口罩……虽然知道姐姐这些年在养州过得不算豪奢,但,也不至于……
女人摘下口罩和眼镜,哎,这张脸倒与他本来的脸有几分相像了。乐三翘着二郎腿,终于慢悠悠问她:“你叫什么?”
女人立刻满脸戒备,开口说道:“净植。”声音还挺清亮!
乐三笑道:“我叫乐三,净颜的……呃,首席助理,铁哥们儿!”
女人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没理他伸过去的手:“净颜在哪里?”
“你说这y市好歹也是你待的地儿,多少眼线,他能亲自来?”乐三反问。
“你今日叫我来,想做什么?”
哟,适应力挺强,不愧是姐姐。乐三见净植入座,也大剌剌坐下。
“我……他目前是在桐州小有势力,桐州,明白不?”也就是净植母亲的乐家所在地,“桐州呢离玉京太远,咱们下一步就要到养州。所以姐……净植姐姐你这段日子不能在养州了,最好到别的地方玩一玩。等到此间事了,我们会联系你的。”
净植二话没说,点点头。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小团连忙从里屋走出来,声音很大:“谢谢姐姐送我回家!我送你出去!”一边说一边牵着净植走向门口,待到打开门时,敲门的人早已不见踪影……
净植摸了摸小团的头,温柔地笑了笑:“不用谢,以后要记得回家的路,不要和家人走散了噢。”
她没有回头,一边缓步向前走去,一边听着门砰地关上。她能感到两束不同的目光,一道来自暗处,一道来自门后……
她披着星光一路行回处所,鞋子却在黑暗里踢到了什么。她打开楼道灯光,看见一个淡绿色的包装盒。她一边走进家门一边拆开,里头是几只西州特产的团圆奶酥。她还未仔细端详,手机却在这时又响了起来,号码未知。她接起,听见那人绵长的呼吸和呼啸不绝的风声,“净植,礼物收到了吗?”
“嗯。”净植抹了抹眼泪。
“吃了没?”
“还没呢。”
“这么晚才回家?”
“今天有点事。你呢?”
那头笑了一下,净植都能想象到那人嘴角优美的弧度。
“我在虎虫山。”他说,“听说,这里是西州离月亮最近的地方。”
那人语声温和,一下就熨平了净植心中的忧愁。“我也在看月亮。”净植趿着拖鞋啪嗒嗒走到窗边,“暂时不要给我送东西了,我打算近日去宋州一趟。”
“做什么?”
“玩玩。”净植说,“忽然想起好多地方我还没去过,打算休个小假。”
“好。”
净植望着月亮,心中却想着卷宗上那伙药贩的住址。
宋州,宝家辖制之地么……
是日,月圆。

第八章 风烟净

尔敏回到玉京的第一夜就生了一场大病,不知是老天都想成全这有情人的谎言,还是别离之痛痛在骨髓。刚失去长子的父母心急如焚,但,也没法子,只能默默守候在侧。夜里,不知是谁先提起的:“敏儿长这么大,也没听说他和哪个姑娘走得近过……”
“敏儿是个有主意的,你就别替他操心了。省得又来一次断绝关系,你乐意?”
“他若在外,我们也不好说什么。这回到玉京了,还不好说吗?不成家没个后代,若敏儿再出什么事,你是要我的命呀……”
“胡说!”
吵吵嚷嚷间,有人开口了:“爸妈,我有想娶的人了。”意思很明确:您二老甭操心啦!
“谁呀?”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尔敏不说话了,心里默默记挂着临走时她赤在地上的双脚,一看便知不是个会照顾自己的主儿……
“这……敏儿你可别诓骗你爹你娘……”
“瞎说什么呢!没看到敏儿不说话了吗!敏儿,你是心里难过还是怎么着,和我们说说……”
嘿,这两人一人在法院任高职,一人执掌检院,每每吵嘴儿没个停,好像在庭审……
尔敏点了点头,“在养州认识的。”
“哦,养州呀。她年纪多大?”
“和我同岁。”
“哎唷那感情好……”
“你别问这有的没的的,敏儿,你方才说想娶,是你没说出口,还是人家拒绝了?”
尔敏垂下眼,这回面对他老子倒是干脆地答了:“拒绝了。”
“嘿!”尔丞猛地一拍床沿,把边上的尔夫人李玉萍吓了一跳,“你老子就不相信,若她长了双好眼睛,还能拒绝我家敏儿……”
尔敏摇了摇头,“爸妈,你们早些休息吧,我也想休息了……”这是逐客令,二人几心疼儿子呀,悻悻地从房间出来,眼睛一对上就是一个字——查!狠狠地查!谁能拒绝我家敏儿……
而被尔家夫妇盯上的这位姑娘,此时正坐在宋州的快捷酒店里,被午饭里的辣椒刺激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生于玉京养于养州的肠胃,着实经不住宋州辛辣饮食的折磨。净植告诉自己心字头上一把刀,忍忍就过了……说不准肚里的团团喜欢吃辣呢!
想到团团她就愁上眉梢,她根本算不出来这是谁的孩子……那几日离得太近,竟也没一人想起用套吃药。她心胸里揣满案子的事,更想不了其他。净植将尔敏写的那些东西翻出来看了又看,有时候真想甩自己一巴掌。脑袋里一个小家伙说,那么好的尔敏,你就这样把人家逼走了?另一个小家伙说,是又怎样,此间事毕前,尔敏暴露只会给他增添麻烦和危险,当然他也值得更好更干净的人……
净植只能祈愿这孩子与玉无袖无关,还能让她毫无芥蒂地爱这孩子几天。现下她只有专注在案子上面,不去想这乌七八糟的种种,才能感到平静。倒也不是景方无能,但净植着实有耐心与定力,她顺藤摸瓜,竟找到了一家未被发现的药贩交易酒吧。
她打算去探个究竟。
云峙眉头紧锁,一边推开会议室的门一边说:
“这段时间我常在开会,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不要打来这么多次……”
“哥哥,哥哥,这次是真的有大事告诉你!”那头总不会是他时刻牵挂的那个倔强姑娘,当然是他的娇妹云苹,俗话说长兄如父,就是如此了。
“什么?”
“——我要做妈妈了!”
