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皇弟为何如此暴躁】(64-74)作者:徐梦泽

海棠书屋 https://htsw.htsw.win 2025-02-02 19:53 出处:网络 编辑:@海棠书屋
第六十四章、燕脂十公主死死扣住身上正难掩唇角笑意的胡奴的细腰,脸上满是怒意:“你做什么!”“报恩啊……”胡奴柔声柔气地在十公主下巴处轻轻地吹着气,丝毫不见刚刚拿着刀抵着她脖子的杀气,对那推拒着自己的
第六十四章、燕脂

十公主死死扣住身上正难掩唇角笑意的胡奴的细腰,脸上满是怒意:“你做什么!”
“报恩啊……”胡奴柔声柔气地在十公主下巴处轻轻地吹着气,丝毫不见刚刚拿着刀抵着她脖子的杀气,对那推拒着自己的手好似不在意般,抽了骨头似地软软偎进十公主的怀里,“奴从此就是您的人了……”
十公主看着胡奴蓝汪汪的眼睛心下烦躁:“你待如何?”
胡奴往后一躺,倒在十公主的床榻上:“奴要伺候主子,片刻不离。”
十公主冷笑道:“刚刚拿着匕首怼着我脖子的人,我可不敢让她片刻不离。更何况,你要做奴,名氏来历一律不明,叫我如何信你?”
“这再简单不过了。”胡奴花瓣似的唇肉中隐隐吐出一段粉嫩的蚌舌,白皙柔软的手指摩挲着十公主的手,十公主却注意到她手掌处厚厚的茧,与她表现出的媚态毫不匹配,“奴家里有四五个弟兄并十几个姐妹。奴的父亲年老昏了头,被奴的两位哥哥把持住了家财,奴为此不平说了几句……便被哥哥们下了药,卖到了这里。”
半真半假的话被胡奴说得天花乱坠,泪滴盈盈泫然欲泣。十公主由着她演戏,拾起床榻上的套着壳子的匕首仔细端详了一番,是最简单不过的匕首了,什么特征都没有,只是有些眼熟。她灵光一闪:“这是那个贩你的人的匕首?”
胡奴也不来抢,反而一手撑起支住了脑袋:“趁他割绳子的时候拿的。”
十公主感兴趣了:“你这个身手还能有此用处,实在是难得。你若要留在我这里也不是不行,但先说明了,我只收忠心的人……”
“奴省得的。”胡奴眨了个媚眼向十公主送了个让人骨头都酥了的秋波,“奴的名字,公主可要知道?”
十公主用匕首挑起了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左右看了看:“不必了,想来你也不会与我说真话的。你的过往我也不去探究,现下你想让我叫你什么,我今后就叫你什么。”
“燕脂。”
“什么?”
“你们汉人不是都会有个小字吗?”胡奴把下巴从匕首上移开,侧过身躺进床榻深处,“我的小字,燕脂。”
十公主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又去推她:“你让你主子睡外边?”
燕脂突然起身将十公主推倒,一头钻进了她的怀里:“那这样睡好不好……奴好怕……奴不要睡外边……”
十公主被她大力桎梏住了,推她不得,只好无奈道:“别压着我,睡这边来。”
于是就这样一夜睡去,第二天起身时燕脂还在贪睡,自己滚到了一边缩成了一团,很不安稳的样子。侍女打水进来时看十公主睡眼朦胧,又看得榻上凌乱,小声嘟囔道:“主子口味又变了。”
十公主净着面,听侍女排揎自己,也懒怠解释了,便随便点头应下:“是了是了,这儿离京城十万八千里,我尝个新鲜又不碍着谁。”
侍女拿起小巾给她擦洗着手指手臂:“奴婢也不是要管着主子什么,只是主子,这胡奴来历不明,您贸贸然收了,若是与咱们不对付……”
不知何时燕脂竟然醒了,蹁跹走到十公主身后:“你这话是挤兑谁呢?我是公主救回来的人,自然听命于她。你这样说,是不是怕我抢了你的好位置?”
侍女气恼了,转向十公主告状:“主子!”
十公主一大早便被这两人的嘴仗打得头昏脑涨的,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侍女的安抚,又让燕脂住了嘴,转而问道:“陈二呢,回来了吗?”
“回来了,说有事向公主禀报,现下在小厅里候着呢。”
“我这就过去,你先去备些茶水。”
待侍女下去,十公主径直走向梳妆台边,坐下了等了半晌回头一看,燕脂竟然还站在小凳边上,披着一头金子似的长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不待十公主开口唤她,只听燕脂幽幽然道:“你的情郎叫十二啊?”
十公主大惊,理智告诉她要否认,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只能无力地狡辩:“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燕脂摆着腰肢走过来,拿起梳妆台上的小梳子也不继续盘问,一下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替十公主梳起头来,好半晌才又闲闲调笑道:“你甚至没问我我是如何得知的。”
燕脂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道:“昨夜你绞着被子,叫了这个名字半宿,闹得我都没睡好。”说罢抻着一张牛奶似的脸让她看自己眼下的乌青:“怪道你拒绝我拒绝得如此坚定,原来是心里有了别人……”
十公主沉默不语,不相信似地别过头去,又转过头来警告她:“想是你听岔了,再胡言乱语,我就叫人赶你出去。”
燕脂很不在意似地“哼”了一声,到底没有继续说什么,手下伺候着十公主十分生疏。到最后被她扯痛的十公主好气又好笑,不得不夺过她手里的梳子无奈道:“你去把床榻收拾了吧,我自己来。”
侍女此时来看十公主好了没,小院里已经摆上早饭了,瞥见燕脂手里抱着的一大包床褥,等人出去了才很不满地小步跑到十公主身边抱怨道:“公主真收了她啊。”
十公主点了点侍女的头:“想什么呢,以前你瞧着你主子有这嗜好吗?”
侍女想了想,摇了摇头却道:“这胡女实在是美貌,胸前沉甸甸的不知有几两重呢,腰肢又那样的细……太过貌美了,实在是可疑,为何一定要巴着咱们呢。”
十公主点了点头,知道燕脂已经不在此处了,悄声道:“我知她来历蹊跷,但观她形容举动不似寻常胡人,留她有别的用处。现在我已留她在这里了,用人不疑。”
小厅里已经摆上了早饭,陈二站在厅前,身后跟着垂头耷脑的陈一。十公主看着好笑,这兄弟两长幼顺序像是颠倒了一般,不知道谁才是哥哥。想到此处,十公主不免又想到了叁皇子与四皇子,也是此番模样,一时不免有些黯然。
陈一估计是被陈二训了,侍女今早看了陈二从军营回来,忙不迭地就去告状了。陈二一听,马上去揪起光着膀子晨练的自家大哥,玩忽职守、轻敌大意……这些陈一都认了,但对着在一旁看笑话的侍女不免有些愤愤然,但到底是自己有错在先没嘴说人,只好先上来给十公主请罪。
十公主似笑非笑地在坐在高位上,没有动筷,也没有说话。陈二押着陈一给十公主磕头请罪,十公主却道:“陈二将军,先落座吧。”
陈二知道十公主此役必是要好好敲打自己大哥一番,只好依着她落了座。十公主也没再继续发落跪在地上的陈一,而是让侍女给陈二侍菜:“姜将军昨日说了些什么?”
陈二谢过了侍女,禀道说今日请十公主去军营看看,不日就要分营为今秋抵御胡人的游猎做准备了。
十公主摆手道:“还有呢?”
“……姜将军的父亲,与我兄弟二人的父亲是旧交。姜将军那把长枪,就是我们父亲造的。”陈二心领神会,又补充道,“姜叔知我兄弟二人流落在外,一直寻而不得,今日终相认,于是便让我留在那一同写封家书告慰姜叔。”
听此消息,原本还跪在地上的陈一眼睛亮晶晶地直起腰来插嘴道:“原来父亲所托!竟是!”
十公主斜斜睨了一眼陈一,侍女便上前去将他摁了回去:“好好跪着,公主还没让你起身。”
陈一默默在心中翻了个翻眼,到底没敢造次。十公主莞尔一笑道:“我知道陈一将军心里有气,有些事是我想岔了、做错了。前些日子我心中有愧,不与你计较,但也绝不许有些人蹬鼻子上脸,连自己的本职都做不好,反而成日里指天骂地的。”
“现在到底还是我父皇传下来的位置,到底还是……我的同姓兄弟坐着的。你二人虽为兄弟,这差事做得好与坏却不是可以共担的。”
十公主将勺子放下,看向陈二:“你说是不是,陈二将军。”
陈二默不作声地跪下了。
陈一气不过,还要辩驳,又听得十公主继续道:“皇上派你们跟着我来,却都下属于姜将军。以往做坏了事的将领,轻则打军棍,重则以命相抵。念在陈一将军是初犯,就由陈二将军来执此刑罚吧。”
让自己的弟弟打自己屁股?陈一再也忍不住了,“腾”地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就要走,陈二却冷声应了:“谢十公主恩典。”
陈一扭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弟弟,心中无限委屈,气不过地走到院前拎起板凳自己趴下:“我陈一一人做事一人当,打吧!”
燕脂此时刚收拾完被褥,从小跨门过来就撞见了这么一副景象,捂住了眼睛“啊”了一声,娇娇柔柔地小跑到十公主跟前:“好害怕呀,竟然要打人。”
十公主没有理会正演得高兴的燕脂,嘱咐了侍女两声,转头又对燕脂道:“待会我出去一趟,等陈二打完了人,你跟着他去集市上买两匹布。”
燕脂看着被噼里啪啦打着但一声未吭的陈一,嘴角漾起一抹笑意:“好的。”

