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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浊尘寻欢录】(23)作者:殁藏龙门

海棠书屋 https://htsw.htsw.win 2024-12-22 19:51 出处:网络 编辑:@海棠书屋
【浊尘寻欢录】 作者:殁藏龙门 2024/12/20发表于:首发sis001             二十三、漱雪饮仇岂能休   放眼中原,一宗一派绵延生息,断离不开一代代新弟子注入新血。各大门派
【浊尘寻欢录】

作者:殁藏龙门 2024/12/20发表于:首发sis001

            二十三、漱雪饮仇岂能休

  放眼中原,一宗一派绵延生息,断离不开一代代新弟子注入新血。各大门派 招贤堂隔三差五就得登记造册、遴选良材,少有闲暇的时候。

  然而寒溟漓水宫大有不同,横空山脉毕竟天高山远,风雪甚凶,若是叫那些 凡夫俗子带着自己的小娃娃往风吟山上送,不到半路就得变成几块冰坨。所以宫 中收徒都是先由分舵聚拢,每年到了夏至时节,再由专人一起护送、拜入山门。

  招贤堂平日里没了用处。除了内外堂主,不过几十名弟子负责归档清扫,只 待到了每年夏至,再调外务堂弟子应对时节。于是乎堂口常年大门紧闭,鸟都不 爱往这处飞落。

  唯独今日,外堂堂主大中午正在午睡,忽然听得报信,急燎燎爬起来将衣冠 整饬利落,亲自守在了招贤堂门口。他左盼右盼,终是候得那少年身影出现在眼 帘之下。

  少年疾步行至门口,躬身作揖道:「堂主辛苦。」

  「哪里的话,咱招贤堂不就是干这个的。少陵快随我进来。」

  外堂堂主虽是金丹修为,面对一个筑基期丝毫不敢怠慢,脸上堆着笑模样, 将吴少陵引入大堂坐了。

  「来来,先喝杯茶……」

  「不了,劳烦堂主这就将我入册。」吴少陵将手摆摆,客气一笑。

  这堂主是门内老人,看着吴少陵长大的。如今数年不见,虽还是一副少年模 样,身上浮躁气却已消得大半,眉间也有了风刀霜剑留的愁意,不禁一叹。

  「昨天就听得你回山了,想必当年之事也有了新的定夺?」

  「哈,您等着瞧吧。」

  堂主也不多问,翻出名册润了笔:「行,我先给你把事儿办了。条子呢?」

  吴少陵从袖中捻出明水薇以代宗主身份给他批的令笺,信手置在桌上。堂主 埋头录条,又道:「你爹……不是,掌刑堂的销案条子也得给我。」

  吴少陵顿时愣了:「我爹去黎州查案,还没回来呢。」

  堂主笔头一滞:「哎呦,那可不好办了。尚有案子在身的底子,不可重回宗 门,这是规矩。」

  吴少陵脸颊抽抽两下:「昨天宫主出宫来着,你知道吧?她亲自说的,认我 回来。」

  堂主面露难色:「我这也没在场……」

  「等我爹回山,销案条子再补嘛!代宗主的令笺都放这儿了,宫主又亲自说 的话,你不能把我当外人再撂这儿十天半个月的啊!」

  「唉……不过您现在录在外门,合适吗?吴长老且不说,代宗主肯定要给你 把金丹修还。也不差这十天半个月,要不您重铸金丹之后,直接去内门登册,也 省的麻烦两趟。」

  吴少陵有点儿急了:「要不是时间卡着脖子,我也犯不着在这儿麻烦您!」

  「我的少爷啊,您先别上脸呀!吴长老何等样人你最清楚不过。我若不照章 办事,他回来就拿我一个忽职之罪,我又上哪儿说理?」

  堂主那话没有半句虚的,吴少陵直抓头发,狠声道:「你不用怕!宫主都发 话了,他断不敢来找你毛病,不然我让薇姐告状!我家老头为了自个儿名声,冤 了我踹出门去,我今天还就当一次纨绔坏坏规矩,算是叫他赔我!这事儿他再计 较,我看他还有没有脸当这个爹!」

  那堂主嘿了一声算是应下,心说也就是咱吴少爷,可怜巴巴重回山门,无非 跳个条子的事儿,都把自己叫成纨绔了。

  他拖泥带水把名字录了册,口中又连声道:「少爷,你可记得替我把话说到, 别给我坑死了,我修个金丹也不容易。」

  「您放心就是。」

  说着话,吴少陵褪了衣襟露出右膀。堂主看着他肩头上一大片伤疤,咂嘴道: 「还印这儿吗?要不换左边?」

  寒溟漓水宫在南疆常有战事,弟子右肩皆印有宗门法记,以辨敌我。吴少陵 先前被逐出宗门时,膀子上受过剔肉刮骨之刑。如今那块老皮虽长得健全,却斑 驳狰狞,没的一块好肉。

  吴少陵倒是毫不在意:「就印这儿。别人都右边,就我弄左边,人家还觉得 我有啥猫腻呢。」

  堂主起了法咒印盖,仔仔细细在吴少陵那块伤疤上印下法记,又左看右看了 半天,这才放心帮他整饬了衣裳。不待他再开口扯皮,少年已拱手道别,大步迈 出门去。

  吴少陵健步如飞,直奔藏经阁。有了宗门弟子身份,藏经阁外院的守备已拦 他不得,恭恭敬敬放了行。他也不往深处去进,只在外门弟子借用的杂书房盘桓, 尽耗了大半天功夫将几十本书端详仔细,最后借下三本离了藏经阁。

  他三拐五拐回了待客小楼,眼见已是暮沉西山。吴少陵推门而入,望见楚妃 墨一人坐在厅中桌边。他暗叹一口气,若无其事地说:「还没回来?」

  方才进门时,楚妃墨身子一怔就想站起来,看见是他这才塌回座上。女孩面 色看不出一二,只静静「嗯」了一声。

  天明时,宁尘让宫主一把攫了去,到现在还未回还。吴少陵虽和宗门上头亲 近,终归差着级数,摸不着宗主的半点心思。寒溟漓水宫毕竟是五宗法盟之一, 宁尘一个通缉犯,被带到宫中难保不会出岔子。

  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还能怎么办?等着呗。

  吴少陵见楚妃墨心事重重,怕也是一整天魂不守舍。他去斟了杯热茶递在楚 妃墨手边,柔声道:「不怕的,宫主要动他,见面就下手了,想来不会有事。」

  白天时宗主叫破宁尘身份,把楚妃墨惊出一身冷汗。她出身诛界门,情报灵 通,对合欢宗一事比其他宗门了解更深。门内甚至都来了一些追查宁尘的边角活 儿,都因上头害怕牵扯太深而婉拒。现在骤然发现,那风口浪尖的家伙竟然成了 枕边人,如何能不心惊。

  楚妃墨看了看手中的茶,稍稍缓过神来,往喉中送了一口:「我倒不是担心 这个……」

  「你是担忧,他为五宗法盟所缉,牵连上你?楚楚姑娘,要我说,不如趁你 们纠缠不深,趁现在就与他断了,速速离去。宁尘他心胸宽广,不会怨你。你一 个凝心期,怎么与他一起扛这泼天大的灾殃?」

