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节 阴影镇的议事大厅中,五六个人围坐在一张长桌边,每个人的手上都有几张纸,聚精会神地看着。 「根据刚刚获知的情报,萨马斯特计划在四十八个小时之后发动『化身』——这个『化身』是否就是卡尔萨斯的那个化身,尚不能确定,我们姑且就叫这个。由于『源』被封闭,现有的九级魔网不足以支持这个法术所需的能量,他打算用一个魔法阵来解决这个问题,」凯尔本看了看手中的纸,「有关这个魔法阵的资料,包括位置丶结构和防御,各位手上都已经有一份了,可以看一看。它分成三个部分,主体部分是在第七狱马拉多米尼(Maladomini)的中心地带,两个辅助部分分别在第二狱迪斯和第六狱玛尔博吉。具体位置我已经标示在地图上;每个部分的布局结构,也都有详细的示意图,我就不废话了;至于防御力量,萨马斯特本人会在马拉多米尼,这个是确定的,两个辅助法阵应该是由阿尔盖深和路西恩两人带着自己的龙巫妖分别镇守,这个只是预计,尚不能确定,但可能性比较高。」 「看起来很详细,」马尔克翻着手中的资料副本,「太详细了,」他嘟哝着,「会不会有假?」 「应该不会。」凯尔本很肯定地说。 「又是阿尔盖深给你的情报?」风暴·银手略带讥讽地说,「作为一个被迫听命的间谍,他还真是卖力。」 凯尔本笑而不答,「总之,情况就是如此,」他说,「大家还有甚麽问题吗?」 「废话少说,」欣布不耐烦地发言,「那我们要怎麽做?」 「根据这份新情报,我把之前的作战计划稍稍做了些修改,」凯尔本说着,将一叠新的文件发给所有参加会议者,「如果各位没有异议,就照此执行吧。」 风暴·银手翻了翻,凯尔本的计划并不复杂,大致就是先用守门人水晶定住整个领域,然后兵分三路同时进攻,凯尔本自己带着「月星」去马拉多米尼的主魔法阵,对付萨马斯特;其馀竖琴手由凯德立率领,进攻位于第二狱迪斯(Dis)的辅助法阵;欣布则率领阴影谷本地的武装力量,进攻位于第六狱玛尔博吉(Malbolge)的辅助法阵。 「两个辅助法阵的防御力量都不强,应该比较容易得手,但我要强调一次:绝对不要破坏法阵结构,」凯尔本说,「如果在战斗中破坏了,那麽要尽可能修复,并且立刻通知我。」 「你说过很多遍了,」欣布哼了一声,「反正我持保留意见。」 「无所谓,你不反对就行。」 同为魔法女神的选民,又都是一方诸侯,凯尔本和欣布也是相识多年,而且还算是亲戚(欣布的姐妹莱拉是凯尔本的妻子),但关系一向不是太好。真要说有甚麽恩怨,其实倒也谈不上,就是单纯地互相看不顺眼。尤其这一次,在得知凯尔本的计划之后,欣布其实极不赞成,只是碍于各种原因,不好强硬反对,但脸色难看也就是难免了。不过凯尔本也不在乎这些,他从来不在乎别人如何看他,只在乎结果。 「那就这样吧,」见所有人均无异议,凯尔本拍了拍手,「大家各自回去准备,等我的讯号,然后就到玫瑰大厅集合。」 「玫瑰大厅」是阴影谷中那座晨曦之神兰森德尔神殿的别称,因其整个外墙均由玫瑰色玻璃构筑而得名。前段时间,兰森德尔教会的高层不知做了甚麽决策,将各地神殿的精英分子抽调一空,阴影谷的晨曦神殿中,此时也仅剩三四名牧师驻守,而且还都是没甚麽战斗力的文职人员。不过晨曦之神是亡灵的克星,这座神殿也是底蕴深厚,还是能够帮得上一些忙的。凯尔本昨日已经联系好,由神殿友情提供一些经过祝福的圣水和护身符,以协助战士们对抗龙巫教的亡灵巫师和龙巫妖。 所有人都站起来,准备离开。正在此时,一团银色的火焰「砰」地在空气中炸开,幻化成银发的幽灵。风暴·银手愣了一下,心底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兆,「发生甚麽事了,希伦?」 希伦扫了一眼房间里的所有人,「莱拉不在这里?」她问。 「莱拉不是在帮多芙治疗吗?」 「怎麽回事?」凯尔本沉声问。 「莱拉不见了,」希伦说,「但她的外套留在多芙的房间里。」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凯尔本怔了一下,随即整个人化作一团银火,轰地朝门外射去;紧接着,同样是轰地一声,欣布也化作火焰急速冲出。 ※※※ 「好无聊啊好无聊啊。」 穿着粉红色睡衣,怀里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熊玩偶,凛将身体蜷成一团,在床上滚过来又翻过去,把原本叠整齐的毛毯弄得乱七八糟,她苦着脸,一副完全提不起精神的模样。在她旁边,金发的少女穿着蓝色衬衫,安安静静地靠在床头,看着手中的书,彷佛对身旁的一切置若罔闻。滚了几圈,发现仍然没有被理睬,小女巫顿时不开心起来,她嘟着嘴,将小熊玩偶扔到一边,手足并用地爬到金发少女身旁,「别看啦,艾弥薇,」她像一只小猫咪般趴在金发少女的大腿上,努力摇晃着身体,「陪我说说话嘛。」 梅菲斯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书,伸手抚摸着她的小脑袋,替她将弄乱的头发理顺,「怎麽了,一直闹腾到现在,」她说,「平常这时候,你不是早就呼呼大睡了吗」。 「我也不知道呀,反正就是睡不着嘛,总觉得身上哪里不对劲,烦躁得很,心里也空落落的,」凛撒娇地往她怀里蹭了蹭,「肯定是因为你不理我的缘故。」 「我不就在旁边陪着你麽。」 「不行,我要你抱着我,」凛说,「我最近缺乏安全感。」 