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荆襄鏖兵 战龙在野 三月,春播已完,万物在渐热的天气里茁壮生长。 与往年不同,葬天江以北不再独属燕国。十余座城邦改换了旗号,竖起明黄色的盛字大旗。 近月来,燕国不甘心失败,数度攻击这些曾属于自己的州郡,意图重夺故土。但璃山一战,损大将军丘元焕还拿不下凶手吴征,葬天江边又损兵折将,燕国军心已乱,短时间更无力组织起庞大的军队。零零散散的进攻并不足以撼动盛国高昂的士气,与坚固的城邦。 盛国朝堂之上,对燕国的做法嗤之以鼻。毫无规划的急于求成,不过是为了挽回燕皇栾楚廷失却国土的颜面。这些徒劳的进攻在韩铁衣扎实的应对之下,一一被化解徒劳无功,反而平白又被蚕食了许多。 春节前后对于燕盛两国都是难得的喘息之机。 燕国可以举国大贺,歌舞升平以掩盖近年来的节节败退。栾楚廷终于可以暂时放下他的面子与尊严,在灯红酒绿中缓一口气。 盛国则在积极地筹措准备粮草兵马,兵锋直指燕国。泗上之地的花花世界,富足的百姓,丰备的粮草,永远是华夏大地的根基之地。得之具立国之本,失之则如断龙脉。 过了春节,燕国至关重要的大将军之位依然空缺。丘元焕竭力培养的接班人蒯博延出山之后,能为有目共睹,本是不二之选。但丘元焕已死,蒯博延至今依然顶着逢战不胜的耻辱。燕国里暗流涌动,这样的高位,谁人不想?哪家不觊? 三月末,盛国大军集结,趁着江潮未涨渡过葬天江,朝北部边境集结。 燕国虽乱,在此地也早已严阵以待。蒯博延未能如愿继承大将军之位,仍以行徐州牧之职统领青,兖,徐兵马。他几度在韩铁衣与吴征手下吃亏,却没有人敢小瞧于他。韩铁衣如临大敌,燕国的名门权贵私底下也认为蒯博延的确是燕国如今最具大将之风的将才。 只是与盛国士气正旺,上下一心不同,燕国虽认可蒯博延之能,隐隐然都望他再败一阵,从此在栾楚廷的龙椅前彻底失宠。 燕国荆州牧夏文成在南郡府邸里忧心忡忡。荆州下辖七郡之地,虎踞江北,前任州牧在燕盛第一战中损兵折将,连失数城被革职之后,夏文成就接任了州牧。 “大人。”治中朱略递上一折,道:“州内粮草经多方筹措,还是不足。” 夏文成通览一遍,这样的结果全在他意料之内,摇了摇头道:“连年耽误春耕,坐吃山空,焉能充足。京中有回信么?” “暂无。京中……依属下看未必指望得上。” “四处告急,我荆州这一回难以独善其身。” “盛国囤兵意图攻略徐州,或许未必顾得上。” “不可自欺欺人。”夏文成在案台上捶了一记,起身道:“盛军兵强马壮,徐州已失三成疆土,如今自保尚且不暇,岂敢轻举妄动。我荆州去年丢了陵江,盛军北望南郡,东顾夏口,形势极危。” 他想了想,道:“传令,调南阳军二万,携粮草协守夏口。” “大人?”朱略吃了一惊,道:“南阳军为荆州根本,不可擅动啊。” “夏口守不住,荆州转眼付之一炬。南阳……南阳就把性命交给豫州去吧。”夏文成面上按捺不住的不忿,道:“值此危急存亡之际,朝堂还在争权夺利,计算一族,一系的利益得失!我大燕百年国祚,看看将丧。若这些人还有良心……唉,算了,算了。荆州若有失,我也无面目去见陛下。” “豫州连徐州的事都不愿管,还会理睬我荆州么。” “当然不会。”夏文成冷笑一声,道:“大厦将倾,于江边与盛军决一死战,我心已定!盛军若得知动向奇袭南阳,豫州还敢放任不管,他也讨不了好!” 