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适应生活 一夜喧嚣。
熬到后半夜叶流觞才得了主人的“饶恕”,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离开了二夫人的房间。
叶流觞跌跌撞撞的往自己的住处走去,她双腿发软,走路都不成样子,原本有力的臂膀,此时光是撑住她的身体都格外勉强。
她就似是被掏空了一般,每次脚踩在地上,都似是踩在一团棉花上,无有实在。
今晚是她的初次,其激烈的程度却远超她的认知,敏感的那处传来火辣辣的刺痛,腰身更是酸软的厉害,疼痛从身下延申至体内,每次动作,冷汗都会控制不住的冒出来,把她的衣服再一次浸透。
好难受!
一个无声的声音在心里哀嚎。
泪水在眼中打转,叶流觞强压着不断涌上眼眶的热意,以最快的速度逃回房内,顿时跌倒在地。
身体的不适是压垮坚强的最后一根稻草,叶流觞的双唇不断颤抖着,压抑的呜咽从紧闭的牙关中逃出,她死死憋着泪,想起了晚上疯狂又淫乱的画面,身体抖成了一个筛子。
她怎么可以如此!
毫无礼义廉耻,毫无自尊,那么低贱又放荡!
她的身体竟然可以被玩弄成那般,合欢散的药效散去的时候,意识回笼,看到自己的身体出现的反应,那些气味,体液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她的手上,附着在鼻腔内。
胃部突然一阵紧缩。
想吐。
叶流觞忽然双手撑地,趴在恭桶前,把晚饭吃进去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
她枯瘦的身体伴随着呕吐抖的更加厉害,胃部每一次紧缩,她的身体都会像煮熟的虾米一般弯曲折迭起来,随后口中便吐出更多东西,到了最后,吐出的只有一些黄水了。
叶流觞把嘴角沾上的污秽擦净,背靠床沿坐下,屈膝环抱自己,泪水不知何时已经遍布她的脸庞,与汗水混合,渗入口中,掺杂了呕吐物的味道让人恶心。
叶流觞试图把泪擦干,但每次擦去一点,立刻就会涌出更多,尝试了几次,见没有效果便索性让它流,反正流完了也就没有了。
好孤单……
这里她不认识任何人,孤苦伶仃,难过的时候也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还要被主子羞辱,灌下合欢散,做出奇耻大辱的行为。
她真的太难过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也只能通过环抱自己获取些许慰藉。夫子曾说弱者才会哭泣,强者面对困境需要想法子去解决,可到了她这个地步,她发现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
原来她只是一个可笑的弱者。
她不知道哭了多久,后来眼角再也无法流出泪了,眼皮红肿,干涩的黏合在一起。她麻木的从地上爬起来,走向了帘后。
这里放着崭新的木盆和木桶,叶流觞看到这些用具,心里感到些安慰。她拿起木桶,到院中打水。
装了整整一盆水,她快速脱掉身上黏腻的衣服,直接浸入水中。
深夜的井水很冷,刚接触到温热的肌肤,她立刻被刺激的打了个冷颤。寒冷似乎总能激起人的斗志,在强烈的刺激下,她的神智空前清醒,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
她快速清洗身上的粘液,洗的力道很大,不仅要洗掉,还要搓掉,很快,她的肌肤便泛起了不正常的红。但即便这样,搓洗的力道仍是不见减弱,反而愈发用力,好像要把皮也搓下来。
叶流觞厌恶身上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更厌恶这具失控的身体,她的身体背叛她的意志,她不喜欢,很恼怒。她泄愤般一次又一次搓揉罪恶的地方,那里最是稚嫩,可以说是天元身上最脆弱的部位,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双手捏住那里机械的摩擦,把本就红肿的那里搓的更加肿胀,直至泛出青紫。
好脏!
这晚叶流觞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她只是疯狂的清洗身体,哪怕知道洗不干净,但她就是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把自己洗的更干净一点,这样或许她就还是原来的自己。
到最后,她实在体力不济,或已认清现实,她绝望的无声痛哭,睡着的时候,脸庞都挂着两行清泪。
翌日。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东方洒落下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唤醒了这座沉寂的府邸。
叶流觞的眼睑轻轻翕动,片刻后,眼睑缓缓打开,迷茫的目光扫过卧室的每一个角落,与记忆中的家徒四壁并不一样。记忆一点点连接起来,卖身、入林府、当元妓、伺候主子——是了,她现在已经不是叶家村的女郎了,而是林府的元妓。
经过一夜修整,昨晚的奔溃离她远去,她的心得到疗养,心情也平稳许多,就是肿胀的不成样子的眼睛让她不适应。
叶流觞缓缓爬起身,在梳妆台前简单的给自己做了个梳妆,换了一套新的仆人装。
水蓝色的仆人装穿在她的身上很合适,她本就是一个长相阴柔的天元,骨架子又小,倒是水蓝色的布料能衬出她的斯文,平添几分江南女子的婉丽。
叶流觞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这是她这几年来第一次穿新衣服了,她喜爱的摸了又摸。
换个角度想想,生活貌似也没有那么差劲,虽然要被主子羞辱,至少她活下去了,吃穿用度也是很好的,比外面的平头百姓都要好——比如说现在她就可以去庖厨领一份早膳,还是实打实的白米白面,这在寻常百姓家都是极其奢侈的食物。
叶流觞出门前不忘给自己打气,只是刚到庖厨,她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十一)变态的少爷 女孩左手拿着瓷碗,碗里盛着白米粥,右手还拿着一碟萝卜干,只是她的注意力全放在了食物上,脚步匆匆,完全没看到迎面进来的女郎,结果毫无意外,二人撞在了一起。
女孩那份白粥全部喂给了她的衣服。
“对、对不住,我弄脏了你的衣服,你脱下来,我给你洗干净。”周小丫本能的道歉,又慌忙拿出帕子要给来人擦干净,头都不敢抬。虽然没了早膳要饿肚子了,但比起饿肚子,她更怕得罪人。作为府中的新人,她生怕被欺负,只是擦着擦着,手被人按住,紧随着头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没事,等下我自个儿洗便好。”
“叶姐姐!”
叶流觞放开周小丫的手,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原来是叶姐姐呀。”周小丫喜出望外,抬起头,果然出现在眼前的正是叶流觞。心中的惶恐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欣喜,她晓得叶姐姐不会怪罪她,更不会欺负她。
叶流觞点点头算作应答,她绕开女孩进厨房领自己的早膳。
她是一等婢子,早膳要比周小丫丰盛的多。一碗肉粥、一迭萝卜干、还有两个素包子。叶流觞把肉粥和萝卜干一并递给了周小丫,自己则拿着素包子边走边吃。
“叶姐姐我不能要,是我自己不小心弄洒的,还弄脏了你的衣服。”周小丫追着叶流觞要把早餐还给她。
“给你的就吃罢,我吃包子就够了,若你不想吃的话,等下给别的家奴吃好了。”
“那我吃了,谢谢叶姐姐。”周小丫感动不已,随后鼻子酸了起来,眼睛也湿润了。
看着手中的肉粥和萝卜干,这些食物,就连她的家人都不会让给她吃,可叶姐姐就这么自然而然的给她了。自打生下来,她从未被人这般相待过,因着是坤泽,从小就捡兄弟吃剩的东西吃,所有好吃的也与她无缘,爹娘看到她永远只会唉声叹气,被卖前家里营生不好,她甚至只能喝洗锅水。
血脉相连的亲人从未把她当人看,养着她也只为了困难的时候可以卖了换钱,她早早就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被赶出那个家,或是被卖,或是嫁出去,没想到真的被卖了,被卖后反而遇到了叶姐姐。这位与她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却给了她比亲人还多的善意。
周小丫感动的泪眼汪汪,傻乎乎的跟着叶流觞,叶流觞没有看周小丫,她快速咀嚼着两个包子,昨晚体力消耗过多,这会儿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吃完两个拳头大小的包子还觉得不够饱,她又找了碗水喝下去,这才感到些许饱腹感。
吃完东西便打算回房换衣服,再之后她还要去看看教家奴识字的事。叶流觞还没走出庖厨,却听到屋外的长廊中传来了女子的对话声。
“你没看错吧?”
“没看错,方才绿柳和红花被送了回来,我的乖乖,一身伤,现在躺着了,好像没法起来了。”
“这么严重?他们干啥子去了,得罪主子了?”
“好像不是,听说是伺候少爷去了。”
“伺候少爷?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昨儿个少爷好像说去看二夫人的,昨晚还听到二夫人房里吵的翻天,这么看来少爷没去,还叫了绿柳红花去伺候,这是伺候了整整一晚?”
“可不是嘛,刚刚人才被抬回来呢,都快没人样了,感觉出气多进气少的。”
“这么可怖?”
“哎哟,哪有可怖这词儿呀,你要说便说恐怖,要么就可怕,反正非常可怖。”
“你怎么也说可怖呀,人现在怎么样了?”
“不知晓,走走走,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听说少夫人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
……
对话声渐渐远去,直到完全消失,叶流觞才走了出去。
红花和绿柳,她记得是谁。
昨日一起买回来的新人总共三位坤泽,周小丫,和另外一男一女,因着没有名姓,还是少夫人临时给起的。
这么说那两人昨晚伺候少爷去了,二夫人就叫了她去伺候,结果一觉醒来,昨日还活生生的人,现在已经不行了?
已知的消息很容易串联起来,叶流觞心里又惊又恐,虽然知道卖身为奴后性命就不是自己的,但知道是一回事,真实发生又是另一回事,她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周小丫。
周小丫已是双眼瞪大,大大的眼中满是惊恐,显然已经吓到了。
“你吃完早膳先过去看看,我去换身衣衫便过去。”
“好,我……我这就去看看。”周小丫已经顾不上吃早餐了,绿柳和红花是她的室友,同样是府中的二等婢子,昨晚她听绿柳和红花说要去伺候少爷,早上醒来的时候两人都没有回来,所以她还不知道二人的情况,听别人这么一说,哪里还坐的住。
周小丫几乎是跑着回了自己的居所,此时她的居所外已经聚集了不少闻风而来的看客,大家围在外面,看着院中躺在两块木板上的人,议论纷纷。
周小丫挤开人群冲了上去,只见绿柳和红花躺在被人抬回来的木板上,不知为何没有扶回房休息。二人身上衣衫不整,盖在身上的被子也是血迹斑斑。露在外面的皮肉青青紫紫,更让人害怕的是两人的脖子也有大片淤青,与两人的眼神一对视,周小丫直接吓得瘫坐在地。
绿柳和红花伺候少爷,伺候成这般了?昨夜红花还说伺候完少爷便飞上枝头当凤凰……不由想起昨日少爷给她破身,她的身体现在都会渗血,残留在肢体的暴力时不时就会窜出来,再吓她一身冷汗。可那些粗暴的记忆,与眼前红花绿柳的惨状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你们这……是怎么了?”
“桃……花……”躺在木板上的红花听到声音艰难的睁开眼,辨认出眼前的是周小丫后,她用尽毕生气力,声嘶力竭的叫了声桃花,这是少夫人赐给周小丫的名字,而叫完这声桃花,她便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嗽似乎耗尽了她仅剩的生命力,眼中的那抹不甘,随着双眼闭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周小丫吓坏了,那犹如濒死之人交代遗言般的神态,如一把利刃狠狠刺入她的心里。她哆嗦着身体无法动弹,直到身子被人扶了一下,顺着那股力道站起来,呆滞的目光往后看去,是叶流觞。
“叶姐姐……”
“站稳了,坐在这儿叫主子瞧见了,又当责罚你了。”叶流觞低声道,周小丫连忙站好,虽然极力克制,但身子还是无法控制的发抖。
“谢谢叶姐姐。”
叶流觞低声道了句“不客气”,便看向躺着的绿柳和红花。
眼前惨状同样叫她久久不能平复,见识过少爷欺凌周小丫,却没想到那还是轻的。在绿柳和春花的身上遍布大小不一的青色斑块,斑驳血迹展开在雪白的皮肉上,每一寸皮开肉绽的肌肤似乎都在无声的诉说,这具身体的主人昨晚经历了何种非人的折磨。
叶流觞想起昨日林少爷是怎么当着她的面折辱周小丫的,周小丫惨叫的声音还如雷贯耳,周小丫看着没甚大碍,那么眼前的绿柳和红花得承受什么样的折磨才能这般惨烈?
在这个府上,是否下一秒躺在木板上的人就是她?