「行行,我抱着你。」 「还要亲一下。」 「好好。」 梅菲斯低下头,在凛的唇瓣上轻轻吻了一下,正待分开,小女巫突然伸出双臂勾住她的脖颈。香滑柔腻的舌尖彷佛一尾小小游鱼,自黑发少女的樱唇间吐出来,轻轻舔舐着金发少女的贝齿。在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金发少女的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做出了回应,两人的舌尖绞缠在一起,灵巧地互相挑逗着,吮吸着,交换着彼此的津液,直到其中一方终于回过神来。 「别闹啦,」金发的少女红晕着脸,将还在恋恋不舍的小女巫推开,「你这家伙,根本不是甚麽缺乏安全感,我看你分明是欲求不满。」 「人家孤孤单单一个人,又不像你有男朋友,当然欲求不满啦,」凛理直气壮地说,「我是正值青春期的少女,有生理需求很正常嘛。」 「我又没独占他,不是也经常借给你用麽,」梅菲斯捏了捏凛的脸蛋,「昨天晚上他不是才刚刚把你喂饱,这麽快就忘了。」 「才不是呢,」凛说,「明明是你自己承受不住他,才拉我当替补,否则才没我的份呢,」她噘着小嘴,「重色轻友!」 金发少女托着额头,神情无奈,「我怎麽重色轻友啦?」 「上次在塔瑟谷,你为了讨他高兴,哄我用屁股跟他做,还骗我说会很舒服,只有一点点疼,结果疼得我哭得连床单都湿透了,」小女巫数落着,「还说不是重色轻友。」 「那次明明是你自己也想尝试好吧,」梅菲斯反驳,「而且做完了,你不是也说感觉不错——今天早上你还偷偷跟我说,想再试一次呢。另外,床单是湿透了没错,但你确定真是你哭的?你的眼泪没那麽多吧。」 「那肯定是艾弥薇弄的,反正跟我没关系。」 把责任推得一乾二净,小女巫随即转移话题,「对了,说到那家伙,他现在在干吗呢?」 梅菲斯白了她一眼,「没话找话,他在干吗我怎麽知道?」 「猜猜嘛,反正现在没事。」 「猜不到,」梅菲斯说,顿了顿,「懒得猜。」 「那我来猜猜看,」凛嘻嘻笑着,「以那个大色狼的品行,现在肯定趁着你不在身边的机会,和那个凯瑟琳勾搭成奸,说不定这会儿正在床上做那种没羞没臊的事情。哦,还有那个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扎瑞尔——话说,艾弥薇,」小女巫皱着眉头,难得地严肃起来,「你不觉得奇怪麽。那个扎瑞尔,据说是个大魔鬼对吧,好像已经失踪几百年了,琼恩是怎麽和她勾搭上的?」 「不是说她被封印在塔瑟谷的提尔神殿里,是琼恩把她救出来了吗。」 「我知道,但也发展太快了吧,看他们的样子,哪像是刚认识不久,说是多年不见的旧情人还差不多,」凛趴在梅菲斯的腿上,双手托着下巴,一双大眼睛眨啊眨,之前的萎靡不振早不知道去哪了,「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好浪漫啊。」 「浪漫你个头!」梅菲斯屈指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记,「你还有没有点基本立场?」 「哦,也是啊,」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我忘了,她们和我们是情敌。」 「我才没当她们是情敌。」 「是啦是啦,我家艾弥薇最厉害了,那些谁谁谁的,才不放在眼里呢,」凛娇笑,「除了珊嘉,对吧?」 「睡觉!」 凛俏皮地吐了吐舌,「遵命,我睡觉去啦,」她翻了个身,从梅菲斯怀里滚下来,随手扯过毛毯,将自己整个人连头都盖住,「对了,艾弥薇,」她的小脑袋又从毯子里钻出来,「你真的不担心吗?」 「担心甚麽?」 「自然是琼恩啊,」凛说,「你不觉得,他突然变得陌生了许多似的。突然就认识了一些奇怪的人,突然就有了一些奇怪的能力,突然就会说一些奇怪的话,脑袋里都不知道在想甚麽……你没感觉到吗?」她自言自语,「难道说是我的错觉?」 「你想太多了,睡觉!」 「哦。」 小女巫乖乖地将头又缩了回去,不再吭气,片刻后就发出香甜的酣睡声。梅菲斯关掉灯,在黑暗中独自默坐,静静思索。 凛刚才所言,她自然清楚。问题在于,她比凛知道得更多。凛所担心的事情,她倒并不如何在意,真正的关键不在于此。琼恩的很多秘密,包括他的身份来历,他的「影火」丶他与「伊玛斯卡」的关系,以及各种分析猜测,都毫无保留地告诉过她。通常情况下,资料越充足,越容易做出清楚准确的判断,但有些时候,信息太多太繁杂,反而适得其反,让人理不清头绪。 梅菲斯现在就有点理不清头绪,但这不妨碍她的直觉。身经百战锻炼出的直觉,正在跃跃欲试地警告,告诉她危险在迫近。 要如何才能打开一条生路? 她沉思着,全然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不知不觉间倦意上涌,就这样半靠半躺着迷迷糊糊睡去。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颤动将她惊醒过来。 「谁?」 奥沃的青铜豪宅,展开便如一个小型堡垒,各种魔法防御重重笼罩。琼恩临走之前,将控制权交给了梅菲斯,有外人要进入的时候,她能够第一时间获得反馈。梅菲斯看了看床头的沙漏,显示是凌晨四点一刻,这种时候谁会突然登门造访?扰人清梦,也太缺乏礼貌了吧。 