寿昌城内烽火煌煌,韩铁衣的中军大营暂设于此,不日就要开拔向北。与前不同,历来神出鬼没的陷阵营早早从紫陵入驻寿昌,加入军伍行列之中。 陷阵营兵强马壮。盛国境内的武学门派,世家豪族里但凡出色的弟子群情汹涌地加入。这是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有可能立功的地方。就连当年在镇海城与吴征并肩作战过,火虎堂的堂主冯昊远这样的高手都加入进来。韩铁衣甄选之后,又给陷阵营补充了一千名高手,实力之强,足以傲视古往今来一切精兵! 陷阵营的将士们人人领到新的兵器,比起从前的使起来重量上稍有偏差,还需适应,但锋锐坚韧不可同日而语。于是陷阵营里寒光烁烁,将士们抄着新兵刃各自挥舞。 头几天还好,只是自演自练,拿着兵刃就像传家宝贝似的,除了自己谁都不许碰一碰,有些连上试剑石上都舍不得。数日之后,一个个就心痒难搔,不仅试剑石热闹起来,成天都是叮叮当当的声响。将士们互相之间武功相若,兵器种类相近的,便约上真刀真枪的打一架。 不几日,吴府也倾巢而出,来到寿昌城。有了迭轻蝶一事在先,吴征更不敢留人孤守府邸。 韩归雁去了中军议事,吴征便前往陷阵营。 将士们见了吴征,按捺不住都围了上来。大战在即,陷阵营一反常态地早早入军,人人都想知道接下来的军令。 “大人,这回咱们去哪里啊?” “还是偷袭,断粮道么?” “大人我有一计,斩首蒯博延那个孽畜怎么样?” “有没有混入长安,毕其功于一役这种事?” 五花八门,异想天开。吴征乐了,笑道:“这一回随大军行动,攻城掠地,步步为营。” 燕盛两国数度苦战之后,攻守之势易型。眼下燕国疲弱无力,盛国兵强马壮,已可堂堂之阵,正正之师夺取要地。陷阵营作为精兵中的精兵,再不需孤注一掷地犯险,寻找一线胜机。但是对于陷阵营而言功用并无改变,哪里最艰难,陷阵营就去哪里。 吴征点了点西方,道:“好像是那里,等小韩将军来了再下令。咱们陷阵营两老带一新,遇强敌老军先上,新入营的伙计边看边学。不用担心,都有立功的时候。我丑话说在前头,一个个都上点心,特别新入营的将士,都把军纪背熟了!倪监军不跟你们嘻嘻哈哈,哪个敢乱了军纪犯事,别怪军法无情!还有什么心存侥幸的,到时候找我求情,做梦呢!别害得我被倪监军一起揍一顿,回头我还得寻你们晦气!至于旁的嘛,嘿嘿,区区在下不才,做个先锋!” 将士们哈哈大笑,又欣喜不已。吴征向来身先士卒,有他领头,将士们就有主心骨。更有新入营的将士早对吴征,祝雅瞳,陆菲嫣三大绝顶高手的传说心驰神往,能亲眼见到他们出手,此生无憾。 “于校尉,您说咱们大人做先锋,会让谁打头阵?” “你……懂个屁啊小子。”于右峥在新加入的小军头上拍了一记,道:“除非小韩将军另有布置,先锋军另做他用。吴大人嘴里先锋的意思,就是他打头阵,枪杆上的那枚枪尖,锋中之锋!懂不懂?从前吴大人功力还在十一品,祝夫人,陆夫人两位还会打头阵。吴大人神功大成以后,都是自己冲在最前!” “啊……大人威武。” “不然这一营的将士,为什么个个对大人五体投地。你不会以为就靠他那张俊脸,佩服他敢娶陆仙子,敢纳柔教官?” “嘿嘿,那也着实让人羡慕来着……” 四月初,盛国三路大军兵发燕国。北线与西北线威胁徐州诸郡,韩铁衣居中坐镇。西线一带十万大军由韩归雁统领,奔赴陵江城。 在这座曾经浴血奋战击退燕军的郡城,韩归雁回忆良多,城门楼上的倩影至今还刻在盛军将士们的记忆里。