“什……”纵是云峙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也着实被惊得失语了片刻。这才过去多久呀,帝终有了第一个孩子。不知道白家上下要高兴成什么样,宝家那皇后,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吧……
“嗯,确实是好消息。”不管如何,做哥哥的总还是为妹妹开心的,听着电话那头愉悦的笑声,他心中竟然有一刻妄想这是净植给他打来的电话,说他要做爸爸了……
想到净植,云峙又是微笑又是苦恼。好容易应付完兴奋起来就说个没完的妹妹,他又差人去关注净植的安全。毕竟那是宝家的地盘……云峙可不知道他家净植此刻在做什么,若知道,大概会立刻把她带在身边,再也不许她离开自己了吧……
云妃有喜,帝自然龙颜大悦。说来奇怪,他十八岁便娶进了宝家的皇后,后宫人也充足,但这竟是他的第一个孩儿,还是发生在刚进宫半个月的妃子身上……他不得不再叹一句,净植这礼,确确实实是一份大礼……
想到净植,他心中柔软之心又甚。上回在她房间与云妃嬉戏,着实是他一时冲动,想着让她置气。三十来岁的人了,在她面前却总是这样青涩,真不知为什么。
他懂权衡之术,自然也不会厚此薄彼。云妃诊出喜脉第二日就翻了宝皇后的牌子。那晚他也是高兴,饮至微醺,眼前的宝皇后看起来竟和植儿也有些相似,圆圆的杏眼、俊逸的柳叶眉,令他想起宝皇后入宫的那一夜。
也是荒唐。酒液沾于美人身,便被他称作什么“美人酒”。后来他在植儿身上也这么做了,真是三日不知酒味……那是他头次知晓“食髓知味”所意为何。从此,便只有饮鸩止渴的份儿了……
他无比地渴望植儿真正地怀上他的孩子,又无比地恐惧这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灾祸。他恐惧不曾拥有,更恐惧一切成空。玉无胧死前的怒目而视,至今仍在他心上,久抹不去。玉无袖知道九泉之下,他定是无颜见长兄,但他又是如此真切地饥渴着植儿的一切,如同权力给他带来的滋味。
“陛下,陛下……轻些,轻些……”不对,植儿不会这样叫,“六叔叔,六叔叔,再疼疼植儿乖侄女……植儿还要……”
这时宝皇后正紧闭双眼,檀口微张,早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若是植儿,大概会眨巴着眼,同他一般渴望地看着他。植儿就是植儿,总懂得什么能让他更为失控。在这点上,云妃倒是有几分植儿不管不顾的神韵……
最近植儿说想出去转转,要到宋州。这也是他此行目的之一,晨起后照例在宝皇后这里用餐,便提了一句,“净植最近在宋州,烦你家那边多多照顾一下。”
宝皇后是知道一点净植的事的,不过也仅限于他曾经抚养她长大。见宝皇后点头,他也点了点头,心思早已飞到千里之外……好久好久没去过宋州了,那人间天堂的地方……
这间酒吧,就叫做“人间天堂”。
在来之前,净植早已在附近蹲点打听了半个多月,这附近的人嘴风倒挺严实,听说这间酒吧和宝家也分不开关系。净植一边疑虑,一边在今夜收拾精神,走进了这家“人间天堂”。
第一眼看见的不是什么舞池,也不是什么药贩。那吧台前站着调酒的男人,一双蓝绿色眸子竟比那鸡尾酒颜色还要璀璨好看……

第九章 贪嗔会

“生客。”见净植在吧台前面坐下,他淡淡搭了一句。
净植问:“你们这里卖得最好的是什么?”
男人没再看她:“你买不起。”
净植笑了:“我敢问,您还不敢卖么?”
音乐声戛然而止,净植侧头看去,竟发现一大批客人都向她围了过来,“这女人在附近转悠好久了,指不定是条子派来的……”净植刚要佯装镇定,便被人从椅子上狠狠拖下!她还未来得及惊叫出声,便被人猛地一脚踢在腹部,她立时拱起腰背、眼前发黑……
“停下。”
她认出这是那个调酒男人的声音,“这是玉京的人,宝皇后只说要让她长长记性,莫要将触角伸得太远。你们真把她打死了,宝家也担不起。”
净植已经半昏了过去,她感到有人将她抬起,紧接着又陷入了异常柔软的床榻。但腹部的疼痛如此尖锐,令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医生,这里有没有……”
她只看见那蓝绿色瞳孔的男人坐在房间另一侧的沙发里,正在把玩着指尖的旋刀。“哦,你醒了。”他站起身来利落地开了一瓶酒,“喝不喝?”
净植已感到身下黏腻一片,她哀求他:“求你,我肚子里的孩子……”
男人眼瞳微缩,立刻放下手中的旋刀走过来,看见她腰下那一摊鲜血时,立刻喊起来:“老八,去叫大夫来!”
男人刚要走,手指却被净植一把捏住,“你……你是……宝家的人……”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男人眼神如豹,方才那一瞬的怜悯早已消失无踪。
“告诉我……你的名字……”
男人冷哼一声:“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宝择辰,你千辛万苦才得来这消息,可要记好了。”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前提是,你可别死了……”
在玉京入职之顺利自不必谈,若你父亲叫做尔丞,也能得到相等的待遇。玉京比起养州来少了市井气,多了几分文气。破冰会上女孩儿们都笑盈盈打量着他,不到半刻就加了一长串的联络好友。尔敏在酒席过半出去透风,手指往下一直滑到“阿植”,他心尖尖上的,联络簿上头一名的阿植啊……
联系记录还停留在半个多月以前,他记得很清楚,那是二月十九号。她给他发的最后一条消息,下午三点多发来时他正在超市:“要吃巧克力味的。”他回复:“好的。”
记录再往上翻,最早可以翻到七八年前。他是个念旧的人,从来不删任何数据记录,这些聊天对话也就一直留到今日:“尔师兄,商法的资料能不能借我复印一份,拜托啦。”
他回:“可以,你什么时候来取。”
那头说:“下午四点在图书馆门口,可以么?”
他回:“好,我等你。”
那头发来一个小太阳的表情,说:“谢谢尔师兄,代咱们寝室谢过啦。”
他其实很想问,为什么同级却要称他一声尔师兄。仔细想想后来也确实问了,可见印象深刻:“笨尔敏,这是有求于人的暗示呀。”
有生以来头一次被人骂笨,便是在这里。不能不记得,却,越来越淡忘。那时他隐约知道她父母双亡,有时想起来问候,却又无从开头。直到这次借资料,他才终于见到毕业之后的净植,笑容纯净,一如昨日。于是他放下心来,潜心读书。后来竟是几年不曾联系,若不是在养州法庭逢上,可能此生都记不太清有这么一个人曾存在过……
他在饮料机前投币进去,拿了一罐净植爱喝的桃子汽水。清脆地拉开那瞬间,他想,如果人生也可以封装加固、从头再来就好。他一定要拉住她,问清楚笨究竟是什么意思。或许像同级男生一样,给她买早饭、送她去图书馆。他们会一起打模拟法庭,一起爬山,在校园里最古老的一棵银杏树下接吻,或许她会告诉他玉无袖的事,他便可以在故事的最开始就告诉她:我想娶你,你只能欢喜我一个……
梦中快要举行到婚礼,他终于在饮料机哐当作响时回过神来。年纪与他相近的检察官助理正拿起一罐桃子汽水,冲他一笑。尔敏记得她姓陶。
尔敏没笑,这才是平日里的他。他略一点头,就回了包间向各位道别。理由是:爸妈催我回去。
好利落的反击呀,尔师兄。只是当你走到门口,迎上玉京阵阵焦干的寒风时,为什么停了下来,喝了一口冰凉的桃子汽水呢?