她轻轻起身,从枕头下拿出一面小圆镜,翻转了一下,镜中云雾散去,显露出门口来访者的身影:一头乱糟糟的银发,不修边幅的黑袍,美丽的脸庞上带着几分焦急之色,正是凛的老师,阿格拉隆的风暴女王欣布。 梅菲斯微微皱眉,开门迎接出去。「你们没事吧,」欣布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劈头就问,「凛呢?」 「怎麽了?」梅菲斯反问,「凛在睡觉,和我在一起——出甚麽事了?」 「我去看看她。」 凛当然没事,她正抱着小熊玩偶睡得香甜,不知是不是梦里在吃甚麽美食,小嘴砸吧砸吧地,连口水都流出来了。或许是房间里温度太高,她的脸蛋有些红,欣布将手放在她的额头上,想试试温度,却被她迷迷糊糊地拨到一边,「别闹,琼恩……」她口齿不清地说,「太大……吃不下了……找艾弥薇去啦……」 梅菲斯的俏脸顿时涨得通红,欣布倒是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说甚麽好。尴尬的气氛维持了两分钟,最后还是梅菲斯镇定下来,「到底出甚麽事了,」她问,「让你深夜来访。」 欣布犹豫了下,低声说:「莱拉失踪了。」 ※※※ 对于物质界的居民而言,九层地狱是个非常陌生的地方,最多在那些吟游诗人的传奇故事中被偶尔提及,基本还都只是作为背景介绍一笔带过。不过「九层地狱」这个词翻译得不错,很容易让人能够顾名思义,想像那是一个类似于地牢之类的所在,有很多层,每层都有一个往下的入口,无数奇形怪状的魔鬼们游荡其间,无所事事,直到某一天被英雄勇者们冲进来,砍瓜切菜般剁翻,爆出一堆金币药水魔法装备。至于那些大魔鬼丶大公爵,自然就是每一层的守关头目,专门负责爆绿装橙装,勇者们只有干掉它,才能顺利进入下一个场景,逐层前进,直到砍翻第九层的最终BOSS阿斯蒂莫斯,拯救世界。 必须说,这种想像虽然与事实存在不少差异,但也不是完全错到离谱。金币药水自然是不爆的,绿装橙装也是休想,更不存在「守关头目」这种东西——九狱各层之间的通道又不是只有一处,多的甚至上百处,哪里守得过来,也毫无必要,而且各层地狱之间,也不是楼上楼下的关系,而是平行存在。但至少有一点是正确的,就是「逐层前进」。九狱的位面法则是「邪恶」与「秩序」,等级森严,高下分明,前后因承,按部就班。比方说,想从阿弗纳斯(第一狱)去耐瑟斯(第九狱),就得从前八狱一层层跑过来,回程亦然,没有捷径,甚麽传送魔法之类的更不好使。 萨马斯特请凯瑟琳出手,借助伊玛斯卡第五秘器「九重地狱之鼎」张开领域,将整个阴影谷笼罩其中,演化成九狱幽冥。这样做所导致的结果,是萨马斯特一方取得了巨大的主场优势——但副作用也是有一点点的,就是交通变得很不方便。萨马斯特自己倒无所谓,但他的手下们就多了很多麻烦。比如说阿尔盖深,他原本正在迪斯(第二狱),十分钟前突然接到传讯,要他立刻到斯泰吉亚(第五狱)去见萨马斯特,以前他只要念句咒语,发动传送瞬移就可以了,现在就不得不花时间跑路。虽说对于一名巫妖而言,时间并不算甚麽,但这种缺乏效率的工作方式,还是让他很不习惯。 招来自己的龙巫妖,阿尔盖深按照事先发放的地图指引一路飞行。大约二十多分钟后,他接近了目的地。 黑暗天空的笼罩下,一望无际的深蓝色海洋,漂浮着数不尽的冰山,大大小小,形态各异,随着波涛起伏不定;海面之下,无数狰狞可怖的身影若隐若现,在冰山周围穿梭巡游。每一块冰山上都建着一座灯塔,发着光,却反而映得周围更加阴霾。成千上万点灯光,在凄厉狂风和沉沉黑暗中载沉载浮,忽明忽暗,彷佛幽幽鬼火,将整个世界变成了一个巨大坟场。 这是「斯泰吉亚」(Stygia),九层地狱的第五层。 阿尔盖深坐在龙巫妖背上,在距离海面大约百尺的空中高速飞翔。一路行程都很顺利,如果是在真正的斯泰吉亚,天空早已被各种魔鬼所占据,这样大摇大摆闯入的外来者肯定会被群起而攻之,即便是阿尔盖深这种大巫师,再加上一只龙巫妖,也很难全身而退。但在此处,伊玛斯卡第五秘器的力量尚未完全发挥,领域中自然演化出的邪魔都是些低级角色,完全不足以对他构成半点威胁。即便偶尔有一两只不识趣的家伙来拦路,甚至无需阿尔盖深自己出手,只要龙巫妖稍稍释放一点王霸之气,就足以挡者披靡了。 但他的脸色依然阴沉。 「你看起来心情不好,牧师,」沉闷,带着些许油腔滑调的声音在脑海中直接响起来,「需要谈谈心吗?」 「闭嘴,玛厉戈瑞斯,」阿尔盖深没好气地说,随手拍了拍龙巫妖的骷髅脑袋,「我在思考问题,现在不想被打扰。」 龙晃了晃脑袋,「在思考甚麽?」它饶有兴致地问,「如何做一个优秀的两面派?」 「你的话太多了,」阿尔盖深说,「这对你没好处。」 龙巫妖发出无声的笑,「言多必失嘛,我懂的,牧师,」它说,「只是作为这麽多年的伙伴,表示一下对你的关心而已。」 阿尔盖深没有接话。 龙巫妖百无聊赖地喷了口闪电,将海面上一座冰山击得粉碎,「好吧,牧师,说点正事,」它说,「你觉得,他会不会已经知道了?」 「或许吧,世界上哪有能够永远保守的秘密,」阿尔盖深回答,「但又有甚麽关系呢?他还是那样天真。」 「是啊,死不悔改的天真,」龙巫妖说,「那麽,下一步要怎麽做?」 阿尔盖深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他最后说,「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吧。」 龙巫妖哼哼冷笑了两声,没有再说话。 