随着院内闻风而来的家奴越来越多,议论也越传越玄乎,大家的情绪都非常慌乱躁动,这时,两个提着木箱的中年男人匆匆走来,跟着男人一同进来的还有两片雪白的衣袂。
看着恍如昨日般端着双手气质如兰的清冷女子,她就像一缕青烟,悄无声息的飘进了这个嘈杂的院落,而随着她的到来,人群的纷扰瞬间就被驱散了。
是少夫人。
柳无依急匆匆走到院内,初见躺在地上的二人也是吃了一惊,今早便有婢女禀告她,说是新来的家奴出了事,她赶紧命人请大夫,自己随意挽了个发就过来了。
嫁给林宇虽仅有短暂的一年多,但其实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了,但每次处理过后,她都会重新刷新对男人的认识。晓得自己那人面兽心的丈夫是个什么货色,林宇对床第之事颇有花样,很喜欢用粗暴的动作去欺凌坤泽,面对她和二夫人还有顾虑,这份邪恶就全部施加在买回来的新人中。
这一年林宇带回来的人也有十几二十,他们都是因着家中贫困被发卖的良家子,身子尚且青涩,如何受的了林宇那种不人道的折磨。每次看到被折磨后的坤泽,她都心生无力,有时候还会感到恐慌,可久而久之,她自己也麻木了。
“小姐。”秋华见到二人的惨状,很是惊慌。
“劳烦大夫给他们二人检查一下。”柳无依拉着秋华往一旁挪了一步,把位置让出来给大夫。
大夫明白人命关天,点了点头便上前检查,但由于绿柳和红花是坤泽,大夫是天元,受限于大防,他们并不能真的去检查二人的身体,仅有把脉看看内伤。结果便是,两位大夫一致诊断二人已经回天乏术了。
“少夫人,不成了,赶紧猜人送出去吧,免得脏了府邸染上病气。”
听了大夫的话,柳无依波澜不惊的脸少见的细微抽动了下,双眼也微微瞪大。
要死了?她难以置信的看向躺在木板上的红花和绿柳。
二人还没咽气,身体的下方用褥子缠绕着,堆迭在一起,褥子上血迹斑斑,似乎底下遮掩了什么秘密。只是两人分明还有一息尚存,纵使柳无依不懂医术,大致也是晓得这种情况最好是检查二人的伤处,死也要死个明白不是?
她有点着急,难不成自己上去检查?这肯定是不行的,可难不成就这么把人埋了?人还没死,这般就给人埋了与杀人何异?柳无依纠结的一双柳眉皱起,正想指示自己的婢女去查看时,有一个突兀的女声抢先响了起来。
“等等。”
清冽的女声如同一山涧清泉,从喧闹的人群中淋淋落下,顿时使四周都安宁下来。柳无依抬头看去,是一个穿着奴仆装的女子从人群中快步走出,她换下了昨日粗旧的麻衣,现下一身水蓝色布衣,腰带随意竖在腰间,整个人十分清瘦,干净的小脸上是那双澄澈的水眸,气质斯文,有几分落魄书生的意味。
女子径直穿过人群,走到她跟前站定,先是恭敬的行了一礼。柳无依愣了愣,才认出这女子居然是昨日一同买回来的干瘪粗黑的女乞,不对,是元妓,叶流觞。
“你过来作何?”
“夫人,我可以给绿柳和红花看伤。”叶流觞秉着手,恭敬的对她说。
“你?”柳无依显然是怀疑的,叶流觞是个元妓,绿柳和红花的伤处又是那种部位,别人都还没出声,一个元妓却主动提出要给人看伤,打的什么鬼主意?她顿时警惕起来,这人不会是想趁机欲图不轨吧?天元就没有一个好东西,至少在目前的柳无依看来是这样的。
越想柳无依就越觉得这叶流觞和林宇是一路人,一个天元,不去谋一份正经职业,反而当起了元妓,可见骨子里就是一个淫欲的,都是空有一副文质彬彬的皮囊,人面兽心的玩意儿。柳无依冷下脸:“你是何居心?”
“居心?”叶流觞一愣,她不就是不希望两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离去吗?她疑惑的看着柳无依,柳无依却是已经拉响了警报,似乎只要她有什么异动,下一刻家丁们就会扑上来,把她扔出去,想了想,她顿时反应过来。对了,她是天元,不管她的观念如何,世人的观念就是贞洁比性命还重要。
“告诉你叶流觞,林府东厢不是你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柳无依厉声发出了警告,于情于理她都不希望东厢再来一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夫人别误会,我没有想做什么,我就是觉得死也该死个明白。人命关天,救人一命胜作七级浮屠,两位大夫还要行医救人,不能坏了礼节,但我只是一介元妓,本身就是一无所有的低贱之人,既然如此,便让元妓也做些救人的事罢,好为来生积些阴德。”
她巧妙的把卑贱揽到自己身上,又顺道给两位大夫一个台阶下。两位大夫都被说动了,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她的提议,确实看过了伤势再诊断更稳妥些,只是他们不能自己去看。
“哦?你这说法倒是新鲜,只是即便要瞧也轮不着你一个元妓去吧,叫秋华去不也一样?”柳无依也被说动了,但她仍信不过叶流觞,想叫秋华去看,叶流觞又说:“等等夫人,这事还是懂些医理的人去看要好些,不然伤势说不清楚也不利于两位大夫诊治。”
“听你这么说你还懂医理咯?”柳无依挑眉看她。
叶流觞点头:“我小的时候曾随夫子学过点皮毛。”
如此倒还真是只有叶流觞最合适了,柳无依抿了抿唇,双眼直直瞧着叶流觞,想从她脸上瞧出些许心虚或是龌龊。只是叶流觞问心无愧,脸色坦然,全然看不出有丝毫非分之想。
看了半响,柳无依收回目光,展了展袖子:“那我且信你一回。”说罢,她吩咐家奴:“你们把人抬回房内,都回避一下。”
“是,少夫人。”
家奴们把人抬进房内,其余人全部都退到了院子外等候。叶流觞走进去,柳无依也跟了进去,最后进来的还有秋华。
“夫人,小心过了病气。”没想到她会跟着进来,隔着几步外,少夫人主仆二人死死盯着她,仿佛生怕她做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叶流觞有些无奈,她生的这么像不老实的人吗?
“无碍,你检查罢。”柳无依后退了一步,两个新来的家奴当晚就出事了,她不仅担忧,更想知道自己那位人面兽心的夫君又做了什么。
叶流觞没有办法,只好由着少夫人了。她走上前,蹲下来仔细检查二人的伤势,刚刚靠近,立刻就察觉出异常之处,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混着淡淡的臭味,她皱了皱眉,这种味道是!
叶流觞看向二人身下堆迭的褥子,定了定神,试探的伸出手抓起绿柳身上的床褥,朝着绿柳下身看去,只一眼,她便猛地头一歪。
呕——!
在叶流觞歪头呕吐的同时,柳无依和秋华也看到了那骇人的一幕,顿时吓得面如金纸。
幸好柳无依站的较远,她受到的冲击不似叶流觞那么大,但还是被吓得后退了几步。
那层层堆迭的人体内脏器官,那是肠子,绿柳身下堆积着花花绿绿的肠子…… (十二)元妓课字 这一幕骇人至极,什么样的畜牲才能做出这种事,这完全就是一场虐杀!
柳无依脸已是煞白一片,她仓惶后退几步,根本不忍看第二眼,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也出现了皲裂,名为恐惧的表情出现在那张脸上,就连身子也克制不住的发抖。
喉咙一阵紧缩,她本能想呕吐,连忙用帕子捂住口鼻,又连续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勉强把呕吐的欲望压下去。
想到这一年的日日夜夜,她是和什么东西同床共枕!
柳无依尚能隐忍,秋华已是忍不住了,她捂着嘴跑到外头,扶墙吐了一地。
叶流觞把刚刚吃的包子全部吐了出来,因着她离的最近,不仅承受了视觉冲击,更要命的是那股气味,血腥与臭味混合在一起,直接冲到她的鼻腔内,她根本忍不住,只能狼狈的撑在地上呕吐。
她用力抓着地板,指甲都抓的渗出血来,绿柳肯定没救了,那么红花呢……她不忍心的捏起红花身下的褥子,小心翼翼的往里面瞅了眼,顿时面如死灰。
林少爷人衣冠而牲畜行,林府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狱!
“夫人,无需诊治了,寻个地方安葬吧。”缓了好久,叶流觞方扭头虚脱般对柳无依说。
柳无依已是知晓,白着脸点了点头,这般情况还是早点准备后事,不然怕是寿衣都穿不下了。只是可怜了两个坤泽,昨天才入府,兴许就是前不久才被家人发卖的,本以为进了林府可以苟延残喘,没想到林府才是阎罗殿。
柳无依步履蹒跚的走出房间,两个大夫还在等候,见柳无依出来连忙上前:“夫人,您看如何?”
“不用治了,大夫们先回去罢。”柳无依有气无力的说。
“这?”虽有不明,两位大夫还是点了点头:“好吧,那我们先回去了。”
“你们送两位大夫出府罢。”
“是。”
等两位大夫被家奴送走,柳无依又转头吩咐另外的家奴:“你们等下去陈记棺材铺,就说林家定两口薄棺和两套寿衣,让他们准备好快点送来。”
“是。”
“还有,留两个人在里头候着,等人去了后赶紧换寿衣入棺材,寻个好点的山头埋了,立个牌子,名姓的话……就绿柳和红花吧。”
“是。”
家奴们连忙动员起来,这事发生的太突然,大家都没有时间去反应,只本能的遵循少夫人的安排。
叶流觞浑浑噩噩走出来,直到沐浴了阳光,她的魂魄才慢慢回到了身体,感官也变得清晰。
心已沉到了谷底,那一帧帧骇人混乱的画面在脑海中疯狂叫嚣:这里就是地狱。她并不认识绿柳和红花,也没有说过话,仅在昨日进府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是两个腼腆爱笑的坤泽。
在这里要如何才能活下去?
沉沉走到院外,一眼便看到站在在长廊下,垂着头瑟瑟发抖的女孩。
周小丫已经晓得她的两位室友的遭遇,惊慌在那一瞬间完全挟持了她,她不敢呆在那里听二人的死讯,而是逃离了那里。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跑,只是太害怕了,三人中只有她活着,幸存者的心理障碍在得知二人的遭遇时形成,周小丫陷入了无止尽的不安中。
若昨天不是伢行管事率先领着她见了少爷,那么昨晚就会是她去伺候少爷,随后躺在那儿的也是她。阴差阳错的避开了危险,但这份巧合反而叫她惊恐万分,她时刻都觉得该死的是她,陷入这种滔天恐惧中,叶流觞来了她都没有察觉。
被叶姐姐拉住,再看着叶姐姐的脸,她眼皮耷拉着,上下唇用力蠕动,良久,却是失了语。
“叶姐姐……”
听着她努力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嘶嘶的悲鸣,叶流觞心头刺痛,这双惶恐不安的眼与自己的亲妹妹重合,被卖的时候叶小妞也是这般惊恐的看着她,用尽全力抱着她,妹妹们遇到危险不会求助爹娘,反而会死死抓着她,哀声叫着“姐姐救我。”
妹妹的求救永远是当姐姐的心中刺,也不知道得了她卖身的钱,爹有没有治好腿,骨瘦嶙峋的妹妹又能不能吃上一口饭,估计可以的吧。叶流觞想着,看着周小丫整个人吓得直抽抽,她终是不忍心的走上前,展开双臂把颤抖不止的女孩搂进怀里。
“若是害怕便抱着我罢。”
“呜……叶姐姐,姐姐,呜呜……”突然被人抱住,温暖的怀抱带着股淡淡的馨香,周小丫强撑着的神经奔溃了。她紧紧抱着叶流觞,脸深深的埋进叶流觞怀里,压抑的呜咽很快传了出来。
她哭的小心翼翼,并不敢声张,生怕哭声扰了主子们的清净,到时责罚于她,而且她和叶姐姐一个天元,一个坤泽,若叫人瞧见她们私底下抱在一起,又当责罚,但哪怕这样,她还是忍不住抱紧了叶流觞,在她怀里哭的昏天黑地。
尚年幼的女孩,被父母卖了,又投身至这个大院里头当奴才,可怜的女孩没有朋友,主子欺辱她,府里的奴才也欺负她,仅有一个叶姐姐不仅不欺负她,还好心照顾她。她说叫她唤她叶姐姐,她便真的把她当成了亲姐姐。
怀里的湿意渐渐扩大,叶流觞没有说话,她只是轻柔的拍着周小丫的后背,眼里是无尽的苦涩。
周小丫说在这里只认识她,她又何尝不是呢?她的处境甚至比周小丫还要糟糕,身为最低贱的元妓,所有人都鄙视她,二夫人看不起她,少夫人也在猜疑她,家奴们也对她敬而远之,她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真真正正只认识周小丫。
真是孤单。
绿柳和红花没有熬过当天上午,棺材送到林家没多久,二人就先后咽了气。几个年纪大的老嬷嬷给他们换上寿衣,又用浸湿的帕子给擦了脸,化了妆容,两人便草草入殓了。
二人的死并没有在林府掀起多大的风浪,像林家这样的大户,死一两个家奴是很常见的,家奴们只知道新来的两个奴子死了,具体怎么死的并不清楚,也人心惶惶了一阵,但很快就被莫名的庆幸取代。
只要得了空闲,家奴们便聚在一起议论此事,或猜测二人的死因,但这基本都是各自的猜想,无有真材实料,久而久之,随着新的乐子在家奴中传递开,家奴们的注意力也就放到了新鲜事上,没有人再提起二人,连记住的人都少,到最后,仅有周小丫记住了她曾经的室友。
……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日子一天天过去,周小丫已经从那天的恐惧中抽身出来,渐渐开始适应在林府为奴的生活。
现在她和叶流觞算比较熟悉了,知道叶流觞是叶家村人士,在家中排行老大,因为灾年家里入不敷出才卖身的。经历和她差不多,人又好,周小丫对叶流觞更加信任,每天得了空就会找她聊天,渐渐的她们还形成了一起吃饭的习惯。
忙碌一日后,她们会一起去厨房取饭,然后一起吃,再聊上一两句。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叶流觞在说,她在听,但她就是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充实,甚至还挺开心的,比在家都开心。因着结识了叶流觞,卖身貌似都成了她这辈子最幸运的一件事。
今天清晨,叶流觞准时来到厨房拿早饭,然后像往常一样,与同样过来拿早饭的周小丫一起吃。
“小丫,等下要过来认字吗?”就着米粥吃完两个包子,叶流觞正要走,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今天是她教家奴认字的日子,周小丫也是家奴之一,按理说可以一起来的。
“欸?我也可以认字吗?”周小丫惊喜的瞪大了眼,认字?她从未想过自己能认字。她是坤泽,又是穷人,这个年代握笔的不都得是一双青葱玉指呀,她的一双粗手,只适合干粗活。
“当然可以,少爷本来就是叫我教家奴认字的,今天开始教,你也可以来。”叶流觞轻笑道:“别有压力,能认几个是几个,多学点指不定今后还能当个账房呢。”
“真的?”