你一定是想起这个了吧……尔敏,此至玉京,天寒路远,多保重。
宝择辰一生最厌女人。
若说起缘由,大概还是他有一个太苦命的妈。妈是养州人,后来却被宝家老爷子硬是带来了宋州……说得好听叫“带”,不好听,就是一个“抢”字。总之养州来的妈在宋州算得上吃尽苦头,生下宝择辰不久就因产后并发症去世了。
宝择辰在宝家排行老三,因着苦命的妈也并不受宠。只继承了他妈妈那双倾城倾国的蓝绿色孔雀瞳,宝家那些见不得人的脏活累活都是他干。
你想,宝家大哥宝择机,在京任安全部总理事。宝家二姐宝择凰,不必多言的皇后。只剩下他……偷鸡摸狗,明枪暗斗,除了执掌宋州大片的灰色交易与关系网络,一无是处。这辈子也只能留在这个困住他妈一生的边陲。
他喜欢卡萨布兰卡,喜欢极了。他常去调酒的“人间天堂”,常常放着卡萨布兰卡的各种版本。“这世上有那么多酒馆,她偏偏走进了我这一家……”
那倒霉女人走进来时,也放着卡萨布兰卡。不是什么巧合,只是必然的一种形态。他站在窗边,等待她醒来后,向她宣布她的厄运。宝择辰对于不幸,向来抱着残忍的戏谑之意。他等着她崩溃,想看她号啕大哭,要是能和他打一架,便再好不过……
“没了吗?”她的声音有些干涩。她怔了一会儿,呆呆地向窗外看去——对宝择辰来说,宋州唯一的可取之处就在这碧蓝的晴空了,敞亮。他等得有些不耐烦,故意激她:“孩子他爸在哪?”
“也好。”这是她那天的探视期内,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天晚上,云峙失眠了。明明没有来由,但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他绕了很远的路,借了过路人的电话打给净植,却只听见嘟嘟的忙音。
于是他打给云苹。这个时间,本该是休息的时间,她却正好接起:“喂,哥哥啊,你说多巧呀,肚子里的宝宝踢得我睡不着觉……”
“瞎说,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会踢你了……”说着那些絮絮的碎语,云峙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然而这并不是一个好梦。净植十七八岁模样,站在那头呜呜地哭。他拼命地追呀追,却怎么也追不上她……
中途醒来了一会儿,紧接着又做了一个梦。这个梦算得上好梦了,他和净植的孩子坐在他的怀里格格地笑,又牢牢地捏紧他的手,像是害怕失去什么。

第十章 春波绿

宝择辰这天接到电话,那头的话听得他耳朵直起茧子,都能背出来了——
“宝三爷呀,你捡回来的那个女人又要逃呀!”
“逃逃逃任她逃去!告诉她,死了就别想知道杨维之那几个人的事儿!让她带着怨,带着屈,到黄泉底下见她死去孩儿去吧!”
那边瑟缩了一下,这才说,“三爷,您这,也有些……”
“赶紧说,老子可不想整天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抓这个倒霉女人身上……喂,喂?说了没?她什么反应?”
电话那头响起轻轻的咳嗽声,不知为什么他就知道是她,“告、告诉你了啊,养好身体,再滚过来见我,杨维之那几个人的陈芝麻烂谷子我全倒给你……”
“我现在就要见你。”净植说,“玉京来人找我了,若被发现,宝家只有玩完的份儿。我不是警告你,我是在通知你。”
眼看着瞒不下去了。西州那边一直在找她,这下玉京也要来人。净植心急如焚,但脸上却无比平静。她在宝择辰面前坐下,“你知道我是谁吗?”
宝择辰烦躁地说,“你总不会是玉无袖私下养的小情儿,私自逃出京来……”不然犯得着二姐在电话里发那样大的火气。
净植微微一笑,某种程度上,他还真说对了。“我要知道十七年前,他们当时卖的那批药,是算你宝家哪个人名下的……”从卷宗里摘抄出来的资料推过去,宝择辰拿起来看了半天,讽刺地笑了。
“十七年前,宝家,必然是只有我爹。”
“听你的意思,还有别家也来分一杯羹?”
“当然。”宝择辰说,“十七年前,那是陛下还只是六皇子的时候吧……我家生意是六皇子一手扶持起来的……”
对面有些苍白的女人像是重新焕发了生机,一下精神起来,又细细地问了他许多问题,临走时居然还笑着告诉他,下回来宋州要他领路……
又倒霉又奇怪的女人。宝择辰刚在唱片机上放上卡萨布兰卡的碟片,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追了过去……
“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大喊。
那个女人站在荒芜的红土上,也大喊。
“静——植——”
静植。这名字不算奇怪,有点好听,而且居然意外地衬她。
这当然不会是宝择辰最后一次见到玉净植,他很快就会知道她的全名,知道关于她的一切……
她立刻被接回了玉京,还是帝的动作更快。宝择辰的人口风严实,但架不住大夫眼睛毒辣,“夫人刚落的胎,应当好好休息才好……”
“什么?!”那是净植头一次见玉无袖发那么大的火,大夫和内侍都慌张地跪了一地。
“你……你……你……”
他伸手指着她,那番气急攻心的样子,真让净植想笑。
“玉净植,你成心的,是吧?”玉无袖猛地捶在自己的胸口,冷笑连连,“在朕的床上浪叫的样子,不记得了?求着给朕生下孩子的,是你玉净植,不是别人!”
“你以为你是谁,就敢恃宠生娇——!”他狠狠给了她一掌,这一下毫不留情,她唇角霎时滚下鲜血来。
恃宠生娇。这词儿用得真不错,净植摸了摸痛到有些麻木的左脸,她早该这样了,过去那些年也用不着左一道汤药右一道汤药地防着,这是她最好最好的武器啊……
她的心在滴血,却仍然笑出了声。
“好啊。闹啊。吼啊。”她语气冰冷至极,又透着一种嗜血的轻俏,“恨不得昭告白玉宫,恨不得昭告天下,那就去呀。告诉他们你的亲侄女怀了你的孩子,你不就满意了吗?”
“……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啊。”玉无袖也冷冷咧开唇角,“口蜜腹剑,兔面蛇心……”
“你待如何?”
