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女孩■

（一）
　　　　　　　　　　　　　　　　　
　　她是懂得美丽的。她能准确地从人群中分辨出那种表面的美丽，并且也乐于承认它们。但她也象大多数人那样，更乐于用适合于自己的美丽标准来欣赏并靠近美丽。
　　她喜欢那个叫尔草的女孩，因为那女孩的美丽适合她的标准，是很恬静的那种美丽。
　　她常被卷进莫名其妙的聚会中，在那些不知道是朋友还是同学或是更不相干的一大群人中，尔草的恬静吸引着众多的目光。
　　　　　　　　　　　　　　　　　
　　莜荷在远远的角落里，望着欢笑的人群，没来由的笑。是谁把她无数次的遗忘在这样的角落里？她又笑。
　　尔草在亮着灯的平台上远远地和她打招呼，她也和尔草打招呼。她的脑子里想起宏柯，一个网络里的虚幻影象，他们常聊些轻松的话题，他们似乎很合得来。只是，她不明白，她的恶作剧就那么有效？她只是发了一张照片给他，从此就再也看不到他了。宏柯后来总是只在她不出现的时候回到网络里，每一次都会留给她一些话。她觉得有些可笑，为什么她那么容易吓跑别人？她记得自己无数次收到留言后决定在网络中消失时寄出的那段话：我并不想成为你现实生活的参与者，我只是一个静静的旁观者而已。有时，我只是需要说说话。
　　“你在笑什么？”
　　莜荷抬头看，是每天都笑容可鞠的阿树。这个男孩总是这么傻傻的，她这么想着，嘴里轻溜出几个字：“我要回去了。”
　　“干什么？”“没什么，再见。”她已经站了起来，并往外走。“你又发什么神经？”
　　莜荷回头看着他，只有他，敢对她说这样的话。他们什么时候成为朋友的？好象就是听他说过这句话的时候吧。她冲他摆摆手，“替我跟尔草说一声，我走了。”
　　　　　　　　　　　　　　　　　
　　　　　　　　　　　　　　　　　
　　（二）
　　　　　　　　　　　　　　　　　
　　走在街上，她是许多陌生目光的焦点，这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了。
　　尔草和阿树是她仅有的两个朋友。在她和阿树成为朋友的那段时间里，尔草和阿树也迅速地成为了一对恋人，只是，她常觉得这种迅速有着某种不确定。
　　虽然是冬天，这路的两边却没有什么落叶。莜荷忽然有些奇怪地抬头看了看身边高大的梧桐树，很多路上已经没有这种梧桐了。她拉了拉衣领，风很冷，没有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光秃秃的树枝孤零零地静立着。这条路似乎宽敞了许多。去年这个时候，她还常和阿树踩着满地的落叶去尔草家，那个傻傻的、漂亮的男孩能找出各种理由让她带他去。她总是踩在落叶上走，听叶片断裂的声音。有落叶铺满地面的冬天感觉更冷一些，她喜欢冷一点的冬天。
　　尔草在去年冬天快过完的时候告诉了她恋爱的消息，莜荷觉得他们是那种赏心悦目的组合。阿树还是每天下午下课的时候在她和尔草要经过的那段台阶上等，他的快乐触目可及。莜荷被这种快乐感染着，而那快乐却只属于他们。她渐渐不再出现在那段台阶上。尔草每天都会把他们的小故事讲给她听，脸上挂着平和、甜蜜的笑容。
　　莜荷确信有着这种笑容的女孩能轻易得到爱。这再合理不过了。
　　每个周末阿树会来找莜荷，打网球吃面包喝果汁，然后一起去接补习的尔草，一起去各种聚会，然后阿树和尔草会送她回去。其实她觉得聚会很无聊。
　　春天的时候，尔草曾经离开了阿树，没有理由。
　　莜荷不知该安慰谁。尔草什么也没和她说，而阿树却每天清晨在莜荷家楼下等自己，烦躁而不安，一遍又一遍地表达他的困惑，“我不知道为什么，你知道吗？为什么她不给我理由？”“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他每天来，莜荷有些无奈，可是她觉得她不能忍受阿树困兽般的情绪。她开始和他讲一些无头绪的话题，阿树听了没听她并不在意，她只要他安静。渐渐地，阿树开始平静下来，他不再问让她根本无法解释的问题，也很少再说话。