  吴少陵能看懂人,他方才几句话虽是试探,但也并非全是虚言。若楚妃墨心 智不坚,不如早些诱她摆脱关系,总好过半道途中再生二心。

  不想他话音刚落,楚妃墨肩膀一绷,声音顿高:「你莫拿这等话激我!」

  一声叱喝之下,楚妃墨潸然欲泣,吴少陵再不敢乱试,轻轻拍拍桌子:「非 是要激将于你,只是盼你思量清楚,免得害己害人。」

  听见吴少陵言语诚恳,楚妃墨也按捺情绪,哀声道:「这种事情,如何能思 量清楚……吴少陵,你有依有靠,却不知我们这些人的难处。」

  「楚楚姑娘教训的是。但吴少陵多少也有一张薄面,你若拿不定主意,我便 向上求情,叫你入寒溟漓水宫。宫主虽不理世事,却不会容其他宗派动自己任何 一个弟子。」

  楚妃墨听闻此言,终于勉强对吴少陵一笑:「好意心领了,我从没想过去拿 什么主意。昨夜才决意跟他,今日一吓便折尾而逃,我楚妃墨如何立于世间。只 是看见今后滔天洪水,心中难免惶恐不安……」

  吴少陵意在给她打气,直比划大拇哥:「楚楚姑娘女中豪杰,佩服。」

  楚妃墨垂首道:「别说了,我实在不愿听你夸我。」

  正说着,外面呼啦啦御风声响,可一听那落地的脚步轻盈慢宜,便知道不是 宁尘。吴少陵心中有数,忙起身开门,恰迎得明水薇迈步进来。

  「薇姐,忙完了?」

  明水薇这代宗主可不是虚的,吴苍擎一出门,大小事由都得跟她过一遍手。

  好在她神识强悍,几日压下的案卷呈报倒是难她不倒。

  那座下三名真传各行其道,景水遥一根大冰锥子,只有一个许长风常伴左右; 晏水彤外热内冷,平日温暖和煦,可心底任谁都不得亲近;唯明水薇走的外冷内 热那一脉,对这些宗门俗务倒也不十分厌烦。宫主若有一日退位,接班的还得是 她。

  明水薇伸手在吴少陵头上一摸,笑道:「都是小事。扫干净了,好留得几日 囫囵来陪小陵。」

  「那,宫主那边可有动静?」吴少陵连忙追问。

  明水薇将青白色丝袍一拨,也不急着说话,先去中间桌子边落了座位。楚妃 墨见她进来,哪儿还呆得住,早垂手立到一旁去了。虽然算是客人,毕竟境界差 得太大,总不能没心没肺在人家分神期大修面前摆谱。明水薇压根就当她没在, 眼色没给一撇,话也没说一句。

  「小陵,不是姐姐不与你说。那宫中隐秘,终究不是你现在该关心的。」

  吴少陵呵呵笑起来:「我这也是关心我小兄弟不是。他那三两骨头二两肉, 宫主拿他去做什么,你总该有点眉目吧?」

  「先前不知他是合欢宗余孽,现如今看,师尊大概是要与他论论飞升之道。」

  吴少陵和楚妃墨对视一眼,两人多少放下心来,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不会 把他拿去五宗法盟交了吧?」

  「师尊与他们不是一道,她才懒得将宁尘拿去送礼。师尊露面时,听到他身 份的都在这屋里了,你若担忧走漏风声,不如先把那诛界门的灭口。」

  一句话给楚妃墨吓了一个哆嗦。不怕不行啊,饶是她刀光剑影中走的多,也 架不住分神期随便吐个话钉儿就能扎死人。

  吴少陵赶忙朝楚妃墨摆摆手叫她安心:「薇姐别开玩笑,你不知道,楚楚姑 娘本就是我那兄弟的人。」

  这些话明水薇全不往耳朵里进,她探身拿手指绕着吴少陵的发梢,促狭问: 「此去下山,长大了许多,是不是在山下勾搭姑娘了?」

  吴少陵心神一恍,带着三分心虚:「倒不是勾搭……薇姐,似是有些隐隐约 约的缘分,抓得住抓不住的,我也说不好。」

  明水薇朝他将嘴一撇:「我不管那许多,饶你偷腥也吃不了几口。只叫你记 住,若敢上山跟我耀武扬威,我定将她扔进坠冰窟冻上五十年的。」

  听见漓水宫代宗主话里话外越来越没遮拦,楚妃墨再待不住,悄悄转进里屋 掩上了门。吴少陵倒是稍稍安下心来,顺着她那杆子赶紧往上爬。

  「唉,薇姐,就一个炼气期的玉匠小姑娘,这些年和我算是义气相近、说话 相投,我却没心思去想别的。」

  「别拿好听的哄我,你什么德性当我不知道?」

  明水薇声音微微俏起来,扯得吴少陵心神动摇。

  他自小缠着明水薇长大,对这代宗主三分痴恋七分敬慕。虽然色心渐长,明 水薇又明里暗里撩拨于他,可这家伙到底没有恁大狗胆,总担心失了分寸唐突佳 人,稍微轻浮些的话儿都不敢出口。

  后来下山数年,甚至不知能不能回来。明水薇修行出尘,这些日子不过弹指 一挥,吴少陵却是被打入浊世度日如年。他思念亦苦,如今大仇得报得以回还, 恨不得今日就与明水薇剖明心腹,好与她真正亲近。

  神识荡漾之际,也忘了身在何处,吴少陵伸手就去捉明水薇雪白柔荑。明水 薇分神期何其敏锐,吴少陵眼神一飘便知他意欲何图。她脸上不见风波,心中却 大喜过望。

  寒溟漓水宫心法所致,明水薇于外物不假颜色,偏生放不下这位小弟。可自 己被身份架着,真撞得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道心还怎么再上一层。无奈之下只 能吊着哄着,盼有一日偷偷拨开他的心窍看看,里面有没有她的影子。

  现在眼见那小爪子一伸,可不就有眉目了?

  偏在这时,院子里落下一个御风的灵觉期护法,直奔屋里就来。方才屋子就 没闭门,从外面看得真真儿,吴少陵眼疾手快,腕子一转方向,顺势抓住桌上的 壶把儿,给明水薇斟了一杯茶。

  明水薇心慌意乱,胡乱举着杯子装模作样去喝,忽又想起这杯子是那诛界门 用过的,心中起腻,狠狠泼在地上,对那进门施礼的护法瞪起眼来。

  「干什么来的?」

  她在人前本就冷冽,此时语气中的冰碴子更是能把人冻死。那护法被她斥了 一句,头都不敢抬,忙双手奉上掌中案笺。

  「禀代宗主,宗务加急请告,等代宗主批红。」

  「哪儿来的请告?」

  「月清宫。」

  吴少陵脑袋嗡的一声,真传分居凝冰宫、天星宫、月清宫三处,这分明是景 水遥那边送来的请告。吴少陵知道宁尘是冲谁来的,眼见明水薇接过案笺低头去 读,他便佯装起身置换茶杯,偷偷往那纸上瞅着。

  明水薇察觉他在后面探头探脑,看毕后直接把案笺摊在桌上,又故意拖延一 句道:「她自己出的请告,还是漓水宫出的?」

  「宫中有示下。」

  明水薇嗯了一声,纵笔给笺上批了红,交与那护法拿去。她与景水遥无甚私 交,宫主一应筹谋也与她无干,自不会在这种事上多用心思。

  望着护法离去,吴少陵忍不住开口:「怎么,月清宫那边请命围狩青岚蜃蛟? 这、这有些不妥吧?」

  蜃蛟虽是妖族一脉,但如今九刳无人、九祝未定,妖族内部尚在互相损耗, 青岚蜃蛟与寒溟漓水宫反倒一直相安无事。青岚蜃蛟盘踞的青岚江,不仅令寒溟 漓水宫从中原偏安,更是截断了大半南疆土地,极大限制了妖族北上。