“当然了,要不要来?”叶流觞近乎是在引诱了。周小丫顿时展了笑颜:“好,我也要认字。”
不仅可以认字,还可以见到叶姐姐呢!
叶流觞眉眼弯弯,周小丫虽然及笄了,性子倒很单纯,不过似乎大多寻常百姓都很淳朴呢。
等周小丫吃完早餐,她带着周小丫前往前院,她走前头,周小丫走在后头。
前院此时已经来了不少家奴,基本有空的都过来了,管家已经提前知会过他们,今天上午元妓在这里教他们认字,叫他们早点过去,因此他们一早就过来了,现在围在一起议论纷纷。
当奴子的素来只需会伺候人就行了,打扫卫生端茶递水,再不济做赶车的活计,认字是万万不敢奢求的。他们不敢相信,猜测主子是不是想借此责罚他们,大家众说纷纭,议论直到叶流觞到来才戛然而止,所有人的视线一瞬间全部落在叶流觞身上。
“元妓,真的课我们认字?”
叶流觞走过去,迎着大家渴望的目光,万众瞩目她还是挺激动的,来到林府这么些天,这么多人和她说话还是头一次。
“嗯,今天课你们认字。”
“可读书写字那都是小儿干的事,我们这个岁数还能学吗?”几位年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家奴神色紧张,有些自卑,他们的岁数算是家奴中较大的一批,在此之前干了一辈子打扫卫生的活儿。
“无论多大年纪都可以学,大家也不是要学的很精细,学会些日常使用的字就行了,像一到十,米面粮油什么的。”叶流觞走到院子的一面墙上,这里挂着一个石板,她用炭笔在石板上写下壹、贰、三、肆……拾,又写下白米,糙米,白面等等,指着“壹”高声道:“你们看着这字,这是壹,试试照着写。”
话音刚落,家奴们纷纷围着石板仔细辨认。
“这壹字怎的这般复杂,看都看不清,这里头多少横呀。”
“好晕,第一个字我就绕晕了,这哪里搭哪里呀。”
“你写错了,这里是搭这里的。”
大家像模像样的开始“写”那个壹字,因着考虑到成本,炭笔和石板只有叶流觞有,家奴们是用树枝蘸水在地上写。器具简陋,但他们仍然热情高涨,哪怕完全看不懂叶流觞落笔的顺序,也在努力照着“写”。
叶流觞索性挨个儿检查,只是看了几个人后便一拍额头,忘了笔画这回事了。
家奴们从未学过字,自然不晓得写字是有笔画顺序的,所以他们此事都是照着石板的字去描绘,说白了就是在“画”字。
她连忙叫停沉迷“画”字的众人:“先等等,不是这样写的,我先课你们笔画。”
“笔画?”家奴们又学到了一个新鲜的词,只见叶流觞重新回到石板前,右手执笔行云流水,在石板上写下了几个形状怪异的符号,看似是拆分了的字。
“对,就是笔画,写字是照着笔画顺序来写的,不是你们那般,你们那只能叫画字,看好了,跟着我写。”
“是。”
大家连忙拿起树枝,聚精会神的盯着叶流觞的手。
他们没有任何基础,也没有拿过笔,最简单的横竖都会写的歪歪扭扭,为了加强记忆,一个字也要反反复复写上好几遍才记住。但没有人嫌弃这份枯燥,反而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每当写完一个字,大家的心头就会涌上来一股从未有过的满足感,渐渐的,他们对元妓的成见也放了下来,有什么不懂的都会寻她请教,他们甚至无师自通般开始了比赛,看谁记得快,写的好看。
前院的气氛很快变得热闹起来,上空回荡着家奴们互相打气的声音,这份喧嚣惊动了不远处长廊上正要去账房查账的柳无依。
柳无依疑惑的看向前院的方向,透过院子的门洞,可以依稀看见前院挤满了人,声音也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前院在做甚?”
“看时辰是元妓在课婢子们认字,那日少爷吩咐的,今后元妓白天就课婢子们认字,用以整顿东厢家风。”秋华一边说一边好奇的望向那边,不明白只是认字怎么弄的这么热闹。
听到认字,柳无依也反应过来。
因着秋闱将近,林宇不日后就要参加秋闱,以林老爷的势力,就算落榜林宇也是可以得到一个官位的。避免落人口舌,这时候若能传出东厢家风正,家奴都识文断字,那么外人对林宇的印象就会更好,安排职务走后门也会水到渠成。
想到这里,柳无依皱起了眉,暗忖:果真越虚伪的人,就越晓得包装自己。
听着前院不断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喊,柳无依忽然想到什么,转身径直走了过去。
“小姐?”
“去那边看看情况,既是第一天认字,正好借此盘查一番。”柳无依头都没回,秋华愣了愣,连忙追了上去,不懂道:“小姐平时不是素不爱管家奴的事吗?怎的最近这么积极?”
柳无依的步子顿了顿,觑了她一眼,一本正经道:“最近府里新添了不少人口。”
秋华不大相信:“往常也常常添人口,也不见小姐管呀。”
“往常不同今日。”
“我发现了,是添了元妓,小姐就……”秋华仿佛想到了关键点,恍然大悟道,柳无依却是恼了:“秋华!”
“是我胡说了,那去看看吧。”
柳无依板着脸快步走开,秋华却有些愣,刚刚转身的时候,一闪而过间,她似乎看到小姐略微发红的耳垂。
小姐这是被说中了?
秋华连忙追了上去,只可惜,柳无依的脸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波澜不惊,耳垂也瞧不出半点红彩,叫人不禁怀疑刚刚秋华是否仅是看花眼了。
但秋华是柳无依的陪嫁丫鬟,她自小和柳无依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她也晓得柳无依的一些习惯。柳无依虽然面无波澜,但嘴唇微微抿着,这是刻意维持的表情,每当心虚的时候小姐都会做这样的动作,秋华顿时明了。
在她的印象中,儿时的小姐性格活泼开朗,胆大心细,她自小聪慧过人,五岁熟读四书五经,七岁能吟诗作对,还不止一次扬言“谁说坤泽不如天元”,但随着年龄增长,儿时的气焰消失了。她变得越来越木讷,出嫁这一年,小姐脸上就没有过欢颜,平素都是板着脸,有时深夜还会流露出从未有过的凄然。但是方才,小姐分明被她说中了心事,甚至还罕见的羞恼了!
笃定了小姐的心思,秋华笑嘻嘻的问:“小姐可是打算盘问元妓?”
柳无依脸部肌肉微微抽搐:“我是东厢主母,管教家奴是我分内事,元妓也是我们房里的家奴。”
“是么?”
柳无依被她笑盈盈的眼看着,不想理她,步子迈的更快了,而这回,秋华如愿看到了她的耳垂,鲜红的如晚霞般明媚。 (十三)这里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来到前院,二人见采买的婢子依次排好坐在地上,她们右手各执一根毛笔长短的树枝,树枝的末端系着一小撮柳絮,她们用系着柳絮的一端蘸了清水,就着一块扁平的石头重复写下壹、贰、叄、肆等数字,眼神专注认真。
附近的树荫下也有一些临时去干活的家奴,他们刚刚认了几个字,但碍于要干活就先去忙了,但干活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朝这边靠过来,想上前又努力克制着,求知的欲望叫人莫名觉得好笑。
柳无依看向家奴中唯一站着显得鹤立鸡群的身影。叶流觞今天仍是一身水蓝色的仆人装,手执一卷书,半弯下腰去看一个婢子笔下的文字,似乎在指导那个婢子写字。
她的侧脸很柔和,一旦婢子写错了她就指出来,婢子不懂的地方她也不厌其烦的为其解释,事无巨细,很有耐心,教导坤泽的时候还会保持合适的身体距离。
从这样的画面柳无依就能看出来,叶流觞并没有因为这是一群家奴而敷衍教学,她是很用心的在教导她们。
此人倒出人意料的没有架子。
柳无依走了过去,走近了才发现部分学的较快的婢子已经开始书写简单的书面语了,虽然大多都是“白面拾伍文”“糙米拾文”这样的通俗语句。
见到少夫人过来,练字的婢子们连忙站了起来。
“少夫人。”
“无碍,你们继续。”
柳无依吩咐她们继续学习,但由于她在这儿,婢子们多少都会感到拘谨,写几个字就偷偷看她这边,有问题也不敢去请教叶流觞,还是叶流觞挨个儿去检查,再给她们纠正。
柳无依干脆找了处树荫坐下来,临时担起了监管人员,准确来说是监管叶流觞。
秋华的确说中了,她就是特意过来观察叶流觞的,不仅这次,最近一有机会她都会偷偷观察叶流觞。
她不知道自己的目光为什么总是追寻叶流觞,当初得知叶流觞是个读书人,她确实有过唾弃,私以为她自甘堕落,出于某些无耻的秘密才当起了元妓,反正就是一个不知死活的登徒浪子,因此她对叶流觞的初始印象并不好。
直到绿柳和红花的事发生后,叶流觞展现出不同一般天元的一面。
所谓“天元如手足,坤泽如衣服。”天元都自视甚高,奉行强者为尊,看不起柔弱的坤泽,因此他们不会珍视弱者的生命,正如林宇那般,玩死了就换。叶流觞却没有那样,她没有过分的清高,她还很谦虚,晓得尊重坤泽,性格也有着不似天元的温柔,这几天的观察和教导婢子的方式也佐证了这一点。
若忽略叶流觞是个元妓,她觉得叶流觞是个很不错的正人君子,她甚至挺欣赏叶流觞的。
只是这样的话,她又有一事不明。
读书人铮铮傲骨,什么样的读书人会甘愿折了自己的一身傲骨,去充当取悦他人的玩物?这样一个充满道义,又识文断字,本该前途一片光明的天元,为何甘愿沦落为妓,而这样的她,又当如何吃下为妓的屈辱?
君子常言“士可杀,不可辱。”叶流觞与性格自相矛盾的行为,总给她一种叶流觞实则是个处事圆滑的小人的感觉,懦弱胆小。而每当想到这里,柳无依又会陷入鄙视叶流觞的心境当中。
“少夫人。”
柳无依又一次陷在了对叶流觞的欣赏和鄙视的拉扯中时,叶流觞已经走了过来,柳无依才发现,她已经坐了一刻钟。
叶流觞走到柳无依面前,对她恭敬的一拜。
“今日课婢子们认字如何?”柳无依例行公事般盘问起来,她声音平稳,叫人瞧不出半点心思。
“如少夫人所见,今日才开始课笔画,年岁小的婢子已经记住笔画了,能写一些简单的字,年岁大的也能稍微记住一两个。”叶流觞说着身子让了让,让柳无依看到石板上写着的笔画和字。
柳无依和秋华走上前,她和秋华的到来也让婢子们更加局促,全部垂下头,热闹的气氛骤然变冷。
……
这里的气氛热闹喜庆,令人欣喜,可惜无有她的一席之地。柳无依心下无声叹了口气,扭头看向石板,上面写着米面粮油什么的,还有日常需要的数字。
确实是日常采买的文字,只是想到家宴将近……她清了清嗓子:“米面之类先放一放,优先教数字、布匹、六畜等,还有果蔬之类,一月后林府设宴,这些采买的用度紧着来。”
“好的。”叶流觞忙答应下来。
“就这样,你继续教罢。”柳无依展了展袖子:“今日采买的婢子随我到账房报一下用度。”
她来的匆匆,去的也匆匆,简单吩咐完就带着秋华离开了,只是背影瞧着似乎有几分落寞。
柳无依离开后,又有几个婢子起身跟上她,随后前院的气氛重新活跃了起来。
叶流觞长吁了一口气,胸口内还传来某种加速的怦跳,少夫人好冷呀!
不似二夫人那般喜欢用言语行动侮辱她,少夫人没有为难过她,她只是一直公事公办的样子,不会多说一句话,但无声胜有声,她散发出的气场格外冰冷,那千年如一日的脸,喜怒哀乐皆一个表情,站在她的身边,犹如靠着一个大冰块,叫人大热天都冒冷汗。
因此每次和少夫人禀告事情的时候她都会格外小心,生怕不留神得罪了她。不过从方才少夫人的言行判断,似乎没有惹她生气,叶流觞不禁为自己捏了把汗,又蒙混过关了!