“你不是想要昭告天下吗?”他说,“我给你。”
隔日,净植接到诏书:十日之后,新妃入宫,赐号“钦”。
云峙苦寻无果,刚从云苹那里听闻净植被接回白玉宫,很快安排了回京的行程。半途却收到西州那边的紧急通讯,要求他立刻折返。
而更近一些的玉京城内,尔敏一边翻看卷宗,一边忍受着那群助理的窃窃私语。
“你没听说吗,圣上又要纳新妃了……”“真的假的呀,上一次白家姑娘入宫,不是说独占圣宠又立刻怀了孩子吗……”“新妃是哪家的女儿呀?”“不太清楚,据说是匆匆接进宫里的,没人认得……”“哼哼,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伯母曾在前太子府里服侍过,她信誓旦旦说那就是前太子的女儿!”
尔敏“啪”地折断了手里的铅笔,他霍地起身,吓得身后议论的人们都纷纷四散。那道出太子女身份的女孩儿倒站在那里没走,手上还拿着一罐菠萝汽水,正是上次饮料机边偶遇的那孩子,叫陶晴的。
“你说新妃是前太子的女儿,可是真的?”
女孩儿见他也对这种八卦话题感兴趣,眼睛顿时一亮。“当然……”见尔敏拿出庭审上那幅审问的表情,连忙小声补充,“不过我伯母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也是正常的事……”
“不用了。”他说,“多谢。”
他连假都不请了,风驰电掣一路开到母亲所在的高院,又绷着脸无视所有招呼,电梯一路向上爬到十九层。
他推开母亲办公室的门又反手关上,不等母亲开口问他,已经一个头磕下去!
“妈,我第一次求你。求你一定要应允儿子此愿,这是儿子此生最大的心愿……”
“求您带我进白玉宫,儿子要娶的人,就在那里。”
乐三这头呢?也并不是放任他姐不管,只是宋州那边实在是鞭长莫及,也已经和云峙那边联系上了,就拜托给云峙去寻。这头云峙左右为难,便想起了此事,急匆匆呼叫乐三,告诉他净植被关在白玉宫中,没有音讯……
乐三倒很冷静,“我……我知道了,净植姐姐能应付过来,我们早日逼上玉京,才能彻底把她救出来。”
云峙答应了,他永远能及时分辨清楚她究竟想要什么。但……净植,远在天边,你可安好?
至于被禁足在白玉宫的净植,醒来时只想着一件事——把宝择辰的录音和笔录交给尔敏。比起毫无证据地找宝皇后算账,宝择辰这个不偏不倚的证人更宝贵些。不偏不倚……她将那份已经折迭得起了毛边的纸和笔录从怀里拿出来,手指轻轻摩挲。至于如何将这些交给尔敏,她心里大致有了方向。
于是,第一件交托宫人去办的事:请云妃过来!
也是巧了,就在净植见过云妃的当夜,尔敏头次入了宫。至于他娘李玉萍用的理由……是下一批特殊的死刑犯人最终处置的报告。带尔敏来的理由?其中有位犯人的案子有些复杂,请尔敏来为陛下说明……这也并不少见,尔敏离京多年,乍回京找个由头让陛下一见,再提一提长子尔越之事,这便是确立尔敏在玉京的身份地位了。
路上,母亲问他:“见那姑娘的事,你有几分把握?”
尔敏上庭,一向尽力取六分胜算。这次,正在开车的尔敏却摇摇头,“没有。”
“没有?!”
“没有。”尔敏说,“但不能不去。既然迟早会有进宫的一天……”
尔敏并不焦急,心想在白玉宫中至少有一群人照顾着阿植了,比在养州还让他放心些。这回便是来探探宫中底细,新妃一事必有蹊跷,若能问个明白,或许能对症下药。不过他也很清楚,此时受制于人,成败由天,便没什么好纠结的。
尔敏此时的平静,却是因为完完全全不知道阿植在宋州的遭遇以及那个孩子……诸位等着吧,等到尔敏知道这件事后,也是少不了心疼恼怒,阿植,你可跑不掉的……
等到晚上见了玉无袖出来,宫门也快落钥了。尔敏当然尽力想要拖延,但奈何面前引路的宫人步伐不停,领着他二人直奔宫门而去——不留外人,是白玉宫素来的规矩。
但路上,还真就被一个女子和几个宫人拦下了……
李玉萍低声问他:“尔敏,是这个姑娘吗?”
尔敏摇摇头,屏退宫人走到他面前的人还能是谁,自然是眼下正得盛宠的云妃呀!
“呀。”她一见他,倒是十足的惊讶,“果然如净植所说,好俊的人……”
尔敏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又被她的名字狠狠揪了一下。白云苹也是个爽快的人,这就将手里的一盒点心递给了他。
“净植特地托我给你的。”白云苹笑了笑,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转身就带着宫人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尔敏这下再没说话,待回到家里,便匆匆打开点心包装。并没有什么异常样,普通的一盒四块的点心。他拿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口,却,仿佛咬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他抽出来,那竟是一方反反复复迭起的纸张……
四块点心里共有四张,一张是他当日写给她的那张方案,一张是宝择辰的笔录,一张是文件下载地址,打开了里头便是那份录音,最后一张,则写着寥寥几笔……
“既然有开始,总要结束的。”
什么也不必说,什么也不必问……他将手撑在桌前,手指缓缓触过她的每一笔字迹,他明白她的意思,越是明白,越是痛苦……
他下定决心,要回养州一趟。而与此同时,白云峙终于打发了手头的事情,受乐三所请,也终于到了养州……

第十一章 贺新凉

这边话分两头,玉京养州各表一枝。
养州这头,才会相思便害相思的尔敏,先惹上了乐三的注意。
频频停留在姐姐住所楼下的那辆酒红色跑车,在乐三眼里自然显得可疑。白云峙听闻,便赶了过去。
尔敏令人信任,也是有原因的。待在净植身旁的那半个月,他也并不是毫无动作,他先是替净植递交了净植父亲卷宗的相关材料,立了案号。这回来养州则是补全材料,这才让案子顺利受理。
等待消息的时间里,他大多消磨在净植家中。也是净植心大,将钥匙配给了他,在走时也没要他还回来。尽管回忆阴魂不散,他还是在淡淡的兰花香气里睡得踏实。这一日,敲门声便是这样把他从午睡中吵醒。
猫眼里是个陌生男人,不像是眼线,因着长相太过出挑。雪色肌肤眉心红,让尔敏莫名地有些眼熟……
他还是开门了,那人微笑了一下,很有风度的样子:“我是净植的朋友,方便进来说吗?”