  青岚蜃蛟在散修面前虽然强横,对寒溟漓水宫而言却远不够看,就算大肆围 狩也没有反扑之力。可哪怕是村子里从小看着长大的老狗,不也尚有三分亲近吗? 蜃蛟一脉常年与寒溟漓水宫比邻相伴,年轻些如吴少陵一代,没经过早年间妖族 大战,对它们还真有些感情了。

  明水薇色冷道:「景水遥的事你不要打探,更不要掺和,宫主自有安排,远 不是你能操心的。」

  吴少陵不敢不听,却暗暗记下一笔,心道回头说给宁尘去让他自行判断。

  刚起了这么一个念头,宁尘已带着苏血翎从天而降。

  宁尘要是陷在宫里,都不知道搭上什么才能把他捞出来。看见俩人一起回来, 吴少陵一颗心立时落进了肚子。

  「没事吧没事吧?」吴少陵连忙迎上去。

  宁尘抿嘴朝他一笑:「虚惊一场,没事。宫主还帮我调理了一下身上隐疾, 耽误出来了。」

  楚妃墨听见声音,从内屋奔出。她刚想诉诉忧心,见宁尘完好无恙,又强行 按捺下来,叫了一声主君,在他身侧站好。

  宁尘先与明水薇见礼,明水薇客气应了。她不爱掺和此间之事,和吴少陵约 好晚上相见,便翩然离去。吴少陵刚想拉他坐下相询一番,宁尘却先唤了楚妃墨。

  「楚楚,给我拿纸笔过来。」

  楚妃墨应声将东西递去,宁尘坐在桌边拿身子挡了别人目光,疾书数十字, 塞入信皮用法术封严。

  他抬手将信递给苏血翎:「阿翎,你速将此信送交柳七娘,不可有半点疏忽。」

  苏血翎刚刚被宫主从坚冰放出,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形,但宁尘有命她自不会 多问,只小心将书信收好:「信送到后,我回来去哪与你汇合?」

  宁尘认真道:「你就留在潇湘楼,不必再来南疆找我。当务之急,你去助霍 醉快些成就金丹灵觉,与我有大用。」

  苏血翎虽然心有疑虑,但还是利落应下:「好。我何时出发?」

  「现在出发,我们也走。一南一北,立即动身。」

  宁尘说着话便起身对吴少陵拱手道别:「吴兄,有急事催着不敢耽搁,我们 后会有期。」

  他话音没落抬脚便走,可一句「吴兄」却给吴少陵叫得发毛。两人这些日心 照神交,宁尘何曾这么生分过?他心中骇然,却不敢显露,慌忙抬手叨住宁尘的 腕子。

  「这天都要黑了,急什么?过了今晚再走不迟。」

  宁尘朝他哈哈一乐:「嗨,什么白天晚上的,有事就得赶紧走,又不是小孩 子家,半夜怕被狼叼去。」

  吴少陵不依不饶:「你先等会儿,我有话跟你说!」

  「行。」宁尘一扭头看向苏血翎,「阿翎,不必等我了。你先行动身,我说 几句再走。」

  苏血翎对他点点头,不作扭捏之态,飞身而去。吴少陵还要拉宁尘入座,宁 尘却站着不动:「不坐了,有什么事咱们边走边说吧。」

  「也好。」

  三人不施法力,沿着路阶往山门方向慢走。可是吴少陵不张嘴,宁尘就不出 声,这一路走的吴少陵抓心挠肝,也不知该怎么问他,最后也只能尴尬着开口。

  「十三,你准备往南疆去,是吧?」

  「是,我……嗯。」

  吴少陵放缓脚步,从戒指中将先前借的三本书取了出来:「南疆你人生地不 熟,此一去没什么凭依,切记步步为营小心为上。这几本书路上仔细读读,知己 知彼百战百胜。」

  宁尘接到手中一看,头一本南疆地理图,其余两本《路舆广志》《荡妖平南 录》,都是吴少陵精心挑选、助他熟悉妖族风土历史的好书。他心中微暖,却不 敢多动心神,轻声道:「大哥费心了。」

  他刚才口称「吴兄」,分明是心墙高筑,现在叫了声大哥,吴少陵知道他多 少卸了些劲儿下去,想要探问几句又不知分寸如何,只能在他肩膀拍上两拍。

  也亏得吴少陵没再追问,不然真挑拨起宁尘心神,又是一场麻烦。

  此前在寒溟漓水深宫之内,宁尘痛别龙雅歌幽精元神,心火上涌神志大乱, 依稀只记得宫主有言召他。等他浑浑噩噩去到宫中正殿的时候,才注意到景水遥 也跟了过来。

  那正殿仿若坚冰所筑,地板天花立柱灯盏皆是晶莹剔透,却并未有什么寒意。 宫主坐在殿当中水晶大榻之上,静静望着面若困兽的宁尘,又看向他斜后方的景 水遥。

  「阿遥,选了吗?」

  「我选了。龙宗主毕生修为,我定不辜负……」

  景水遥声音传来,刺在宁尘耳中叫他心如刀割,他愤愤扭过头去,却见景水 遥脸上雪肤泛红,真气鼓荡。一句话刚说完,女孩竟噗的一声喷出血来。

  那热血溅在地上,几乎融了脚下冰石。景水遥双腿撑不住了,捂着胸口软倒 下去,只剩一只胳膊撑住地面不至躺倒。口中鲜血涌在胸襟上,宛若暮霞,景水 遥半伏在地咳了又咳,拼力喘息才稳住气脉。

  宁尘正在惊疑,宫主却已发话了。

  「你方才说玉蝉祭炼近乎圆满……阿遥,本命玉蝉是融纳幽精最为关要的护 身法器,祭炼起来不得半点马虎。分神期元神,哪怕风中残烛,也非是灵觉期能 轻易消受的。你心急如焚,玉蝉祭炼还未全功,非要抢先行法,自然有此一劫。」

  景水遥又咳了两口血,沙哑道:「师父……我知道……」

  「先前命你与宁尘相商,是希望你能够置转因果。可是你既已选定,那便是 你的命。」

  宁尘看着宫主兴不起任何波澜的面孔,无数念头在脑海中穿插而过。他难以 自制,一张嘴就是疾言厉色。

  「你有读心之法,早就看出景水遥绝无更改念头的可能!事事在你掌中,你 又何必装模作样!」

  怒吼声在大殿回荡不休,宫主却不以为忤。

  「难道你来至我寒溟漓水,也是我掌控的?你若迟来三五日,连先前的机会 都不会有。我识人心想,却拨不动因果之弦。你与阿遥因缘际会,即是她的命, 亦是你的命。我将你带到她面前,你要做些什么我也不曾管过。」