家奴们继续安心认字,直到今日的课时结束,大家还有些意犹未尽,叶流觞吩咐他们闲暇时候要默念,晚上入睡前也要默写,温故知新,家奴们满口答应下来。
解散了家奴,叶流觞收拾自己的东西回房歇息,现在她上午课字,下午可以休息,至于晚上。
叶流觞不想思考晚上的事,其实忽略晚上,和周小丫一样,她也挺喜欢现在的生活的。
正闷头直走,叶流觞听到身后响起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
“叶姐姐。”
周小丫蹦着步子跑过来,追上叶流觞,她裂开小嘴笑出了两行小米牙,女孩笑起来的时候双颊会形成两个小小的梨涡,很是可爱,就是以前不怎么笑,导致这份甜蜜少有人洞悉。
“怎么了?”
“谢谢叶姐姐教我认字。”周小丫腼腆的垂下了脑袋,作为坤泽,本是没有识字的资格,可是现在她那小小的脑袋瓜已经装了“壹”“贰”两个字了。从现在起她是不是也可以自称一声读书人?只要识字,那么未来是不是也能成为叶姐姐那样的人?想到这个她就很开心。
“不客气,回去干活罢,免得让主子瞧见了责罚。”叶流觞提醒她。
“好,那我先去忙了,叶姐姐再见。”周小丫乖巧的对叶流觞摆了摆手,随后往厨房跑去,她的职务是打扫厨房和茅房的卫生,也是脏活的那一梯队。
目视她一蹦一跳的背影,叶流觞叹了口气,这人真是单纯,傻人有傻福不过如此吧。
有时候她也希望自己傻一些,这样是不是就能更好适应家奴的身份,进而安分守己的成为深宅大院中一个被遗忘的棋子。叶流觞穿过长廊,刚刚走出院子,迎面而来的两人叫她猛地汗毛竖起。
是林少爷和二夫人。 (十四)定是她看错了 林宇今天换上了一身月白长袍,左手执着兰花折扇,轻摇慢扫,端的是气质文雅,俊朗无双。二夫人同样一改夜间傲慢淫妇的模样,化身柔弱小鸟,亲昵的倚靠在林宇身旁。
春花和夏花跟在二人身后,晚上的饥渴已然不见踪迹,她们毕恭毕敬的跟着主子,秉着双手,从容淡定。
反倒是叶流觞,那晚被凌辱的体无完肤,白天又被少爷的恶行吓到,此时再看改头换面的二人,她当场惊出一身冷汗。恍惚间,眼前的四人撕开了文雅的躯壳,里头的厉鬼爬出来,蜂拥把她擒住,势必要把她吞吃殆尽。
叶流觞吓得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回过神来,少爷和二夫人已经来到跟前,她连忙弯下腰:“少爷,二夫人。”
弯下腰的当儿,她似乎感到落在自己身上的四道目光中,有三道变得灼热。
林宇挺着胸道:“今日可是教导婢子们认字了?”
“回少爷,正是。”
“算你还有点用,只是我这二夫人说你这段时日伺候的不大好呀。”
叶流觞顿时警铃大作,林少爷这话什么意思?她的脑子飞速的运转起来,想着如何去回答这句话,最后她一咬牙,沉沉道:“奴婢该死,请少爷责罚。”
“我有说要罚你吗?”
“少爷?”
“你还是处子,这事儿伺候不好可以理解,只是扩张产道马虎不得。”林宇说完眼神暧昧的看了眼二夫人,随后又颇鄙夷的瞥了眼叶流觞,但不敢抬头的叶流觞没有看到。
“是,奴婢明白。”
“随我来罢。”
叶流觞艰难的咽了口口水,胸腔中又一次传来了擂鼓般的震动,她忐忑的跟了上去。
去哪?
几人来到前院的账房,此时柳无依还在查账,看到叶流觞和林宇还有二夫人一同过来,平静的眼中漾起丝诧异,但很快回归平静,她站起来,对林宇作揖。
“夫君。”
“查完账了?”林宇对柳无依的态度很满意,他绕开柳无依,径直走到账房的太师椅上,双手把着扶手:“家宴的礼单要早日清点好,不能出任何差池。”
“妾身知晓,现下已经吩咐采买的婢子去知会商铺预定丝绸,过几日就能制好成衣了。”
“那就好,你做事为夫一向是放心的,之前带回来的坤泽死了两个,现在府中仅有六位坤泽了,身为当家主母,你当如何不必为夫提醒你吧?”林宇斜眼看向柳无依。
“明白。”
“以后通房婢子你得主动去张罗,别总是要为夫亲自去挑人,主动为你的夫君充盈后院,繁衍宗祠,这是你的分内事。”
柳无依眉毛微微抖了抖:“妾身明白。”
“啧,答应的真是干脆,别的坤泽知晓自己的天元纳妾都巴不得醋死,你倒一点反应都没有。”林宇的嗤声笑言,他忍不住又打量起柳无依,果然柳无依的表情还是一如往常的平静。
这到底是人,还是木头?
可惜,柳无依终究还是柳无依,听了丈夫这么多相激的话,她也只是面无表情:“并非无有反应,而是妾身身为主母,当以大度为重,不可因此事嫉妒。”
“你。”
林宇的脸色倏然难看起来,这个女人当真气人!每次和柳无依对话,不出三句,他就能被柳无依气到,而每次他抡起的拳头,只要落到柳无依身上,都会犹如打在棉花上,不仅无法感到爽快,还徒增憋屈。
他气恼的站起来:“给我支五百两。”
柳无依波澜不惊的脸终于有点抽动,她轻声道:“夫君,因着灾年,这月商铺支回来的银子只有五千两,眼下已经花出去两千两,家宴又得……”她的声音透着丝不情愿,若再这般挥霍下去,东厢就得过上勒紧裤腰带的日子了。
“为夫要银子你都不给吗?”林宇怒声逼近柳无依,柳无依却没有动,依旧面无表情的说:“二夫人不日后便要临盆,府中用度吃紧,这是夫君第一个子嗣,妾身不敢怠慢。”
孩子!
一个川字深深的印刻在林宇的眉间,刀刻般凌厉,林宇深深吸进一口气,退开了些。
他今年已然二十有五,膝下却一直没有子嗣,爹娘也有意无意的知会过他,若不能快点诞下东厢的子嗣,父亲或许会考虑叫庶子继承家业,这也是林宇不能接受的。
“那你便好好办家宴,还有孩儿的事,保证朱氏顺利诞下孩儿,不然你就看着办,即便父亲出面我也不会饶了你。”
“妾身明白。”
林宇冷着脸,又转向一直没吭声的叶流觞:“元妓,你得日日扩张产道,若本少爷的孩儿因产道闭塞而难产,你就做好准备给本少爷的孩儿陪葬罢,别想耍花样,我知晓你那卖身的老家,你有个妹妹,我不介意买回来。”
叶流觞瞳孔猛然一缩,双拳握的死紧,指甲也深深的嵌入掌心中,她努力压着激动的情绪,沉声道:“奴婢知晓。”
林少爷冷脸离开,留下房内的三人。柳无依和叶流觞都是低沉着脸,二夫人则一脸幸灾乐祸:“柳无依,好好给我的孩儿准备宴品,我的孩儿今后可是林家嫡系,还有你元妓,还有半月就要生产了,你每晚都来,洗干净再过来。”
说完最后那句,二夫人故意向叶流觞抛了个媚眼,走过去,用手肘顶了顶她。
现在她临盆,叫元妓伺候名正言顺,所以她得好好利用这个机会。
今晚又当如何玩弄小天元呢?
叶流觞当看不见二夫人的揶揄,眸子暗淡,转身离开账房。柳无依正好看到叶流觞,转身的时候,女郎眼中似乎闪烁着不情愿?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按下,怎么可能?这天底下还会有天元拒绝这种事吗?定是她看错了。 (十五)人之恶 独自回到房间,躺在干硬的木板床上,教家奴们识字的热情已经全部褪去,头脑放空,叶流觞进入了一种思维游离的状态,这是她为数不多可以自由想事情的时间。
时间真的是一种包治百病的良药,在林府已经生活一个月了,最初的不适应已经在时间的魔力中淡去。
每天过着吃喝不愁的生活,闲暇时教家奴们认字,还能与周小丫聊天,她似乎完全融入了这座府邸。
有时候叶流觞会觉得自己是林家聘请回来的教书先生,在这里她凭借知识过上了想要的生活,只是一旦到了晚上,夜幕降临,现实的耳光会再次狠狠刮下来,把她打醒,叫她认清现实。
——无论她为林家做了多少事,又是否拥有过人的知识,她终究只是一个低贱的元妓。
二夫人临盆在即,扩张产道刻不容缓,但林宇基本不处理,所以这活儿全部落到了叶流觞身上。
夜夜被二夫人主仆三人折腾玩弄,她们三人总是轮番上阵,羞辱她、欺凌她、亵玩她,这令她产生一种她才是坤泽的错觉。每天被三人轮番侵犯,到现在只要一想到行房,她就感到惶恐,这种惶恐不是出于怕主子责罚,而是单纯的害怕行房。
她一个天元,竟然变得害怕行房!
想到方才二夫人的话,叶流觞翻了个身,侧躺着把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双手紧紧环抱住自己,只有这般才能让她感觉到些许安全感。
午后的阳光依旧明媚,微风从镂空的木窗灌进来,偶尔天上会飞来几只飞鸟,啼叫几声便消失在远处的林间,本该异常舒适恬静的午后景观,此时却更衬托出房中形单影只的无助。
休息时间总是过的飞快,随着太阳西偏,叶流觞不情不愿的爬起来,她装着若无其事的穿好衣服,然后照常去领取晚餐。
周小丫一如往常的来到厨房与她碰头,看到她来,女孩赠予两只甜蜜的梨涡。
“叶姐姐来了?”
“嗯,过来拿晚餐了。”
“那我给叶姐姐拿晚餐去。”周小丫转身钻进后厨,她的工作之一就是给家奴们分发食物。
此时厨房里面忙的热火朝天,伙夫厨娘们把做好的肉菜放在蒸屉中保持温度,周小丫与他们打了个招呼,拿出盘子给叶姐姐盛饭。
今天一等婢子的晚餐有肉有菜有汤,甚至还有两块糕点,她专门挑大块的肉往盘里盛,叶姐姐这般好,她利用自己的便利想尽办法给叶姐姐多拿点,只是她自己看着炖煮的直冒咕噜的肉汤直咽口水。
周小丫作为二等婢子,她已经很久不曾吃肉了。
“叶姐姐,你的晚餐。”
看着周小丫不断鼓动的鼻翼,叶流觞心里软软的,她把那迭糕点拿起来递到周小丫手上:“这个给你罢。”
“我不能要,这是给叶姐姐的。”周小丫推搡着不想收,家奴每天的食物是固定的,但叶流觞每次都会分给她一些,令她很难为情,毕竟叶流觞也是奴子,分给了她意味着叶流觞就少了。
推搡了几下,最后却是叶流觞强势把糕点塞给了她,周小丫拿着糕点,大眼睛瞪着无助的看着叶流觞。
“我不喜欢吃甜的。”叶流觞只是轻笑道。
周小丫瘪着嘴唇,哪里不知道这是她的托词,但越是这样,她就越觉得自己受之有愧,自己明明那么没用,又是个不受重视的坤泽,到底何德何能,叫叶流觞如此相待?
但叶流觞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意思很明确,周小丫还是把糕点收了下来。软白的糕点还散发着温热,上面落下几朵金色的桂花,闻之香甜,她的口水止不住分泌,长这么大还从未吃过糕点。
她捏起一块试着咬了一小口,大眼睛顿时亮了,而后眉眼完成了月牙:“好甜,好好吃。”
叶流觞无奈的摇了摇头:“你自个儿慢慢吃,叶姐姐先去忙了。”
话毕,叶流觞端着自己的晚饭回房了。
叶流觞离开后,周小丫并没有把糕点全部吃完,而是省下来,想留一块晚上慢慢品尝。
与叶流觞在林府过的迷茫憋屈不同,周小丫可以说越过越顺当,少爷对她没有兴趣了,也就是说她无有性命之忧了,衣食足,性命虞,那就是寻常百姓心目中的神仙日子,更别说还有叶流觞对她关照有加,周小丫已然过上了幸福生活。
这边的叶流觞端着食案回房,一如往常的填饱肚子,再麻木的沐浴,麻木的换上干净的衣服,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与设定好的机关一般,是时候去二夫人那儿了。
心事重重的前往二夫人的院子,每当路过三两结伴而归的家奴,她都会感到几道揶揄的目光落在身上,叶流觞心里暗笑。
人就是这般奇怪的生物,以自我意识给人区分出你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对非自己阵营的人,他们便会无所不用其极的去贬低和歧视。皇室排挤世家,富人排挤穷人,天元排挤坤泽,即便大家都是卖身的奴子都不能逃脱这种铁律。家奴自己尚还是奴子,却还是试图通过取笑她这个异类彰显高贵,实在叫人忍不住发笑。
叶流觞无视那些调侃的目光,快步往二夫人的院子走去,随着熟悉的院落出现在视野中,她的心也提了上来。
走进熟悉的院子,夜半的花香弥漫在空气中,还未走近,她就先捕捉到花香中的某种旖旎之气。叶流觞皱了皱眉,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敲响二夫人的门。
门几乎在敲响的瞬间便应声打开,来不及看清来人,胸前的衣服便被一只手揪住,紧接着巨大的力道把她往里拉。
砰。
房门被巨大的力道关上,院子顷刻间回归寂静。
叶流觞狠狠摔在地上,巨大的力道刚刚直接把她带了进去,她根本站不稳,只能狼狈的摔了下去,摔的眼冒金星,不等她重新站起来,双手被人按住,然后身体被拉了起来,双手反扣于腰后,以一个很憋屈的姿势直挺挺的站立着。
肩关节因为过度的弯折发出了抗议,剧烈的疼痛逼迫叶流觞的身体颤抖起来,但她的不适并没有使得桎梏的力道放松,反而变本加厉。
她知道身后桎梏她之人是春花和夏花,那两个小婢女惯会充当二夫人的打手,只需二夫人一个眼神,她们就会扑上来,对她实施最直接的暴力和亵玩。
二夫人大摇大摆走上前,双手各抓住她的衣领,用力往下一拉。
撕拉!