尔敏没动,说了一句,“报上名字是最简单的。”
男人也不被他的冷漠所激,仍然笑着伸出手来:“我是白云峙。尔检,幸会。”
这头两个男人终于见面,那头距离封妃册礼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净植什么也没想,只是每日在宫里消磨时光,翻看过去的照片。因着她尴尬的身份,她过去的照片没留下太多。这会儿她一时兴起翻找当年的毕业照,想看看尔敏小时候长什么模样时,玉无袖刚好来了。
暴怒过后,剩下的,便是追责。他特意交代过宋州,又偏偏净植在那儿出了这样的事。他当日心里其实有所怀疑,他也不知净植怀孕之事,净植若真有心,在养州同样能做得出来。更何况后续检查,还查出外伤……谁料他刚找上宝皇后,宝皇后毫不迟疑地在他面前跪下。
但答话仍然是千遍一律的:“宝家护佑不力,请陛下责罚……”他失了兴致,吩咐下去另行查明,便来看望净植。
望着手中玉京大学的毕业照,净植脸上竟洋溢着纯粹的喜悦。玉无袖在她身边坐下,那时他倒真的没怎么过问净植的大学生活,毕竟那时净植还对他一心爱恋……
“在想什么?”
他还是先开口了,这几日净植过分的安静倒也叫他不安。毕竟她也年纪轻轻,又失去孩子……
“祝贺你呀。”
净植眼也不眨地看着照片里的尔敏。
“你说云妃?”
“是呀。”她倒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想着不让她触目伤情,便不许宫人们在她面前讨论云妃的孩子……没想到她反而自己提起了。
“植儿,”玉无袖斟酌着开口,“你别……难过,将来……”
他想说什么,她也太清楚了。净植终于分开心神看他一眼:“没什么将来。”
她又说,“我现在是真的什么也不怕,你也少用那些杀人呀折磨呀的手段威胁我。我那日不说,是因为你听不进去,现在告诉你,哪怕我死!也不会嫁进白玉宫,这儿是我的家,不是你作践我的地方!你若想娶一具尸体,请便。”
说完,净植便继续翻找高中毕业照去了。
新妃进宫的事,就这样悄悄搁置了。至于养州这头,尔敏则是将白云峙“客气”地“请”出了门外。
“你认识我?”那日,尔敏倒有些奇怪。他离京很早,几乎没在工作场上和人打过照面。哪想到白云峙作为首辅之子,记人认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久闻大名。”白云峙说,“坐下聊吧。”
而这一进来,尔敏就见了端倪。白云峙一边问他“喜欢喝什么”,一边在柜子里翻出茶叶,又给他倒茶的样子,一时间竟显得主客颠倒了一般!
“您能进净植的家,说明净植足够信任您。”白云峙说得保守,眼睛却悄悄看着杯中涟漪,净植还从没将这钥匙配给过他……
尔敏手指轻轻推开茶杯:“白先生所为何事,不妨直言。”
“不知尔检是否知道,净植和玉京的关系?”
尔敏仍是那副油盐不进的表情,“不会比白先生少。”
这就是知道玉无袖的事了,看来净植待这个尔敏,真是不同一般……
“毫无意义的试探,只是浪费时间。”尔敏显然不愿再与他打太极,“我受她所托,过来办理一桩案件。白先生若无要事……”
倒也真不能怪净植没把这事告诉云峙,毕竟云峙是白家人,又是云苹的哥哥。她与云峙太过相熟,但又因为各种原因,始终未能如信任局外人的尔敏一般信任云峙。
这下暗号没对上,尔敏就要起身送客。
白云峙心下着急,刚想把那大不韪的事情说出来,几分是博取信任,几分是隐隐妒忌:“我和净植,我们……”
“她睡过我,很多次。”尔敏面无表情地说完,便“砰”地关上房门。
等待开庭的时间还有很远,而玉京到养州最远不过十小时的距离。然而西州那边已经在催云峙,他便打算离开养州前再过来一趟。当然不是想看见那个男人铁铸的表情,而是想在这附近走一走……
“云峙?你回来了?”
真没想到,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声音,就这样在白日之下、在他身后响起!
“净植——”云峙冲过去把她揉在怀里,似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你怎么回来了,玉京那边没事了吗?在宋州又出了什么事……”
“哎别急,一件一件问。云峙,你平日可不会这样慌慌张张的。走,上去坐坐吧。”净植牵起他的手,就要往楼上走。
“净植,楼上……”云峙想了半天不知道如何开口,哎,云峙,从那时起就注定你要被尔敏克制得死死的……净植却已经牵着他一路走到三楼。她在包里哗啦哗啦翻起钥匙来,“你说什么,楼上?怎么了?”
清脆一声锁响,门已经吱呀一声打开。净植眸中跃出惊喜,“尔敏尔敏……唔……”她话音未落,已被面前的男人狠狠地吻住……
“呼……尔敏,松开些……这是云峙……”净植拉了拉云峙,“进来吧。”一边又向尔敏说,“得亏你在,记得给我的花浇水没有?”
“记得。”尔敏说。
“那就好。”净植低头给云峙找了一双新的拖鞋,“云峙,你怎么丢下西州过来了……”
从玉无袖暂时把净植放回养州起。
乐三在养州的布局已成大半。
西州局势已定。
这桩案子的开庭时间也确定下来,三个月后。离职时尔敏早留了心眼,盖章签名的那张辞职书,盖得可不是公用的章子……也就是说,他现在的身份,仍然有养州主任检察官!这桩案子,也自然地归他所管……
一路奔波劳碌的三人,也该过上几日山中平静的生活了……
但!
第一个不依不饶的,却是往日步步退让又默默忍耐的云峙……
“为什么……没给我配钥匙?”
“啊……嗯……云峙,你……吃这种醋……不要,别……尔敏,在里面,能……听见……呃啊!”
净植拼命咬住嘴唇,但仍然控制不住唇边逸出的呻吟。靠在她半开的衬衫前,云峙轻轻咬了咬她胸前红果儿,紧接着又是温柔的吮吸,伴随着裙摆里拨弄的手指……
“今天就给你配,好不好好不好,嗯?”净植呼吸有些急促,小声说,“别这样,小孩子脾气……”
“脾气?我早该有脾气,你跟他上床的时候,没有想起过……我?”
“你和我,比他更早……”净植也是脸涨得通红,一心只想挣脱云峙,因此不管不顾地甜言蜜语起来,“若要比,什么时候是个头……云峙,你,应该不是在逼我选择吧?”
净植眸子灼灼地看着他,云峙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将手指抽出,又给她系上扣子……这时尔敏正从浴室走出,一边擦着头发,浑身蒸着热气。他扫一眼净植略微肿胀的嘴唇和不稳的呼吸,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却什么也没提:“还有谁要洗?”
云峙瞪了净植一眼,走进了浴室。尔敏坐到净植身边,空气里兰花的淡香更浓。净植凑过去嗅嗅他的肩颈,“你现在和我是一个味道了……”
“那时写的话,是真的,还是无奈之举?”