  宁尘闻言,忍不住嘶声道:「那我若是杀她,你管也不管?!」

  「不管。」

  那二字刚一出口,宁尘抽刀就向景水遥去砍。宫中禁制了法力,景水遥又被 火焚之气冲撞,体弱之际避无可避,只能勉强挣扎着抬手去挡。

  刀未落定,宫主却突然射出一道气机,正中宁尘手中昆吾。宁尘下刀极重, 被巨力一带,虎口顿时鲜血迸溅。那刀本就中有旧伤,宁尘没有灌注真气,被羽 化期气机一撞竟断成两截,刀身射出数丈之外,噌楞楞插在地上。

  宁尘愤愤看向宫主,额头青筋暴起,咬牙切齿间刚要质问,宫主已抬手拂出 一道微风将景水遥托到一边。

  「要杀可以,却不能在我寒溟漓水的地界动手。阿遥,去丹药堂让他们炼一 颗大荒天铄水丹,保你经脉。」

  景水遥受了宫主真气在身,终于挣扎起身,踉跄隐出殿外,只留宁尘一人在 偌大冰宫中瑟瑟发抖。

  不是寒冷所致,而是他再压不住心中愤恨。

  爱侣难救,有仇难报,一身戾气不得发作,只被人拨来弄去如掌中玩物。宁 尘满腔的怒血积在胸腹,几欲爆体。他强压神识稳定心神,还要与宫主痛斥一番, 身子却先支撑不住了。

  一股甜腻腻的触感涌入心头,身子忽地软去。宁尘低头一看,自己那身灰白 袍子不知什么时候已被暗红色浸透。

  他想动,却怎么也动不了。道心遭逢巨震,血肉之体已开始寸寸崩解,那鲜 红血肉一团团掉在地上,一双腿都融了小半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宫主已从座上一跃而下,剑指点中宁尘眉心。肃寒之气从头 到脚直贯而入,冻结宁尘全身上下所有肌骨,阻住了崩解之势。

  「我道不通,其脉自崩。宁尘,你这血肉之体从何处得来?」

  宁尘神识纷乱,一时做不得答,可宫主的问话已从他识海深处勾出念头,读 起来一清二楚,也不需他开口。

  宫主在宁尘身边踱了几步,似是拿定了什么主意:「有趣。你为何抉择此道?」

  宁尘只剩一张嘴还张得开,他努力蠕动喉头,骂道:「与你何干!」

  「人人皆有【我道】,万众修士却无一人敢抉此道心,你以为为何?」

  羽化期亲自论道,机会千载难逢。宁尘是知道好歹的,饶是如今心火大盛, 也强令自己镇定了心绪,咬牙去听。

  「这【我道】,你若问心无愧去做个好人还则罢了,可这世间之事千丝万缕 盘根错节,又怎是一个金丹灵觉能一力而终的?脊梁骨再硬再直,也有不得不弯 腰的时候。你斗不过这世间,就只能应变己心。心变了,脊梁骨便只能错开去长。 如此这般,你那【我道】与魔道也没得什么两样。」

  宁尘心中豁然开朗,虽仍有所怨,却也不得不恭声道一句:「谢宫主指点…

  …只是如何修得道心再进一步?」

  「成魔。」

  纵情逞欲无法无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即谓之魔。宁尘暗吸一口气,随即 冷笑道:「宫主好算计。教下三名高徒助你堪鉴飞升之法,现在又要让我走一走 成魔的【我道】,好让你看看如何「不忘我」……说到头来,我们都是你证道的 工具!」

  「我观视你们求道以作参照,的确不假。但我不是在诱你成魔,而是你已经 没有第二种选择。还是说,你打算在元婴前徘徊百年,不得寸进?」

  「你不怕我真的变成魔头为祸天下?!到时你其责难咎,我所做下一切孽债, 势必伤你因果!」

  「宁尘,什么是魔?当个坏人,就是成魔吗?」

  「……」

  「我无即为佛,我执即为魔。执着我相,超脱世间常道,才是魔道。你所执 着的比世间都一切重的时候,你就是魔了。你早已踏在那条界线之前,只是你还 不知晓。你要记得,你可以是魔,你可以执着,甚至可以做下诸般种种魔道行径, 但只有一条,你不能被人所见,一旦被人所见,你就真的是了。」

  宁尘脑中嗡嗡作响,仿佛在冥冥中窥见了灼人双眸的耀光。

  悲天悯人,可阴差阳错之下酿成滔天大祸,你即是解不脱的魔头;满心恶念, 却在人前做了一辈子仁义道德之事,你便是大贤之人。

  心念,与自己是什么,并不相关……又或者,只是可以不相关。

  可以,就足够了。

  宁尘知道,自己如今的心意已无可转圜,可这成魔之道的路上,又该如何不 变做罗什陀一般的残虐奸恶?

  未等他开口相询,宫主已读懂他心中所想。

  「我知道你怕。今日将我寒溟漓水宫历代宫主修的《云不行》法纲传你。将 来若到了偏身坠堕之时,它可以护你一护。」

  宁尘颤声道:「我……能做到么……」

  「很难。但这世上又哪有什么容易事?你不过比其他人更难一点罢了。」

  「难一点……哈哈哈……」宁尘苦笑三声,随之目光一坚,「来吧!」

  宫主双手剑指一对祭出法印,将寒溟漓水宫秘卷轰然灌入宁尘识海。

  待宫主助他调息完全,重新稳住肉身,已是日薄西山。宫主给了他出入寒溟 漓水宫的宫主信物,也将苏血翎放了交还给他,这才将二人送出宫去。

  如今宁尘已然明白,宫主为何先前说了一句「为了叫她活着」。当初万法宗 龙雅歌兵解,苏血翎道心随之崩破,还是宁尘用千机神络牵连二人识海才勉强将 她救回来。如今龙雅歌幽精已灭,倘苏血翎知晓此节再复险象,宁尘可就全无办 法了。

  所以他只得强作无事,乱写一封手书将苏血翎支走,以期保她无虞。

  宁尘咬着牙硬去演戏,好歹支撑了一时半刻,没叫阿翎多起疑心。可满心凄 苦哪是能压得住的,吴少陵练就一双好眼,早看出他的异样,只是言多必失,不 好多说。

  二人眼看已行至距离山门不远,身边少有人往,吴少陵索性以真名叫了他。

  「尘哥儿,南疆你要自己去,我没法陪你。」

  宁尘强镇心神,脸色冷若寒冰,声音也清凉无波:「我知道,我从也没想过 叫你陪我。」

  「嗯。」吴少陵点点头,只拿家常话顺着他说,「我在山下蹉跎十年,也该 做些正事了。等我们两兄弟略有所成,下次再见之时也好多吹几句牛。」

  宁尘忍不住问:「大哥有何打算?」

  「先复铸金丹,然后随我爹将宗门上下清整一番。和任元圣一案有瓜葛的, 都给他大差不差办个干净。」

  「大差不差……」

  「是啊,这偌大一宗,千丝万缕,牵一发动全身,总有力不所及之处。薇姐 将来必是要接任宗主的,她需得竭力修行,震慑全宗内外,那我便要像我爹辅佐 宫主一般,做薇姐的左右手,好好传续我寒溟漓水宫衣钵。」