第六十五章、反常

十公主赶到城外的军营时已近晌午,正碰上最后一轮操练。哨兵见她孤身一人前来,初时并不信,结果十公主拿出使印时纷纷大惊。待姜将军得信领着一干副将出来时,十公主已经解了马嚼子让人领着去马厩了。
姜将军上前迎她,一行人行去大帐的间隙间听他问道:“怎么不见陈一陈二?”
“他们两个有别的事,所以我一个人过来了。”十公主将马鞭别在腰间,一身利落的劲装令姜将军恍神了一瞬在皇宫马场教她时的模样,“幸而是陈二今日从军营里提的马,老马识途,几次我要走错都被马儿给拉回来了。”
姜将军点点头:“走惯了固定路的马是这样的。”
身后那个见过了十公主的年轻副将笑着插嘴道:“公主竟然知道老马识途,这可不光是马,有些老骆驼能将商路记下,商人们闭上眼睛坐在骆驼上,睁开眼就到北疆了。”
十公主没有搭话,因她不觉自己知道老马识途是何等稀奇之事,且说话间就到了总帐。姜将军掀开帐帘,只见里头立着几位都督,大多已至不惑之年。姜将军未来时的他们,或是被贬,或是因没有背景被排挤至此。原本到了此处,只想着草草了此一生,不想还能碰上姜将军此等人物,领着他们封妻荫子,实属撞了大运。
所以看到被领进来的十公主时,都暗自腹诽,这公主最好不要对他们的布战计划指手画脚,最好站在一旁当个美人灯就好。
况且姜将军这套对付蛮族秋袭的战术已经很成熟了,今年也无外乎是这样。摸清那些蛮族人的出没规律,其实也没那么难对付。
十公主接触到他们审视的目光,知道自己在此处是个异类,待姜将军介绍自己后就退到一边,细细听着他们讨论着今秋的筹备。
姜将军皱着眉头,一遍又一遍地推演着沙盘,生怕错了哪点。他深知自己刚刚封了镇国大将军,炙手可热也是众矢之的,一个不察,京中文官的谏言就会像雪花似地飞向皇帝的案几,飞向北疆的荒漠。
即使他们从未到过北疆,也并不妨碍他们煞有介事义愤填膺的斥责。
一旁有一年岁稍长的都督观察着姜将军紧皱的眉头从会议开始就没松开过,讨好地宽慰道:“将军可还觉得有哪里不妥?属下觉得已然尽善了。”
姜将军摇头道:“今秋的胡人有些反常,这些流寇比之去岁来得早了不少。且经附近遭劫掠的几个村子反映,这帮胡人只在乎抢掠,只在些稍穷的村子被放了火。”
那都督不解:“这帮胡人难道良心发现,觉得要少做些恶了?”
十公主看着被地图上被标出来的几个受灾的村子,大多都是松散地围着北疆主城叁、四十里路的外圈。而且听如此意思,胡人应该是已经将周边村子的情况摸透了。今次来扰,更像是奔着累积物资而来。
师父应该也想到了,十公主抬头望向姜将军,便见得他拿起挥杖,点了点尚未遭受劫掠的几个村落道:“这些地方需要多加把守,若是见到有可疑之人来探底,不要打草惊蛇。”
“是。”
“此外,已遭掠的村民派一队人马将他们的老小妻儿接到内城边的安置点,年强力壮的原地驻守,不必搏斗,只作哨守。”
年轻的副将点点头,主动领命:“此等琐碎之事就交给末将罢。”
那年老的都督却不乐意了,也抱拳道:“将军,末将也愿往。”开玩笑,年轻人不上前线拼杀反倒与他这样的老人抢这种闲散功劳。
姜将军沉吟片刻,那几处受了灾的村落撤了大批的村民,能匀过去的士兵也有限,虽说胡人再来的概率不大,但也算前线。本体谅老将身体让其驻守后方打点粮草,但见他如此恳切,便应下了,把年轻副将提到了自己这一线。
看他们商定,待几位都督等一干人等退下,十公主这才发问:“师父叫我来此是有何要事?”
姜将军给她倒了杯粗茶,边将布战图卷起边道:“作夜京城来了信使,要毓敏你将在此地的所见所闻写了折子递上去。”
不知为何,十公主竟有些失落,提到京城时她的身体像是被什么撑起来一般,在听完这简短的消息后有些心不在焉地道:“师父让陈二带话给我就好,还让我来听了这样要紧的事。我这个所谓指使也只是挂了个名头罢了。”
“在其位则谋其事,更何况这个位置到底还是给你发了饷粮的。”姜将军笑眯眯道,“今日让你与会,只是让你有些事情可报,否则陛下打开一看,通篇全是吃喝玩睡也不好。”
十公主被他逗笑了,一会儿才正襟危坐地否认:“这倒是,不过我也在北疆到处走了走,还是有些东西可写的。”
想起姜将军刚刚提到了十二,十公主挂在唇角的笑容突然滞涩,却又说不出什么,只好假装自然地在沙盘上比了比:“刚刚师父提到的这几处村落,往日都是作何用处的,胡人偏偏在此地发难?”
姜将军凑过来扫了一眼:“这几次村落依着绿洲,又有一天泉,都是民用。北边的村子比较穷困,南边的倒是富饶,虽说算不得多富,但也勉强算得上家家有余庆。”
“他们只在北边放了火,杀了人,却放过了南边的村子,这样一来就是在赶着北边的村民往南边避灾,只留下空落落的屋子。”十公主蹙了蹙眉,“他们要这些屋子做什么?”
姜将军抱胸想了想:“此次胡人的骚扰尤其频繁,以往只专攻最富裕的主城东边村落,这次盯着北边这些小村户打,着实可疑。”
“正是此处,他们只想将人从北边赶走,让他们通通撤离出北边。只是我的猜测,师父,他们这次应该不是普通的劫粮,怕是要有作长久计的大动作。”
姜将军凝神半晌,点头道:“很是,我也曾想过这个可能,但寻常的防守仍不可松懈,毕竟这只是猜测。”
十公主突然突发奇想道:“若是师父放心,就让我跟着去吧,我手下的陈一陈二也是机灵能干的人,他们定能察觉出什么端倪。”
“不妥,”姜将军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这不是玩闹,毓敏,那是前线。”
十公主气郁,她也知道前线危险,但是一日日困在城中,总会让她想起一些不该想起的人,不该想起的事。她已经几次叁番地告诉自己,从此后京城里的那个人与自己再无关系,那些纠葛通通在她离开的那一刻随着风沙消散了。
可是他为何又频频入梦来,凄厉地在梦中喊着一声声皇姐,好似她才是那个伤害他至深的人。
十公主闭了闭眼,摇头轻叹:“师父,毓敏已不是需要你护在身后的年纪。”
好在也没有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姜将军从一旁的卷堆中抽出一本信折,递给了她:“这是昨日信使交给我的,你带回去罢。”
十公主打开定神一看,是陌生的字迹,整篇客套梳理的官话,并无一丝熟悉的气息。
她“啪”地一声将信折关上,心中是莫名的失落与遗憾。许久,她才勉强问道:“信使只带来这本?”
姜将军“嗯”了一“嗯”,十公主等待片刻,没见他有后话,又不甘心地问道:“没有别的……口信什么?”
姜将军奇怪地侧头看她:“还有什么?”
十公主深深吸了一口气:“没什么,第一次当指使,有些不太明白。”
“毓敏,你是不是想问陛下的消息?”
“没有!”十公主矢口否认,迟疑片刻却又道,“……我只是怕他在京城再给我捣什么鬼。”
姜将军见此情状摇了摇头,劝她:“先不论他现在是陛下,再如何你们还有半身的血脉相连,倒也不必如此相待。”
十公主咬牙道:“师父的意思难道是教我忘了他加诸于我身上的一切吗?”
姜将军不再劝了,他知道这姐弟二人这积久的宿怨并非自己两言叁语可以解开的,只好无奈道:“毓敏也不必日日都拘在城里,陈一陈二既然可用,我便分两支新兵让你们先带练着。”
十公主“哼”了一“哼”,并不满意:“那岂不是大材小用。”
要知道他们在京郊可是领着一干精锐军士的将领,现下却在边境做新兵的头目,实在是有些跌份。
姜将军好笑地卷起羊皮地图,轻轻在她脑袋上敲了一敲:“光你担保可不能服众,若是真有本事,给他们小半月,将这帮新兵练成了与我麾下的人比一比,那他们进来才有望。否则也只是做些边角杂碎的功夫,那才是真的大材小用了。”
“好吧。”十公主还是有些不太高兴,但还是应下了,“我替他二人谢过师父了。”
姜将军于是唤人来将她送回城内,这边且先按下不表,说城内陈二打完了陈一十军棍,陈一忍着痛,气冲冲地提上裤子,一瘸一拐地径直回房去了,看也不看身后弟弟投来的担忧的眼神,自然也没管坐在廊下看热闹看得高兴的燕脂。
陈二将军棍收起,转头看到燕脂兴致勃勃的样子,有些气闷:“姑娘倒是看得开心。”
“你收着劲打呢,我看得出来。”燕脂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尘埃,“这不是等着小将军你领着我出去嘛,没人跟着你们公主怕我跑了。”
她湛蓝色的眼睛水光潋滟,却映出陈二古井无波的脸:“毕竟,我可值一两黄金。”
“姑娘在公主眼中自然是金贵的。”
侍女刚去拿了药回来,见陈二与那胡妞两人梗着脖子对峙着,好奇地出声打断:“陈二将军,你哥哥呢?”
陈二闻声看向垂门边俏生生立着的侍女,见她手中拿着药瓶,心中不免感激,颔首道谢:“劳烦姑姑了,现下兄长还在生着我的气,估计不愿意见我。”
“怎么老叫我姑姑,我还没有老成那样吧。”侍女知道陈二的为难,虽然有些不愿意对上那个臭脾气的陈一,但还是善解人意地接下了这任务,“那就让我去会会你哥哥吧。”
陈二又再次躬身谢她,侍女躲开了,又替燕脂解围:“公主不是还嘱咐你两上集市买几匹布去吗?不如现下就出发吧。”
不料燕脂撒娇卖痴地推脱道:“我昨日刚刚被高调买下,我实在是害怕碰上那些人……”
“不用怕,”侍女稍稍垫脚,拍了拍陈二的肩膀,“且不论他的身手,就看他的块头,你就无需担心这些。”
燕脂又向她讨了块帕子将自己的下半张脸遮住了,两人这才出门。侍女慢慢吞吞地蹭到了陈一的房间,想起前些日子自己闯进他的房间看到的刺目景象,又退了出来高声喊道:“陈一,我给你送药来了,快把你衣服穿好!”
等了半天却没有人应答,侍女又在门外叫了一声:“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咯?我进来了?”
推门进去,只见陈一血淋淋的屁股对着自己,闷头在榻上的被褥里抽泣着,听见木门响动他回过脸来露出一张哭得乱七八糟令人不忍细看的脸:“我弟弟他从没这样打过我!他竟然真打我!”