软薄的奴仆装应声撕裂,上半身顿时一凉。
叶流觞来不及惊慌,几乎是身体的肌肉发射,她立刻闭上了眼,眼角颤抖着,挤出了些清泪。 (十六)亵玩她的身体 熟悉的屈辱感涌上来,叶流觞本能弯腰,试图寻求一些遮蔽,可是刚刚动作,身体就被用力掰住,后腰被人用膝盖顶着,她只能把胯往前顶,以更加屈辱的姿势把身体暴露在三道玩味的目光中。
“今日穿的是白肚兜呢。”
二夫人好整以暇的打量着叶流觞的上半身,没了外衣遮挡,内里的肚兜便显露出来。
米白色是纯洁的颜色,也叫这方肚兜平添了几分青涩的意味,因着腰背挺直,双手背后,女郎的胸前微微鼓起个小山包,肚兜似乎被什么东西顶了起来。
她盯着那儿看了会儿,伸手把碍事的肚兜扯掉,顿时两只温润粉嫩的美好跃入眼前。
随着伙食变好,营养跟进,叶流觞的身体也开始了悄无声息的变化。那些凌厉直往的线条渐渐变得圆滑,身体变得匀称起来,她的一头枯发也变的乌黑干净,柔顺了不少,皮肤的变化更是惊人,蜡黄已经成为了过去,取而代之的是青春该有的细腻温白。
女性天元的特征也发育了起来,那时的两颗红点,现在已经成了美味的寿桃!
感到落在身上的目光变得灼热,躁动的信香从身后传来,叶流觞心里砰砰作响。
突然,她的分身被狠狠捏住,巨大的力道猛地捏上那里,痛的她差点晕死过去。
她的双腿之间已然多了一只手,白皙肉乎,是二夫人的手。这只手势如破竹,直捣要害,往她身下一掏,隔着裤子准确的攥紧了她最脆弱的地方。
叶流觞根本来不及准备,也没有能力去准备,被抓的疼了,她便痛叫出声,再无助的等待,等待今晚或更加摧人的亵玩。
“啧,明知要伺候主子,也不晓得自己先弄起来,每回都要刺激,真是没用。”二夫人揉捏着那软物,来回搓揉,手心碰到的触感却还是那么柔软,她顿时恼火起来:“可是和本夫人行欢叫你不爽了?”
叶流觞自是不敢接话。
“说,是与不是!”
啪。
“唔!”
“是不是觉得本夫人的身子叫你不爽?”
啪啪啪。
叶流觞的身体抑制不住的剧烈抖动,像个破布娃娃般任人提拉,脸被扇的偏过去,随即整个侧脸传来火辣辣的疼,嘴里血腥浓郁,她咬牙死死不愿吭声。
“说!”
“唔!”
下身陡然一阵剧痛,叶流觞猛然一颤,双腿一软跪了下来。汗水沿着颤抖的大腿淌下,把上面的一道道抓痕浸的更加猩红。
泪水早已模糊了视野,叶流觞哆嗦着哽咽:“不要打我了……”
“没用的奴才。”二夫人也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刚刚只是恼火起来,踢了她的裆一下,这不服管教的奴子竟然求饶了,不过这副脆弱的模样更叫她兴奋:“起来。”
叶流觞哆哆嗦嗦站起身,不等站稳,双臂再次被人向后钳住,桎梏在腰后,她再次以屈辱的姿势站立。
二夫人走过来,摸了她的裆一把,随后抓住她的腰带,仍是粗鲁的一扯。
看着暴露在眼前的粉嫩肉茎,二夫人直接空手抓起。
叶流觞抖的更厉害了,她全身都在抖,像个筛子一般。
“我很吓人吗?”二夫人揉搓她的分身,挑眉看她,故意去捏她脆弱的肉冠。
叶流觞半阖着眼,泪水黏在眼皮下。
被人扒光无论多少次都是尊严所无法承受的,特别是像她这般自尊心强的人。
她情绪波动极大,屈辱逼迫着她胸口起伏剧烈,表情看起来是愤怒的,但在屈辱的肢体语言衬托下,一切变得悲凉。她像极了一只被拔去獠牙砍去利爪的猛虎,被关在笼子里,只能借助咆哮彰显自己的威严,然而这副模样的她越咆哮,只会叫看客们越兴奋。
见她的身体半天都没有达到应有的状态,天元的身体没法精神起来,二夫人恼怒的“忒”了口。
“若是夫人嫌麻烦,便让奴婢喝合欢散罢。”叶流觞这时候不得不暗自庆幸,至少这具皮囊不似别的天元那般饥渴难耐,此时还能维护住她最后一丝脸面。
“倒越发喜欢喝合欢散了,你这儿本就不大,又不持久,果真小而无用!”二夫人用力捏了下手中的软物,看着叶流觞因疼痛而脸色转白,她冷笑出声。
叶流觞咬着唇,拼命忍住呼之欲出的痛呼,没有回应二夫人的话,只是屈辱的扭过头去,麻木着一张脸。
“又不说话了?你这模样像极了那姓柳的,整天就摆着一张臭脸,跟谁欠了她似的。”
像少夫人?叶流觞抿着嘴角,心下苦笑,她怎么会像少夫人呢?她是东厢地位最高的主母,而她则是地位最是低贱的元妓,少夫人怎么可能像她那么憋屈?
“要喝合欢散是罢,那便给你喝个够。”
二夫人再次冷笑,她呼来春花夏花,两个婢女早就准备好了,捏着叶流觞的嘴把药灌了下去。
服了药,二夫人正准备上床,忽然感到胸口闷胀。
孕后期的她已经开始涨奶,胸口时常伴随着胀痛,只是这份胀满的感觉从看到叶流觞的身下时,顿时灵机一动。
“你们把她架到床边。”
“是,夫人。”
春花夏花看自家夫人的眼神就了然了,她们架着叶流觞的双臂,把她推到床边,紧接着如方才那般,膝盖顶着她的后腰,逼迫她直挺挺的站在床边,紧接着便是二夫人扶着腰过来,面对着叶流觞坐下。
叶流觞本不明白她们的用意,这会儿却是明白了。因着她站着,二夫人坐着,所以二夫人的胸口正好对准她的胯部。
只见二夫人对着她的欲望宽衣解带,把过分充盈的胸乳袒露出来,随后,便感到身下猛地陷入一片滑腻温热之地。
叶流觞浑身一个激灵,双眼直直瞪到最大,眼底的惊愕近乎要倾泻下来,是二夫人忽然用双乳夹住了她的欲望!
同样柔软的地方互相触碰,肉贴着肉的温热触感,一拍即合,瞬间激起了强烈的反应。叶流觞在一开始的惊愕过后,便是浑身排斥,从脚趾头到头发丝,每一寸肌肤都在排斥这种触碰。
不可以这样!
怎么可以这般?
那是哺育孩儿的地方呀!
然而很快,更加绝望的反应就出现了。
她双眸敛着泪意,死死咬着牙关,倔强的不愿发出声音。可惜她终究还是无法做到自欺欺人,她败的彻底,在二夫人开始动作的时候,她的身体立刻感到了慰藉。
叶流觞试图弯腰躲开,刚刚弯腰便被身后的膝盖顶住,她只能再次挺直了腰,甚至胯部也因着挺直而往前顶,这般姿势致使她的隐私以最大程度的暴露出来,任凭赏玩。
反抗不得,她绝望的闭上了眼,呼吸急促,甚至身体因强烈的羞耻而泛起粉色。
为何总要这般羞辱于她?
若是做,直接给她灌药,然后继续如以往那般就好了。为何要一次次的突破她的底线!
这些人,是不是真的要玩死她!
叶流觞心底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呐喊,但却没有一句能够真正喊出来,因为她知道,她越喊,对方就会越兴奋,到时她会面临更加无法想象的侮辱。
二夫人自是不会在意叶流觞的感受,她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天元的肉根上。
没有充血的肉茎太绵软,其实很难被夹起来,总是刚刚夹起一些便软软的滑脱。好在她的双乳足够饱满膨胀,尝试了几次还是把肉茎全部裹进了乳沟中。
胸口间多了团温热的粉物,还带着天元的气息,这色情又美好的画面狠狠的刺激了二夫人的眼睛。她慢慢挤压起来,最开始轻轻的,很快力道越来越大,把自己的乳肉挤的发红。
软绵绵的肉茎就像一团泥巴被她挤来挤去,挤成各种奇怪的形状,在凌虐肉茎的过程中她还体会到从未有过的快感,越是挤压,眼中的疯狂就越明亮,身下也传来了一阵阵酸胀。
随着强烈的挤压,被压在沉重乳肉下的肉茎终是缓缓充血,直至凭借自己的力量,顽强的从两团沉重的乳肉间破土而出,傲然的翘立在两乳之间。
见到肉茎的变化,二夫人更加兴奋了,她突然改变主意,索性用双乳裹住肉茎上下摩擦,模拟抽插的动作。
赤红的肉茎在两团乳肉间上下闪现,形成一团显眼的火影,她托动乳肉飞快摆动,巨大的摩擦下,乳峰处渐渐泌出了一层薄薄的乳白。那是乳汁,即将临盆的身子,乳汁也开始分泌了。
有了乳汁的润滑,肉茎摩擦的更为自如,随着肉茎一次次被裹紧,再狠狠的挤压,一次深深没入,挤压力道甚至把饱满的肉冠挤的微扁。
“唔!”
叶流觞浑身一颤,只感到自己的分身被挤的很酸,后腰阵阵发软,紧接着她便无法控制的射出了粘腻的浓白。
白浊出来的猝不及防,二夫人正色情的盯着诱人的肉茎,结果突然射了,她躲闪不及,白浊全都射在她的胸乳上,有些还溅到她的脸上。
“都做了一月有余,还是这般快。”二夫人拿出帕子嫌弃的擦了擦身上的白浊,见肉茎只出精一次就疲软了,示意两个已然看的眼冒绿光的婢女:“再给她服合欢散。”
春花夏花哪里还要提示,见叶流觞不行了,立刻就去拿合欢散了。这个月都是这样,只要叶流觞不行,她们就逼她喝合欢散,一次又一次,直到她们满足为止。
她们把叶流觞推到床上,像以前那般拿出合欢散,这次她们却并没有给叶流觞灌,而是仰头自己喝进嘴里,紧接着捏住叶流觞的下巴,吻了上去。
带着骚味的液体顺着婢女的口舌渡过来,与非伴侣的人唇齿交缠定是叶流觞不能接受的,她僵硬着身子,婢女的舌头一碰到她的舌,她都会感到喉咙在紧缩,恶心的感觉在胸中翻涌。
勉强逼迫自己喝下一口合欢液,叶流觞满眼都是水雾,躺在床上,浑身散发出浓浓的哀伤。
喝完了合欢散,春花和夏花立刻扑在她身上肆意亲吻,唇齿被霸道的擒住,六只手长驱直入,在她光裸的躯体上遍地游走,那六只手是那么色情,最是淫邪,把她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抚摸一遍,直至她的私处被好几只手同时握住。
叶流觞晓得她现在就是一块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就是她的宿命,想到这里,她的意识和感官都变得迟钝起来。
身体因药效而燥热,意识也因燥热逐渐抽离,她分不清是谁在抚摸她,也分不清有多少人在抚摸她。
睡吧,只要这般睡着了,就不用再面对这些了,反正主仆三人会用尽各种方法,用她的身体去泄欲。
终于,她闭上了眼。
罢了,尽情羞辱她罢,无所谓了。
绝望的泪沿着眼尾滑落下来,在意识彻底湮灭的最后一刻,她僵硬的脸庞终于柔和起来。
她就似是睡着了一般,仰面躺在床上,双手安放在身体两侧,手指微微蜷缩,神态恬静。只有骑在她身上疯狂律动的女人在告知世人,她在遭受着什么。
二夫人见叶流觞已恢复了体力,立刻骑了上去,她甚至顾不上自己的孕肚,直接大开大合的蹲坐起来,如狼似虎。春花夏花小心托着二夫人的身体,舔舐她肿胀的乳头。
甬道在摩擦中越来越松软,里面热的像融化了,每次抽插都会挤出一大片液体。甬道里面弹性十足,进去的时候能紧紧裹住肉茎,退出的时候又能纠缠着挽留它。能张能缩,预示着产道已经扩张完毕,但常年饥渴的女人不能就此满足,二夫人放荡的尖叫,被顶到深处的时候,那份销魂的快感,她甚至心里默念这孩儿最好永远别出生,这样她就能夜夜体会交欢的快感,不必再饱受寂寞空虚之苦。
这般幻想着,她的表情变得扭曲而狰狞,她用力揪住女郎的胸口,叫嚣着她要交合,她不能欲求不满!
“再快些!”