这一次韩铁衣拨来的军马,也都由当年死守陵江的将士为骨干。 韩归雁在陵江城整军半月,提兵继续西进,沿途兵马如长龙,兵锋直指江夏,宛城诸郡。 徐州一带大兵暂时不动,仅虚张声势用以牵制蒯博延。荆州一带是盛军运输补给的要地之一,先取此地,三路兵马进可断徐州援兵,三路包抄。退亦可稳守无虞,蚕食燕国国土。 “南郡,江夏,夏口。”韩归雁点着地图,道:“先取三郡之地,荆州再无险可守,徐州一马平川!” 说起来容易,南郡幅员辽阔,城池坚固,江夏与夏口皆有重兵把守,燕国荆州牧夏文成早已严阵以待。陷阵营诸将对视一眼,都在等着韩归雁下令。 “祝雅瞳!” “在。” “你领兵一万,多带粮秣,往西北取道出南郡,先占北口山道,若遇往南郡援军就地截击!不可放一兵一卒过来。我调柔惜雪,冷月玦并陷阵营将士三百助你成功。” “领命。” “陆菲嫣。” “在。” “你领兵三万,囤兵柴郡外江岸大营!叫夏口不得西顾!我调栾采晴,倪妙筠并陷阵营将士五百助你,遇事相商,可围而不攻,万不可轻举妄动!” “领命。” “我领大军先取南郡。诸将在我帐下听令!” 分拨已毕,四万兵马自陵江城出,分断东西两路。有祝雅瞳与陆菲嫣压阵,只消不与燕军主力大军正面决战,只行拖字诀,足以给南郡一战留出充足的时间空间。 四月中,韩归雁与吴征领军出陵江,进逼南郡。荆州牧夏文成坚壁清野,将南郡治下八城的兵马聚集在于阳,作塘,当江三城之中。三城互为犄角,于阳为先,作塘与当江左右护翼。夏文成亲自坐镇于阳,迎击盛军。 韩归雁几乎兵不血刃,先取了陵江与于阳之间的枝阳与华县,以此两地囤积物资。这两座城人口不多,城池也不高大坚固,韩归雁于是兵出于阳城南三十里,左右各立三座营寨。一面断开于阳偷袭盛军后方重地枝阳与华县的可能,一面又像只张开的钳子,威慑于阳。 吴征与韩归雁领着十余名陷阵营将校,乘马绕着于阳转了圈。这座城池本就高大坚固,夏文成更是精心经营,看上去就像铁板一块,无从下手。看城墙上燕军精神饱满,军心士气正旺。绕城时还与城头上巡视的夏文成打了个照面,夏文成也不惧吴征的神功,韩归雁的威名,就在女墙边居高临下地俯视。 “军士不少,荆州的布置当是放弃了前方,放空了后方,兵将都集中来了这一线。”韩归雁举着鞭捎遥指于阳城头,道:“江夏,夏口的守备状况估计也差不多。” “我们想拖,他们也想拖。”吴征看于阳城门吊桥高高吊起,护城河波涛涌动,道:“按栾军师的猜想,夏文成行事稳重。我军大部都在徐州,荆州一地只要能拖住我们就算大功一件,这般布置倒在意料之内。想他们出城决战,我看有些难。” “攻城,你上的去么?” “我?上去当然没问题。”吴征看了看十余丈高的城墙,又摇摇头道:“但是其他人就难了,死伤会很惨重,我不建议死令强攻。” “正合我意。”韩归雁拨转马头,道:“先打一阵看看,攻城不急。” 三日之后,盛军排开大阵,三队重甲兵列前,两队轻骑在侧翼押阵。号角阵阵,鼓声喧天,盛军齐声鼓噪,兵临于阳南城门下。 于阳严阵以待,只在城头坚守,夏文成亲自押阵,城墙上亦是刀枪映日。 韩归雁轻磕马腹,匹马上前。先前的坐骑雪花青骢马在徐州一役阵亡,此时她乘的是一匹通体如墨的踏雪乌骓。手中烂银鞭,身上雪花甲,黑与银一衬,正是执掌生杀大权的肃杀威风! “夏牧守。” 夏文成高坐城楼,闻言现身在女墙边,高声道:“贼将安敢犯我大燕国土!” “道不同不相为谋。夏牧守可敢出城一战?” “呸!