净植一怔,随即想起“既然有开始,总要结束的”那张纸条,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眼前男人的眸子,黝黑,纯净,从来没变过……
“至少今晚,可不可以……不要逼我选……好么,尔敏……”她主动吻上来,那是尔敏的最爱,舌尖轻轻交缠……
“阿植,我不是在逼你……”一吻结束,他将额头抵上她的,“我告诉爸妈,你是我要娶的人……”
“强制执行?”净植呵呵笑道。
“对,强制执行……”尔敏的心已经被她的眼睛浸泡得柔软,刚要垂下头继续做什么,浴室的门又“哗啦啦”被推开了。尔敏动作一停,站起来走到一旁去吹头发了。净植便见缝插针地问云峙,“尔敏好像很不喜欢你,你们是不是……”
云峙看她一眼,“若有人与你分享他,你会喜欢那个人吗?”
净植语塞,云峙继续说,“你不在意我喜不喜欢他?”
“当然在意呀,那云峙你……”
“不喜欢,别谈了。”怎么办呢,当初温顺宽和的云峙,在她这里,大概是回不来了……

第十二章 玉成双

当晚,净植又和尔敏吵了一架。
起因是尔敏无论如何不愿意和云峙睡在同一张床上,即使这床足以容纳下他们三个……
最后,还是净植说,“尔敏,你不乖乖去睡,我就睡在沙发上。”那小小的沙发,还真只能容她一人安睡!
担心净植着凉,二人最后还是爬上了大床,云峙早在那里看了半天报纸了。谁都想挨着她睡,最后净植睡在中间,被两人的体温半夜烫得睡不着觉……
净植偷偷扯了扯明显还没睡着的云峙,“往外面挪一些,我快要被你们烤熟了……”
云峙看着她,低声说:“告诉我,在宋州出了什么事。”
白日里她只拣了小事说了,至于宋州一事尔敏竟完全不知。此时不要挟更待何时……
净植看着云峙沉静又不怒自威的眼睛,竟害怕地咽了咽口水。她侧头看了一眼沉沉睡去的尔敏,拉住云峙的手臂抱在怀中,小声说:“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不许说我,更不许……反正不许有任何反应,什么事都明天再说,你答应我。”
云峙深呼吸了几下,说:“行。”
净植说:“我怀了宝宝,又意外地没了……”
“你!唉……”
“嘘,说好了,明天再说,别吵醒尔敏……”
“你们声音再大些,邻居都被你们吵醒了。”尔敏说。
不知是谁“啪”地开了灯,但肯定不是睡在中间的净植。云峙和尔敏都坐了起来,一个问,“什么时候知道怀了的?”一个问,“什么意外?仔细说。”
真是好一处公堂对簿呀!净植就老实说了,只说自己在逃离那伙混混的时候摔了一跤,也没提宝二宝三。孩子没了,他们也不至于掏心挖肺地追问孩子到底是谁的。净植说到最后眼泪汪汪,有几分旧事重提的悲伤,也有几分息事宁人的讨好……
没想到,这才是真神了!接下来几日,两个男人都消停下来,不提以后该怎么办,也不提究竟选谁这么个事了。净植倒是许久没见他们,自然是忍不住整日痴缠着黏腻着。当然,从此家里计生用具储备充足,都是后话。
几日后净植和尔敏送云峙去机场,这回是玉京的调回令了——云峙没怎么和净植说话,反而跟尔敏唠叨了一大堆净植这儿那儿的,尔敏也乖乖听着。进安检前,云峙捏了捏净植的手,十足威胁的口吻:“净植,如果我下次回来,家里再多一个人……等我慢慢和你算账。”
“嗯嗯。”净植心想,两个就如此头疼了,三个还得了……然而,好戏还在后头呢!
她和尔敏仿佛又续上了当初正月里的时日,只不过如今已是水暖冰消的时节了。哪知道尔敏虽不像云峙是个爱告状的,竟十足地记仇……
净植临近高潮、浑身紧绷之时,他突然停下动作,巨物将将抵在她湿滑的入口,要进不进,要退不退。尔敏也着实能忍,额头汗水滴在净植脸上,也要听净植一再讨饶:“好尔敏,敏哥哥……给我好不好……”
“那天做到一半把我撂下,去给白云峙开门,是不是错?”
“敏哥哥,阿植错了,阿植错了,我……”净植早已迷了心魂,哪肯认输,趁尔敏不注意,伸手用力把他推倒在床上,调整坐姿慢慢坐了下去……
尔敏意外地喜欢这个姿势,便不再和她计较。双手按住她起伏的腰间,一边挺动一边凝视着她潮红的表情。净植似是被看得恼了,俯下身子又去亲他的眼睛,臀部也轻轻摇晃起来,令尔敏也轻哼出声……
净植尤其喜欢尔敏这一点。平日里从来唤她净植,床上爱唤阿植,似要不同于众人。除此以外,不像玉无袖喜欢那么些花样,但尔敏每逢失控边缘时,才会不假思索地柔声唤她“宝贝”,比任何事物都更真切地让净植从胸口绽放出极致的愉悦,蔓延到全身……
比如这时,一场酣战的末尾,一边轻吻着她的手指,一边看着她的眼睛。“……宝贝,”尔敏那羞赧的艳色简直不要太勾人,“如果难过,以后不要也罢。”
“你指什么……”
“婚姻,孩子……都可以不要。”尔敏贴了贴她的脸,“阿植,我只想要你。”不要离开,不要有意外……
“阿敏,你之前是不是和我说过,你告诉你爸妈了呀?”
尔敏一怔,随即摇摇头,“没事的……”
“不是呀,我说,”净植把玩着他的头发,“我想见见你父母……”
尔敏双眼一亮,当真是喜出望外,垂头把净植后半句话都堵了回去,“毕竟把他们的宝贝儿子拐走了呀……”
他们就这么回玉京了,毫不遮掩,手牵着手。尔敏的脸上也不由自主染上笑意,真不知吸引了几多路人的眼光……
尔家也不例外,居在旧巷。走到门口时,净植忽然拽住尔敏的手,“尔敏,路上我一直没问,你爹娘是个什么性格?”
“早不问,现在做什么来了?”尔敏轻轻睨她一眼,带着笑,一边摇动铜环叩响大门。
“太紧张了,没想别的……”净植举起与他交握的手,“我从没和你牵过手嗳。”
“以后有的是机会……爸,妈。”
这就是尔敏的父母了!净植有些新鲜,有些好奇。什么样的人,能养出尔敏这般的孩子……左一看,脸色冷清的父亲,右一看,容色昳丽的母亲……这下全能解释了。
早知道尔敏要带未来的媳妇来家,李玉萍和尔丞心里都很是不平静。特别是李玉萍,想起上次尔敏那纵死不悔的坚固表情,心里也迟疑了起来:敏儿为了她,什么都豁得出去,那么她呢,她对敏儿呢……
尔丞确是被李玉萍瞒得死死的,全然不知夜探白玉宫一事,可是瞒,也瞒不了多久。更何况起初净植的拒绝,对尔敏而言没什么,对尔丞而言可是足足的气恼……这世上看不上我家敏儿的女人,还没生出来呢……
这便各怀心思了,至于净植久在甜梦乡,一时得见天光又十足地紧张,反而没想太多,恭敬地称呼:“尔叔叔,李阿姨,你们好,我是净植……”
尔丞也算老臣,听到这名字时只觉得有些耳熟,但究竟在哪里听过又想不起来了。见净植人还算素朴清丽,脸色缓和几分,一边往客厅走一边问她:“听说你是养州人?”