第六十六章、不配

侍女心中只觉又好气又好笑,很不耐烦地将药放在他的床头:“该,叫你做事再不上心,我看陈二将军打得好。”
陈一一边“哧溜哧溜”地倒吸凉气,一边很不服气地回头看她:“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吗?”
“狗咬吕洞宾,好心当驴肝。”侍女啐了他一口,拔开药瓶塞子,抬了抬下巴,“自己把裤子脱了,我帮你上药。”
“你还是个女的吗!”陈一怪叫一声,都忘记哭了,把侍女气得个仰倒。她在十公主身边久了,当年十公主初练武的时候也经常受伤,也不是没见识过伤处。于是直接上手去扒拉这人的裤子,反正趴着看不到正面。但是手下就没管轻重了,毕竟这人也是个冤家,记打不记吃。
“痛痛痛!你轻点啊!”
侍女撕开布料,煞有介事地端详了一会才“啧啧”出言讽他道:“打得真好!就该这么打!叫你不放尊重些!”说罢手起药落,陈一马上觉得屁股上那一片灼烧的痛感升起:“你给我放的什么药啊这么痛!”
“这可是上好的金创药啊陈大人!”侍女摇了摇瓶子,“要不是为了不让你耽误差事,我可舍不得给您用这么好的药呢!”
“你!你!你!”这下轮到陈一气得个仰倒了,无力地哆嗦着手指想要放出什么狠话却不能,眼眶里被刺激出的眼泪让他看不清侍女得意的眼神,又想起今早弟弟对自己怒己不争的眼神,眼前一黑就倒在了枕头上,嘴边嘟囔着:“你们……你们……”
侍女看他突然倒下,有些后怕,试探性地推了推他,见人真没反应,连忙脱鞋上床去探他的鼻息。陈一这时却突然睁眼,一把箍住了侍女的腕子:“给我逮到了吧!”
“你放开!”侍女扭动着手腕想要挣脱,陈一见此却愈加大力握住她的手,也顾不得屁股痛了,得意道,“你狐假虎威也别在我面前充大头,这么不经吓。”
见她不服,愈发挣动得大力,陈一不备,有些摁不住她。两人撕扯间也不知是如何,侍女的衣襟竟然被拉开一个大口,露出里头的贴身小衣。
陈一愣住了,这登徒子般的行为并非他本意。他连忙松开手,刚想向她道歉,侍女就抡圆了一个巴掌将他的脸扇偏了过去。
“不要脸!”侍女含着泪骂道,急急拢住衣领就往外冲,徒留陈一一人在房间里捂着脸呆住了。
那边厢十公主回来后,见了燕脂真的乖乖与陈二买了布匹回来,心中暗许却不显露一二,只把姜将军托付的事私下与陈二说了,就回房琢磨事去了。
燕脂倒也乖觉,什么也没有打听。见十公主放下碗筷就勤快地收拾起来,也不嫌腌臜,还快活地哼起了胡语的歌谣。
十公主见侍女一晚上脸色不虞,待放了水后,十公主才拉过她来问今日发生了什么。不料侍女支支吾吾了半晌,囫囵话没说全,反而红了眼眶。在十公主的反复询问下只得知与陈一有关,但再具体发生了什么,侍女就怎么也不肯说了。
碰巧燕脂进来了,见她主仆二人说着悄悄话,倚门不进,出言调笑道:“怪了,刚刚我去给今日被打的那位将军送饭,见他脸上肿了好高一块。可是今日,那位小将军不是打的屁股吗?”
侍女听了这话,竟然没有搭腔也没有回嘴就掩面跑走了。
十公主无法,只得待自己给自己解开寝衣。待香肩半露,发现燕脂竟仍杵在门口,无奈只能开口唤她过来。
就在燕脂扶着她进浴桶的时候,瞥见了她光裸的腿间那处烙印,脸上就挂上了“果然如此”的揶揄笑容:“我今早就问你,你的情郎是不是十二,你还不承认,那现下你腿间的是什么?”
十公主低头一看,马上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有些羞恼地躲进浴桶中:“谁说的这是我情郎的?若……若这是我的……我的名呢?”
“那就更奇怪了,哪里有人梦里喊自己的名字的呢?”燕脂像是早看穿了她的欲盖弥彰,又自顾自地说道,“我听我娘说,西边有一氏族,若是两人结为爱侣,就要互相在对方的身体上烙下自己的名字,以示托付。”
燕脂低下头,幽幽道:“你的那位情郎,难不成有着凌氏一族的血脉?”
“胡言乱语!”十公主再也听不下去了,拿起桶边的胰子扔她:“再胡说我就把你赶出去!”
燕脂一把接过她丢过来的胰子,耸了耸肩:“好吧,好吧。我不说了,等侍弄完了公主你,我也该去打点我自己了。”
十公主冷冷地“哼”了一声,脸上却像是被火烧一般炙热滚烫。
也许是热水烘的,脸上的热度就烧到了夜半,没有下来。十公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耳边燕脂的那句话总是萦绕不去,闹得她的心像是有猫在一下下地拿爪子撩拨着。
她翻身起来,撩起床帘唤榻下的的燕脂:“燕脂,过来。”
燕脂竟然也没睡,一骨碌就起来了,蓝盈盈的瞳子像一只大漠里的豹子,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要我陪睡暖床吗?”
“你上来,我有话问你。”
燕脂于是快速地爬上了床榻,马上往床内侧滚了滚:“还是榻上舒服,主人有什么事便问吧。”
“你识字。”十公主斩钉截铁地断言,“是如何习得的?”
“我母亲咯,还能有谁。”见十公主很不信似的,燕脂睁圆了杏核一般圆滚滚的眼睛,像是一定要说服她一样,“我母亲当然不是汉人,她只是喜欢读你们汉人的书罢了。”
“她没嫁人前,有个情郎。那个情郎教她习字念书,可惜是个汉人,最后被我的祖父剁了拿去喂了野狼……”燕脂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那故事像是雾气一般弥散在微凉的夜晚中,“我的母亲早上得到的消息,自己一个人骑着马去拣了那人的尸骨回来殓了,不久之后就被祖父嫁给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那时候,后院已经人满为患了……娶了我母亲是因为,有人说她能够助我父的……生意更上一层。”
十公主不置可否,无论汉人胡人,男子都一个样。其实说到底不过是势弱依附势强,燕脂的母亲做不得主罢了。燕脂不再说话,胸腔中闷闷地发着沉重的呼喘,十公主反而想起了自己在深宫中沉浮数十载的母亲。
想个大逆不道的,若自己的父皇非至尊至贵之人,只是一平常商户,自己的双十年华与一个头发斑白、年近花甲的老人结两姓之好,论谁来评也是只有一句不相配。
两人同躺在榻上,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压在她们的身上,压得一字一句也再吐不得,一时无声。
同样满面愁容睡不着的,还有越想越气闷的侍女。她只恨自己只扇了陈一一巴掌,没再多扇他几巴掌。更可气的是自己晚上竟然还在担忧有没有送饭给他。
她绞着帕子坐在小院的台阶上,抬头望着北疆亮堂堂的月亮,心里又羞愤又气恼。此时身后却有人给她披上了一件外衫,她扭过头去看是何人,竟是与陈一十分相像的陈二。
“晚上凉,姑娘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破天荒的侍女没有理会陈二,反而将头一扭,搭在屈起的双膝上,将气撒在了无辜的陈二身上。
陈二失笑,并不在意似地坐在了侍女身侧,也不说话,抬头看起了天上透亮澄澈的夜空。
最后还是侍女沉不住气,没好气地先发制人:“你过来干什么?又不说话。”
“在下观姑娘今晚神色不对,来探一探缘由。”陈二很温和地弯起了嘴角,像是在笑她的无故迁怒,却又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似的,“可惜我观姑娘好似并不欲与在下说,只好在一旁恭请姑娘芳语。”
侍女小小地撇了一下嘴:“你文绉绉地说什么呢?也不怕牙碜。”
“那好吧,那姑娘现在愿意告诉我了吗?”
侍女拍了拍手掌:“那我说了,你愿意替我去惩罚那个惹我生气的人吗?”
陈二没有马上回答,思索了一番才郑重答道:“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我相信姑娘不是无故生气的人。所以,我愿意为姑娘出一出这口气。”
侍女抿了抿嘴,脸颊微红,她将脸转过一旁去:“若是那个人是你的兄长呢?”
“我兄长也不能豁免。”
“好啦,你代替他给我陪个罪,我就算原谅他了。”侍女心情大慰,站起身来想要离开,却被陈二拉住了手。不同于陈一那样大力的桎梏,陈二的手只是松松扣着她的腕子,她随时可以从中挣脱开来。
只是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从陈二掌心传来的热度让她难以挣脱。
陈二却像是怕唐突了她一般,很快放开了她的手告罪道:“是我冒犯了。”
侍女轻轻摇摇头,不待陈二张口,脚下轻快地回了房。掩上门后才发现自己的脸颊火烧似的,滚烫热烈。身上还披着未还回去的陈二的外衫,鬼使神差的,她将这件外衫取下,极其珍重地折了几折,收进了自己的衣物箱里。
好像自己也没有那么生气了。

第六十七章、赌约

十公主嘴上不说,但心理终归有些不快。她心中不愿意承认这份不快来源于十二的不闻不问,若要深究,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在气闷什么。
可能是那段日子太过惊心动魄,也许是她不甘心就这样简简单单被他放过。
可能她潜意识里总觉得,他们的结局本该更惨烈、更鲜血淋漓,而非如今这样,天各一方、潦草收场。
她沉寂了五年的生活,因为十二这个意外,将她卷进了这背德的欲海之中,强迫自己与他一同沉沦。弑君、乱伦……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从未在她的脑海中出现,全因十二,让她尝试了这些疯狂的事后还能全身而退。
十公主一直不能理解的是,十二对她这样的偏爱与偏执欲到底从何而来,在她不知道这些狂烈情感来源何处时,她只会选择对此步步后退。
其实自己也没有这么讨厌十二吧……十公主闭上眼睛,浮现的却是他一次次凑到自己跟前讨吻时的表情,或是仰躺在自己的双腿上浅浅入眠,或是扣着她的腰央求着自己给他一个随口的承诺。
又或是,被翻红浪时,他架开自己的双腿,着迷似地舔弄着腿间的那两个字,像是在进行着什么虔诚的膜拜仪式般,顾不得头上的她已喘息连连,满面春意。
她有时候在想,若是自己从未与十二有过交集,长街上将他放过,是不是自己就能当一个曾经得过宠、在新皇上位后失宠的普通公主?
但是这样的生活,也太无趣了些。
十公主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像是怕被身旁早已熟睡的燕脂听见心声一般,她吓得连看也没看人眼睛睁没睁开就掉转身子背对着燕脂,所谓做贼心虚也不过如是。
胸腔那颗心却不如她愿,怦怦地跳着,像是在嘲笑她的口是心非。十公主不由得压了压胸口,却怎么也摁不住那剧烈的心跳。
她撩开床帘,披上外袍趿着鞋子行至案前。点灯打开那本白日从姜将军手中接过的信折,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发现真的没有什么玄机,十公主大大地叹了一口气。随即恶狠狠地研墨,提笔却不知从何开始说起。
回过神来,已是满篇的十二。她心烦意乱,如豆烛火下是她摇摇欲坠的心。她又去翻当初离京时十二派小太监交给她的那个匣子,拿起琉璃簪对灯细看,那蝶翼依旧鲜活美丽,只是自己,已不复刚刚被赠簪子时的心情了。
十公主刚想把它搁回匣子,却发现暗夜中有什么在隐隐发亮。她以为自己眼花了,赶紧凑近定睛一看,那亮光却又消失不见了。
思索片刻,十公主将簪子放在桌上,熄了灯,往后稍退几步再去瞧,发现这簪子中间有一条游龙状的丝线若隐若现地发着光,像是在指引着什么似的。
但当她再往前想要仔细打量,那亮光又消失了。
十公主摩挲着簪子,指腹感受着雕饰的凹凸起伏,若有所思,只缺一个人来帮她印证。
想到最后却还是自嘲一笑,现下十二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怕是连陌路人都不如。
那边挨打的陈一主要是皮外伤,虽然被陈二打得皮开肉绽,但还是很快就养好了。只是养病的这几日除了燕脂来给自己送过饭,侍女和陈二一并消失不见,以致陈一不由得开始自省起自己的言行,并努力诶唷诶唷地给自己上药。
待他能够如常地走出房门时,只见他的好弟弟正抱胸好整以暇地盯着自己,盯得陈一全身发虚,不知道又做错了什么。
还没等他张口,陈二疾风般快速将他反手一拧,随即把陈一压在身下:“听说你唐突了她?”
陈一还没反应过来,等第一个拳头揍在自己脸上他才猛地挣扎起来:“她和你胡说什么!那只是!那只是无心之失!痛啊!”
陈二将他压得死死的,脸上吃了十几个拳头,等揍得面上青一块紫一块后,陈二才稍稍松了劲儿。
陈一赶紧脱身,捂着脸喊:“好啊,你为她敢打自己的兄长!”想了想又强烈地控诉道:“还专门打脸!”
陈二却不搭话,反而直截了当地开始下一个话题:“姜将军托了十公主,交给你我二人一件要紧事。”
陈一一听有活要干,立马就忘了要与弟弟计较刚刚的事情。这些日子他快闷坏了,没点正经事做成日守着十公主也是无趣。又听得是姜将军委派的,更加兴奋。只是听得陈二说要去前厅见十公主拿手令,又有些发憷,害怕这位又罚自己一顿打。
谁知道自己弟弟那十军棍让她解气没有,万一那小侍女又吹吹枕头风,自己身上还能有一块好地吗?
容不得他拒绝,陈二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到了前厅。等十公主言笑晏晏地讲完前因后果并递给他们姜将军亲笔时,陈一还愣愣地没回过神。好歹这次打让他记得了十公主才是他的正经差事,嗫嚅着开口询问:“那公主你呢?陛下让我们保护好您。”
接到十公主悠悠的戏谑的目光,陈一有些不好意思:“属下的意思是……属下的意思……”
“本宫与你们二人,皆是被陛下派来北疆的,由姜将军调配派遣。虽说君命难违,但也有句古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十公主震了震手中的佩剑,目光如炬,“此番只是小试炼,可别让北疆的新兵看轻了你们,丢了本宫的面子!”
“那时候,你们兄弟二人就不用担心本宫的差事了。”十公主顿了顿,才又道,“本宫自会禀明,让你们回京去,求陛下再换一批人来。”
陈一陈二单膝跪倒:“自听公主与姜将军派遣。”
对他们兄弟二人来说,练几个新兵可谓是信手拈来。但姜将军要求的是,在短短的小半个月内能够与姜将军手下的老人有来有回,困难也是不小的。
兄弟二人心中有了成算,只是最后还需十公主带着他们到军中先跟着摸透了对方的路数,再拉到别的地方私训。一开始还有人挺不服的,毕竟陈一陈二名不见经传,等到了他们手下被操练了几回后,却都不再有二话了。
姜将军得空的时候过来远远地看过,抚掌大叹自己受益颇多,定要让自己手下有些自视甚高的兵士们吃一吃瘪才好。
令十公主没想到的,姜将军又从怀里掏出两封书信。封上并没有官文的印戳,十公主拆开一看,其中一封是王太嫔托人辗转送来的家书,满满写着对女儿的担忧并暗暗咒骂十二的狠心。十公主不免有些湿了眼眶,只能低下头不好意思地掩饰道:“北疆的风沙也太大了些。”
姜将军摇摇头,没说什么,也没有去看十公主如何,任由她收拾好情绪拆开第二封信。
竟然是叁皇子和四皇子的问候信。
叁皇子歪歪扭扭写了正半篇,四皇子端端正正写了后半篇,让还红着眼睛的十公主顿时哭笑不得。亏得这两个孩子还记得她,惊喜之余又有些感动。
但从头看到尾,丝毫不见提十二分毫,末尾四皇子连王太嫔除了装病多懒一切都好都提到了,偏偏没有提到他们的父皇如何如何。
她有些奇怪,抖了抖外封,发现真的再无其他了,只好将信纸重又折了折放回去。
姜将军在一旁暗自觑着她的脸色,将那抹连十公主自己都没发觉的一闪而过的遗憾收入眼中。
其实还有一纸皇帝的问候,被他藏了起来。
上面并无他物,只有一句皇姐安好。
姜将军决意要斩断掰正姐弟二人的不伦之情,所以皇帝这般藕断丝连、可以预见将会再惹出不妥之情的信是一定不会交至十公主手上的。
十公主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像是在叹十二果真如此绝情,又像是在嘲弄自己的自作多情。不过她很快就将注意力转回了正在被操练着新兵的陈一陈二身上:“师父,我想与你赌一把。”
“哦?赌什么?”
十公主眯了眯眼:“师父只要求他们在之后的比试中能过两叁招,若是他们能撑过十招,毓敏想要师父将陈一陈二派去北边的前线。”
姜将军拧眉,有些犹豫,又听得十公主说:“毓敏并二位将军前去。”
姜将军立马反对:“毓敏,你还是不死心!那样凶险的地界,岂是你说去就能去的!”
“因为我还是不甘心,”十公主直视前方,不管姜将军激烈的反对,“若是我的猜测成真,北疆从上边破开这一道口子,守城必然困难重重。”
她回过头来:“师父手中明明有我们这一行人可用,那便用。若是顾此失彼,我虽为公主,仓皇而逃,也必抱憾难全。”
许久,姜将军都没有说话。风声呼啸,军旗猎猎,姜将军在巨大的担忧下竟有些许微小的欣慰。鬼使神差的,他没有再拒绝十公主的请求,而是将条件再拔了一拔:“十招不够,我再多给十日,若是陈一陈二能让他们将我麾下的十名将士打趴下,我便允了你的请求。”
“一言为定!”十公主与姜将军击掌为誓,刚刚那点不快已被她抛诸脑后。