韩归雁,你携兵威,妄想诱我出城?我大燕儿郎杀得北地黑胡遁逃千里,何惧过外敌!尔若有胆,便来攻城!且让我看看韩家剩余的宵小究竟有几分本事。”夏文成大声鼓动之下,燕军亦鸣响战鼓,欢呼阵阵。 韩归雁也不答话,从挂钩上取出强弓利箭,藕臂蕴着无尽的力道拉开弓弦。夏文成心惊肉跳,但在两军阵前绝不可露怯,仍然站在女墙边纹丝不动。身旁的护卫见状,忙举大盾要合拢在夏文成身前防护。——韩归雁的弓术天下无双,陵江城一战三箭射败蒯博延,燕军人人皆知。 “砰。” 弓弦颤动,利箭破空。吴征眉头跳了跳,韩归雁这一箭并未拉满了弦,利箭飞出的劲道也远不如她全力施为的疾劲。 利箭在大盾举起时射出,大盾尚未合拢已飘飘悠悠地飞向城头。但夏文成一瞬间觉得被死意笼罩,冷汗浃背时,狼牙箭画了个弧线,掉头栽下,落在城墙中部。 韩归雁微微一笑,不以为意地调转马头。盛军重甲如波浪分开放主将入内后再度合拢,缓缓前行,在韩归雁射箭之处站定。两千余名重甲齐齐将半人高的大盾顿在地面,尘土飞扬间发出轰然大响。 燕军惊疑,看这架势不像要攻城的样子,但是劳师动众,岂有照个面就鸣金收兵的道理。 果然盛兵后军骚动,十余架以圆木搭成三叉支架状的大车被缓缓推了出来,置于重甲后方。 “箭射不过来。”韩归雁回到中军,向吴征低声道:“看看湘儿姐姐的投石车有多大功用!” 一名身强力壮的盛军士兵将大石抱在投石车尾的碗勺上,这样的大石看上去足有四五十斤重。每辆投石车长长的前臂下都有拽手三十人,正拔河决战时一般牢牢拉住绳索,只待一声令下。 夏文成虽未见过这样恐怖的机关,但是一眼明了功用所在。他撑在女墙边的手瑟瑟颤抖,心知这样的东西现身,或许就是整个荆州的末日。 “发!”瞿羽湘从未像今日这样意气风发,她一声令下,拽手们大声呼喝着拼力拉动拽绳,投石车前后杆之间的机簧嘎嘎作响,后杆猛翘,呼地一声将大石抛了出去! 十余块飞起的大石带着沉闷的风声,向于阳城砸去。有些力道大了,直接掠过外城,落入内城,有些力道稍轻,没能飞上城头就下落,砸在城墙上。只有两枚力道恰当,正落在城头。 惨呼与轰然之声顿起!城头上数名燕军躲避不及,凌空砸下的大石非人力所能抵挡,被砸得血肉模糊,肢体不全。砸在城墙上的,则将两丈厚的城墙砸出个大坑,看得人心胆俱裂。燕军更是面面相觑,若是石料充足,连珠价地发射出来,岂不是要将于阳填平? 只一轮,夏文成就知道不能任由盛军为所欲为下去,当即传令早早在东西北三门待命的燕军出城迎敌! 军情飞传,投石车又发射了两轮,韩归雁便命车阵退后,重甲,长枪,轻骑,弓手依次列阵。 于阳城内东西二门先飞也似的奔出两只骑军,皆长枪长弓,马蹄如雷,烟尘滚滚。城墙上号旗挥动,两只骑军并不冲阵,只在东西两侧的城墙游动,先按住了阵脚。 韩归雁抬头看了看城墙。燕国虽是疲弱了许多,但守将之谨慎,军纪之严明,仍然不可小觑。这两只骑军并不冲动,只在城墙弓手的翼护之下。盛军若以野战之策,先得再漫天箭雨中倒下一大片。若以攻城之法进军,那燕国骑兵又会重创攻城部队。 但现在的吴府与陷阵营早已不是当年,韩归雁手底下兵强马壮,猛将如云,她见状对吴征道:“该你了!带上你的兄弟们去杀杀燕军的锐气!” “得令。” 吴征一勒缰绳就要出战,韩归雁又拉住他,低声道:“夫君,此战只挫燕兵士气军心,万勿孤身陷敌,鲁莽贪功!” “我知道,放心。”