春花和夏花拼尽了全力,口中吮吸夫人的奶子,脸颊都发酸了。只是她们的腰胯同样在疯狂扭动,此时此刻,她们的双腿都夹着一条手臂,是叶流觞的手臂。
借助手臂摩擦,她们眼巴巴的瞅着二夫人,心下想着什么时候轮到她们。
主仆三人饥渴万分,在欲望的燃烧下,她们化身成了贪婪的雌兽,疯狂的向唯一的天元索取。她们轮流骑到叶流觞的腰腹上,前一个人累了,后一个人就会立刻补上去,而一旦叶流觞体力不支,她们就立刻给她灌合欢散,重复直到三人都满足为止。
身居深宅大院的苦闷,常年独守空房的寂寞,以及极度压抑的欲望,在这场荒唐的房事中全部释放了出来,叶流觞射出来时,她们也回赠更多滚烫的水液。
女人的水总是多的不要钱般,叶流觞很快就浑身湿透,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滑溜溜的,还散发着浓郁的淫靡气息。可如此激烈的交合,叶流觞一直没有说话,甚至一句呻吟都不曾有,射的时候更是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仿佛没有从这交合中感受到半点愉悦。
她只是一直安静的躺在床上,任由三人对她为所欲为,她那单薄的身体随着激烈的动作微微晃动,看起来十分孱弱,孱弱到仿佛随时都能折断,然后再被饥渴的主仆三人分别吞吃。
直到三人先后餍足,躺在床上舒服的享受着余韵,她依旧是没有吭一声,眼底空洞的没有一丝光彩。 (十七)若嫁的不是少爷就好了 夏日悄然过去,秋风渐起,气温开始回落。
清晨的阳光从东面落下,唤醒了不远处枝头的虫儿,顷刻间传来响亮的声音。
夏日蝉歌到了奏乐的尾声,不知不觉,时间到了八月中旬,大地经过几个月的炙烤,此时已然遍地焦褐。今年老百姓祈求下雨的愿望彻底宣告落空,整个夏天没有一滴雨水,粮食全面减产,更让人绝望的是,金黄色的稻田中出现了成片黄绿色的虫子。
那是蝗虫。
正所谓大旱之后必有蝗灾,今年的大龙就跟被老天下了降头,运气是背的厉害,粮食减产也就罢了,旱灾刚过,紧接着就是蝗灾。
蝗灾比旱灾更加祸害粮食,蝗虫过境,寸草不生,庄稼人不得不八月中旬就抢收粮食,他们得抢在蝗虫大群过境之前把粮食收上来。但这又会有个问题,由于稻子抽穗时间不足,稻穗都小的可怜,收上来的粮食一减再减。
寄希望秋收撑到明年的人家全是清一色的愁眉苦脸,更有甚者直接跪在田里哀嚎。天要亡他们,他们不得不亡,随着一个又一个村子接连发出哭天抢地的哭嚎,京城的气氛也出现了两极分裂。
有钱人的府邸依旧是奢华热闹,城里的粮铺却不知不觉排起了长龙。
老百姓们拿出家中仅剩的银子,天刚放亮就来到粮铺排队,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你们村今年收了多少粮食?”
“唉,亩产五石左右,比往年少了一半,苦呀。”
“你们少一半已经不错了,勒紧裤腰带还是能熬过去,我们村可是差点粮种都亏进去了。”
“你快别说了,我们村收成是勉强可以,但粮税比往年高了将近一倍,扣了税后余粮能不能熬过冬天都难说。这不,村长叫我们赶紧来粮铺买粮,全村人都来了,每个粮铺都有人排队,我们打算把粮食合在一起熬冬天。”
“巧了,我们村长也是这么说的,现在赶早买,不然过几日粮价就要涨了。”
“可不是嘛,唉,忙活大半年连一口余粮都没有,也不知道忙一辈子是图啥子嘞,我想着把家里的银子都换成粮食,能吃多久算多久,也不知道朝廷会不会赈灾。”
“应当会的,这里是京城附近,若这里都不赈灾那远些的地方该如何呀?”
“唉,老天这是要逼我们上绝路吗。”
几个老汉愁眉苦脸,言语中已经透出听天由命的意思。
他们是庄稼人,说白了就是泥腿子,虽说地位叫做“士农工商”,但真要处起来其实是“士商工农”,只是谁也不敢说出来。农民意味着粮食,没了粮食离亡国也就不远了,但古往今来的历史都在诉说一个残酷的事实,农民养活了许多人,却唯独养不活自己。
人们互相倾诉着今年的苦难,队伍一点点拉长,不知不觉排到了林府门前。
此时林府门前就地摆放着几个大箱子,清丽温婉的女子站在门旁,伙计们把箱子搬到她面前,依次打开。随着箱子打开,金银玉器反射出的明光晃得百姓频频侧目。
“我去,林府这是作甚?怎么这么多金贵的东西?”
“还有一大车肉呢。”
大家循着声音看去,见到又有一队伙计拉着板车过来,板车上面堆满了肉菜,而跟着肉菜板车的后方,还有一车酒水。
“听说林家这几天有喜事,这些都是大老爷宴饮的东西。”看着那一车酒肉,人们瞪大双眼,馋的直咽口水。
“这么多肉,老爷们吃得完吗?吃剩的给我们都够吃很久了。”有人砸着嘴道。
“想得美,老爷们吃不完,府中还有很多家奴呢。”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男人艳羡的看着从府里走出来卸货的家奴:“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些,当奴的倒是先吃上了,听说当奴的还认字呢。”
前段时日他去集市就撞见过林家采买的婢子,那些婢子各个识文断字,着实叫他震惊。庄稼人别说识字了,能吃一顿饱的就不错了,如此相较,他们倒比奴子还要贫贱了。
“哈?奴子认字作甚?又不能读书。”男人的声音勾起了人们的兴趣,他们不相信奴子都能识字。
“也没有明文规定奴子不能识字呀,听他们说这都是少爷的意思,林少爷说东厢不养贫贱之人,现在少爷房里的奴全部都识得一两个字,还会算数。”
“这般厉害?听你这么说林少爷也是个厚道之人,少夫人也是出了名的厚道。”
“那他们房里的奴岂不是过着神仙日子?”
“就是神仙般的日子呗,我们现在过冬还没有着落,他们却在准备宴客呢。”
“真叫人羡慕呀。”
大家不约而同的羡慕起来,只是一片羡慕声中,反对的声音也紧随其后。
一位穿着古旧长袍的老者皱着眉说道:“一个两个没骨气的,羡慕有何用?大好儿郎不想着志在千里,去置得一份家业,竟想着做奴才,奴才不过是低贱的玩意儿,主子半点不悦就能掉脑袋了。”
老人的话似乎唤醒了大家的骨气,很多人频频点头,只是片刻又有人反驳。
“主子不仁厚才会掉脑袋,若主子都如林少爷这般,哪里不好了?主子不悦会掉脑袋,揭不开锅的我立刻就丢了性命。况且,老人家你这般有骨气,不也跟着我们在这儿排队,乞求粮铺卖你一点米吗?”
说到最后那句,年轻人有意瞥了眼老人,老人虽然还穿着长衫,但已经很破旧,老人的身材也很枯瘦,脸色蜡黄,估计很久没有吃过饱饭了。早年读过书,可惜到了现在,过的还不如奴才。
“你!”
老人仿佛被戳中了痛处,捂着胸口顿时气喘起来,大家连忙过去扶他,老人一把甩开他们,拿着自己的一个破米袋疾走远去,走时嘴里还振振有词。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呀。”
大家并没有把老人的话放在心上,他们或许也有骨气,可惜骨气早已在生存的焦虑和饥饿磨灭殆尽,老人走后,他们仍是羡慕的说起了林家的奴才。
这边的柳无依轻轻叹了口气,方才百姓的谈话或多或少传到了她的耳中。不成想今年收成如此之差,百姓都羡慕起当奴才了。
只是从方才听来,她猜对了。
林宇让叶流觞教家奴认字的目的凑效了,现在城里的百姓开始传出林少爷厚道的说辞,秋闱过后,若她猜的不错,林宇便会担任一个不上不下的职位,还是一个对林老爷很有利的职位。
林老爷位居左都御史,当今朝廷的正叁品大员,御史这个职位从古至今都是许多人需要巴结的对象,其中就有柳家,自己正是柳家抛出的诚意,而林宇也是林家对柳家的回应。她自嘲的笑了笑,因林老爷的职位太过惹眼,注定需要亲信帮忙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林宇为何非得有个功名就显而易见了。
只是她知晓又能如何?她与他们早已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况且天底下哪里有她说话的地方。
柳无依无力的垂下眼帘,屏退脑中翻涌的思绪继续清点今日送到府中的货物。家宴在即,每天都有大批货品送到府上,这都需要她亲自清点验收。
半个时辰后,她命家奴把货品收归库中,随着朱红大门关上,门后奢华的世界也把门外的穷苦大众隔绝。
柳无依回到东厢,此时家奴们正在整理院中的货品,只一眼她便看到站在家奴中格外显眼的人。
叶流觞指挥着家奴们,现在府中家奴多了,还要添丁,事情一下多了起来,只有她一人根本指挥不过来,适逢经过这段时间观察,叶流觞的品行还是有保障的,见她有较出色的管理能力,柳无依索性让叶流觞代管家奴。
叶流觞显然很是擅长管理事务,不一会儿就指挥家奴把繁琐的礼品分类摆放,储存起来。
只是看着发育的越发亭亭玉立的女郎,她站在家奴中,有条不紊的发号施令,期间有个别家奴会以异样的眼光打量她,或背着她窃窃私语,而女郎却好似完全瞧不见,也听不到,表现的没有任何不适。越看柳无依就越觉得疑惑。
叶流觞是个非常琢磨不透的人,按理说是个元妓,是最低贱的人,依照柳无依的观念,这样的人要么就是有小心机的人,要么就是麻木不仁,自卑又懦弱的人,但叶流觞每次都表现的脱离她的预判。
册子上登记着叶流觞扩张产道的记录,基本每天晚上都要去,雷打不动,二夫人和那两个婢女的性格,她略知一二,并不是好相处的人,对方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叶流觞。
只是这么久了,为何眼前这人就看不出丝毫屈辱呢?
柳无依又一次无法自拔的陷入视奸的诡异行为中,柳无依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疯了,自从叶流觞到了府上,她的行为也越发脱离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准则。
不打量不要紧,一打量她又吓了一跳。
叶流觞似乎又变了个样,这人从到达林府的那天起便一直在变化,这种感觉很神奇,犹如一个花蕊渐渐绽放成花朵的过程。
还记得当初的叶流觞就是一副骨头架子,现在的叶流觞,身体匀称了许多,还饱满了起来。
饱满,这个词可以用来形容躯干,也可以用来形容某些特殊的部位。柳无依的视线一点点挪至女郎胸前,记忆中的那里是平坦无阻的,此时鼓起了一些,腰臀也不再那么细窄,女郎的身体多了许多美好的弧度,这些弧度彰显着她正在蜕变,从一个干瘪枯瘦的黄毛丫头,变成青春伶俐的少女。
柳无依震惊的打量着与刚进府时候宛如两个人的叶流觞,现在她站在家奴中,脊背挺直,纵使穿着奴仆装,也硬是让她穿出儒雅书生的气质。看着比家奴们高出半个头的人,她还长高了!明明才进府的时候瘦小的像根可怜的豆芽菜,别说家奴了,还没她壮,现在她却有着接近她的个头,褪去了包裹在外层的粗糙皮囊,露出了里头宛若初生的光彩。
人都是视觉的动物,皮囊的好坏与否会直接影响人们对其人品的判识度,这副模样的叶流觞,柳无依也无法避免的觉得其清丽。
温文尔雅,素雅干净,那双眼睛澄澈如琉璃,里头还有些涉世未深的懵懂。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叶流觞的眼神如刚刚进府的那般,她并没有被深宅大院的腐朽污染,反而像极了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蓬,干净的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这人怎么会这样?她就一点都不觉得在府里生活憋屈吗?身为元妓,叶流觞尚能活的这么从容,而她身为尊贵的少夫人,却整日活的如同一个深闺怨妇……莫非她不如叶流觞?
柳无依心里冒出来一股酸劲,与生俱来的骄傲叫她不愿承认自己比叶流觞差劲的事实。
叶流觞怎么低贱,也终究不是坤泽,她又岂能体会到她的无奈!
出神间,身前再次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少夫人,礼品已经整理好了。”叶流觞走到柳无依跟前,只是这回她的脸板着,与柳无依的表情如出一辙。
现在的她简直把察言观色的本领练就的炉火纯青,应对不同的主子,她学会了用不同的方式。对少爷和二夫人,她只需点头哈腰自认低贱就能最大程度的减轻侮辱。对家奴们,她只需友好温和,他们就不会过多议论她。唯独对少夫人,她并不知晓用什么方式最合适,少夫人整日面无表情,导致她摸不清少夫人的性子,堆笑示好都行不通,最后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学起了少夫人面无表情,反正这般总是没错的。
“嗯。”柳无依点点头,装作漠不关心的姿态瞅了眼仓库,正要离开时,她又想到什么,问道:“对了,你可会算账?”
“会一些。”
“何为会一些?”柳无依下意识回问,此人说话都开始留心眼了!