第六十八章、埋伏

半月后,北疆的小邙村,十公主正乔装跟着陈一陈二检视着村庄边缘草垛的情况。
陈一说起那场与姜将军的赌局还是心有余悸,毕竟自己手上的新兵也不过训练了月余,与姜将军手下身经百战的精兵相较,不可谓之不惧。
好在十公主并不怵,反而兴致勃勃,日日往返于军营与他们操练之所。姜将军倒是谨守君子之诺,一次都未来观摩他们的操演。
其实是有些胜之不武的,但是十公主也说了,如若这样他们都不能将此赌局赢下,他们将会被立刻遣返回京,并且永远不得。
有什么比剥夺一个军人的上阵资格更令他们害怕呢?陈一陈二于是打点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天不亮就开始喊起。侍女听着两兄弟在深秋的清晨从院内的井子里提凉水湃脸提神,心中不免有些担忧,与燕脂去集市采买时特意拣了丁香薄片、冰片与薄荷做成香囊,又恐陈一瞧见起哄,便做了两个。
陈二接过香囊,看着面上微红的侍女,心中柔情难诉,道谢也道得结结巴巴。反倒是在一旁故作不在意的陈一没看出来门道,只心里面嘀咕着两人也不说话,就这么干站着什么意思。他一把抢过香囊:“走了!墨迹什么!”
陈二随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朝站在身后目送他们的侍女稍稍颔首,这才小跑着跟上了兄长。
陈一骑在马上与陈二念叨:“你和她刚刚中邪了?浪费这么长时间。”
陈二红着脸摇摇头,庆幸天色尚早,掩盖住了自己砰砰作响的剧烈心跳与同样红破了的面颊。
不想他们刚到演武场,就发现十公主早就在此处等候了。新兵们眼睛都不住地往一身骑装,英气飒爽的十公主身上瞧,但见到两位将军一来,都夹紧双股不敢乱看了。
十公主见人来了,才笑着解释:“将军们到了我才好说话,毕竟姜将军是托付给二位的。”
“我观之大家训练,虽已卓有成效,但要在老兵们手下接十招还是不易,但也并非不可破阵。”十公主从旁拿起练习用的武棍,示意站在第一排的两个小兵上前:“所以我们要用自己最强处,去攻其最弱,才可将其击溃。”
“避其锋芒,”十公主脚下移步,避开小兵的点棍,随即击打其后颈:“你们拼阵法定然拼不过他们,不如趁其抱团推进时灵活分队,寻到破绽后再一齐进攻。在此之前,只需避开他们进攻即可,或消解或躲避,并不丢人,你们只需要记住,能够撑下来的才算真正的赢家。”
士兵们不解:“我们怎么撑下来呢?”
陈一上前道:“当然是看什么适合你们了!我平时只教你们一条路走到黑吗?”
陈二却有不同看法:“但只剩五日,若要重新练习恐怕时间不够。”
“不,我并不是要全部推翻你们之前的练习。”十公主摆手,在地上用棍子画图示意,“比如游龙阵,大家都很熟了,必定知道在最后将士们会调转方向,从后包抄。”
“此时我们则可以四散开来,他们一击不中,就有了可趁之机。”
陈二回过神来,看着眼前正仔细检查草上痕迹的十公主忍不住发问:“公主如何料定新兵能捱过老手们的招数?”
“挨不过就硬抗着。”十公主志得意满地一笑,“对你们,对这些新兵来说是生死攸关的赌局,对那些老兵来说只不过是一场测试新人的寻常比试,谁更重视,谁就能扛下来。”
“对新兵是生死攸关的赌局?”陈一在一旁侧耳听着,不免好奇,“怎么个生死攸关?”
十公主没有理他,倒是陈二领悟了:“公主对他们说,若是这次没能抗下十招,就让他们与你我二人退居二线。”
“原来是这样!”陈一恍然大惊,这些士兵千辛万苦通过选拔来到了姜将军麾下,尚未得到建功立业的机会,就要被灰溜溜遣送回原队伍,论谁心里不憋着一口气,就是硬抗也要抗下呢?
陈一心里有些佩服,但是没有夸出口,只得灰溜溜地“哼”了一声走开了。陈二摩挲着腰间的香囊,这是侍女临行前给他新配好的,香气幽幽,像是她素手芊芊,灵巧地给自己系上这情丝所托。
叁人各有心事,还好有一个刚刚换岗的新兵凑过来向他们禀告前方似有异样,打破了这份沉寂。但待他们赶到时,那位之前在营帐中“被派遣”过来驻守的年老都督已带着他的二叁兵士在那处等候了。
这位老将自矜跟着姜将军打过几场重要的胜仗,在北疆的资历又深,有些抖威风的模样。虽然在十公主跟前并未敢太过放肆,但言语中也不免透露出一二分颐指气使。
特别是看到陈一陈二这两个倒插兵,更是不服气,于是连虚礼也不见,就挥手让手下的兵士去驱赶围了一圈的留守青壮年村民。
十公主看到两个兵士压着一位被堵上嘴的黑瘦汉子,有些好奇:“这是做什么?”
老都督从鼻间擦出一道“嗤”声:“大战在即,我的人看到他在此处鬼鬼祟祟地挖着什么,很有可能是细作!”
闻言黑瘦汉子死命地摇头,一双眼睛在瘦削的脸上快要瞪出眼眶了。十公主皱眉:“可都督为何要堵上他的嘴?好歹让人解释一二。”
“哼!妇人之仁!”老都督眼睛也不瞥一下十公主,对她这番发问很不以为意,“我已下令让各人各司其职,此人本不该出现在此,还不可疑吗!”
十公主还欲再言,就被老都督截住了话头:“公主不懂战场的规矩,任何风吹草动,微臣都要将其扼杀绞灭,以绝后患。更何况,细作大多花言巧语,有时间听他辩解不如省下功夫布防检查。”
陈二觉得不妥,上前站到十公主身旁开口要劝,老都督就很是不耐烦地又道:“你们年轻不知事,不知道战场的利害。这里就放心交给我,你们去罢。”
十公主与陈二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悻悻然转身还未走远,陈一就听到那都督不屑地嘟囔:“真不知道姜将军把这一队人马派给我干什么?一个女人,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啧。”
“你再说一遍?”陈一怒目而视,他也算忍够了这都督了,连日来将他们这队人马远远地派走检视,工事却不让任何人插手,自己只顾着吃酒揽功,当成后方安乐的养老窝了。他们一手带出来的,赢下了十公主与姜将军的赌局的兵士们最大的用处竟然是给这个老匹夫跑马到附近的镇上打酒,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陈一挥拳将老都督打得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仰倒。
“你们!你们竟然不敬老将!”老都督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怒火中烧地对着同样气冲上头的陈一,颤抖着指着十公主一行人,“十公主好歹是姜将军带出来的徒弟,就是这么放纵手下的人对待老臣的吗?”
十公主嘴角扯出一抹毫不在意的笑:“都督说错了,这两位将军现下是姜将军麾下的人了,本宫无权可纵。此外,好歹也是同僚,都督竟出言嘲讽挑衅,本宫并未觉得陈一将军之举有何不妥。”
陈一冷哼一声,像是在赞同十公主的话语,手已摸到了身后的佩刀上。
剑拔弩张中还是陈二打圆场:“都督勿怪,我和我兄长初来乍到,并不熟悉北疆,以为是都督中了瘴气所以相帮都督清醒一些,以免冒犯了十公主。”
陈二绕着被压着的汉子走了一圈:“不如这样,都督将此人交给公主审问,也好让公主日后递折子时念着都督的好。”
老都督很是不服,吹胡子瞪眼的,却听十公主闲闲插嘴道:“可能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不怪都督。不过好在,将也不能总是在外,都督,您说是吧?”
老都督于是委顿下来,开始懊悔刚刚的失言,最后只好让十公主提了人去,气冲冲地去检视其他地方了。
陈一拔开塞住黑瘦汉子口的布团:“你最好有点什么值得抖落出来的。”
那黑瘦汉子一朝得救,连忙跪地拜服谢恩。十公主一听他的口音就点了点头:“你不是小邙村的。”
“是,是。我媳妇是小邙村的,本来和她说回娘家探亲,没想到胡人来犯。她带着儿子撤去城内了,就我一个被征了兵。”黑瘦汉子心有余悸,一骨碌地把自己的底全透了,又翻来覆去地念叨了几遍,直到陈一在他背后轻轻踢了他一脚提醒他,才继续往下道:“我刚刚见鸟飞的方向不对,于是跑过来看,看见沙土里有什么东西闪亮亮的,想要挖出来瞧一瞧,就被摁倒了。”
十公主奇道:“你不知道军中擅离职守要杀头的?”
“我本来就不是当兵的料,本想着立个小功就请了都督放我回去同媳妇团聚的,没想到都督竟如此不分好歹!”黑瘦汉子气道,“那土里像是被什么人跌了东西没捡回去,我领着公主去看?”
得到十公主颔首,复又返回刚刚争执处。那汉子寻着踪迹,不多时就挖出了一把短短的刀把,上面果然缀着颗闪烁的红宝石。陈一接过细细端详了,皱眉道:“公主,这不是中原人用的刀。上面的刻痕与规制……陌生得很。”
陈二看向那汉子:“你怎如此敏锐,人来人往的为什么没人发现这个?”
汉子一拍大腿:“害!小将军,我天天四处采药来卖,这有何难?”
陈二拉住了他的手去摸他手上的茧子,确实是平日惯常挖东西留下的厚茧,这才信了。那边十公主蹙眉道:“看来胡人已经摸进此处了,只是不知何时会再来犯?陈二,你拿着这证物,速去向都督禀报。”
陈二领命而去,十公主带着陈一与黑瘦汉子再去寻其他异处,走走停停至黄昏,见到不少被人动过的痕迹,像是标识,全都被他们一一毁去。
陈一久不见陈二归来,也不见都督派人来守,于是向十公主建议去领了他们的那群新兵来此。十公主摇摇头:“今早已将都督得罪了,我们再等一刻钟,若是陈二还不来,再去寻人。”
陈一急道:“谁知道那个老货听不听得进!我弟弟定是被刁难了困在那处了。”
“令牌在他手上,只有他的令牌才能调动得人手。”十公主站起身来拍拍膝盖的尘土,“现下我们只能尽可能地毁掉这些标识,等人来调换。不如这样,往东五里就有一哨岗,去那处看看能不能叫来人。”
于是他们往哨站赶,越走却越觉得不对劲,本该有点滴篝火的哨站却不见火光,寂静无声。
陈一皱眉:“不好,公主,估计胡人已经进来了。”
那汉子一听双腿便打战了,胡人之凶残彪悍他可是领教过的,好不容易在动乱中拣了一条命,还不想现下就丢了。
十公主也瑟缩了一下,凝神去听风声中似有隐隐的马匹的嘶声,低声道:“走!”
一支箭矢却破空而来,擦着十公主的脸钉在了不远处的枯木上。十公主顾不得脸上的擦伤,头也不回,拉住汉子拔腿就跑。陈一拔出大刀勉强回挡着身后纷至沓来的箭雨,护着十公主往后撤。