吴征笑了笑,挥手招呼于右峥与墨雨新道:“我独自上城墙干扰他们的弓手,你们眼睛放亮些,找机会收拾那两队轻骑。” 盛军大阵又如波浪般分开,一人单骑而出! 枣红色的马儿雄骏,马上的骑士一手持盾,斜背宝剑,屈膝半蹲骑姿如虎,两军均看得呆了。马蹄纷飞,离于阳城约莫一箭之地,马上骑士飞身而起,施展轻功势逾奔马,卷着烟尘向于阳城扑去。 “放箭!放箭!”夏文成看清吴征出阵,知道他武功绝顶,不敢叫他靠近,急令弓手放箭。 箭如飞蝗,于阳守军的弓手久经训练,对付像吴征这样轻功卓绝难以瞄准的,三十余箭配合默契,分射他四面八方。 吴征锐目一扫,足下点地一个前冲,举盾挡开六枝羽箭,其余尽数落了空。他奔行之疾丝毫不减,不过三轮箭雨,几个起落之间就奔到城墙下。 倾斜的城墙望上去就像巍峨的高山,吴征纵身而起,反手拔出宝剑平平地向城墙一插。噗地一声闷响,宝剑如插嫩腐,此时箭雨又来,吴征借力又起,一轮箭雨悉数落空。 夏文成见吴征两个纵跃便跨上近半的城墙,射去的箭雨不是被他寻如雷电般躲开,就是举盾剥去。荆州牧面容紧绷,知道想拦阻吴征事不可为。而一旦吴征登城,女墙边的弓手在他眼里就像老弱妇孺,尽可屠戮。 无奈之下,夏文成下令弓手退后,一群重甲刀手顶在女墙边,身后则是手持丈二长枪的枪兵。 城头守备严密,吴征避开最后一轮箭雨,在离着城头丈余之处暂停攀登。片刻后施展壁虎游墙功,贴着城墙左右游动,寻找战机。 壁虎游墙功不算多高明的功夫,只消内力稍有所成便可修习,陷阵营里人人都会。可吴征这一施展,就像城墙上疾奔的羚羊,如履平地,哪里防御松垮,他一瞬间就能出现在那里。陷阵营中新入营的将士看吴征如入无人之境,热血沸腾,人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燕军看吴征不敢登城,心下稍定,持稳了盾牌与长枪,严阵以待。 两边一时陷入僵局,于右峥与墨雨新打了个激灵,齐齐回头向韩归雁望去。只见女将正朝他们怒目而视,怪他们见机太晚。两人吓了一跳,急忙招呼麾下陷阵营将士,提马当先抢出。 陷阵营一动,吴征停在城墙上稍以打量,反身向夏文成扑去!荆州牧左右护卫如临大敌,明晃晃的刀枪齐指城墙边,将州牧大人里外数层团团围住。 吴征粘在城墙边,一出手便见血光。但见他的宝剑锐不可当,所到之处衣甲平过,血如泉涌,连带着刀枪剑戟都被削断。但州牧身边守卫严密,吴征连杀十余人,几番冲突,始终突不入。 夏文成见自己这一方挡住了吴征,急令两翼弓手再临女墙,准备射击陷阵营。吴征反应极快,哈哈大笑着一个翻身纵跃,向陷阵营突击的方位奔去。 那边厢弓手刚刚探出头来,见吴征鬼魅般的身形趋近,大呼小叫之下与重甲刀兵换位不及,登时又被吴征杀了四五人。陷阵营将士借此良机一拥而上杀向城墙边,将士们有些骑马,有些步行,脚程都是极快。 夏文成一眼就判定城下的是陷阵营,片刻犹豫要不要下令骑军迎敌。——夷丘之战中,陷阵营徒步抢夺马匹,让燕骑损失惨重,夏文成早有耳闻。 只这片刻,陷阵营将士已逼近城下,看着有二千之众。这些将士训练有素,骑马的左右翼卫,对燕军骑兵虎视眈眈,步行的轻功高明者也不客气地徒手向城墙攀登。他们当然比不得吴征动如脱兔,但是手脚并用,竟不比爬云梯来得慢。 夏文成把心一横,下令骑军上前截击,又令远离吴征的城墙处弓手放箭射击。 吴征孤身一人,在百丈宽的城墙上无论如何照料不过来。攀登城墙的将士们虽都带着盾牌护身,在箭雨中仍频频遇险。