  宁尘微微颔首,长叹道:「能一眼望见的未来,真好啊……我却不知,自己 该往何处才能寻得想要的……」

  「都一样的,尘哥儿。我这里到处都是牵绊手脚的锁枷,举手投足皆是掣肘, 倒也羡慕你的拂袖洒脱。我们都认定了自己要做的事,做就行了,没得退。」

  宁尘望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是抿了抿嘴。

  山门就在眼前,吴少陵停了脚步,与宁尘拱手相别。可宁尘转身离去之时, 他看着那瘦削背影,又觉得怎么看怎么有异,忽地发现他随身携带的兵器不见了。

  吴少陵大声唤起:「宁尘!你刀呢?」

  宁尘身子一僵,遮掩道:「在宫里时不便带兵刃在身,收到戒中去了。」

  吴少陵目光在他脸上落了半晌,几步追上前来,解了自己腰刀一把。

  「我这对长刀一曰秋水,二曰柳渡,是我娘当年呕心沥血寻一神匠打得,留 与我相伴。这把秋水就送给你,也盼为你生生豪气。」

  宁尘听吴少陵这般言语,怎能不心生感动,但仍是摆手道:「你娘遗物,我 不能收。」

  「放什么大屁,我娘好好的还没死呢!快他妈拿着!」

  吴少陵硬将秋水刀塞在宁尘手里,不再多语,抱拳向宁尘用力一拱,转身向 宗内大步行去。

  宁尘凝望吴少陵背影片刻,御风纵身而起。

  楚妃墨急忙跟上,可宁尘却施展灵觉期功力飞得极快,不消片刻就将她远远 甩开,仿若全然没当她在的样子。

  天色沉降,寒风肆起,楚妃墨已看不见宁尘身影,只能凭借前方留下的真气 鼓动勉强追赶。女孩又急又慌,正不知如何是好,前面的真气也突然消失了。

  不过,与此同时合欢法纲传来微微颤动,给楚妃墨点明了主君所在。楚妃墨 心下稍安,疾飞半刻,总算在一片风雪中再次看到宁尘身影。

  「主君!」楚妃墨落到宁尘身边,哀声唤他。

  宁尘站在崖边遥望南方,目不斜视。那里黑沉沉一片,与四面八方无有二致。

  「楚楚,南疆凶险,你凝心期修为,还需我分出手脚照看。此行我一人足矣, 你回诛界门吧。」

  楚妃墨方才一路都在心中打鼓,最怕的就是这样一句话。先前那些甜言蜜语 仿若空口虚言,耳鬓厮磨也都化了飞烟,只剩下心口一阵一阵发痛。

  「你……你赶我回诛界门?你、你怎么说变就变……」

  她隐约察觉宁尘心有难事,不想拿责怪的话戳他。可是一时间心哀神伤,还 是忍不住流下泪来。

  宁尘扭头看到她眼中含泪,心中一塞。他往日里做事谨密,可此时却哪有心 思像以往那样把话说得处处周全,只能先将冰冷声音放软三分。

  「你马上金丹了,回去找个地方静心修行。我办完事,还要去找你的。」

  闻听此言,楚妃墨勉强松一口气。

  「那,我追去找翎姐一起……我怕、我怕我以后找不见你!」

  「不行!」宁尘失声喝道,「哪怕今后与她巧遇,也不许相认!」

  楚妃墨不知其中厉害,宁尘与她又相处太短,自无法全意托信于她。若苏血 翎发现她不在自己身边,追责几句,难免推断出自己有事情隐瞒。

  楚妃墨见他疾言厉色,更是吓得失了分寸,口中称是不敢再语。

  「嗯……我在诛界门地界等你……」

  宁尘对她将头一点,起身飞驰。可待飞出数百丈之后回头一看,楚妃墨依旧 孤零零站在风雪中,呆呆望着自己不曾挪步。他叹口气,又重新飞了回去,对楚 妃墨张开双臂。

  楚妃墨一头扎进他怀中,全身颤抖不停。是冷,也是怕。

  宁尘将她松开,摸摸她的脸颊,又牵起手来,往她手上戒指直灌了十万灵石 进去。楚妃墨恰逢事变,分不清状况,浑浑噩噩收了。

  「楚楚,你此番回去,少见故人,多避事端。这些钱拿去还债,再买些升阶 用的法宝丹药,好好成就金丹。财不露白,你自己要有分寸。我愁事在身,无心 顾你许多……但咱们二人细水长流,绝不食言。」

  楚妃墨想多问他几句,却也知道那不过徒增烦恼,只好用力捏捏他的手: 「你活着回来。」

  「说话算话,我必去寻你。但若有一日,你察觉体内法纲幻灭,那便不需再 等我了。」

  宁尘将她轻轻推开,朝她身后方向扬首示意。楚妃墨咬着嘴唇后退两步,看 到他决绝目光,终于定下心来,朝北方御风而去。

  送别身边最后一人,宁尘再无踟蹰。他跃在空中,施展全力向南疾驰。

  直飞两个时辰,子夜即至,漫天风雪都变作了锋利利的刀子。宁尘望着前方 一望无际的漆黑,看不到去路,亦不见归途。

  他忽地从半空坠下,一头摔在那厚厚雪中。

  不是真气用尽,却是他撑到此时,再扛不住那心腑剧痛。他任由身体在雪上 翻滚,摔出十几丈去,伏在一片刺骨冰寒间大声哭嚎起来。

  自那日失了龙鱼儿,宁尘所经种种波折,历尽千辛,刚寻得她一寐衣角,浓 烈相思尚未贪得消解,即刻遭逢巨变。他心境大起大落,实是疼得撕心裂肺,又 不敢在亲近人前显露一星半点,只能强压在喉咙里。

  四下已然无人了,他蜷在雪中纵情大哭,滚滚泪水涌在脸上,片刻间便被风 雪冻结。

  能听他一剖胸怀的只有苏霍二人,可于阿翎万万不能开口,霍醉又远在天边。 宁尘只觉此时若能抱着霍醉痛哭一场,却也未必要择道入魔了。

  都没有用。

  触之而不能得,自己一身能耐在真正翻云覆雨的大修面前是何等的微不足道。 离尘谷中,若神识再强几分,又何须龙鱼儿耗尽幽精;风吟山上,倘自己能只手 遮天,景水遥未必不会与自己相商。

  一个灵觉期,谁把你放在眼里?

  出离尘谷前他已是灵觉期,合欢真诀何其精妙,又占得潇湘楼灵气浓厚,他 气海早已生长饱满,就差一颗道心拦着。

  意到此处,宁尘再也没有半分害怕。就算在南疆寻得龙鱼儿胎光爽灵,若修 为不够,难道又要眼睁睁失了她?

  他心防俱开,管他什么心魔不心魔。羽化期都指了路来,那就一念成魔!