“会。”叶流觞面不改色的改口。
“既然会这段时日再帮我做一下账罢,随我到账房来。”柳无依淡淡说完这句转身往账房走去,叶流觞只好跟上,暗忖:怎么感觉她需要做的活越来越多了。
来到账房,柳无依先拿出账本给她:“这段时日我无暇顾及府中的日常账册,这部分就交给你做了,今后日中婢子们采买的用度你都要记清楚,收支要算好了,采买剩下的铜板也要清点核实,仔细着,免得弄错了。”
“明白。”叶流觞接过沉重的账本,翻开一页,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字,看着就眼晕。
上面都是些日常开销,瓜果蔬菜柴米油盐酱醋茶,基本就是大小事务事无巨细的全部记在一起,她有些疑惑,为何不分开多本账本来记呢,也方便查阅。只是看少夫人已兀自埋头忙碌,她只好收起这份疑惑,坐下来开始记账。
手中握着毛笔,熟悉的感觉渐渐回归,她已然很久没有握过毛笔了,上次用毛笔写字也是几年前的事了。
那时她还跟着夫子游历人间,之后回到家里,家中贫困,她只能种地谋生,深陷饥饿的漩涡中,她的涵养和知识全部埋没在那一亩叁分地中,到林府后虽然课婢子们认字,可用的是炭笔,现在用毛笔写字都有点不自然。
蘸了墨汁,小心翼翼的在账本上写下每一个字,少夫人除一开始不放心过来看了几眼,之后便没有再管她。
账房顿时安静下来,只有算盘珠子拨动的噼啪声与偶尔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
各自埋头忙碌的二人并不说话,气氛却非常融洽,看起来就像一对成亲多年的伴侣。
秋华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处处能帮到小姐的元妓,她竟觉得小姐和元妓般配的不得了,她们相敬如宾,琴瑟和鸣,伴侣间互相扶持,无需像面对少爷那般自称卑贱。
不禁想,若小姐嫁的不是少爷就好了! (十八)怒火 宁静的时光悄然而去,等叶流觞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时,太阳已是西偏。
书案上放着满满叁页新账,叶流觞检查无误后长吁一口气,账要是做错了,她可就玩完了。现在的她已经无有什么能失去的了,失去了尊严,失去了骄傲,仅剩这一条残命,这也就导致她更加惜命,更想活下去。
她揉了揉因着长时间板着脸而酸疼的脸颊,下意识偷看了眼伏案在另一端的人。
果然,还是板着那一张脸。
少夫人的脸就不会抽筋吗?
叶流觞暗暗想着,活动了下自己酸疼的脸颊,再次偷偷打量端坐在案前的女子。
除了那张千年如一日的木头脸,少夫人的一言一行同样和她的脸一样。她坐的笔直,握笔的姿势都是中规中矩,今天她仍是一身襦裙,虽然现在天气开始转凉,但午后的气温仍是炎热,少夫人却还是那一身繁琐的礼裙,也就颜色不同区别于不同的日子,裙上的盘扣扣到脖子处,裙摆也是堆迭至脚踝,不会因为在家而稍显放松。打扮、动作、姿态,她的一簇一笑仿佛都是为了诠释“规矩”两个字而生。
叶流觞不太懂大户人家的规矩,不过从少夫人的言行来看,“怒莫高音,喜莫大笑”便是如此了。只是她实在无法理此类规矩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把人变成一根木头,真的没问题吗?
想了一会儿,她的视线落在少夫人的脸上。
那是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螓首蛾眉,她并不施浓妆,每次都是淡妆示人,只描下眉,点唇釉,当然这份妆面也是千年如一日的,可能是为了映衬她的木头脸而打造。
她的皮肤很白,透出健康的粉色,叶流觞不由得联想到一句话,肤如凝脂面若桃花,可真是适合少夫人呢。这时,那一对细弯蛾眉微微蹙起,似乎为什么事所烦恼,眉心形成一个小巧的拱桥,煞是可爱。
更让她难以忘怀的是那一双眼睛,那如桃花般漂亮的双眼,澄澈明亮,灿若琉璃,眼白干净略透淡蓝,静如秋水。只是,都说桃花眼是最富有情感的眼睛,可眼前的一双眼虽明亮,里面却无有任何迷离的情愫,或许正是因着无有情愫,这双眼才会如琉璃般透光,明亮却失了真。
叶流觞满脑子天花乱坠,眼神却越发黏在上面,除开木讷的表情,少夫人的确是她瞧见的最美的女子了。她也是正值青春年少的女子,也会有点芳心,瞧见如此美艳的坤泽,她会感到亲昵,而且少夫人虽然冷冰冰的,但不似少爷和二夫人那般恶语中伤她,还间接帮过她,给她安排了事务,叫她能在林府适应下来。
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少夫人不似外表看起来的那么冰冷,也不是少爷二夫人之流,而是一个心怀善念之人。
若能和这样的人成为……朋友,或是。
“你在作何?”
叶流觞猛地清醒过来,见少夫人审视的目光直直的落在她的身上,心下顿时涌起一阵慌乱。
她方才在干嘛?竟盯着一个有夫之妇瞧,对方还是自己的主子,她这般和登徒子有何区别!
叶流觞心底的幻想消失无踪,她把头埋的极低,不敢与少夫人对视。
见她一直低着头,柳无依心里有点不悦,这是做贼心虚了?方才感到若有似无的目光落在脸上,虽说小心翼翼的,但一直黏在她脸上不带挪的,那眼神带着隐晦的渴求,小天元莫非还动了情思不成?
果然天元就是天元,狗改不了吃屎!这样的人怎么会比她强,天元永远无法体会她的苦楚。
“你方才在作何?”她就像抓住了叶流觞的把柄,紧咬不放的质问她。
叶流觞身子一缩,急急道:“抱歉少夫人,方才是我孟浪了。”
“你倒挺实诚,可晓得冲撞了主子有什么后果?你就不怕我责罚吗?”没想到她会直接承认,柳无依更觉恼火,狡辩都懒得狡辩?
叶流觞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头上压下来,要把她的尊严压扁,但她并不是一个敢做不敢当的人,即是失礼在先,狡辩不过是多费口舌,认了便是。
“既然是我做的,若少夫人觉得有罪,该责便责,我自去领罚便是。”她突然抬起头来,坦荡的说道。
“……。”
柳无依皱紧了眉,不知为何,她突然感觉眼前的叶流觞变得尤其刺眼。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到底在神气什么?摆出这么一副坦荡无畏的模样,是想向她表明什么?
表明天元的骄傲?还是表明不卑不亢的骨气?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元妓,有什么资本在她面前舞?
胸口就像是憋了一口气,她不知晓这股气因何而生,只是越发汹涌,憋得她喘不上气来。一向波澜不惊的脸出现了细微的抽动,最后,一抹诡异的弧度因着嘴角上扬而显露出来。
“很有骨气呀,你是在公然挑衅我吗?”
“并非,只是我觉得狡辩苍白无力,做了便是做了,不管怎样元妓都会担着。”
“担着?你一个奴才有什么能耐担着?无非就是一条烂命,杀你都嫌脏手那种,莫非叫你教几日家奴就以为自己不一样了,鹤立鸡群了?”柳无依怒极反笑:“不过是区区一个下贱的元妓,伺候人的玩物,你能担什么?”
她的声音带着微怒,声线压的很低,带着力道吐出最尖锐的言语去刺激叶流觞。
柳无依的目的的确生效了,她的话犹如一把尖刀,径直插入叶流觞心口那道深深掩藏的伤疤上。
叶流觞坦然的表情顿时凝固,甚至有点皲裂,她深深吸了口气:“奴婢自是晓得自己是个元妓,只是这又当如何?莫非少夫人也认为,我成为元妓就该时时刻刻屈辱于这个身份?再时刻困扰其中,幽怨不得终?”
柳无依的气息更加低沉了,她甚至觉得叶流觞在借这话来讽刺她,暗喻她!
“不然呢,难不成该觉得很骄傲吗?”柳无依脸上的冷笑更加名扬,她甚至嘴角都在抽动:“若是我成了个可笑的元妓,我立刻便要自行了断,我有羞耻心,不允许自己被人玩弄于股掌。”
叶流觞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变得一片苍白,她的嘴唇努力蠕动着想反驳什么,最后却只挤出了一丝苦笑:“所以呢,夫人觉得我该秉承自尊去死吗?”
既然这么看不起她,为何还要安排她教导奴子?又为何还要安排她帮忙算账?直接杀了她不就好了,反正她活着都是多余的。她惨然扔下这句话,转身逃离此地。
以为少夫人会不一样,竟不想也是这般,幻想深宅大院里头有真情,她太天真了。
看着她慌乱遁逃的背影,转身时眼尾闪烁的泪光,她就这么被她骂了出去,连账本都来不及还她。柳无依心中的恼火已然散去大半,随后有点懊恼坐了下来。
她怎么会说那样的话?刚才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气急之下一下就说了,她只知道自己很生气,看着叶流觞从容淡定的脸,她心中的火化作了熊熊烈焰,顷刻间把她引以为傲的沉着燃烧殆尽。 (十九)原来她在嫉妒 叶流觞离开后,柳无依也渐渐平复了心情,心中情绪跌宕起伏,满脑子都是方才自己的话。
她说了很过分的话,但那不是她的本意,她自认为没有人生来便是该死的。
叶流觞在府中的表现历历在目,她基本摸清叶流觞的为人,那不是一个桀骜不羁之辈,那是一个富有责任心的人,也正是出于这层原因,她才放心让叶流觞管理家奴,让叶流觞记账,只是没想到一向端庄有礼的自己会因着那点小事失了分寸。
特别是方才,她难以置信一向沉着冷静的自己会这般愤怒无礼的去中伤一个可怜的奴才,毫无当家主母的修养,反而像个阴险狡诈的妒妇,对着无辜的奴才撒气。
她这是怎么回事?
柳无依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实在太讨厌看到叶流觞从容不迫的脸了,明明是个比她还要低贱的人,为什么可以如此坦荡?
为什么?
这个地狱尘世最不缺的便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她自小便看尽了寻常人卖身为奴的卑微怯弱,为了一个掉在地上的脏馒头,他们便可以做到匍匐跪地,委曲求全。
为何这叶流觞不受影响?依旧是我行我素,这般孤傲?
叶流觞学问再怎么高也不过是个寻常百姓,一个无权无势的人尚能做到如此阔达,而她一个千金小姐,自小锦衣玉食,反倒因着性别,嫁给林宇便斤斤计较,耿耿于怀,不想改变,反而终日怨这怨那。
这个想法再一次从脑中冒了出来,思绪如醍醐灌顶,柳无依的双眼微微瞪大,眼中一抹震惊闪现。
嫉妒,原来是这般!
她居然在嫉妒叶流觞,嫉妒叶流觞没有屈服于身份,依旧可以乐观的活出想要的样子。而她,柳家嫡系大小姐,起步本就比叶流觞高的多,却因着少夫人这层身份把自己弄的面目全非。
明明原来的自己是那般聪慧灵动,嫁于林宇后硬是屈辱的成了如今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现在更是可笑的因着嫉妒一个家奴而毫无廉耻的恶语相向。
柳无依,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秋华,你觉得我做错了吗?”她苦涩的问身边一直没有吭声的秋华,自己是从何日起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小姐怎会有错,是那个元妓太无礼了,见了主子都不晓得放低姿态,连基本的礼法都不懂,到底是个泥腿子。”秋华说的笃定,她深受《坤诫》规训,在她看来,小姐是主,元妓是奴,奴才自然要顺从主子,哪有奴才敢这么和主子说话的,若非小姐仁善,那元妓就算有十个脑袋都不够掉。
“唉,或许罢,只是。”柳无依苦涩的顿了顿:“这礼法就真的对么?”
“小姐又在胡说什么呀?祖祖辈辈都遵循的礼法,难不成还是错的?”秋华歪着头,对柳无依的说法感到不解。
“是呀,怎么会是错的呢?只是。”柳无依沉吟着,突然看着秋华艰涩道:“我问你,若我也这般待你,把你当成一个低贱的家奴随意打骂,你会如何?”
秋华眸子一缩,双手死死揪着衣角。因着她和小姐从小一起长大,虽说她是奴,但小姐从未把她当奴,从小到大她和小姐无话不说,算是互相见证长大的友人。时间长了,渐渐的连她自己都快忘了她是小姐的奴,若如小姐说的那般要把她当奴子看待,她定会难过的,只是奴就是奴,主就是主,想了一会儿,她垂下眼帘倔强的说:“小姐是我的主,我不会有怨言的。”
“你撒谎的本事实在差劲,跟我说实话罢。”柳无依轻叹一声:“还是说以我们的关系已经实话都不能说了?”
“没有,小姐,我、我……”在柳无依深意的目光中,她终是老老实实说了出来:“我会很难过的。”
柳无依脸上顿时展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这便是了,方才是她失态了,对待一个无依无靠的家奴,何至于如此咄咄逼人?只是现在该如何?自己失言在先,按理说需要给叶流觞道歉,可叶流觞毕竟是奴,她给叶流觞道歉脸子上过不去了。她纠结了一会儿,索性不管了,反正她是主子,做了点错事也该被原谅的……吧?
柳无依自我宽慰了一遍,走到叶流觞刚刚坐的位置,书案上整齐放着账本与笔墨。
她拿起账本翻看,眼前的账册让她眼前一亮。账册清晰的罗列出今日的花销,每一份都分类整理好,吃喝一类,住行一类,贵重的布匹茶叶另外归类,琐碎的账在叶流觞笔下仿佛有了生命力,各自排好,变得一目了然。
她欣喜的看着这份崭新的账册,这家伙还真有两把刷子!