　　从她家到校园的这段路程里，空气很清新，风很柔和，阳光很温暖。
　　尔草有一天清晨出现在这条路上，莜荷清楚地看到阿树眼睛里闪烁的光彩，她有些如释重负。尔草拉着阿树的手离开时，留给她一个淡淡的笑，尽管又一次感觉到某种不确定性，但她还是用惯常的微笑回应了尔草。
　　那天以后的第二个清晨，她又看到了阿树熟悉的身影，她有些意外。他告诉她，他们和好了，只是尔草还是没说任何理由。莜荷微笑着沉默无语。他们缓缓地并肩走着，她觉得空气很清新，风很柔和，阳光很温暖。他们在校门口分开走向各自的教学楼。静静的校园里只偶尔看到一两个身影，泥土中散发的清香使人嗅得出春天的气息。莜荷穿过宽阔的操场，温暖的阳光撒在身上，使她轻盈的长发增添了流动的光彩。
　　在教室门口，她看到了尔草，还没有来得及打招呼，尔草竟晕倒在她面前。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尔草背进保健室的，只知道身体很沉，心也很沉。
　　日子又恢复到从前。
　　　　　　　　　　　　　　　　　
　　（三）
　　　　　　　　　　　　　　　　　
　　电话铃声把她搅醒，尔草柔和的声音传过来，“昨天怎么先走了？我想阿树会来找你，你，能不能不要理他？”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还好吗？”她觉得头疼。电话断了线。莜荷在床上坐起来，无法理解尔草没由来的话。
　　直到另一个周末，阿树都没有再出现过了，尔草说他们这次真的分手了。就好象听说他们开始恋爱那时一样，莜荷没有什么惊讶，也不想知道原因。
　　“你不问我为什么吗？”尔草清幽幽地说。
　　“你们都是我的朋友。”
　　尔草轻笑，不以为然。这表情不该属于她。莜荷第一次看到尔草这种不以为然的表情，尽管是第一次，但她并不吃惊。走在她家门前的小路上，空气越来越冷，她望着远处的小山坡，那里隐藏着几点坚持着的绿色。
　　“我只是为了找个人证明一下自己而已。”尔草说，声音和空气一样冷。
　　她抬了一下眉毛，“你已经证明了吗？”
　　“是的。”
　　她笑起来，想起她在这条路上和阿树说起的那些无头绪的话题，天空，雪山，季节，蜜蜂，可爱的小花……
　　尔草有些恼怒地看着她。
　　她转头面向尔草，认真地说：“他靠近我只是因为我的身边有一朵美丽的小花。”
　　　　　　　　　　　　　　　　　
　　她是个美丽的女孩，是那种让别人仿佛看到火或是闪电般的亮，但却不愿靠近的美丽女孩。
　　阿树这样形容过她。
　　　　　　　　　　　　　　　　　
　　她看见阿树从路的那头走过来，头上挂着CD的耳机，他的脸闪动着光彩。尔草停住脚步，没有表情地呆立着。阿树在尔草跟前停下，“你不要靠近她”声音轻而平淡。
　　他转身望着莜荷，脸上的光彩使她觉得空气都灵动起来。“我们走吧。”他笑着，没有给她思考的余地，拉着她从尔草身边轻轻走开。
　　“阿树！”尔草颤抖的声音使她蓦然停住脚步，莜荷抽离阿树的掌握回过头。尔草在流泪，没有看她，只是直直地盯住阿树的背脊，“你说过你爱我！”
　　　　　　　　　　　　　　　　　
　　阿树脑筋里闪过莜荷的脸和平淡的语调。
　　　　　　　　　　　　　　　　　
　　“天空是什么颜色比较好？你喜欢什么颜色的天空？”轻笑，“你的天空现在没有颜色吧。”又轻笑“我喜欢现在天空的颜色，不要太蓝，看上去没这么亲切。”
　　“尔草是一朵可爱的小花。不过，你不用担心，你是一只蜜蜂啊——你会飞，她再安静不过了，你只要整天发出那种嗡嗡的声音，她会投降的。”微笑。
　　“今天真冷。”吸鼻子，“你冷吗？”等不到他的回应。微笑，“我喜欢让人温暖的春天，让人流汗的夏天，干燥清冷的秋天还有寒冷刺骨、下大雪的冬天。”