  压制肉身的意志消散,每一寸血肉仿佛都在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它们服服 帖帖地归顺于新生道心,体、气、识三元通畅,大道顿时一片坦荡。

  仙音缭绕,光芒万丈,只要一头扎进去,便有千般灵境、万种妙法。对一辈 子探求大道的修士而言,迈出一步,便至世间极乐。

  可宁尘只轻声在心中说:我不要。

  因为那里没有龙鱼儿。

  仙音化作一声凄嚎粉碎,光芒也在刹那间消退。虽然入魔,但若不能秉持本 我,又算什么我道。

  心若凝冰,水映天星;鱼在深潭,鳞照月清。

  ——寒溟漓水宫,《云不行》总纲。

  《云不行》精妙非常,宁尘无法全然领会,但它至少为他塑了一面心镜。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宁尘便不怕失了「我」。我现在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 样子。道心变了,我执却不能变。

  观照,便能超脱。

  然而面对本心,一切种种再无遮掩。分别、思念、失去,那些识海剧痛贯穿 到已然化为一体的肉身之上,烧得宁尘痛入骨髓,只靠《云不行》却压之不下。

  但宁尘早有准备,他还有一部《渡救赦罪经》。

  ——四缘无起,五果长绝;六识不显,八道断灭。

  八道断灭……

  他睁开双眼,苍白的日光从东边遥遥撒下,风吟山风雪已然停歇。身周百十 丈内,积雪皆无,山地化作滚滚熔岩肆意流淌,如今已重新凝固,只留三尺深一 个黑黝黝的巨坑。

  宁尘元婴已生。

  腹中骤然大饥,他一步跃在坑外,抓起手边纯净无暇的雪团,大口吞进嘴里。 那一团团雪嚼在口中,须臾便化作清凉凉的冰水淌入咽喉,勉强镇了腹中饥火三 分。

  他没有别的可吃,就这么爬在银光闪闪的雪坡上,吃尽了方圆三五丈的雪。

  他嚼着嚼着,又忍不住笑出声来。任何一个宗门,门下有结成元婴者,必是 张灯结彩鼓乐齐鸣,开坛大祭昭告天下,欢闹三五日有余。哪有一位元婴会如他 一般狼狈。

  可宁尘岂会在乎这些。元婴的门槛过了,接下来还要入分神,入羽化……有 了泼天的修为,他便可以庇护亲眷周全,便可以纵横天下无羁,还可以……

  报仇雪恨。

         * * * * * * * * * * * * * * * * *

  元婴并非凡夫俗子话本中说的那样宛若初生婴儿。入元婴境,气海识海暴涨 数倍不止,更是在体内自成玲珑世界。它自金丹破蜕而生,是修士悟道后仿照天 地运行之理所就,亦称道胎。神识内观之下,乃是光滑圆润一颗斗大明珠。宁尘 入境不过两个时辰,体内元婴蓬勃焕发,一呼一吸之间隐约有感,天地元气仿佛 皆可取用。

  兀自回想,倒也有些后怕。亏得风吟山广袤无人,但凡他结婴时有人经过, 恶念一动做些手脚,宁尘非得走火入魔不可。

  眼前整个世界都变得清明透彻。气海中那团元婴灵光剔透,只是幽若墨染, 全不似道藏中描述的光耀若虹。宁尘仔细探查一番,倒没发现自己这入魔元婴与 玄门大道有何差别。

  虽然不确定是否有隐疾暗藏,现如今的修为表面上已然稳如磐石。既然如此, 宁尘索性也不多想,只放缓些速度,一边调息顺气,一边埋头赶路。

  在风吟山穿了一日一夜,第二天天明时总算快要出得山来。宁尘行在崖上, 低头望见远处青岚江细细一条蜿蜒如蟒,连忙调转方向朝它直飞过去。

  飞到那滔滔江水之前,宁尘纵放神识往江水中一激,几十尾鲜活江鱼立时被 他震晕。他又略使风法将它们卷上岸来,也不刮鳞去腹,只拿引火决燎得焦熟, 送去嘴边大嚼起来。

  这两天除了饮雪便是喝风,终于有两口肉吃,哪还顾得上腥臊。宁尘狼吞虎 咽风卷残云,真应了那句吃肉不吐骨头,把满满一地鲜鱼都祭去了五脏庙。

  人吃饱了肚子,心绪也多少好些。宁尘一遍啃鱼一遍捋顺心念,思索起日后 筹划。

  也是有趣,那抹恨意笃深,切切刻在心上,反倒不再泛起波澜。宁尘引《渡 救赦罪经》之法功,八道断灭,如死还生,遮去了先前一应痛楚,这才能将目光 稳稳放在前路。

  他已不清楚自己究竟会变作怎样,但求顺其自然了。

  南疆广大,足有中原十之三四。若龙雅歌胎光爽灵尚在,真叫宁尘一寸寸去 寻,无异于海中捞针;可若她元神飞遁之后未能落在南疆,自己在那边也不能枯 耗时日。

  还有一种可能,龙鱼儿胎光爽灵早已不在,去哪里折腾都只是徒劳无功。可 宁尘哪敢往深处想,这念头微微一起就被他立刻扯个粉碎。

  自己强行从魔道入境,一身修为百废待兴,正是该一日千里的时候。如今唯 有先把南疆情形摸得透彻,顺带将修为巩固一番。

  星陨戒中那些神品丹药至少都是元婴以上才能服用的,如今总算于宁尘派上 了用场。当务之急,该在南疆找一个安稳处,把神品丹药磕它十颗八颗,一举冲 到元婴中期再说。

  想到此处,胸中有了条理,宁尘肩膀也微微松下来,长长呼出一口浊气。他 望着江水呆呆出了一刻的神,这才又抓起烤鱼来吃。

  还没吃两口,忽然间山峦背面炸雷一声,青白色闪电远远看去宛若游龙,从 天空直插而下,落在山丘另一侧的青岚江中。

  许是有修士渡江不慎,引了天上法力被雷劈了。那落雷处离这边少说数十里, 宁尘也懒得理会,扭头看了一眼又去吃鱼。

  刚吃一口,他又忽地想起什么,立时丢了残羹剩肉,双脚一蹬飞身跃起,向 落雷处窜了过去。

  宁尘不借外力,只用元婴自生的真气御风,好叫附近修士无法察觉。他飞过 这几十里山峦,天上落雷一个接一个压根就没停过。待寻得了一个高处往下看时, 只见一张阵法罩子截在青岚江中,那界壁硕大无朋形若洪钟,几乎横跨大江两头。

  八名灵觉期修士分站两岸支持阵法,另有一名元婴悬在空中把控全局。六七 条青岚蜃蛟被困在阵法之中,彼此交缠翻滚挣扎,拼命往界壁冲撞,直激得江水 凶浪翻涌,天上雷云震颤。

  阵法界壁逐渐缩小,青岚蜃蛟的腾挪空间也越来越少。成年蜃蛟足有一丈多 粗,数十丈长短,它们被困在阵中纠缠一处,从高处望去,犹如鱼篓中一条条无 路可逃的泥鳅。它们疯撕乱扯,一片片巴掌大的鳞片混着蛟血四散飞溅,甚是惨 烈。

  又见阵法所及之外,另有一头蜃蛟在波涛中隐约起伏。那头蜃蛟不过一人粗 细,看似年幼些,它绕在界壁之外焦急难忍,引来一道道雷火往那界壁劈去。虽 然身量远不如阵中困住的那些蜃蛟,但引下的雷闪却雄浑可怖,望似有千钧之势。

  然而那阵法乃是寒溟漓水宫专为围狩蜃蛟所制,雷法击在上面如蚍蜉撼树, 全然不为所动,急得那小蛟在浪中上下翻腾,无计可施。

  宁尘看着它那模样,禁不住心中一抽,仿佛看到束手无策的自己。

  两日前吴少陵送行时特意提及,月清宫给代宗主提了围狩蜃蛟的条子。那时 宁尘便知,寒溟漓水宫是要以蜃蛟为引,给景水遥炼制那枚大荒天铄水丹。

  景水遥水元功法的底子,纳入合欢焚心决的幽精真力,水火相济最是凶险。

  而蜃蛟乃是妖脉水族,恰擅长以水元操控天顶雷火,内丹炼药正合得她如今 窘境。

  青岚江绵延千里,源远流长,宁尘先前觉得此事难寻着力之处,便没有细想。 可是好巧不巧,这场围狩堪堪叫自己撞见。能给景水遥使绊子的事,他岂能袖手 旁观?宁尘脑瓜一转,登时想了一条小小计策。