几分钟后,眼前出现了巨大的冰山,在山顶上矗立着一座高塔,泛着暗蓝色的金属光泽。龙巫妖降落在塔前的平地上,阿尔盖深从它的背上跳下来,走进高塔。 然后他看见了萨马斯特。 龙巫教的领袖坐在宽大的躺椅中,手中把玩着一卷竹册。阿尔盖深知道那其实是一本书,用竹片削制成狭长的片状,以绳连缀成册,在其上书写文字。费伦大陆是没有这种东西的,这卷竹册来自于东方的翔龙王朝,据萨马斯特说,是他在东方大陆游历时,一位偶然结识的当地巫师送给他的礼物,里面所记载的并非魔法,而是翔龙帝国一位大贤者与其学生的谈话记录,主要是讲述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萨马斯特对这本竹册颇为钟爱,闲暇时常常翻阅,阿尔盖深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听到脚步声,萨马斯特抬起头,示意阿尔盖深在另一张躺椅中坐下,「你那边情况如何?」他问。 「泰拉斯奎的脑垂体腺皮已经放入金龙胃液中浸泡,估计还有三十个小时就可以完全溶解。」 萨马斯特点了点头,「路西恩那边进展也不错,看来按预定计划发动应该没有问题。」 阿尔盖深短暂地犹豫了一下,「龙之墓已经完成了?」他问。 「还没有,不过路西恩刚才过来回报,说一切顺利,」萨马斯特说,「你知道,他做事一向还是挺可靠的。」 路西恩是龙巫教的另一位元老级成员,同时也是萨马斯特的学生,颇得真传,与阿尔盖深的关系向来不是很好。萨马斯特几百年前被晨曦之神兰森德尔化身临凡击败,灰飞烟灭,所有教徒都认为他已经陨灭,唯有路西恩坚持认为他的老师仍然活着,并且必将归来,他公开反对由阿尔盖深接掌龙巫教,带领亲信部属离开本部远走异乡,据说这些年来在夏亚(The Shaar)地区发展得风生水起。去年萨马斯特突然高调回归,举世震动,路西恩闻讯后立刻率部投奔。此次萨马斯特要重现耐瑟大奥术师卡尔萨斯的「化身」法术,取巫师之神阿祖斯而代之,有三个前期准备工作需要完成:其一是俘虏阿祖斯的选民,传道巫师塔拉夏·维若拉,作为施法的媒介,这件事萨马斯特自己亲自出马搞定了;其二是打破精灵的翡翠梦境结界,击伤泰拉斯奎巨兽,取得其脑垂体腺皮来制作施法材料,这件事交给了阿尔盖深主持,其三是建立「龙之墓」,这件事即是交给了路西恩负责。有关「龙之墓」的具体详情,阿尔盖深并未得到通报,只听说是一个超大型魔法阵,用于辅助萨马斯特施展「化身」法术,另外与他之前发动的「龙狂」也有关系,更细节的东西就没有了,连路西恩将它构建在何处都不知道。 「路西恩确实从不令人担心,」阿尔盖深说,「但传道巫师那边……萨姆,你是不是太冒险了。」 「冒险?」萨马斯特反问。 「从阴魂城来的那个兰尼斯特,其立场也很值得怀疑,」阿尔盖深直截了当地说,「你曾经说过,传道巫师是你完成法术的必备要素。你让她脱离我们掌控,还是放到这样一个人手中,不觉得有欠考虑吗?」 萨马斯特摇了摇头,「你多虑了,这个我自有分寸。」 「希望如此,」阿尔盖深说,「别忘了断域镇的教训。」 萨马斯特呵呵地笑起来,「我想自己还不至于在同一个人身上犯两次错误吧?」 「无所谓,反正我也只是提醒一下,听不听在于你。」 「别这样,塞恩,」萨马斯特低声说,「我们这麽多年的老朋友,你知道我一向都很重视你的意见,只是有些事情,我暂时不方便说,晚点我会告诉你的,」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我一直都记得,当年我和艾拉斯卓闹翻,是你劝我预作准备,以防万一。倘若不是听从你的建议,我早已灰飞烟灭,今天也不会还能坐在这里了。」 阿尔盖深耸了耸肩,「这麽多年前的旧事,还提起来做甚麽。话说你突然找我,究竟有甚麽事?」 「哦,差点忘了,」萨马斯特从袖中抽出一张纸,「这个给你。」 阿尔盖深伸手接过,展开一看,然后他愣住了。「巨龙契约?」他有些惊疑不定地问。 那是一张平凡无奇的暗黄色羊皮纸,边角已经颇有破碎,上面横七竖八地印着一堆看似毫无意义也毫无关联的花纹,又像是某种文字或者符印,颜色深浅不一,有的鲜艳,有的已经黯淡到几乎看不见。在一般人眼中,这就是一张纸,还是已经被涂鸦过的废纸,但身为龙巫教的创始人之一,阿尔盖深很清楚地知道这是甚麽。 这是龙巫教的至高宝物,甚至可以说是立教之本:巨龙之契约。 萨马斯特以其在魔法学上的绝世天赋,独辟蹊径,发明了「龙巫妖」这种变态东西,并据此创立了龙巫教。龙巫妖是巨龙转化为巫妖而成,既保留了绝大部分生前的力量,又获得各种因死亡而赋予的威能,龙巫教的全盛时期,同时拥有约二十只这样的恐怖怪物,横行大地,威震遐迩。一般来说,每一头龙巫妖都有一名相对应的「邪龙侍者」,只有邪龙侍者才能控制丶指挥其对应的龙巫妖。但教主萨马斯特例外,只要他愿意,可以同时指挥几乎所有的龙巫妖。他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一点,所凭借的即是「巨龙契约」。 「龙巫妖」是萨马斯特在「巫妖」的基础上发明出来的,两者有不少相通之处,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都拥有「命匣」,但两者的命匣并不完全相同。巫妖的命匣是一个单纯的生命容器,并无其他用途;而龙巫妖被创造出来,原本就是要作为「打手」而存在的,打手这种东西,不仅仅是要能打,更重要的是听话,好控制,否则这样凶悍强力的怪物,一旦反噬起来那可如何是好,所以龙巫妖的命匣就不仅仅是生命容器,同时更是控制道具。