左右两只燕骑正在提速,包抄陷阵营。 于右峥与墨雨新回头看去,只见中军大旗招展,韩归雁新的将令已达。两人大声呼喝,攀登城墙的将士立刻飘身下地,随着二人一同向西杀去。吴征在城墙上如影随形,一路驱赶弓手,翼护陷阵营前进。 东边的燕骑紧紧追赶,陷阵营只做不知,迎头朝西边的燕骑冲杀。两拨骏马眼看着要迎头撞在一处,于右峥令旗一挥,马上的骑士纷纷施展轻功下马,只让骏马朝燕骑撞去。将士们借着骏马冲锋,自身迅速结阵,从侧翼杀向燕骑。 其势如虎,其灵如鼠。燕骑何曾见过这样强大的军旅?一时间前锋与骏马相撞,马儿的悲嘶与人的惨呼大作,人仰马翻,乱做一团。 正竭力躲避冲来的马群,燕骑又见这帮武林高手们各显神通。有些凌空飞跃,一脚将燕军骑士踹下马去,被身后奔腾的马群踏做肉泥。有些侧身让过劈来的长刀,轻舒猿臂拽住缰绳飞身而起翻在骑士身后,轻易取下一条性命。 吴征目的已达,他武功再高,一人之力也杀不尽城头守军。见陷阵营已然与燕军交手,便一个倒栽葱从城头跃下。将近地面时双足在墙面上发力一蹬,身体几乎贴着地面斜斜飞出。 “鹰扬蛇窜……”林锦儿又见到这招昆仑武学,喃喃念道。那是吴征自幼在青云崖上苦练轻功,每每从山壁上跃下时惯用的招式,自他幼时就练得熟极而流。 当年的孩童今日威风八面,无人可挡。燕骑将领正大急,两军混战一团,城头的弓手也不敢再放箭,他大声呼喝正欲重整队列,就听燕兵轩然大哗着喝骂提醒。 吴征伏低了身体,像只全力奔驰的猎豹忽然飞身而起,让开射来的两箭,燕骑将令头上一黑,就见吴征正向他扑来。 他久历生死,武功也不俗,见吴征飞在半空身无凭依,压低身形反手抽出长刀朝吴征双腿砍去。吴征若无其事,甚至朝燕骑将领笑了笑,道:“还不错。” 言罢单手捉住刀背,燕将立感一股大力袭来,长刀入肉生根,几乎脱手飞去。忙运力把住刀身时,吴征踏着刀杆,回手一剑削断护卫刺来的长枪,顺着刀杆走向燕将。 那燕将眼见天壤之别,发狠撒手撤刀,弃马,飞扑向吴征将他拦腰抱紧,竟要和吴征一起摔向地面,被身后的骏马踏成肉泥,同归于尽。 哪知刚刚着地,后心要穴已被吴征拿住,虎躯无力。身上一轻,腾云驾雾般又回到马上。 吴征顺手拍住他身上穴道,远远丢出。陷阵营在侧翼的将士立刻将他五花大绑,分了一人押送回阵。 武功高手杀入骑军,就如虎入羊群,顷刻间这只八百人的骑军就伤亡近百,燕军自东杀来的骑军见状面面相觑。 燕将并无临阵退缩之意,但两军混战一团,盛军陷阵营高手们矫若灵猿,他手下虽也有八百骑之众,却无从下手。 燕骑见失了主将,在阵尾压阵的副将立刻接替了指挥之职,大声呼喝着令燕骑往来冲突。轻骑原本转折灵动,但比起这些进退自如,动如脱兔的武功高手立刻显得笨拙无比。想要策马转弯,总被高手们一个转折就让了开去。燕将更不敢将骑军一字展开地冲锋,若是如此,高手们施展轻功高飞跃过,背心就全在他们拿捏之下。 那燕将见败势已现,无可挽回,回头向城楼望去,打了个手势。只见夏文成缓缓而凝重地点了点头,燕将拱手拜别,旗号一变,剩余的五百余骑不再管陷阵营高手,只顷刻间就列成一个方阵,猛鞭骏马,朝盛军大阵冲去! “尚有将士肯效死命,还是不可小觑!”韩归雁见状,高举玉臂握了下拳,旗号招展,重甲与举盾之上伸出森森然的长枪如林……两翼的轻骑也展开阵型,马蹄不安地踏动,准备包抄。 陷阵营的将士们在混战中纷纷脱离燕军骑阵,只在侧翼继续杀伤燕军。