第六十九章、被俘

可能刚刚火光照亮了他们一瞬,敏锐的胡兵便发现了隐蔽在灌丛中的十公主等人。本未到他们动手的时候,但见已被察觉也就不得不发了。
陈一见胡人就要赶上来了,脚下点地将黑瘦汉子提起:“公主!这样下去就要被追上了!”
十公主咬牙:“那能如何!难道束手就擒吗?”
那黑瘦汉子终于回过神来,被陈一挟着哆哆嗦嗦地指路:“我知道不远处有个地方能拖住他们的马!”
“走!”叁人不假思索,脚下飞快,半刻钟便赶到了汉子所指的地方。果见有一深深的沟壑横亘在陡峭的两坡之间,那黑瘦汉子十分熟稔地手脚并用爬下坡,并挥手让十公主与陈一跟上。此时已顾不得形象与否,两人拔出各自的武器,几跃而下。
坡下草木深深,借着夜色掩映,叁人小心翼翼地贴着坡挪动着。头顶是率先赶到的先行兵,手里提着箭矢,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十公主听不懂的话。突然,胡人安静了下来,他们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接着十公主听到了十数人的脚步声,还有一匹马的马蹄不住地在坡上打转。
陈一稍稍往后看去,只见火光簇拥下,一匹黑色的高头马立在簌簌风声中,可以窥见坐在马上那人金色的发辫在火光中格外触目惊心,而那狼一样绿幽幽的仿佛已经盯上暗处的猎物,随时就要一发而动,咬住他们的脖颈后撕扯得鲜血淋漓。
十公主也看到了那人,心道这就是这支胡兵的首领了。
他手下的兵举着火把凑到他跟前,叽里呱啦手舞足蹈比划着什么,那人却摇了摇头,手一比划,原本凑在一起的士兵便四散开来搜寻。
十公主心说正好,只怕你们凑一块不好做。擒贼先擒王,须得等那人松懈时才好动手。
她与陈一对视一眼,彼此立即明白对方所想与自己一样,陈一便拾起脚边的一块石头往坡的另一边砸去。
一队胡兵便举着火把怪叫着往那处冲去了。
“跑!”十公主推了那汉子一把,汉子反应极快,虽然腿软,但立刻回过神来引着陈一与十公主往军营方向撤去。
他们的动静也引来了剩余的胡兵的注意,纷纷下马追赶着他们。为首的那人却将一对狼眼眯起,不慌不忙地拿起挂着的弓箭,缓缓拉弓指向了被陈一护着的十公主。
“束”的一声,电光火石间,那箭借着纷乱的箭雨,带着势不可挡之势朝十公主右肩袭来。陈一举刀要挡已来不及,那箭便深深地扎进了十公主的肩膀,她痛得一个踉跄,被陈一眼疾手快地扶住。
见猎物已被射中,那人惬意地放下弓箭,只待自己的人将他们一网打尽。
十公主的右肩已洇开大片的血,胡人的箭与汉人不同,特殊的箭制使得中箭仍继续跑动的猎物的伤口越开越大,终致流血而亡。她勉力支撑着,但叁人的速度已经明显慢下来了。
后头是嗷嗷怪叫的胡人,前方是不知多远的军营,若是他们全折在这里,那么毫无防备的小邙村将会被轻易拿下,而后不仅大军将会有被后抄的危险,北疆主城也会岌岌可危。
电光火石间,十公主想清楚了一切利害关系,于是她做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决定。
陈一撑着受伤的十公主脚下急匆匆地,饶是见过夺嫡这样的大场面的他也不由得冷汗连连,气息也乱了多次。此时他听得十公主在他的耳旁道:“陈一,往他们那边靠!”
陈一虽然不明就里,但是身体已忠实地执行了十公主的命令。他将汉子往前一推,抽出大刀,松开了十公主的腰突然朝胡兵方向冲去,没有防备的胡兵霎时被陈一的大刀横扫而倒下一片,十公主则忍痛踏在陈一的刀上借力朝黑马上的首领飞扑而去。
那首领面上浮现出一丝玩味,不慌不忙地侧身就躲。但十公主目标显然不是杀了他,而是夺他身下的那匹好马。
于是这一躲正中十公主下怀。
只见她抓着马鞍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姿势将本就侧身躲避的男人大力踹下了马。
男人十分不可思议,但不待他反应过来,十公主已经忍着箭伤骑着马冲前方厮杀着的陈一奔去。陈一抬眼就见十公主将本团团围着自己的胡兵冲散,连忙将大刀往地上一插,借力上马。
一骑两人已是极限,更遑论前方正被追着的汉子,十公主双眼赤红,一心往前冲。身后未死伤的胡兵也骑上战马,追赶着他们。
十公主肩上的伤已经撕裂开一个大口,他们追上了就要被砍杀的黑瘦汉子,陈一连忙探身伸手将人一捞,斜抗在马边,但速度也明显降了下来。
陈一着急喊道:“公主!你的伤还能撑住吗?”
十公主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她以前再怎么伤也伤不到这种程度。刚刚那一跳若非关乎生死存亡,她压根就跳不出来。已经是极限了,这马再怎么好,也撑不住叁个人高速奔跑。而汉子对此地熟门熟路,没有他指路,她和陈一定会迷路。当下最要紧的是尽快赶到军营,不知防御。而陈一尚未受伤,定能带着汉子跑出去。
十公主突然释然,笑了一下,死在战场上的公主,应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也算是青史留名独一份的荣耀。
她回头对陈一小声地呢喃了一句:“告诉十二,替我报仇。”
“什么?”陈一没有听清,他突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刚要大声让十公主保持神志,十公主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了腰间的匕首,侧身翻下去的一瞬狠狠扎了黑马一刀。
黑马吃痛,撒开蹄子不管不顾向前奔去,而十公主也终于因为失血与剧痛昏死过去。
赶来的胡兵将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十公主团团围住,那首领则骑着手下的马慢慢上前,盯着地上的十公主饶有兴致地看了半晌,举起了手势示意士兵给她包扎伤口,简单处理后将十公主抬了回去。

第七十章、风波

京城一派歌舞升平,全然不知边关一场汹涌的惊变以十公主垂危的生命为代价消弥了。大臣们只知皇帝最近郁郁寡欢,却不知其忧从何来、如何才能为主分忧。
并且这位陛下已经许久不进后宫了,就连素日最得宠的顺妃也难见皇帝一面。就是见了皇帝,也是三、四皇子在场。只有父子三人说着悄悄话时,才能见得皇帝脸上的些许松动。
右副相曾以进宫请安为由悄悄向女儿打听,旁敲侧击地询问是不是之前献给皇帝的那一对姐妹花不顶用了,需要再另寻些貌美的丫头进宫侍奉。
顺妃却冷笑一声:“父亲好糊涂,陛下连后宫都不进,我这时候塞人进去又有何用?更何况,之前那一对已是我们好不容易找来的难得的尤物,现下又去哪寻更好的?”
她心知肚明自己的丈夫在为什么不展颜,那一日日的边关信使送的哪里只是军情?怕不是亲手送走了所爱,连魂魄也一并带走了!
右副相来回踱步:“你这女儿好不懂事,为父辛辛苦苦将你送到了圣上身边,现下离相位仅一步之遥。谁料竟止步于此。你不帮为父,还有谁能帮为父?”
顺妃漫不经心地捋了捋头上垂下的累金珠步摇,嗤笑道:“父亲辛苦为他卖命,所求只是一个宰相之位,如今却仍未到手,可见国丈这个身份还是不够。女儿想,若是做了天子的亲外公,那时父亲岂不是要如何就如何?”
“胡闹!皇上正直壮年……”右副相突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像是被烫到一般从椅子上猛然站起。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竟是从皇帝曾千娇万宠过的女儿口中所吐出,难道她失心疯了?
他的胡子被高高吹起,露出一张颤抖的嘴唇,嘴边的“放肆”却止步于此。半晌,右副相才像是失力一般倒在身后的大椅上,久久不能言语。
顺妃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动摇,循循善诱道:“父亲,现下女儿膝下已有了两位皇子,陛下却对立女儿为后一直推脱,对您的宰相之位也不见松口。眼下他正值壮年,女儿可以等,可是父亲您……说句忤逆不孝的,您恐怕等不起吧。”
“……荒谬!”右副相一拍椅子,愤怒地站起身来。但一想到朝堂上的事,顿时又觉着自己岌岌可危。右相就要告老,皇帝却将他强留,并开始扶植他的门生。那些个毛头小子难道会比自己更为忠心?他顾不得怒斥女儿出言不逊,脑袋里一片混沌,不知是恼怒居多,还是积攒多时的愤恨居多。
想到如今朝堂上和自己打擂台的那几个御史,右副相心乱如麻。
“父亲啊,女儿也不是不害怕。”顺妃一步步走近自己战战巍巍的老父,不知道是劝他还是劝自己,“他如今宠着那个贱婢所生的双生子,女儿不得不防,不得不为自己的孩子谋划啊。”
毕竟他们父女两,手上沾着的可是三、四皇子生母的血。
右副相许久才轻轻摆头,喃喃自语:“兹事体大,容为父慢慢筹谋。”
顺妃倒是不急,慢慢地踱着步,染尽了玫瑰花汁的朱唇却缓缓绽开一抹志得意满的笑,抬脸是一双眼却含泪:“父亲,疼疼您的外孙,疼疼女儿罢!”
她跪坐在不肯道一句“好”的生身父亲脚边。
她是宫内位份最高的妃嫔,殿里连白日都点满了灯,将香炉里的熏香送往殿内的每一处角落。但深秋的那一丝冷还是从被烘得暖融融的香味里慢慢从脊背一路而上,扭动着钻进她的心里。
她低低幽幽地道:“父亲啊,当今圣上如此失德忘恩,狂悖乱伦,实非明君。”
右副相“腾”地站起身来:“我觉得你是失心疯了!左右十公主已然离京,看情势再也不会回京了,你到底在闹什么?”
“我闹什么!”顺妃恶狠狠抬起头,对自己的父亲怒目而视,“我为他生了两个孩子!半条命都尽数丢在了孩子身上!可他不仅与自己的亲姊乱伦,还亲近贱奴之子,视我的孩子如无物!中宫高悬如此之久,也不愿意将女儿送上那个位置!父亲!”
“这就是你亲自为我挑选的夫君!如今他已对我们无意,您又何苦守着那君臣之义呢?”
右副相看着女儿,心下大恸:“你疯了……你疯了……”
“那父亲就看着吧,那位圣上到底会不会如您所愿。女儿可是知道,陛下连拒了三次右相的告老折子,父亲您就等着吧!” 说罢顺妃高声唤来门外守着的心腹,只道自己累了,将右副相送出了宫。
这厢京城暗流涌动,北疆却是风波不断。陈二飞奔至营帐,不想却被老都督扣下了,罪名是“妄言动摇军心”。
陈二没料到老都督竟偏执糊涂至此,又不能与之拔剑相对,伤了自己人,两人僵持良久,最终还是被老都督的人压住了关在一顶小账内。
老都督冷哼道:“抢着立功也要看时候,这时候是容得你们胡闹的吗?”嘴上说是如此,但还是派了几个小兵前去看情况如何。几个小兵正好撞上了满身是血的陈一与已丢了三魂七魄的黑瘦汉子,连忙要上前牵引马匹,不料听得陈一大喝一声:“都他妈给我让开!”
却是连军营守卫都不放在眼里,挥鞭直接快马闯到了大营前:“老匹夫你给老子滚出来!”
老都督怒气冲冲地掀开营帐,却被陈一一刀掀翻在地,下一刻刀已立在了脖颈侧:“从现在开始,老子说什么,你便做什么。现下速速遣一支先锋队去给姜将军报信,告知将军胡人已经摸到了后方来。将这边的精锐尽数交给我,你带着其余人马守住后山,听到没有!”
老都督目眦欲裂,还要嘴硬:“凭什……”话未说完,便被陈一摁住了脖子,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我问你,听到了没有?”
那黑瘦汉子也附和道:“都督!小民与这位小将军亲眼所见!”
老都督只好勉强点点头,被亲卫扶起来时惊魂未定,注意到十公主没有在场,刚要发问,就被陈一的一声暴呵打断:“我兄弟何在?”
陈二虽然盛怒,但知道十公主被胡人掳走这件事必不能在此时此刻叫嚷出来。一为了他们兄弟二人的性命,二为了公主的声誉,三是……远在京城的皇帝若是知道了此事,不知会做出何等疯狂的事情。
他接过老都督交来的兵符,低声威胁道:“十公主为了都督已先行一步为都督遮掩了,到姜将军面前,都督自己思量一下该如何交代吧。”
待陈二被松了绑,账内只有休整的兄弟二人。陈二看着面色如碳的陈一,低声问他:“公主呢?”
“凶多吉少。”陈一摇摇头,“……若是公主已然就义,还望弟弟,尽力带出一两件公主的东西,好交予陛下。”
陈二面色煞白,皱着眉头,脑子飞快转着寻找着事情可有的转机。在帐内转了几转,忽然灵光乍现:“我去找燕脂!”
陈一已披上铠甲,重新拿上大刀:“……也好,你带着那药贩子回去。毕竟故土难离,想来也是燕脂报恩的时候了。”
事不宜迟,两人兵分两路,一人往城内疾驰而去,一人领着目光灼灼的整戈待战的强兵奔赴至前线。