  他不再遮掩气息,反倒明目张胆飞在空中,一边掠向江心一边大声叱喝。

  也不需听得他喊得什么,这边真气一放,那控场的元婴立刻警醒起来。他迎 向宁尘,左手攥着一道法印,以防宁尘有所异动。

  「宫主有令!围狩之事日后再议!」

  宁尘高举宫主与他留的信物玉牌,真气一激,信物上寄留的那缕威压骤然笼 罩开来。那元婴长老全身一震,连忙缓下身形,拱手向宁尘手中信物见礼。

  「朱长老,我们下去一叙。」

  宁尘一边开口一边察言观色,见那元婴脸色如常,便知自己猜对了。

  能够出来猎取宗门炼丹资材的,要么是丹药堂亲自动手,要么就要交于外务 堂施办。楚妃墨先前将宗门里上层人物都一一写的分明,全被宁尘记在心里,两 堂正副长老一共四人,只有外务堂副长老是男的,姓朱名锆,宁尘试着唤了一声, 倒是没出什么差池。

  朱锆随宁尘一起落在青岚北岸的阵眼旁边,四名灵觉护法正专心运作阵法, 虽看到两人过来,却也无暇与宁尘施礼。朱锆先命他们稳住法力不再收阵,却没 有直接按照宁尘说的停了围狩。五宗法盟的长老,哪有一个是傻子,信物再真也 不是能轻易糊弄过去的。

  宁尘一开始放出的即是元婴气息,朱锆不敢小看与他,施了个平辈礼道: 「敢问小兄弟如何称呼?」

  「我乃宫主刚点的特使,传宫主之命,围狩条子收了。此事权且作罢,日后 再议。」

  朱锆眉头直皱。这小子元婴修为,明显不是宗内弟子。若是宫主有命,照常 招弟子通传就是,何必交代他这个外人前来行命?

  可是他毕竟不明就里,那信物上的威压不是假的,饶这少年有通天的本事, 总也不能是从宫主那里将东西偷来的。

  朱锆索性也不纠缠,只谏言道:「此事已是箭在弦上。宗门耗费下去百十条 蓄养的巨灵鳟,这才诱得几条蜃蛟前来。蜃蛟灵智颇高,几乎与人无异,此一番 若将它们放归,定生警惕,再难有此良机!还望尊使回报宗主,不可半途而废。」

  宁尘将头一摆,趾高气昂间凝眉瞪眼:「宫主是什么人?宏才大略经天纬地! 你不会以为宫主不晓其中厉害吧?不会吧不会吧?」

  他这几句话怪腔怪调,听得叫人上火。不过朱锆元婴长老两百多岁的人了, 倒也好修养,不卑不亢道:「还请尊使明示,宫主因何收回成命?又为何要专门 遣使,不派宗门子弟传讯?」

  宁尘冷笑一声,声音骤然尖锐:「你是什么东西,有你问话的份儿吗?!」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朱锆又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主,这话刺到耳朵里登时冒 了火。可就在情绪一动的刹那,识海巨震,竟是宁尘撩动他心念一丝破绽,轰然 将神识撞了过来。

  宁尘灵觉期时就坐拥分神期神识,只是那识海乃离尘谷信力支撑,不过能在 分神期修士的攻伐下堪堪自保。如今他元婴已生,神识合以信力,羽化之下已是 无两,瞅准对方松懈之机猛攻过去,立时就将朱锆神识冲了个七荤八素。

  若是正面交锋,元婴修士早做准备,运起心法宝物,可不是分神期神识能冲 破的。朱锆不是没有防备,换任一个元婴神识来攻都占不到他的便宜。然而宁尘 这头刚刚还拿着特使的架子与他说话,谁能想到狗脸翻得这么快,一招偷袭出手 竟是分神期级数。

  朱锆心中暗叫不好,头晕目眩之际刚要施法应对,一柄长刀破体而入。

  宁尘自开口挑衅的那一刹那,神识刀斩就已紧随其后,三招环环相扣,全没 给朱锆应对余地。这其中当属宗主信物功劳最大,若非手持此物,朱锆绝不可能 让他凑到这般近处。

  朱锆本以为万事皆休,可那一刀却只是穿胸而过碎了大半肺脉。宁尘真要取 他性命,一刀碎了紫府人就没了,只是无冤无仇,倒也不必下那等死手。

  布阵的八名灵觉护法大惊失色,立刻分出四人扑来。这阵法原也只需四名灵 觉便可支撑,此番多带了一倍人来也是为了办事稳妥。

  若四个灵觉都在北岸,缠住宁尘十几招倒也不难,到时候朱锆服了疗伤丹药 再抢上前来助阵,宁尘可占不了什么便宜。

  可宁尘如今修为已然上了一个大阶,对岸两人还未过江。他已直扑阵眼,找 准持阵的护法就砍。迎上来的二人双剑齐发,都被宁尘巽风邪体裹带的风流偏折 开来。

  两个持阵的灵觉哪敢怠慢,再不腾挪就要挨刀,无奈之下只得收了法力飞窜 两边。桥担两头缺一不可,二人一撤力,那阵法界壁顿时崩裂。七八条蜃蛟鸟上 青霄鱼归大海,尾巴一甩,卷起三丈巨浪,尽入江中而去。

  宁尘一击得逞,身子一拧调转方向便往南边飞跃。对岸四人一起朝他截来, 手中各捏法诀蓄势待发。

  宁尘得手之后志得意满,本以为抬手两刀打发了堵截之人,顺势逃了就是。

  没想到头里两人不闪不避,仿若全然不知自己对手是元婴期修士。

  一刀劈下,首当其冲那名灵觉断臂飞出,宁尘反倒愣了。他原只为逼退来者 破开去路,全没想到这灵觉护法如此性烈,拼着少只手也要给同门抢出一个机会。

  他刀势未尽,后面那人已拼力一剑拦腰斩在宁尘腰上。剑身辅一入体罡气四 射,直爆去宁尘一大块血肉。宁尘回身去劈,手却忽地一僵,竟是那断臂护法使 了什么冰决将他连手带刀冻在一起,胳膊肘已然转不动了。

  就这么一恍的功夫,已有人接了伤者归去岸边,其余六人凌空将宁尘团团围 住。寒溟漓水宫的冰决深奥神妙,宁尘拿真气冲了两下竟没冲开。

  还真是将人家宗门小看了……寒溟漓水宫与妖族常有摩擦,宗门弟子都是在 战场上喝过血的,一旦动起手皆作生死之搏,绝不含糊。灵觉期舍条胳膊又算什 么,虽损伤些本命元气,只要断臂未丢,两颗好药下去也便接驳了。自己在人家 面前还收着手,可不是就被人占了便宜。