吴征留在阵尾亲自断后,令东面的燕骑军不敢擅动。 燕骑义无反顾地冲入盛军大阵,人仰马翻,被枪林撕成碎片! 前后一个时辰,八百骑军覆灭,盛军高奏得胜鼓收兵回营。当晚大犒三军,大营里欢呼阵阵,尤其陷阵营将士最是兴奋。许多刚入营不久的新丁首上战场便立大功,喝得酩酊大醉,而老将士们则浅尝几口,默默地接替防卫大营的重任。 中军帐里则没有被一场胜利冲昏了头脑。韩归雁调整布防,下达将令之后,又在于阳城防图上写写画画,将今日观阵所得添加标注。到了大半夜,一张新的于阳布防图重新绘制完毕。 野战虽胜,在意料之内。盛军大营里还有陷阵营高手两千人,燕军敢出城必然是个落败的结局,难的是城池如何攻破。韩归雁不仅要拿下南郡,还要留有足够的战力北上徐州。 吴征与顾盼掀开帐帘进入,他们刚刚探视完伤兵,道:“今日阵亡一百八十三人,伤三百二十七人,大部分轻伤。” “那就好。”韩归雁头眼不抬,道:“今日重挫荆州军锐气,我看他们是不会再出来了。” “城池不好攻。”吴征今日登上城墙,看着举重若轻,实则他心里清楚时时刻刻都是危如累卵,还有几回险过剃头。 “燕国军心未散就是硬仗,栾楚廷借着祖辈余荫,到今时今日还有忠心耿耿的将士,算他运气好。”韩归雁点了点地图,道:“怎生想个办法,迫夏文成出来。” 盛军分走了四万兵马,韩归雁手头只余六万,与南郡三城里驻守的士兵相当。就算不管作塘,当江,这些兵力围攻于阳城大有不足。韩归雁当然可以动用陷阵营强攻,但是陷阵营将士都是吴征的宝贝疙瘩,培养更是不易。不像普通兵员随时可以招募,这些高手可是损一个就少一个。强行攻城折损大半,今后怎生报霍永宁的深仇大恨? “要不我们往作塘,当江走一遭看看?” “已经遣庄东,齐雪峰去了。”韩归雁早已布置,道:“我知道你怎么想。我们弃于阳不顾,佯攻作塘,当江,诱于阳守军出城救援。这两座城相比于阳的守备要少一些,还是不好攻。我更担心夏文成若是孤注一掷,三城兵马倾巢而出,我们就陷入三城合围之中,损伤绝不会小。说不定还要败阵,到时候局面无可收拾。” 陷阵营今日大胜,前提是燕骑数量相当,陷阵营凭着高明的武功轻易取胜。但是数万人的大混战,陷阵营一样要苦苦挣扎,能发挥的作用就要小得多。这支精兵,必须用在最关键的时刻,最关键的地方。 “夏文成有这个胆子么?” “我观他今日用兵得法,军纪严明,且很果决。这人成名多年,没点本事也当不得荆州牧,若有战机他不会不敢。” “用发石机逼他出城呢?” “若不是为了先胜一阵振奋士气,发石机今日我不会用。”韩归雁道:“其实不是没有办法应对,于阳城里一定连夜在制造高台,届时我们用发石机,他们就会在高台上射杀拽手。暂时不宜。” 女将盘算了片刻,道:“还是要耐心,不可急于求成。祝夫人和陆姐姐在外,这里是孤城一片,我们先围他一两月,军心士气这种东西,变化无常,总会有机会的!”
【江山云罗】第十五集 饮马中原 第十二章 荆襄鏖兵 战龙在野
第十二章 荆襄鏖兵 战龙在野 三月,春播已完,万物在渐热的天气里茁壮生长。 与往年不同,葬天江以北不再独属燕国。十余座城邦改换了旗号,竖起明黄色的盛字大旗。 近月来,燕国不甘心失败,数度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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