在「转化」的仪式过程中即加入了特定的符咒,变成龙巫妖后,邪龙侍者持有命匣,既可以秘法控制其行动。但萨马斯特作为发明者,他自然要给自己留一手,任何一头巨龙,只要是自愿转化成龙巫妖,即视为和发明者自动达成了契约,这即是「巨龙契约」。持有这份契约,萨马斯特只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既可以驱使这些龙巫妖,而且他的「权限」是在那些持有命匣的邪龙侍者之上的。 龙巫教不是甚麽正道组织,其成员大多是穷凶极恶之辈,从不讲甚麽礼仪道德,如此强力的宝物只能是领袖持有,否则叛乱指日可待。自立教之日,巨龙契约就在萨马斯特手中,后来随着他失踪而消失,阿尔盖深虽然接掌龙巫教,却并未拿到契约,所以他才压不下路西恩。如今萨马斯特把这东西给他,是甚麽意思? 「没甚麽啊,其实早就应该给你了。龙巫妖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发明,我独占其功这麽久,已经是很过分了,」萨马斯特咳嗽了两声,「而且我马上要离开了,留着它又没甚麽用,万一弄丢了更麻烦。你接下来还要统领教会,拿着它也方便点。」 阿尔盖深伸出一根手指,指尖在羊皮纸上滑动着,轻轻摩挲那一个个巨龙的真名,「为甚麽不留给路西恩?他对你一直很忠诚。」 「路西恩的忠诚我从不怀疑,但他的威望与资历尚不足以担当此任,我觉得还是你更合适一些。」 阿尔盖深沉默良久,「谢谢。」他说,将羊皮纸收入怀中。「你真的要走了?」过了一会,他问。 「嗯,此次事了,无论成与不成,反正我肯定是要离开了。」 「你真的要去做巫师神?」 「试试看啊,」萨马斯特笑了一声,「说不定我做神祇挺称职呢。」 「萨姆,我觉得……」 萨马斯特摆了摆手,「我知道你想说甚麽,塞恩,我知道。」 「哦?」 「你觉得我很愚蠢,」萨马斯特说,「觉得我为了一个可笑的理由,发动一场冒失的战争,就为了得到一个荒谬的结果——你们都这麽想,难道我不知道吗?」 「难道不是吗?」 「是,但我别无选择,老朋友,」萨马斯特叹息着,「从她降临在我面前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落入陷阱,无法自拔。这已经是我此生唯一的目标,是我唯一想做并且能做的事情,我为此准备了太久,付出了太多,没办法半途而废了。」 「感情问题,我不予置评,」阿尔盖深说,「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何对她如此迷恋,始终无法忘怀,但这不是我在意的重点。重点在于:你现在的做法,能实现你的目标吗?」他抬起头,凝视着萨马斯特的眼睛,「你要发动化身,取阿祖斯而代之,倘若失败自然不谈,即便让你成功了,又有甚麽意义呢?你真的觉得她会对你所做的一切视而不见,当做从未发生过?你袭击艾拉斯卓,险些致她于死地;你设下陷阱,杀了希伦;你杀了至少上百个她的牧师,现在还要杀掉她的丈夫——你做了这麽多,现在还在幻想能和她再续前缘?我实在不明白,你的信心究竟从何而来?你为甚麽就不觉得她会杀你为阿祖斯报仇呢?」他停了停,吐了口气,「阿祖斯只是个半神,而且是她的从神;你即便能取代阿祖斯,她要杀死你,并不算甚麽难事吧。你若在物质界,她还奈何不得你;你主动去找她,岂不是自寻死路吗?」 衰老的龙巫之主看着自己的老朋友,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我很久没有听到你说心里话了,塞恩,」他轻轻地咳嗽着,「不过你弄错了一件事情:我并不是为了和她再续前缘——这种奢望,早在很多很多年前,我就已经彻底放弃了啊。」 阿尔盖深愣了一下,「那你是为甚麽?」 「我只是想,能和她再见一面啊,」萨马斯特叹息着,「想问她一个问题,无论答案是甚麽,就算是没有答案也行,我只是想问出来,就可以了。」 他自嘲地一笑,自顾自地说下去:「我袭击她的女儿,杀死她的牧师,处处和她的教会为敌,其实只是想逼她出来而已,可是她始终都不肯露面,就算是收回银火,她也是让阿祖斯来做。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想不通,她为甚麽就不肯再见我一面呢?不过后来我想通了,既然她不肯下来见我,那我上去见她就行了。我现在进不了她的神域,但我成了神祇,她就不能不见我了。你说得对,她会杀了我,但在此之前,我想说句话的时间还是有的吧,于我而言,这就足够了。」 「你……」 「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很可笑,有时候自我反省,自己也觉得自己很可笑。尽管如此,我还是要去做,因为若不如此,我就不知道自己继续留存在这个世界上还有甚麽意义。我老了,病痛缠身,生命于我而言已经足够漫长,漫长到麻木,不值得珍惜,现在唯一所求的,也就是了结心愿了。」 阿尔盖深目瞪口呆,相识这麽多年,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如此不了解对方,不知道对方居然是如此「天真」,不,或者应该说,自己一直就知道他是个天真的家伙——但仍然未曾料到他的下限所在。