第七十一章、转机

十公主从腿上剧烈的疼痛中惊醒。
睁眼对上的是一对绿滢滢的眸子,带着戏谑和玩味,还有一丝探寻。火光下这人手中漏出一片锋利的刀光,晃了晃十公主的眼。
她没有开口,也不去摆弄自己的伤腿,在众目睽睽下兀自阖上了眼睛。
到底是对方先沉不住气,不咸不淡地开了尊口:“你倒是游刃有余。”
竟然是蹩脚的中原话。
十公主听着觉得耳熟,但是她累得很,只是打开了眼皮上下扫动了一下这搭话的胡人。
这人见十公主不为所动,反而更好奇了,放下手中擦拭的匕首,饶有趣味地继续引她说话:“你与其他寻常汉人不同,你到底是什么人?”
十公主不答,而是扭开头去,盯着他手上雪亮的匕首一言不发。火光在十公主的眼眸深处燃烧跳跃,反而赠与了狼狈的她一丝奇异的殊色,脸上因跌下马而剜出的细碎伤口倒像是精心描制的花钿,落在别人眼里却像是望见了另一人般,使得这绿眼睛倏然站起身来:“原来是个哑巴,正好我们这前几天跑了个祭品,就由你顶上吧。”
十公主早已料到此番已是凶多吉少,奈何身上物器全已被搜刮干净,手脚也因重伤而动弹不能,只能任由胡人士兵摆布,将自己不知抬往何处。
眼见得从天黑走到天蒙蒙亮,才一夜的脚程就到了这伙胡兵的驻扎处。原想着做俘虏的必要受一顿苦楚,她已暗暗咬牙,决意得了机会便寻死,不想竟被好生抬进了一处营帐,还谴了像是大夫的人来看她的伤。在糊一层又一层黑乎乎的草药时终于忍不住,十公主“啊”地张口呼痛出声。
在一旁盯着军医动作的绿眼睛男人反倒被这声痛呼取悦了,抚掌大笑:“原来不是哑巴啊。”
那军医低低用胡语说了两句什么,正痛得满头汗的十公主咬牙恨声打断:“既是做祭品,何须如此?”
那军医顿了顿,还没人敢在自家主子面前如此放肆,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说到哪了。那做首领的并不在意,随意挥了挥手,朝她挪了挪:“做我们的祭品,要求可是很高的。不把你治好了,怎么做祭品?”
他伸手捏住了十公主的下颌左右看了看:“我是瞎了眼,竟然觉得你和她像,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十公主冷冷发问:“世界上哪有一模一样的人,首领说笑了。”
“说起来,你应该感谢她。”这人不许十公主扭过头去,愈发大力将她的下颌掐紧,“要不是她跑了,恐怕你现下不知要死在我们哪位勇士的身下了。”
闻此羞辱,十公主欲将此人瞪死在面前,却被忽地放开了下巴,抬眼望去这人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你最好老实待着,十日后才是你发挥作用的时候,好好准备着。”
于是十公主便被困在了这方寸大的营帐内,每日除了有一士兵将食物丢给她,与换药的军医进入营帐外,其余时间十公主只能望着映在帐子上的士兵的身影游移,时间仿佛也变得格外漫长,在空空的双眼间紧迫地流逝。
因为她是祭品,为首的吩咐了所以并没人敢闯入营帐对她做出什么事。除了一身污垢与简陋的吃食,十公主反而觉得能勉强过活。这几日的独处反而让她摸索出了营帐外守着的士兵的换班时间,但苦于手无寸铁,如何能闯得出去?
眼见得那胡人首领所说的日子一天天临近,说不慌那是假的。但无论十公主如何辗转,这仿佛都已是一局死棋。更何况她尚有伤在身,再如何神通也不能寸进了,不由得渐渐陷入了巨大的绝望中。
在这种绝望中,她发现自己竟然还能分出心神,不由自主地去想起远在京城的十二。每每午夜惊醒,她发现自己第一反应竟是十二若是能赶来,将自己救出这迫在眉睫的困境就好了。但转念一想,却化作一声嗤笑:自己已经慌不择路到此地步了?且不说京城离边疆多远,便是他作为一个皇帝,岂能因区区一个名义上被逐出京城的公主而贸然出行?
她在痴心妄想什么?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十公主辗转矛盾中,转机也来到了。到了祭祀的日子,十公主被早早地提出营帐,驱马被丢进一处小溪之中。深秋的溪流已快干涸,溪水冰冷刺骨,却是十公主多日不见的活水。她顾不得那胡人首领说了什么,急急往自己身上舀水,洗净这一身腌臜。
搓洗半晌,十公主才觉不对,原来这些胡人并未有何非礼勿视的讲究,反而溜着马将她团团围住,欣赏着她裸露的双臂与小腿。
那绿眼睛的见她停下动作,还举起了马鞭高声呵她:“怎么不脱去身上的衣物?不洗干净,不敬狼神啊。”见十公主仍立在水中不动,他又挥了挥手,从马队里踉踉跄跄走出两个被捆着手的女人,解开她们的双手,那首领扬了扬下巴:“你们去。”
这是十公主那么多天来第一次在这个队伍里见到女人,但这两个女人仿佛很不驯似的,并未听从那人的命令,反而呆立在岸边,直到胡兵们将她们踹下了小溪,两人跪倒在鹅卵石上。
岸上的胡兵大声地呵斥了什么,见二人不为所动,那首领眯了眯眼睛,从马侧的箭匣里抽出了一支箭,搭弓便对准了其中一人。
十公主暗骂不好,连忙踉踉跄跄地上前横在女人前大声阻拦:“我们洗!”
那支箭并未放下,秋风中十公主甚至听清了弓弦绷紧的声音,她连忙继续道:“首领,你不是说祭品不能有任何损伤吗?现下你射出这一箭,恐误了今晚的祭祀。”
胡人首领冷声道:“她们不是主祭品,现下杀了,先给狼神开开胃,让开。”
十公主却执意拦在这两人面前:“我腿上的伤仍未好全,首领一箭过来,我也正好有了趁手的武器,不知首领意下如何?”
那立在首领身侧的一人见二人对峙,像是怕急了般连忙阻拦首领,叽里咕噜了一堆胡语后,首领只得作罢:“也罢,给我把衣服除了!”
十公主心下一横,环绕四周皆是胡兵,顾不得脸面廉耻,只好将身上胡乱穿的胡服三下两下脱下,甩在了岸上,露出赤条条的胴体。那首领却嫌不足似的,用胡语高声喊着什么,两岸的胡兵纷纷又举起了箭矢。
十公主以为是要将她们杀了,带尸体回去祭祀,却又听得首领道:“你身旁这两个怎的不脱?”此时身边两个女人终于动了起来,纷纷除去了身上本就难以蔽体的衣物,以猝不及防之势将十公主仰面压倒在水里。
十公主不防,鼻口一时进了水,不由得大力咳嗽起来。却听得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别怕,我是燕脂。”
这一声如惊雷乍响,十公主猛地睁开眼,下一刻又被摁进了水里。如此反复几次后,女人将她放在了岸上,用溪水将其四肢轻拍,细细清洗着她身上的污浊,动作不似之前粗暴,听到耳边的最后一句却是:“今晚见机行事,千万不可慌张。”
十公主抬头,望见的却是自己侍女的脸庞,那声音分明却是燕脂的。十公主将脸一抹,一把推倒她,恶狠狠地啐她,却微不可查地向她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第七十二章、狼王