“啊……”净植看了尔敏一眼,“嗯,我是养州人。”说出玉京来怕又是一番不得安宁……且走且看吧。
“来过玉京没有?”
“来过一回。”
“最喜欢玉京哪里呀?”
净植刚要开口,便听见尔敏说,“爸,您想要问什么就直接问,这儿也不是审问的地方。”
尔丞瞪了他一眼,“还没成亲就这般护着……真不知道你以后要怎么办!”
尔敏无动于衷。又问来过玉京,又问最喜欢哪里……摆明是一步步给她下套呢,不知道他从哪里猜出她和玉京的关系,又或是上回白玉宫的事……
他转头看向母亲,李玉萍只把头摇了摇,表示自己已经仁至义尽,守口如瓶。
尔家夫妇都爱傍晚小酌,但尔敏是不爱喝酒的,也替净植一并拒绝了。净植有些馋那陈年红酒香甜的气味,却又明明白白看到尔敏眼中的不满——大概还在挂怀她的身体,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净植看着尔敏正襟危坐的样子,暗叹了口气,尔敏在,要么谈不出结果要么又是一次家庭关系的摧折……
“尔敏,我想喝桃子汽水,你能不能帮我带一罐呀。”她本不喜欢在长辈面前做此态,然而,谁叫她男人这么难搞呢……
尔敏似乎也明白了她的意思,迟疑好久,又看了看父母,站起身出去了。
净植收回目光,依旧挂着温暖的笑容:“我是想单独和二老谈谈,而这应该也是你们所愿……”
她长出口气,笑着说:“我暂时不能和他结婚。背后原因,恕我不便细说,但我会好好待尔敏……”
“胡闹。”尔丞沉着脸说,“你把我们家敏儿当做什么?他是我尔家的儿子,容得你一而再再而三拒绝,也绝不容这般没名没分地与人鬼混!”
这时,一个助理打扮的人敲了敲门,匆匆跑了进来,又附在尔丞耳边说了些什么。尔丞怒色更甚,又看向自家为了儿子能无法无天的夫人,“你们一个个胆子倒比天高哪……”目光又猛地定在净植身上,“来过一回玉京,却能进白玉宫,是吧?今儿你不说个明白,我不会允许尔敏再同你在一起!”
当尔敏再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番场景。净植跪在堂前,一句话也不说。
“她不是尔家的人,凭什么用家法……”
“尔敏。”她轻轻地拉住他,“我自愿的。既然我要你,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不是吗?”
尔丞早已给这三位气得七窍生烟,往日香醇的美酒似乎也失去了滋味。尔敏不由分说,也立刻跪下。李玉萍长叹一声:“孩子们好容易回来,便被你这样罚在那里……”
净植很想说出一切,如果这一切都不曾发生,她大可以大大方方走过去,笑着说我与尔敏是好多年的同学,我叫玉净植……可是,她不能。成事在即,容不得差错,将尔敏扯进来已是亏欠,怎么能又捎带上他的父母家族……
净植实在用不着担心。你尔丞有家法,难道尔敏从小在这里长大,还能没有应对之策?
这时又有人咚咚咚敲门,李玉萍便起身去开门。这一看吓一跳呀——门外站着一群年轻的男男女女,为首的是个姑娘:“李教授好,我们是尔检的同事,听说他把对象带回了玉京,我们今晚约了好大一桌酒席,就等着他俩呢……”
尔丞狠狠戳了戳尔敏的额头,“混帐东西,在外胡混久了心都野了,跟你老子玩这套……给我滚,滚远点!”
“是。”尔敏还是没什么表情,牵起净植就往外头走。走到门口时李玉萍拉住净植,终于把内心一直想问的话问了出来——
“净植,敏儿为了你可以什么都不要,那,你呢……”
净植没有回答便被尔敏匆匆拉走了,她尽管在笑,那笑里也带上忧愁——是呀,她要得太多,玉无袖伏诛、弟弟回到玉京、父亲冤仇得雪,更何况你又要云峙又要尔敏。你并不是可以为了他什么都不要的……

第十三章 念奴娇

这是同事们第一次见尔敏心情如此愉悦,一口就答应晚上的酒局他全额报销。尽管最终还是推脱不去,但一句理直气壮的“我还要陪我夫人”,引得大家伙“吁”地起哄……
为首的正是陶晴——那个爱喝汽水又屡次帮了尔敏的姑娘,和尔敏同期入职的助理。望着净植手里没喝完的桃子汽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特地跑到净植面前对她说:“祝你们幸福呀。”
净植点头,也向她笑着道谢。不多时便与众人分开,两人行走在玉京的春夜里……
“天上白玉京”并不止那赫赫威权,更是指这街道车水马龙、灯红酒绿……好一番盛世景象。
“尔敏,那天我找到了我们大学毕业照,在那么多人里一个一个找到你……”
“嗯,和现在有什么变化?”
净植摇摇头,“没有变化。”
“真的?”那也是三四年光阴过去,至少他再见到她时,险些没认出来……
“尔敏,你还记得我起初说你变了的话吗?那都是一气之下激你的……”她将手环到他耳后,“你从来没有变过,这是最好的事了……我很欢喜,也很幸运……”
他垂下的眼神如此柔软炽热,像要把她此刻的颜容生生世世印在心里,“阿植,你知不知道,我怎么看待……这一切的?”
“什么?”
“美丽的错误。”他说着,深深吻下去。
今夜尔敏分外热情,全然换了个人似的。她从不知他还有这般勾心迷人的一面,毕竟这是尔敏呀,表里如一、净如琉璃的尔敏……
尔敏不太喜欢后入,但今夜是什么规矩都不要了,父母也见了,家法也逃了……他也是今夜才发现净植很喜欢这个姿势,他想或许这也是玉无袖喜欢的——净植娇伏身下,毫无抵抗之力,翘起的臀一滚一滚,嘴里又开始颠三倒四地不知喊着什么,“敏哥哥”“好阿敏”……有时入得狠了,连“老公”“夫君”“官人”什么词都出来了……
那种取悦的本能……
他心里终究是更疼她,而没玉无袖那过盛的征服本能。半路还是把她抱到床上怀里,任她在自己身上胡作非为。今夜他还发现,比起在她身上放肆,他更热衷于看着净植樱桃似舌尖舔过自己的胸乳,又着迷地吻他的下巴,活脱脱一只小动物的模样……太可爱……太宝贝……他独一无二的宝贝……
“嗯……老公……尔敏,真的做我老公好不好呀。”事后,她伏在他胸口闷闷地说。
“你在求婚?”尔敏虽然心醉神迷,脑子却还没停摆。他松松拢着她的头发,“不是说这些事情了结前,暂时不……”
“那是对你爸妈,不把他们牵扯进来……”净植有些无奈,“我想给你最好的……你爹说得对,敏儿值得最好的……”她又凑过去贴贴他的唇。
“云峙呢?”尔敏问。
“他……他没提过,但若他要,先来后到,我只能赔给他其他的东西了……”
“赔什么呢?”