　　他看着她。
　　“干什么？我就是喜欢纯粹的季节而已，别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我。”
　　“我去过高原的雪山脚下，顶上真美，让人不敢相信那是真的。”抬抬眉毛，望着他。
　　他低笑，说：“你是那个雪山顶上飘下来的人吗？”
　　她怔住了。
　　　　　　　　　　　　　　　　　
　　　　　　　　　　　　　　　　　
　　那天，她走后尔草家柔软的沙发上。
　　阿树轻声说：“尔草，莜荷回去了。”
　　“是吗？你想和她一块儿走吗？”
　　“你不担心她一个人？现在是晚上呢。”
　　尔草轻柔地笑了笑，“她好象不太需要人担心。”
　　“为什么？”
　　“大家都这么认为，没有人在意她离开了，不是吗？”尔草环顾着屋子里快乐的人群，笑得更甜了。
　　“我，我也要走了。再见。”阿树从沙发上站起来。
　　“你现在要走，我们就结束了。”尔草低沉着声音喊道。
　　静静地盯着尔草，空气在两人间凝固着，“再见。”阿树站起身迈出门口。
　　尔草飞快地追出去，在楼道里拦住他，“你是去找她吗？”
　　阿树沉默。
　　“你真的要和她在一起？”尔草细细的声音让人觉得阴冷。
　　阿树还是沉默。
　　“你知道为什么上次我会和你分手？”尔草笑起来，“因为我知道她很在意你，我想看看你离开我会不会去找她，你去了，她应该很开心吧。你又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又去把你找回来？因为我要证明我比她出色你爱的是我！你以为我真的爱你？！”她几乎是一口气说完这几句话，然后笑出声来。
　　阿树舒了一口气，“再见，我要走了。”
　　“如果你们在一起，明天我会让全校都知道她是个可怕的坏女孩！”
　　“你为什么是她的朋友？”阿树觉得很疲惫，他的问话也是疲惫的。
　　“你不觉得和她在一起更能证明我自己？她很美，不是吗？”尔草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
　　尔草看着阿树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尽头，只有他的声音一字不漏地传来，“她在别人眼里一直都是可怕的。”
　　尔草没有办法停住身体的颤抖。
　　　　　　　　　　　　　　　　　
　　　　　　　　　　　　　　　　　
　　阿树没有转身，“我想过了，我爱的不是你！”
　　“你以为和这样的女孩在一起我要如何自保才能不被灼伤？”尔草不可抑制地痛哭起来。
　　所有的人都喜欢确定自认为合乎情理的事。莜荷叹了口气，转身向小山坡的方向走去。空气在流动，只有这流动的空气紧紧地包围着她，这样的包围使她泪流满面。
　　　　　　　　　　　　　　　　　
　　　　　　　　　　　　　　　　　
　　（四）
　　　　　　　　　　　　　　　　　
　　夏天的时候他们终于毕业了。
　　莜荷望着和自己并行的阿树，他旁若无人地听着随身CD，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你为什么在我身边？”
　　阿树转过脸来，有些惊讶，“你在说话吗？”
　　“是的。别说你没听见。”
　　阿树笑起来，“我没有告诉过你吗？”
　　她不动声色，没再看他。
　　阿树又笑，“你很沉默，可是你说话的表情却很生动。”
　　她的脚步缓慢起来。
　　阿树取下耳机，“在那朵美丽的小花想拼掉所有的水分去浇熄你之前，我，我就已经被你点燃了啊。”
　　　　　　　　　　　　　　　　　
　　她停住脚步。
　　让人看到火或是闪电般的亮，却不愿靠近的美丽女孩。
　　只有流动的空气紧紧地包围着她。
　　不，阿树和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