是夜,胡人燃起火把,将临时堆建起的祭祀场团团围住,在茫茫夜色中点起了一片白昼,将胡人士兵隐秘的兴奋和奴隶们无助与惊惶照亮。作为主祭品的十公主双手紧缚,眼睛牢牢盯着场内焦躁踱步的四头灰狼。她仿佛能闻见它们一吐一吸间送出的咸腥味,裹挟着万千哭号喷溅在眼前。
那胡人头子正骑在马上,与这些狼一同绿幽幽地盯着这些束手待毙的活动肉块,身后有胆小的奴隶已经哭出了声,又不敢放声,只能卡在喉咙上下发出“咯咯”的呜咽声。十公主将眼神转远,却看到不远处有一队胡兵簇拥着一只被毛毡盖住的笼子朝祭祀场走来。
身后有也看到这个笼子的奴隶猛然发出一声尖锐的悲鸣,“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双手不住地在身前比划,口中念念有词。站在十公主身后的燕脂身体也不由得一震,微微上前离十公主稍近了些:“他们今天竟然请来了狼王,你可要小心些了。”
十公主低声问:“何谓狼王?”
“卡兹国信奉狼神,每年都会挑选十只最身强体壮的狼丢进铁笼里,不喂食物不喂水,等半个月仍活下的那只,就是狼王。成了狼王后,喂食的先是杀掉的奴隶,后是犯了错的、活生生的人。 ”
十公主不禁汗毛倒立:“那待会你有何计划?”
燕脂迟疑道:“我的人手就在附近,最快只能在祭祀开始后一刻钟赶到。”
“知道了。”十公主用余光斜了一下身旁的胡兵,拿着弯刀分开越靠越近的二人,嘴中高声呵斥着什么。燕脂身边那个女奴却丝毫不怵,也高声用胡语骂了回去。而身后因为毛毡揭开而看到笼中的狼王的奴隶们的恐惧也终于到达了顶点,人群开始推搡躁动了起来。
胡兵们于是拉出了雪亮的弯刀,虽然不敢动站在队首的三个珍贵的祭品,但手起刀落,还是杀死了两个企图越队的男奴。
燕脂身边的女奴也噤声了,队伍又重归到绝望的安静。
两个被杀死的奴隶并没有被丢进祭祀场中喂狼,反而被割了脖子,接了满满两桶血。祭祀场里四只灰狼闻到了血腥味,不禁蠢蠢欲动地开始刨动着爪子。
胡人首领望了望天,示意身边的祭司可以开始了,胡兵们闻令将桶举起,从泼洒在除十公主外的祭品们身上,就连燕脂也被淋了满头满脸的血液。
待祭司们跳完古怪的舞蹈,唱和完神秘的祝词,胡兵们便拿起弯刀驱赶着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祭品,准备享受将要发生的血腥表演。那厢,狼王的笼子也被打开,十公主终于看清了所谓狼王的真面目。出乎意料的,它并非正值壮年,反而步履迟缓,身上的皮毛也参差不齐,乍一看反而像是只害了癞皮的老狼。
但那四头灰狼见它出笼,都纷纷退却,俯首弓背,发出了低沉的“呜呜”声。
就连十公主都不由得退后了一步,只是因为她看到那狼王的眼睛,左眼竟然有一道深深的白痕。余下的那只右眼,竟是漠视。
没错,她竟然在一头畜生的眼里看出了漠视。
身后胡兵还在推攘着奴隶,此时那首领却向在被驱赶的奴隶群众愣住的十公主走来。猝不及防抓起她的右手,用匕首在她手掌心用力划了一下,不待十公主出声,便将她一甩,丢进了那祭祀场中。
那四只灰狼像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并不急着扑食,反而两两成队,玩弄起手无寸铁的祭品来。而狼王则懒懒地立在一旁,眼睛却一直盯着捂着流血的右手的十公主。
灰狼们一会儿将人往左赶,一会儿往右赶,偶尔抓伤一两个落尾的奴隶。
十公主与燕脂靠作一团,见此情状,十公主不由得骂道:“这畜生成精了。”
“哼,他们就喜欢玩这种把戏。”燕脂啐了一口,随着人流奔走,“什么祭祀,只不过看狼吃人罢了。”
十公主忽地意识到了什么:“不对,这些畜生是在让我们白白丧失体力。”
不能再跟着跑了,燕脂也意识到不对,用胡语和身旁一直跟着的女奴说了什么,那女奴点点头,三人顺着人群贴边跑到了祭祀场边缘处。
有一只灰狼注意到了她们三个,以为她们体力不支了,试图扑食她们,却几次被她们躲闪落了空,只好扭头去追赶另一边的奴隶。
有胡兵见她们竟然就靠在一起不动了,便恼火地上前大声喝骂。十公主与燕脂不动声色,那女奴却仿佛与胡兵杠上了一般,面上带笑骂了句什么,那胡兵就被激得怒不可遏,拔出弯刀探身就朝女奴砍来。
此时十公主与燕脂默契地一拥而上,燕脂将胡兵伸过来的手撞向了一边,而十公主则一脚踢在胡兵的手腕麻筋上,弯刀顿时落地。
女奴脚下飞快,将地上的弯刀朝祭祀场中踢。三人见武器到手,也脚下一点,飞速往场内撤,那胡兵再向来抓已不能。
她们快速地用那柄弯刀解开了手上捆着的绳子。
那胡人首领却并不在意十公主一行拿到了武器,反而玩味地挥挥手,示意军士们后退,不许进入祭祀场。
四只灰狼仿佛得令一般,开始扑咬起不慎倒地的奴隶,撕咬得血肉横飞,一时间祭祀场内惨叫连连,奴隶们连滚带爬地奔向手中拿着弯刀的十公主。
十公主举刀想将围栏木桩砍断,不料她并不会使弯刀,反而将自己的手震得发麻。这种情况下燕脂见她吃瘪竟能笑出声来,劈手夺过十公主手里的弯刀,三下五除二将木桩劈成两根锋利的木棍,扔给了女奴和十公主,自己则手持弯刀迎向犹不满足,向她们奔袭而来的灰狼。
十公主脚下点地,逆着人流朝四只灰狼奔去,在两只张嘴欲咬她的灰狼中间凌空一跳,木棍用巧劲左右一击,生生敲碎了两狼的腰肢。
而燕脂和女奴显然熟识如何快速击杀狼,弯刀在燕脂手上有如化身一体,凌厉的刀锋破开灰狼的肚腹,灰狼并未意识到自己已被开膛破腹,还在快速奔跑并未及时停下,于是狼血狼肠就这么掉了一路。
等它回首一看,自己腹上的一块大肉正在地上孤零零地躺着。
胡兵们发出巨大的嘘声,而那只狼王也终于在这一片嘘声中站起身来,直勾勾地盯着十公主流血的右手,像是盯着一块觊觎了许久的熏肉。
十公主知道这个畜生的智慧远在刚刚那四头灰狼之上,不然绝不可能凭借这一身病痛还能从胡人残忍的筛选方式下活下来,还成为了头狼。于是她不动声色地盘步环走,企图寻找这只狼王的破绽。
在她们三人身后,本来还惊魂未定的奴隶们见这三个女人竟三下五除二杀了四头狼,纷纷爆发出高兴的呼声。又见十公主迟迟未动,而她身前只剩一只病弱的老狼,就纷纷跃跃欲试。其中有一个胆大的,捡起地上刚刚劈断的木桩,就朝那狼王奔去,企图将它一举拿下。
那狼王就这么一动不动,等着此人奔到眼前来,就在木棒挥下的那一刹,它身影一闪,四肢如闪电般纵横一跃,就攀上了这人的脖子,随即狠狠一口。
只听一声惨叫,这个胆大的奴隶便抽搐着倒在了地上,半边脖子被狼王咬在口中,肉与筋被嚼动的细碎的脆响在这寒夜回荡,令原本喧闹的奴隶与士兵们都突然静若寒蝉。
狼王并不在意地上已注定要死绝的猎物,将口中那块肉吞下后便向十公主一行步步紧逼着靠近。
十公主牢牢握住了手中的木棒,低声道:“这狼,好生灵活。”
燕脂随她慢慢往后撤步:“这狼王见了血,那便是在场的人不死不休了,它好像一直盯着你看?”
十公主也不解道:“你们这边的规矩我不了解,那边那个绿眼睛的,把我捉回来还让军医给我疗伤,说是不能有伤口流血,快祭祀时又划我一刀?”
“你是主祭品,为了显示狼王神威,会在祭祀前的主祭品右手上留下一道新鲜的刀痕,待祭祀结束,场内只会留下你的右手!”
也就是说,主祭品将要被啃食得只剩右手。
十公主头皮发麻:“你们这边的祭祀礼,真是野蛮至极!”
“这时候就不要说这些了,”燕脂蓦地睁大眼睛,大喝一声,“闪开!”
原来那狼王竟趁二人低头之时,向她们扑跃而来。
十公主就地一滚,那边厢燕脂两手持刀,用刀刃逼停了狼王的攻势。左手欲将弯刀抽滑出狼口,不料那狼王竟然出奇地大力,反将身一转,令燕脂割伤了自己。
那弯刀也自然被狼王叼在口中,扭头扔开。
女奴见状拿着木棍要来护主,不料那狼王不待她动,就先发制人,扭头露出了雪白的尖牙“哧”退了女奴。
但燕脂也有机会撤出了一些距离。
见祭品们越撤越远,那首领有些不满,打了个手势,胡兵们纷纷弯起了弓朝最外围的奴隶的腿上射去。燕脂挥刀挡住了几支流箭,口中大骂:“妈的,他们怎么玩这么大。”
十公主躲闪着狼王伸来的利爪,一边大吼着:“还要撑多久!”
“快了!先把这畜生制住!”燕脂挥刀欲砍狼王的爪,不料被它深深地挠了一道,不由得恼火起来,“他妈的这畜生!”
那狼王往后撤跳,随即又狠狠扑过来,将一众人冲散。十公主将手中的木棍扔给女奴,随即大喊鼓掌,发出“去、去”的嘬声逗引着正撕咬开一个倒霉奴隶的脖子的狼王:“不是要来吃我吗?来呀!”
那狼扭头,见她高举着受伤的右手,从未闻到过的新鲜的异族的血液令它渴求着将她吞吃入腹。见到吸引到了注意力,十公主连忙往人少的另一边跑去。
那狼也果随其动,朝十公主追去。
一人一狼绕着祭祀场追了一圈,狼王终于将十公主逼至角落,那狼王也已被挑动得急不可耐,前爪在地上用力刨了两刨,刻下两道深刻的爪痕,随后后爪一撑,朝十公主急冲而去。
就是现在!
十公主美目圆睁,像引颈就戮般毫不防备,而不知何时潜至身后的燕脂的弯刀也在电光火石间被反手刺入了狼的咽喉。
狼王猛烈的热息近在咫尺,人血和狼的口水混合在一起的浓烈的腥臭味就这么打在十公主脸上。但她顾不得那么多了,赶忙四肢并用地爬开这死地。
赶到的女奴毫不犹豫,高高举起木棍,一下一下砸在狼王暴露出来的,脆弱的、装着五脏六腑的腰腹。
狼王就这么死在了这一下下击打中,直到脏器都被打成了水,再也无法动弹。
众胡兵哗然,纷纷怪叫着搭弓要为狼王报仇。不料箭刚搭上弦,还未射出,一支破空而来的利箭就率先射中喊叫得最凶猛的那一个胡兵的眼睛。
十公主与燕脂往四周望去,只见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将这片血腥的祭祀场团团围住,为首的正是许久未见的陈二,身边却是胡女,手中正持一把大弓未放下,想来刚刚那箭就出自她手。
燕脂见到来人,兴奋得一把撕下脸上闷了许久的易容,将弯刀从狼的咽喉中拔出:“咱们的救兵来了。”

第七十三章、破晓(上)

随着陈二发起的一阵又一阵冲锋,胡兵们已被冲得乱了阵脚。而陈二带来的与燕脂熟识的胡奴显然很了解胡兵们的阵型,几乎一击必中对方的薄弱处。那原本气定神闲的绿眼睛首领早已反应过来,策马便往十公主这边来。
当然,他也看到了揭下易容后的燕脂那张美艳动人的脸。
他喃喃道:“姐姐,真的是你啊。”
于是手下的缰绳却愈发勒紧,几乎是直冲着燕脂而来。
十公主看着已经乱了阵脚的胡兵,心中也是一喜。随即立刻回过神来,把就要冲出去的燕脂拽住:“后面那些奴隶呢?我不会说你们的话!”
燕脂一拍脑门,边回手挡开射向她俩的流箭,边高声呵喊了两句胡语,那拿着木棍的女奴会意,也在燕脂身旁符合着,一边抵挡着反扑的胡兵们的进攻。
那些今夜经历了大起大落的奴隶们先是面面相觑,先是有零星两个站了出来,慢慢地,越来越多的奴隶站了起来。上天既然让他们置之死地而后生,难道还要继续束手待毙吗?攀过那本来划定了生死的祭台,扑向那些本来捏住自己性命的胡兵,狠狠挥拳,撕咬着这些高高在上的所谓‘大人’们。
燕脂这边夺了弯刀,杀得正欢时见得有人一刀自上而下向自己钩来,不禁随着刀势向旁撤步,不料那人仿佛很熟悉她的招式一般,竟然在她撤步时硬生生改变刀势,破开了她手臂处的衣袖。
幸而燕脂躲得快,那刀并未伤到她的大臂,但弯刀还是留下了一道血痕。她狼狈地抬起头,看向马头上似笑非笑的男人:“臭小子。”
“姐姐,别来无恙啊。”
燕脂将弯刀一插,扶着刀柄站了起来:“是不是没想过,我竟然还能回来?”
男人漫不经心地收回弯刀,不动声色地将刀沾上的血液擦拭掉,竟然也不急着带兵突出重围,两人就在这火光冲天的混乱中旁若无人地攀谈了起来:“是啊,姐姐好大的本事。不仅能作为祭品从我手上脱身,还能与自己的旧部联系上。”他将刀朝远处正与胡兵胶着着的十公主一指:“是不是因为她?”
“哈,我能回来,还不是因为你本事不济,和别人没多大关系。”燕脂嘴边荡开一抹嘲讽的笑意,“毕竟你可是能被女人逼奸的王子,这在我们卡兹中可是闻所未闻呢。”
“你找死!”男人闻言果然大怒,一刀恶狠狠地便向燕脂砍来。燕脂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弯刀轻巧地一挑便将那刀力半途截停,本在盛怒中的男人立刻大叫不好,想要收刀时却被燕脂往侧边大力一拨,顷刻间便被她带跌下了马。
燕脂并不忙着补刀,她与这位弟弟的孽缘可不是这简单的一刀便能解决得了的。待他翻身从地上爬起,抬眼便望见燕脂脸上那熟悉的、可憎的笑意与可恶的话语:“怎么这么久了,一点长进都没有。你就是这么迎接姐姐的?”
男人却并不再拿刀,反而宽了衣袍,露出遒劲精壮的上半身,挥舞着拳头便朝燕脂袭来。燕脂也丢了弯刀,冷笑一声迎了上去。
当两姊弟赤手空拳打得不可开交时,那边十公主已经顺利来到了陈二身边。陈二一路护着十公主后撤,十公主却挂念着刚刚跑散了,现今不知在何处厮杀的燕脂,一边回望着一边大喊:“陈二!不带上燕脂吗!”
陈二双手持剑,一刺一拔便将两个妄图挡路的胡兵料理了干净:“燕脂之前说了,救出你后就不必管她,她与我们的交易的条件便是将她放归北疆。”
十公主有些恍然,不再多言,配合着陈二的掩护上了马。余光瞥见了不远处被燕脂追打得节节败退的、正抛开了被当做挡箭牌的死去的奴隶,翻身上马就要逃走的绿眼男人。她凝视着这个落荒而逃的男人,半晌,从马侧边挂着的箭筒中抽出一支利箭,搭弓瞄准了逃跑的男人的右肩。
陈二也勒马停下,目光紧紧盯着十公主绷紧的弓弦和闪着寒光的箭头。
倏地只见那修长白皙的手指微动,那支箭仿若流星般飞向策马奔逃的男人。男人只听得“哧”的一声,什么东西便深深扎进了自己的后背。
燕脂远远地只见得他突然身体一僵,从马上掉了下来。
她回头望去,见十公主立在薄雾中朝她晃了晃弓,像是在向她致谢着什么。又不待她作出反应,便带着陈二与一众人手转身离去,好似她们从未并肩作战过一般。
负隅顽抗的胡兵们已被收拾得差不多了,燕脂的近身侍女此时跑到她身边用胡语问询着:“公主,二王子和他的兵怎么办?”
“全杀了。”燕脂回过神来,并未有丝毫犹豫。她缓步上前,看着地上昏死过去的男人,恨恨地踢了一脚:“给他灌点药,回去对大王子说,这人已经死掉了。”
“不要再让他出现在人前胡乱言语,你们姐妹们几个私底下好好爽一爽就好。”
那侍女闻言还是有些不敢,这毕竟是卡兹国的二王子。就算现下是栽了,也是自家主子的同胞兄弟。虽说之前被公主捆起来好好地玩了一通,但要让她们染指公主的人,她们还是不敢的。
燕脂冷笑着:“你们怕什么?尽管去玩。要是不能了便给他喂药,师父留下来的药可多得不行。”
她伸手抬起男人的下巴:“足够让他伺候好你们了。”
那边的十公主与陈二正踏着晨光朝主城策马奔去,一路上陈二快速地与她交代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原来自从她被俘后,他们兄弟二人决意先压下这个消息,可是要借调人手,又怎么能避开姜将军呢?
待姜将军将兵士们排布妥当后,与陈二枯坐了半夜,被他带来,一直一言不发的燕脂却在此时站了出来:“找到他们不难,但是我需要与你们做笔交易。”
姜将军抬起赤红的双目:“什么交易?”
“将我送到北疆腹地,五十人足矣。”燕脂盯着姜将军,看着这个传说中杀了卡兹国大王子的汉人将军,心中五味杂陈。若是她的大哥还在,她也不会因与二王子争储而沦落到中原,而自己的师父,也不会惨死在二王子手中了。但冥冥中又是汉人的公主救了她,她叹了一口气:“待救出十公主,便将我放归北疆。”
十公主不解,问陈二:“我从未知道你们竟然还有易容这门手艺。”
陈二却摇摇头:“这些都是燕脂所作,据说是从前在卡兹国的汉人师父教她的。对了,她还说在城内给公主留了匹好马,让公主回去后好好瞧瞧。”
随后陈二又提起了战况,幸而得了十公主的消息,姜将军成功歼灭了另外两处埋伏着的胡兵,守住了北边的防线。
她心里思忖着燕脂的身份,既然燕脂手上的人能与那个绿眼睛的胡人相抗衡,说明二人的势力与地位定是不相上下。加之燕脂所说的汉人师父,那么她很有可能是卡兹国皇室中人。现下二人内斗,说明卡兹国已出现了权力更迭的情状。这对燕脂与中原来说,都是好事。
但两人赶到主城外时,却发现情况并不像他们想象中的那样乐观。