世界上怎麽会丶怎麽可能有人能够天真到这种地步? 「你今天能和我说这些,我很感谢,塞恩,」萨马斯特说,「过去你帮了我很多,我一直未能回报,以后大概也没甚麽机会了。看在多年朋友的份上,我希望你能最后再帮我这一次,让我完成心愿,了无遗憾,可以吗?」 阿尔盖深乾涩地笑了一声,「当然。」 萨马斯特点了点头,彷佛如释重负般吐了口气,「还有一件事,路西恩刚才来过。」 「嗯,我知道。」 「他说他的一个手下,昨天看见你在阴影镇外和凯尔本碰面。」 阿尔盖深的身躯猛地一震,他下意识地伸手入怀,握住了那张巨龙契约,随即又松开,「那还真是巧。」他说。 龙巫之主的眼神陡然间变得锐利逼人,但转瞬之间便又黯淡下去,恢复成衰朽老者的模样,「为甚麽呢?」他问,「能说说看吗?」 阿尔盖深沉默了半晌,「抱歉,萨姆,」他说,「我身不由己。」 「我相信,塞恩,」萨马斯特说,「所以告诉我怎麽回事。如果你遇上甚麽麻烦,我会帮忙解决。」 「这个麻烦恐怕无解,」阿尔盖深苦笑了一声,「我的命匣在凯尔本手里。」 出乎他的意料,萨马斯特点了点头,「我知道。」 阿尔盖深真的怔住了。 「很惊讶吗?」萨马斯特笑了笑,「其实也没甚麽。她的那几个女儿,一个比一个胸大无脑,智商堪忧,不足为虑,老家伙也老了,真正难缠的,也就是凯尔本。既然如此,我当然也要预作点准备,以防万一。」 「你在阴影镇里安排了人?」阿尔盖深疑惑地问,「谁?」 萨马斯特摇了摇头。阿尔盖深见他不愿回答,也不再追问,「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为甚麽还把巨龙契约给我?」他换了个问题,「你是甚麽意思?」 「已经发生的事情,就不要再去讨论其是非;已经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去纠缠其对错。总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要努力向前看才是正道,」萨马斯特拍了拍手中的竹册,「这是那位东方贤者教导其学生的名言,我觉得很有道理。」 「我的命匣在他手中,生死操于人手,不能不俯首听命——我怎麽向前看?」 「我手上恰好有个人质,可以用来交换你的命匣,我想凯尔本不会拒绝的,」萨马斯特说,「你拿回了命匣,一切问题不就不存在了吗。」 「人质?你是说维若拉?」阿尔盖深皱眉,「凯尔本不会答应吧。就算他答应了,那你的『化身』怎麽办?」 「维若拉的死活,他确实未必放在心上,」萨马斯特一边咳嗽,一边冷笑起来,「但若是他妻子呢,总不会不在乎了吧。」 第一百零九节 「这是……哪里?」 琼恩疑惑地看着四周,发现自己一行三人正站在一座高山的山脚下,五颜六色的野花点缀在如茵碧草中,随风轻轻摆动。他抬头望去,只见山上植被茂盛,郁郁葱葱,峰顶耸入云间,高不见顶。河流蜿蜒绕山而过,水速平缓,清澈见底。一座宅院依山伴河坐落,占地面积颇广,目光越过围墙,能够看见木质结构的檐角斗拱,以及雨青色的瓦片。 「觉得很眼熟?」扎瑞尔在旁边轻声问。 琼恩点点头,他对眼前这场景确实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很难用语言来形容,勉强表述的话,就像是一个人在外流浪多年,有朝一日重回故里的感觉。「这是你以前最常住的别院,」扎瑞尔说,「姐姐将记忆投射进法术,重新塑造出来的。另外,」她轻轻吻了吻男人的脸颊,「这里也是你和我初识的地方哦。」 「唔。」 「好啦,别看了,」看着琼恩依然在打量四周,魔姬格格笑起来,「反正又不是真的,只是法术幻化而已,要怀旧的话,以后我陪你去原址,或者直接重建好了。维若拉小姐已经被你冷落半天,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我本来就不是客人,」传道巫师冷冷说,「两位不必客气。」 「也是,」扎瑞尔表示赞同,「以后就是自家姐妹了,确实不用太见外。」 「……」 「既然是这个场景,那就去后山的温泉吧,」扎瑞尔说,「那也是你最喜欢的地方之一。」 我喜欢温泉?唔,原来我以前和奥沃一样都热爱洗澡,果然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啊。 「那倒不是,」扎瑞尔说,「你只是——说这样气氛比较好,而且方便玩花样。」 这爱好真邪恶……不过「方便玩花样」是甚麽意思? 「那就去温泉吧,」琼恩说,「正好跑了一天,也该洗个澡。」 话音未落,就见眼前光影变幻,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水池边,玉白色石块砌成长方形的池壁,池水清澈见底,平静无波,彷佛一大块透明碧玉,上方无建筑遮盖,可以直接看到天空。显然这就是扎瑞尔所说的温泉,但……刚才是怎麽过来的? 「这里是姐姐创造出的空间,一切都在她的控制之下,只要是在这个空间范围内,你想去哪里,她就能直接把你送过去。」 真是体贴。 「时间有限嘛,不能浪费在路上,」扎瑞尔说,「虽然在这个空间里,『时间』被极大地放缓,但终究不是无限延长,还是有其极限的。」 能够把「时间」流逝的速度延缓九倍,虽然不是无限,但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了。