除了记账方式令人惊喜,字体也是出人意料,叶流觞课婢子们认字的时候也曾看过叶流觞的字,但那都是炭笔字,账册的是毛笔字。
纸上的字有点歪曲不自然,该是许久不曾握笔的缘故,但是字里行间的精致工整还是可以看出曾经有练过。笔画轻柔飘逸,字体不大不小,整体透着一股子秀气?
一个天元的字竟这般秀气,真是神奇。
“小姐,她的字瞧着好生俊俏呀。”秋华也看到账册的字,只觉这字体好好玩,一个一个圆圆的。
“看着像簪花小楷的基础加了些自己的习惯,就是这字和本人实属天差地别。”柳无依暗笑,若不是知晓出自叶流觞,她甚至会以为出自一位待字闺中的大闺女。
簪花小楷一般是坤泽才会练的,叶流觞的字却也是簪花小楷,听说叶流觞师从一位游历到村中的夫子,难不成那位夫子也是写的一手簪花小楷?
想到这里,柳无依又想起了好几处古怪的地方,叶流觞周身都透着古怪,最突出的莫过于与大龙格格不入的观念。
大龙人看重礼法,注重个人名节,尊卑早已刻入每个人的骨子里,但叶流觞似乎没有受到相关规训,她不在乎那些繁文缛节,不在乎尊卑,这样的人是如何诞生于世上?又或者说叶流觞的观念从何而来?
叶流觞的行为不能以常人的眼光去解释,硬要解释的话,只能用叶流觞叁个字来解释。
“就是,这字也太可爱了,好像个坤泽呀。”秋华忍不住笑出声,自家小姐的字也差不多是这般,只是叶流觞的要潦草一些。
“笑什么笑,那是个天元,怎么可以说像坤泽呢,休要胡说了,就是这记账的方式不错,工整明了,以后府中的账也这般记吧,你多寻几个账本来,以后分开记。”
“好,我这就去。”
秋华笑嘻嘻的去拿新的账本,小姐方才好像又笑了,别说她不知道,自打元妓来了府上,小姐的情绪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恼怒、生气,又笑了,这是一个好的迹象。
柳无依继续核对家宴的账,多得叶流觞的记账法子,记账效率大大提升,至于那被她恶语中伤的人,早就被她忘却。 (二十)安慰人的话都这么难听 此时此刻,叶流觞已经离开前院,她并没有回房,而是漫无目的在府中闲逛。近晚的阳光变得柔和,暖暖的照在身上,只是她的身体好似越来越冷,步伐也变得僵硬。
心情沉重的走出偏院,路上偶遇叁两结群的家奴,只有她形单影只,想起方才少夫人的话,她有些自暴自弃。
都说历经劫难之后便是迎来新生,此时的叶流觞不由得的陷入怀疑,真的有新生吗?她感觉奔向的是毁灭呀。
日日在府中,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遗忘在角落的弃子,无依无靠,正在慢慢消失,她还能重获新生吗?若新生的不再是她,而是一具规训良好的家奴,或她已然疯魔,是否还叫新生呢?那时的她该视为活着还是已死,有时候她自个儿都快分不清了。
叶流觞走到前门,发现大门处有几个家奴聚在一起说着什么。她一向对府中的八卦无甚兴趣,打算直接绕过,但经过的时候,微风还是把那阵阵议论带了过来。
“知道吧,刚刚粮铺说今天不卖了,那些从早上排到现在的人都在哭天抢地呢,哎哟,真可怜呀,好些人还说干脆晚上不走了,就坐着等到明天粮铺开门买粮呢。”
“我方才也瞧见了,刚刚出府挂灯笼就看到一个妇人眼看着就到她了,结果到她的时候粮铺就说今天的已经售完,那妇人当场就跪在地上了,你说多崩溃。”
“唉,换我也会瘫在地上吧,排了一整天,滴水未进,结果到头来还没买到粮食,真是太折磨人了,你说他们怎么过冬?”
“还能怎么过?硬熬呗,熬不下去就……”
后面的话叶流觞听不真切,只依稀听到了“粮铺”“售空”等词,她早年经历过饥荒,也经历过大大小小的天灾,对粮食格外敏感。家奴们的话提醒了她,今年行情不好,卖身的时候正遭受旱灾,到林家她一度被折磨的绝望想死,好不容易缓过来才发现时间已经悄然过去叁月,封闭在深宅大院里头,她对外界竟毫无感知。
叶流觞止住回房的脚步,转身往那几个家奴走去。
几个家奴还在议论,没有注意到远远走来的叶流觞,等叶流觞来到跟前,他们顿时被吓了一跳。
“元妓?”
“抱歉,方才听你们说话就来了,你们方才说百姓现在已经开始购粮了?”叶流觞歉意道。
“对呀,早上我把灯笼收回来时就看到外边在排队了,刚刚出去挂灯笼还排着队呢,粮铺都说今天的卖完了,他们也不打算走了,就着一张破席子就过夜了。”
“现在就要屯粮了?还没到秋收呀。”叶流觞看了眼明媚的天空,现在才八月下旬,远没到秋收的时候,为何就开始屯粮?
“哎哟,元妓的消息不够灵通呀,粮食早几天前就已经抢收了。”大家乐道。
叶流觞:“……”
叶流觞微微瞪大眼,其实也不怪她消息落后,府上的奴子都避着她,主子们恨不得把她按在地上摩擦,周小丫更加不灵通,因此她确实没有任何得知外面消息的途径。不过回头一想,抢收粮食意味着闹了灾,可能是火灾,水灾又或者虫灾,她急忙问:“外边闹灾了?”
“听说闹了蝗灾,不得已只能抢收了。”
叶流觞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她本就是遭了旱灾才卖身的,但据她观察,她进到府中这么久也不见下雨,所以旱灾应该没有缓解的余地了,现在又闹了蝗灾,估计外面的情况不容乐观。
只是。
“那为何要抢着屯粮?”
“还能是什么原因,缺粮呗。”
“不是才收了粮食?”叶流觞的疑问被家奴立刻堵了回去:“是收了粮食,但他们说今年粮税比往年高出了一倍,本来就欠收的厉害,交了公粮他们根本不够吃,不买的话冬天都熬不过了。”
叶流觞听的心惊。
“就是说,忙忙碌碌一整年到头来图了个啥?还是我们好,至少我们兢兢业业干活,主子们不会缺我们一口饭,他们兢兢业业种地,却连糊口都困难。”
“就是,若我碰上这样的事直接撂担子,老子不干了,去卸货说不定还能得几个铜板呢。”
“换我的话叫上乡亲们去官府门前闹,这么艰难凭什么还提高粮税,大家说是不是?”
几个家奴你一言我一语,抨击声如雷,他们很生气,气上位者不顾民生艰难搜刮民财,也气老百姓麻木,任人宰割。
叶流觞听着他们义愤填膺的批判,只是心头苦涩。她能理解那些庄稼人,常年饱受饥饿困扰的人根本没有精力去批判什么,为了活下去他们就已经用尽全力,哪怕仅有一丝希望可以种出粮食,他们就会不计后果的投入进去,只是谁也料不到最后赋税会提高罢了。
老百姓如今的境况就是叁月前她的境况,在饥饿和贫穷面前,她尚且饱读诗书,却也只能落个卖身的下场,而这些家奴习惯了依附林家生活,便反过来痛斥百姓麻木,但纵观他们也没有能脱离林家谋生的办法,在她看来都是一样麻木,只是一个麻木的受苦,另一个麻木的安乐。
“天灾谁又能料到呢,他们也没有选择。”叶流觞说着,突然想到了叶家村:“对了,你们晓得叶家村的情况吗?”
“叶家村?”
“就是我卖身前的老家。”
“没有听说过。”听到“卖身前”几人眼中有些迷惘,他们当中许多人已经在林府度过了十几年,有些还是林府的家生奴,因此对老家他们大多已经淡忘,怔了一会儿,几人皆摇了摇头。
这个回答是意料之中,叶流觞眼底的光彩彻底黯淡,她对老叶家没有多少归属感,但还是存有情谊,特别是她亲自照顾长大的妹妹。先有旱灾后有蝗灾,也不知道仅靠她卖身的二十两够不够一家人熬过今年。
叶流觞伫立在门前,瞳孔倒映出朱红色的大门。这个大门把她和外面的世界隔开,她看不到外面,只能听到偶尔从外面飘进来的几声闲言耳语。
明明只是一道门,她却再也提不起力气去打开,咫尺之遥,却是此生无法跨越的鸿沟,这便是卖身给她套上的无形枷锁吗?心口似乎憋了一口气,叶流觞凝视了一会儿,转身道:“谢谢你们,我先回去了。”
几人受宠若惊,大家都是奴才说谢谢什么的!大家还想说什么,却在看到远远走来的二人时止住了。
“少夫人。”
身后的家奴立刻福身,叶流觞也止住了步子。
来人正是刚刚核对完账册的柳无依。
柳无依没有看家奴,她挥了挥手,叫家奴各自去忙碌,随后看着叶流觞,仍是面无表情:“你想打听叶家村?”
叶流觞被突然出现的柳无依吓了一跳,听她这么问,下意识就点了头。
“我可以帮你,你说要打听什么,明日我让人去打听。”
柳无依的声音很轻,声线也没有丝毫波动,叶流觞却听的浑身一震,回神了。
少夫人过来只是特意与她说要帮她打听家里?本来很平静的心,突然涌动出一股涩意,眼神复杂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刚刚此人在账房里还用非常尖锐的言语去中伤她,贬的她一文不值,现在又!
既然如此憎恶她,却为何又要叁番几次给予她器重?
“作甚这般看着我?不想打听了?”见叶流觞迟迟不说话,还一直看着自己,柳无依并不喜欢被人盯着看,当即觉得不舒服,但又不能像方才那样发怒,只能把脸板的更加可怕。
叶流觞也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又招惹到这尊大佛了,忙收回目光,点头道:“要的,叶家村老叶家,看看我弟弟妹妹如何了。”
柳无依神色一愣,疑惑于叶流觞还有弟弟妹妹,那为何卖身的是叶流觞,她压下疑问,轻声道:“叶家村老叶家,行,那我这几天叫人去打听。”
说完话她就转身离开,举动一贯的雷厉风行,不愿停留片刻。叶流觞忙叫住她:“夫人为何帮我?明明如夫人所言,我只是一个该死的元妓。”
“没什么,方才我看了你记的账,打算今后都采用你的记账法,这算我给你的赏赐。”柳无依刚说完,看到叶流觞的眼睛因她不近人情的话垂了下来,她竟有些不忍,心急之下补了句:“虽说你是一个该死的元妓,但能力还是挺出色的,若随便死了怪可惜的,该物尽其用,以后你便当东厢的管家罢。”
……
叶流觞本就堵的心因她补充的一句话更添堵了,目光幽怨起来,暗忖这人为何连安慰人的话都能说的这么刺耳!但她知道能叫这人让这一步已是奢求,她忙拜谢:“那我这个元妓就承蒙少夫人的抬举了,谢少夫人赏赐,今日便不打扰少夫人了,先回了。”
她又一次兀自率先走开,不给一点少夫人抢先的余地,柳无依也纳闷了,这是又生气了?她已经让步了,帮了叶流觞,还让叶流觞当管家,身为主子能这样已经很开恩了,这奴才居然还敢揪着不放,真是蹬鼻子上脸了!
“小姐,你作甚?”秋华好笑的看着柳无依微微抿起的嘴唇,分明郁闷的很,暗暗为元妓点蜡,元妓胆子太大了,看把小姐气的。
“没做甚,以后不许提她了,今日这事也揭过去了。”柳无依又瞪了秋华一眼,当然秋华是一点都不怕她,还嬉皮笑脸的缠上来:“真的?”
“秋华!”
“好好好,只是小姐真的要帮她打探叶家村?”
“主母说话还是算数的,明天叫采买的婢子去打听吧,今年灾情严峻,有什么消息先与我说,莫要让她知晓。”柳无依想到今年朝廷下旨的增赋,不由得多嘱咐一道。
秋华严肃点头,她知道柳无依担心什么,今年灾情严重,叶流觞卖身为妓才能度过难关,说明她的家境是很困难的,眼下叁个月过去可能会有噩耗。
只是一个主母这般细致的对待一个奴才,秋华觉得不妥:“小姐,你太为她考虑了,她不过是一个奴才而已。”
“是呀,不过一个奴才而已,可能我只是不希望这里又出现一个身心空虚,可怜又可笑的奴才罢。”
“小姐……”
柳无依略显轻松的笑了笑,叶流觞好不容易顶住为奴的压力,她并没有被大院的腐朽蚕食,她的灵魂还是有趣富有深度的,若再来一个噩耗,她不确定叶流觞能不能承受的住。本就是大院仅存的“异类”,她实在不希望叶流觞被同化,变得如她这般可怜又可笑。
秋华再多话都没了说出口的理由,只能由着去了,与柳无依一起回去她们的院子,盘算着接下来的事:过两天二夫人就要生了,紧接着办喜宴,林老爷的官场朋友都要请过来,光是宾客名单就令柳无依无从下手,特别是名单上排在第一的柳家。
太阳慢慢沉下了西边的群山,柳无依看着一点点暗下来的院子,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与少夫人对食】(10-20)
(十)适应生活一夜喧嚣。
熬到后半夜叶流觞才得了主人的“饶恕”,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离开了二夫人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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