第七十四章、破晓(下)

城外火光冲天,厮杀声连天冲破云霄,十公主举目望去,城外旌旗翻卷,乌泱泱的将士将脚下斩落的人头和着溪流般的血踏碎,纷纷滚下的巨石将试图攀爬上城楼的胡兵如虫豸般碾落,坠落时都不能扬起任何的沙尘,不多会便会有新的胡兵顶上。
十公主举目远眺,只觉得有些奇怪。若是偷袭,则胡兵应该趁夜就开始了攻城,为何现下守城的士兵才用上巨石。而那些胡兵也并不恋战,只是寻着机会就发起一波又一波的小规模的冲锋。
陈二勒马,将他们这一队人安置在了远处一落隐秘的土坡上,借着茂密的灌丛观察着城前的情况。十公主低声将自己的疑虑讲与了陈二, 陈二也皱紧眉头思索着胡人这么做的意图。两人找了条枯枝,寻了块裸露的土面,蹲坐着便将北疆主城现于眼前。
陈二凝神思考了半晌,摇摇头:“胡人此番并非上上之举,不似攻城,反而更似逗引,只是不知他们为何如此。”
十公主手执枯枝,正打算站起身来自上而下地审视着这张粗简的布局图,闻言像是想到什么似地,口中喃喃道:“逗引,逗引……陈二!”
她忽地抬高音量,又很不信似地:“陈二,主城附近的小城几座?通往主城的要道又分布何处?”
陈二立刻将她所言的几处要塞画下:“公主是担心胡人另有所图?”
“胡兵惯喜奇袭,这样大规模的攻城并非他们所擅长的战术。你看他们攀城的阵势,乍一看十分紧促,补兵补得很勤,但细细看来,那些士兵并非前仆后继,而是等前面一轮的人或死或伤后才再跟上的。”
“公主说得不无道理,若是为攻城,也不见撞门的粗木,而这些胡兵都是骑兵,前排的步兵人数十分有限,就算将北疆城破了,骑兵们也势必守不住这城。”陈二赞同地点点头。
十公主却道:“远非如此,姜将军作战经验丰富,必定早看出来此处玄关,但仍派人鏖战于此,怕是……主城的人手不够,要等增援。”
陈二大惊:“那可如何是好?虽说并不怯他们这些人,但就怕援军未到,而他处的胡军从别处攻入,骤时北疆城与姜将军都会腹背受敌。”
十公主想了一下:“至少有一处是知道的,那便是小邙村方向。那处的首领与他的部下已经被燕脂尽数杀了,那么,群龙无首,是最好被击退的,同时也说明是至关重要的一处。”
陈二眼睛亮了起来:“那公主,咱们就往那处去吧!”
“不可,”十公主制止了他,“主城门,城内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困在城中的百姓们盯着富商,富商们盯着城楼上的将士,而守城的将士也多出于这些百姓人家之中,哪能不想在最后关头先让自己的亲人们活命。”
“消息一旦散开,城内人心不稳起了内讧,那再牢固的城墙也守不住。”
“一时半刻还好,现下还能滚石,援军赶来也要一个时辰。”十公主急得踱步,“现下我们这些人手贸贸然杀上前,必然是送死。”
说话间陈二已将马匹交付给了一个信兵,顷时那信兵便疾驰而去:“先不管这么多,虽说点了火,但还是得派人去看看援军如何。我们不如在此稍作等待,另做打算。”
十公主想想也觉如此,初冬已开始昼短夜长,一行人隐匿在雾气渐起的林中不免有些瑟瑟发抖。不知过了多久,十公主听到了纷杂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信兵带着几十个拿着刀棍的农户打扮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不是让你去送信吗?怎么领着他们来了。”陈二质问道。
那信兵回道:“属下在去途中碰到了附近村落的人,他们是之前姜将军在北疆招募的一些民兵,清晨听到主城外的声响,早已派人去传信了,又知咱们人手不够,便让属下带着他们先来增援。”
陈二一一谢过这些农户,却并不答应让他们上战场。虽说手里都拿着刀棍,也训练过几日,但也与正经泡在军营里日日训练的士兵们比不了,此时与胡兵对上,那只有送死。在双方唇枪舌战之时,十公主观察着远处城楼上的动静焦急打断,只听她发问:“援兵还有几时能到?”
那群农户领头之前没注意到十公主,以为陈二才是话事人,听她如此发问,盘算了一下:“约莫还有半个时辰才能到,娘子打听这个作甚。。”
十公主一听则更急了:“不好,我刚刚看到已经没有了滚石,也没有上弓箭,而是直接上砍刀了。”
“公主是说,没有箭兵?怎么可能?”陈二也大惊,急急两步远眺,发现真如十公主所言。两人对视一眼,十公主率先打破了沉默:“城内有内鬼,箭库被烧了,那些胡人见到火光,才发起了攻城。”
农户们听到这,都惊了一跳:“守城若没有箭兵,那北疆城不是危险了!”
十公主急得不行,半个时辰,要命的半个时辰,砍刀能撑得住半个时辰吗?一群人一边沉默着观察着北疆城门的状况,一边在心里默默祈祷着援军的到来。
见战况愈发焦灼,陈二不免向十公主请求道:“就让属下带人去杀一波,解一解姜将军的燃眉之急。”
“不可,定然有别的办法的……”十公主急忙拦住起身欲往的陈二,“你现下带人去,百害而无一利。”
“能拖一时,也算是一时了!公主!”陈二手已摁在了剑把上,恳求道。身后的农户也不甘地插嘴:“女人做什么打仗的主!让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去了就好了!为城而死,死而无憾!”
“闭嘴!”十公主怒斥:“现下是争义气的时候吗!都给我闭嘴!”
一滴冷汗从她的额上滑落:“听我说,现下援军就要到了,我们现下能做的,一是接应援军,二是扰乱胡兵们的想法, 让他们自乱阵脚,攻城的速度自然就慢下来了。”
她站起身来,环顾了一圈可用的人手,指了十来个士兵道:“你们,去接应将到的援军,务必快。”
随后又对剩下的人道:“以前听过空城计这一出,但是胡人并不知弦歌,要诈他们,必须得换一种法子。大家将上衣或披风解下,用腰带系在马尾拖行在地上,借着雾气混着沙石,胡人并不能得知我们是不是援军,那么便会分神来找我们。”
陈二点头赞同,那些农户也纷纷解下了腰带。有一农户还补充道:“用不着腰带,地上现成的绳草,韧劲大,我们都用来捆柴火。”于是众人纷纷将地上的绳草拔下,扎在马尾上。
又听十公主嘱咐道:“没有盔甲抵御胡兵们的攻击,诸位两两成形,只需要跑马,弄出烟尘即可,不可逗留。”陈二与十公主共乘一匹马,十公主手里拿着弓,对他们一一点头告别。
城墙下的胡兵正前仆后继地攀上城墙,忽而听到远远地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回首望去却只见雾气腾腾中几个望不真切的身影一闪而过。地上扬起的沙石卷卷,伴随着高亢的汉人喊杀声向城下袭来。一些胡兵顿时不由得慌了神,有二叁者一时脚下不稳便从城墙跌落。
这支胡兵的队长高声呵斥着呆愣的士兵,举起了手上的弯刀高呼着进攻,前排的胡兵却畏缩不前。此时逃命尚有活路,若等汉人的援兵赶到,左右包抄,那便是被剥皮饮血的下场。
那胡兵队长怒斥:“怕什么!几匹马就将你们吓成这样?”
他的手下却有些踌躇:“可那阵势并不似作伪,左右此时二王子的部署已经开始了,咱们的作用也起到了,不如撤吧。”
那队长凝神去听马蹄声却被城下的厮杀扰乱了,犹豫了半晌,他一拍大腿:“娘的,朝声音的方向杀出去!”
姜将军在城楼上时刻观察着胡兵的走向,丑时末城内不知何时混进了胡人的探子,将箭库付之一炬。不多时,城外的胡兵就发动了奇袭,里应外合,城内人心惶惶,城外胡兵叫嚣,姜将军虽然已暗暗派人去喊增援了,但一个时辰打下来,失去了箭矢的守城变得困难重重。就在此刻,城下的胡兵却不仅反退,朝远处的一座山林进发。他正暗自奇怪,哨兵却在此时来报:“禀将军,城外不知是何方人马把胡兵吸引走了。”
姜将军登上高台,确见尘烟动地,掐指一算却觉不对,援兵最快应该还有两刻钟才能赶来,且只见尘烟滚滚不见人影,实在奇怪,于是姜将军仍令将士们不得懈怠,以防胡人复归。那边的胡人赶到声响处却不见人,正欲杀个回马枪,又听得西边响起了熟悉的喊杀声,那胡兵队长不由得大恼:“敢耍我们?今日不抓到这几个作乱的小贼,我们卡兹的勇士们岂不丢脸?”
于是他们又往西攻去。
待他们赶到西处,又不见人影。只见地上几道蹄痕、碎石与碎衣,根本不足为惧。胡兵们已怒气大增,打转半晌,终寻不得,只能调转马头,复攻城门。
待又回到门下,那队长怒不可遏:“奶奶的,勇士们,今日不将这汉人的城门攻破,便不必回去复命了!给老子上!”
但此时耳边又响起了隆隆的马蹄声与喊杀声,那队长轻蔑一笑:“你们汉人玩一两次同样的诡计,以为我们会上第叁次当吗?给我杀!”
他的副手却颤颤巍巍地回禀:“将军,将军!这回是真的!是真的!”
那队长回首望去,只见潮水一般乌泱泱的汉人军队朝他们包抄而来,猎猎军旗卷着箭矢纷纷落下,狠狠扎穿他们的胸膛。而姜将军也见得援军真的来到,下令士兵们排阵开门迎敌,顷刻间一转攻势,胡兵死伤无数,堆迭的尸首渐渐遮掩了城下的土地,洇红了沙土。
那胡兵队长见大势已去,借着手下的掩护欲奔逃出一线生机。却见晨光划破的天幕下,一处高高的土坡上一道飒爽的人影拉满了弓弦。
破晓时分,一支快如流星的利箭冲进了他的眼眶,不瞑目的眼瞳倒映的是渐渐升起的太阳。
城楼上,姜将军望见了这熟悉的身影,心下大动。急急奔下城楼,就朝那处倩影策马奔去。
而同在城楼上,微服赶来北疆的十二也看到了一直挂念的十公主与姜将军紧紧相拥在刺目的晨光中。他凝视良久,像是不舍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倏而一瘸一拐地蹒跚下楼,穿过欢呼的将士与百姓,对陪着他赶来的连素质轻声道:“姑姑,走吧。”

0

精彩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