  他滞在空中忖度局势,朱锆已压住伤势补上前来。他面色惨白,飞得却比想 象中稳得多了。想来寒溟漓水宫打战打的频繁,那些战场应急疗伤的秘法十分霸 道。

  「小子,你是哪里来的?为何有我宫主的牌子?」朱锆虽然被宁尘偷袭来了 一招狠的,却也知道宁尘未下杀手。他语气不卑不亢,仍留三分余地。

  宁尘哼笑,朗声道:「管我是从何处来的!寒溟漓水宫恃强凌弱称霸一方, 任谁看不过眼都要踹你们一脚!」

  「你假传宫主令谕,又动手伤人,那就莫怪我们拿你归案。」

  朱锆将手一挥,护法们同时掐诀意欲结阵。宁尘看得真切,当即纵刀朝最近 一人攻了过去。

  那人也不接招,抬手寒气外放,给宁尘织出一张雾网。宁尘不敢乱撞,微微 一绕,准备先伤去一人再说。

  可登时便有其他人围攻过来,几名护法配合默契进退得法,比之当初妖墟时 的许长风景水遥不遑多让。每每等宁尘意图追击之时,就有法术从各处袭来,叫 他左右支拙。

  几个回合下来,宁尘勉强伤了两个,自己身上也被冻了几处冰。这般下去, 待朱锆调息完全下场参战,自己非要下死手才能脱身了。

  他一念至此,不敢再耽搁,拼着杀退身周几人,猛吸口气,一头往江中扎了 下去。

  此处海拔仍是不低,江水依旧刺骨。上层水波汹涌,深处多少清澈澄明些, 只是光照难进,四周幽暗深邃。宁尘将神识定好南方,用个御水术从江底开始逃 窜。

  身后嘭嘭嘭嘭几声入水,竟是漓水宫弟子追了上来。宁尘初时还在暗笑他们 自不量力,竟敢和元婴期竞速,殊不料他一顿猛窜,那几名护法竟甩之不开。宁 尘这才想起,自己一共没御过几次水,人家呢,宗门名字都带个水字儿,比游泳 那是真比不过了!

  头顶上一道威压并驾齐驱,乃是朱锆感知着宁尘真气位置紧追不放。只要宁 尘往水上浮起,铁定有大招式往脑门招呼,到时候又和先前一样身陷恶战,于境 况没有丝毫改观。

  宁尘稍微有点急了,正当他思索脱身之法的当儿,那江底忽地冲出一道黑影。

  宁尘吓了一大跳,险些呛水进肺。先前在外围徘徊的那头小蛟,于幽暗处猛 然扑出,朝宁尘张开大嘴咬了过来蜃蛟洑水几乎全靠肉身本能,全无真气外泄, 待宁尘发现时小蛟已扑到右侧近前。说是小蛟,也只是和其余蜃蛟相比,放在宁 尘面前那也有他七八个长短,嘴巴一张足以将他脑袋吞了。

  说时迟那时快,宁尘只能堪堪抬右手去挡,被那小蛟一口叨住。与此同时, 宁尘指尖一弹,吴大少送他的秋水刀在水中窜出两尺,滑在宁尘左手。宁尘抬手 就剁,直取小蛟颅顶。

  救你们只是顺道,恩将仇报那就别怪咱不客气了。

  然而那小蛟咔咔几口,尽将宁尘手上坚冰嚼个粉碎,却没伤他分毫。宁尘急 急停了手中刀,好歹没落在小蛟身上。小蛟潜下头去,又咬他身上其余几处冻冰, 尖牙利齿颇有巨力,宁尘一时冲不开的地方,在它口中宛若无物。想来这蜃蛟水 元一体,虽是靠肉身强咬,血脉中却有先天妙处自发运转,这困束的冰法终究耐 它不得。

  宁尘定睛观瞧,小蛟眼中清明有光,便知它确是前来襄助的。他也不含糊, 身子一扭翻身骑在蛟上,紧紧抱住它的颈子。

  小蛟试得他牢牢攀在身上,再不亟待,化作一道长虹猛窜出去。

  江中毕竟少光,护法们追踪宁尘全凭他身上真气。如今他伏于蜃蛟之上无须 真气外放,小蛟游得又如离弦之箭,恁大一条江中方向接连变幻数次。不过一盏 茶功夫,身后的追兵气息已全然不见,想来是失了他踪迹,无法再追。

  一转眼,又有数条壮硕蜃蛟从深处浮起,将宁尘拢在当中齐头并进,更有几 条靠到近前,用身躯轻轻在宁尘身上撞了几下,以示亲密。

  同游片刻,几条大蛟在无声无息皆尽散去,驮着宁尘的小蛟也浮出水面,好 叫宁尘喘口气。

  午日当空,清波分辟,身下小蛟一身金鳞微泛紫光,照得宁尘直眯眼睛。及 手所触,那鳞片光滑柔润,犹如出窑细瓷一般,叫宁尘忍不住多摸了两下。小蛟 似是作痒,又仿佛不喜他乱摸,身子左摇右晃,叫他牢牢把住才重新游得稳了。

  宁尘来怒州时于蜃蛟口中救得凡人,离去时又于修士手中救得蜃蛟,其中造 化难以言说,只能在心中暗叹一声。他莫名地只觉有些好笑,不意间心情竟敞亮 了大半。

  若一切皆有命数,那么龙鱼儿的命数绝不是在我眼前静静消逝。

  没有任何证据,可宁尘却分明在冥冥中感觉到,她还在。

  他拍拍身下小蛟,大声道:「将我送去芒城,可听得懂吗?」

  小蛟在水中轻轻一鸣,声音犹若空谷飞鸢,涤人肺腑。

  吴少陵送的地理图有注,南疆与怒州接壤处有两座大城,一座称为芒城,一 座称为灞城,相距不过百十里。前者尚以人族居民为众,后者则已是大半妖族了。 宁尘想要落脚,自然要先去芒城。

  说是人族,实则南疆人已大多是两族混血,数代传承之下,血脉各有薄厚。

  不过人族一脉终究是万物之灵,但凡不是第一代,都已看不出什么妖族特征。 哪怕是寒溟漓水宫的正牌弟子,也有不少祖上身负妖族血脉的。

  小蛟行得颇快,不出半日芒城已远远现在地平线上。它放缓身形,离了江心, 将宁尘托上了岸。

  宁尘回头去看,横空山早已在天边隐入烟尘。他又看看浮在江水中探头望着 自己的小蛟,从戒指里掏了一枚灵觉期锻体丹药,朝它一抛。

  「权作谢礼,后会有期。」

  宁尘随性拱了拱手,也不知它看不看得懂,转身欲走。不料那小蛟衔住丹药, 噗一声又给他吐了回来。

  宁尘未曾想到这一折,反应慢了些,抬手狼狈接住,差点让丹药打中面门。

  「嘿,还挺挑,不要拉倒!」宁尘翻了翻白眼。

  小蛟也不知是生气了还是怎地,忽地探过头来,一口咬在宁尘长襟。宁尘着 恼,抬手去拍,小蛟却猛地把头一晃,撕了他一片衣角下来,转身滚入身后万顷 碧波。

  宁尘擎着衣服看了看破破烂烂的衣角,气急败坏骂道:「嘴怎么这么欠呢?!」

  小蛟游至江心,又抬起头来看。宁尘恶狠狠朝它指了两下,小蛟远远朝他喷 了一口水,好似有些得意。

  宁尘不再耽搁,起步往芒城行去。待他行至城门之外,再往后看,那小蛟依 旧在江中若隐若现,久久不曾离去。

               (待续)
贴主:Cslo于2024_12_20 5:47:53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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