“像结婚登记一样,让你嫉妒的东西……”两个人笑着闹着又滚到了一起,“喂,笨尔敏,我在求婚哪,你哪来的那么多问题,是,还是不是……”
“……是。”尔敏声音有些颤抖,“当然是。阿植,我——”
“尔敏,”净植亲了亲他的肩膀,“我爱你呀。”
“嗯……我也是。”唉,今晚呀,估计又没个消停了……
第二日自然是熬到日上三竿,手机自然是振动个没完。净植第一次见尔敏这么狼狈,一面裹上衣服,一面应着免提里尔丞震天的怒吼:“晚上也不着家!上哪鬼混去了?你妈妈在家等你到那么晚……净植呢,叫她来听电话!”
“尔叔叔,我在。”净植忍着笑,“昨晚他喝太多酒了……”
尔敏无奈地笑,穿好衣服后又走过来点了点净植的额头。把免提关掉,一个人听着尔丞滔滔不绝的演讲。不过净植没说假话:昨晚意兴正酣时,她点了瓶红酒,浇了两人一身,不爱沾酒的尔敏哟,渴求地、贪婪地,舔遍她的腰背、全身……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尔敏正在听电话,于是净植裹起尔敏的长风衣,便打开了门——
“姐姐姐姐姐姐……”那人都吓得结巴了,什么叫不是冤家不聚头,这站在门外的,竟然是乐三。
净植将他拉进房间,又关好门,“姐姐怎么了,大惊小怪的,你来这儿做什么,玉京算不上安全……”
“净植姐,你、你,不是,和,云峙哥,他,这人是谁啊……”这才是玉净颜和尔敏第一次见面嘞,不过你想想晨起时那一屋狼藉,再想想净植自男式风衣下露出的白皙双腿,他能对尔敏有多少好印象?
尔敏那头把通话摁灭,转过头也问,“阿植,这是……”
“我弟,阿颜。”净植把他往尔敏面前一推,“你姐夫,尔敏。”
“嘎————?!你你你早就认出我了是不是还陪我演戏………”
“你还不是怕我担心你以身涉险么?”净植把地上的衣服拾起走进浴室,“咱们家的,没有一个不是这样的……”
乐三,玉净颜,也只能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姐夫”……云峙哥我对不住你哇,没守好姐姐……不过姐姐眼光倒好,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姐夫”确是难得一见的好看……
“坐。”尔敏听见是“弟弟”,脸色倒是柔和了几分,“现在还不是时候,还有半个月……”半个月,上诉到养州中院开庭,那才是他该出现的时候……
“半个月……姐……姐夫,你,不会是负责抗诉的检方吧……”
尔敏点了下头,玉净颜又在心里感慨起来:姐姐,你上哪找的这种姐夫哇……也帮你弟找个这样的弟媳呗……
净植换了衣服出来,问净颜,“为什么来找我?”
“还不是听说你被那老不死的关在白玉宫……你啥时候出来的?怎么都没通知我……”
“莽撞。”她说,“我从养州过来,陪你姐夫上京见家长。”
“见见见见见见家长?!”净颜又看向尔敏,好小子,真有本事,这就把姐姐拐回家了……
“好了,做你自己的事情去。”净植推推他,“需要的时候会让云峙联系你。”
“哎,姐,云峙哥也在玉京啊,你就不见见他……”净颜啊净颜,没枉费你云峙哥疼你……
净植想了想,“白家,我迟早是要去的。只是……”她怕一切太早,又怕一切被戳破。
她踮起脚亲吻了一下尔敏,“尔敏,我们暂时分开吧,我要去办白家那边的事,你见见父母,去你的养州……我在玉京等你回来。”
“好。”尔敏应了一声,又吻了下她的脸,“有事联系。”
尔敏推门走了,净颜附耳过来:“姐你真牛……”
“臭小子少贫嘴。”净植毫不客气把他的脸推回去,“我要去见你云峙哥,你回你的养州去。”
“凭什么呀……我也要陪姐姐去白家……”
“哼,白家。”当年认贼作父的贰臣白家么……如今白云苹有了孩子,白家为扶持这孩子可能帮她,但若是知道净颜的存在……呵。
净植这就联系了白云峙,孤身一人闯了白家。说到尔敏,一时心软听了净植的话又回来看望爸妈,却没想到坐在家中主位,与父母闲谈的人,赫然是当今陛下玉无袖!
父亲的话更是让他浑身一震:“她全名叫玉净植,可是这样?”
“……是……”
“怪不得第一眼见她我便觉着眼熟。”尔丞喝了口茶,“浑小子,这不是你想要的么,今日陛下为你赐婚来了……”
尔敏脑子里轰的一声,但仍然依礼跪下。这时他们相距这样近,他才真正看清玉无袖那胸有成竹的表情……
“尔敏,今将你许配于郡主玉净植……”
离开时,帝又特地点了尔敏送行。
“尔敏,你尔家世代肱骨之臣,门风清白。若他们知道,这玉净植是个什么样的玩意儿,”帝弹了弹指尖灰尘,“想必用不着你动手,你那自尊甚高的爹,大概会亲自和你断绝关系……唉,朕着实不爱做这种毁灭家庭、断人后代的事儿,所以,你莫要让朕难办。”
“养州的事,我不揭穿,不代表我不知道。”帝道,“半个月后,是你和植儿的嘉礼,办在玉京,千万不要缺席啊……”
玉无袖正等着他的怒骂、求饶……谁知道身后那人冷冷道:
“陛下说她是个玩意儿,那陛下又是什么东西。”
“放肆!”
“她若有辱门风,那也尽是陛下所施教。”尔敏淡淡道,“谁该为此羞愧,都不会是她。”
玉无袖恨恨指着他:“就凭你那句话,我可治你死罪……”
尔敏眼眉不动,“我和她都不怕。陛下,该换个人威胁。告辞。”
“你不怕连累你尔家满门……!”
尔敏回过头看他,嘲讽地一笑。
“无德之君,又岂能治有德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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