而且这还不是作用于自身,而是影响整个空间,使用这种强力的法术,凯瑟琳想必付出不少吧。 虽然对伊玛斯卡的奇械术所知甚少,但无论甚麽力量,大体上总是要遵循「平衡」的法则,你对世界的干涉越大,你的付出也就要相应越多。这种「洞天福地」法术能够干涉一定空间内的时间流逝,而且还不是短暂干涉,已经远远超越现行的九阶魔法之上,凯瑟琳纵然再强大,要施展这种法术也不可能是那麽轻易的。 「确实不容易,尤其是她现在明显状态不对,」扎瑞尔说,「换做以前,根本不需要借助秘器就可以办到……为了完成这个法术,她至少透支了现在力量的一半,短期之内是无法恢复了。」 所以说,不应该再浪费时间了。 只是琼恩看着清澈明碧的池水,不免有些犹豫,「你确定这真是温泉?」他疑惑地问,「怎麽一点热气都不冒?」 「刚才不是说了嘛,姐姐现在状态不佳,能够完成法术已经颇为勉强,那些不重要的光影特效自然就要关掉,否则会运行不流畅的。」 「……你在说甚麽?」 「没甚麽,总之这确实是温泉没错,放心好啦。」 好吧,暂且相信你一次。 琼恩不再多问,三下两下将自己脱光,走入水中靠着池壁坐下,池水并不深,刚刚能没过他的胸口。扎瑞尔没有开玩笑,虽然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来,但池水确实是热的,温度也正合适,身体浸泡其中,暖洋洋的。扎瑞尔褪去衣裙,全身赤裸着投入琼恩怀抱。「最喜欢和你这样贴在一起了,」她轻声在男人耳边呢喃,「肌肤相亲,没有任何障碍,感觉好舒服。」 「嗯,我也喜欢。」琼恩说,低头亲吻她的嘴唇。 舌尖互相勾引挑逗,最终纠缠在一起,两人交换了一个长长的湿吻,扎瑞尔心满意足地抬起头来。「不一起来吗,塔拉夏,」她亲昵地叫着传道巫师的名字,「保证会让你很快乐的哦,他非常有经验的。」 维若拉满脸潮红,不敢动弹。扎瑞尔笑了笑,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拉,维若拉猝不及防,顿时立足不稳,噗通一声摔进池中,被早有准备的魔姬一把抱住,没有受伤。 「放开我!」 女巫师拼命反抗着,但她显然不是扎瑞尔的对手,挣了几下,不但未能摆脱,反而被抱得更紧,而且衣服浸透了水后分量变得很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更加限制了她的活动。「交给你了。」扎瑞尔笑着对琼恩说,把怀中的金发女子递过来。 琼恩伸臂接过,打算解她的衣服纽扣,但他随即发现自己遇到了一个技术上的障碍。维若拉在拼命挣扎,她虽是女子,力气却也不小,琼恩必须双臂环扣抱在怀中才能制住她,如此一来,哪里还有馀暇去脱她的衣服。倘若换个地方,比如在床上,倒还可以将她按在身下,借助男性体重的优势压制住她,腾出手来从容施为,但现在他们身处的是水中,缺乏操作平台,无处借力,这就很令人头疼了。 手忙脚乱了半晌,依然不得要领,琼恩正自郁闷,一转头看见扎瑞尔正坐在池沿边,笑吟吟地望着他,全然没有半点出手相助的意思,「拜托,别只顾看热闹啊,」他抱怨,「过来帮把手。」 「需要帮手是吗?」魔姬娇笑,「来了来了。」 话虽如此说,她却仍然半点没有动弹,琼恩正自奇怪,这时就看见原本平静的池水表面突然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漩涡,在下一瞬间,十几道粗细不一的水柱从漩涡中飞出,彷佛透明的蟒蛇般,准确无误地扑向维若拉,将她的手腕丶脚踝丶四肢关节和腰肢等部位紧紧缠住,在女巫师的惊叫声中将她整个人举了起来,四肢大大张开,悬在半空中。 「这……这是……」 琼恩同样看得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到扎瑞尔说的「帮手」居然是这种东西。其实真要说起来,水是液态,易于塑形,将之凝化成绳,技术难度并不算很高,以他的魔法造诣,只要有心,也是可以办得到的。但要进一步操纵飞舞,宛如灵蛇,甚至能够将一个成年人提举起来,随意摆布,这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了,琼恩自度就做不到像魔姬这样挥洒自如,举重若轻。而且问题的关键在于:他从来就没往这个方向想过…… ※※※ 他之前并没有见过维若拉,只听说是位金发美人,这世界上明明相貌平常却被恭维为美女的事情很多,所以他也没把传言太当真。这次从萨玛斯特手中把她要来,目的只是为了窃取神力,至于是否漂亮,其实并不在关心之列,只要不难看就行。却没想到名不虚传,这位传道巫师还真是百里挑一的大美人,而且原装未破,白白便宜了自己。 说起来,维若拉已经二十六岁了,虽然还算年轻,但也不是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居然一直到现在都还是处女之身,这还真是有些令人出乎意料……不会她有甚麽问题吧。 「身体方面肯定没问题,我已经检查过了,一切正常,」扎瑞尔说,「就算有问题,那也是精神方面的问题,不影响正常使用的。」 ……你这话说的,好像她是个机器似的。 「就目前来说差不多啊,你只是想要上她,又没打算谈感情,不就是个做爱机器麽?」 打住打住,你再说下去的话,我都没兴致了。 「要说有问题的话,我倒是觉得,这麽漂亮的女人,脱得光光的抱在怀里,你居然还有心思想东想西,在这里磨磨蹭蹭,而不是立刻提枪上马丶大干特干——你觉得这算不算有问题?」 ……听你这麽一说,好像的确是很有问题的样子。 「岂止是有问题,是非常之有问题,」扎瑞尔很肯定地说,「这种情形如果只是偶尔发生,那麽尚可谅解;如果经常出现,那麽就很有可能是心因性勃起功能障碍的前兆,你要格外注意啊。」 「心因性勃起功能障碍……」 「就是精神状态有问题导致的不举啦,与之相对的是器质性勃起功能障碍——这麽浅显直接的含义你都听不懂?」 「我不是听不懂,我只是奇怪你从哪里学来的这种专业名词。」 「这不就是你以前教我的麽。」 「……我真不知道我以前还兼职做医生。」 「何止,你当年立志说要发明出一种凡人可以自由学习掌握的方法,不需要依赖神明或者祭司,就可以救死扶伤丶治病疗人,甚至长生不死丶青春永驻。为此还特地命人从大陆各地收集物种,建起了专门的研究院。」 「原来我这麽伟大?那结果如何?」 「结果?没甚麽结果,」扎瑞尔说,「你做事情向来只有三分钟热度。建研究院的时间太长,等完工的时候,你已经把兴趣转到天体物理上了。所以那座研究院自从建成就一直闲置在那里,倒是姐姐有时候还会进去看看。」 「……」 琼恩沉默了片刻,「扎瑞尔。」他叫魔姬的名字。 「嗯?」 「你刚才说我磨磨蹭蹭,可是你自己也是一直在和我扯东扯西,浪费时间啊,」琼恩说,「你难道没发觉吗?」 扎瑞尔怔了怔,然后噗地笑出来。「真的呢,」她摇摇头,「习惯了,习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这样漫无边际地闲聊,东扯西拉地斗嘴,这感觉真的很好,觉得心里很快乐,很安宁,觉得我们两个人就可以一直这样,一直走下去,一直到永远。」 琼恩揉了揉眉心,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甚麽好。他丝毫不怀疑扎瑞尔所言的真实性,他也能清楚感受到平淡言词中所蕴含的那种情真意切,那种眷恋羁绊。正常情况下,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听到情人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应该是会很有共鸣,会回忆起两人所共同经历的那些点点滴滴,共同走过的那些风风雨雨,觉得很温馨,很感动才对吧。 然而……他真的是一点都不记得啊。 看着琼恩的神情,扎瑞尔忽然眼神黯了黯,偏过头去。当她再度把脸转回来的时候,又已经是笑靥如花,灿烂无比。「好啦,不浪费时间了,」她说,「你看人家女孩子都等急了。」 ※※※ 在女巫师身上纵情驰骋的时候,琼恩也并没有忘记自己的真正目的,他一点点地发掘着维若拉的体内深处,意识以两人交合处为中心,如蛛网般蔓延开来,将女巫师包裹在内,搜寻他想要的目标。 然后他找到了。 剥开层层封锁,琼恩「看见」了某个东西,它像是一团不断地变幻形态的雾气,从内部发出七彩斑斓的亮光,在女巫师的意识中游移不定。无需任何解释,琼恩便明白了那是甚麽。 巫师之神阿祖斯的神力:虹雾。 据扎瑞尔说,阿祖斯以凡人之身登上神位后,自「源」中提取最精粹的魔力,与自己的真名相融合,塑造出「虹雾」,其具像便是这样一团七彩斑斓的变幻雾气。至于其效能如何,对于凡人有何作用,魔姬也不是很清楚,自从数千年前她从物质界返回地狱,就一直在下层界活动,忙于和深渊恶魔丶天堂神使们血战,和阿祖斯及其选民都未打过交道,只听说是能够强化巫师的能力——对于琼恩来说,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所谓神力,按照通行的定义,是神祇与法则相融合,汇聚信仰,执掌权柄,其力量的具现。也即是说,神力是神祇之职能的投射,它们之间是相互对应的关系。就琼恩所知道的情形来看,这个说法是有道理的,比如说他此前所窃取丶使用的三种神力,性质各异,而且都与其神祇的职能相关,巴尔的力量自然是「杀戮」,莎尔的影火能够让他封闭心灵,吉勒今的力量具现为「雷霆」,琼恩对这位昔日的恩瑟主神了解不多,但听说他在位的时候,确实执掌雷霆丶风暴之类的神职。阿祖斯既然是巫师之神,其神力与「强化巫师能力」有关,这是合情合理的推断。 但具体是如何「强化」法呢? 对于这个问题,琼恩就推断不出来了,因为严重缺乏资料。毕竟阿祖斯只是个半神,依附于魔法女神,教会小,信徒少,几乎没甚麽影响力,外界对其也没多少了解。不过无所谓,既然推断不出,那实际检验一下,不就清楚了。 小心翼翼地,琼恩的意识一点点接近「虹雾」,慢慢渗透其中,然后分割丶缠绕丶截取丶溶化。类似的事情,他已经有过几次经验,算得上驾轻就熟了。尽管如此,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有些紧张,因为在此之前,无论巴尔还是吉勒今,他们都是已经陨落的神祇,其神力属于无主之物,而影火虽然有主,却是莎尔送给琼恩的礼物,事先已经得到其许可了。所以严格来说,只有这一次,才是真正的「窃取」,乃是自一位神祇手中窃取其最本质的力量。 「不对,这不是『窃取』,」作为资深大魔鬼,扎瑞尔习惯性地对琼恩的措辞发表异议,「你这分明是在抢劫。」 「唔,也是啊。」 维若拉是阿祖斯的选民,选民所拥有的神力与神子有所不同,它由神祇赐予,也可以由神祇随时收回。实际上,如果不是在这种特殊环境下,琼恩想窃取阿祖斯的神力是很难的,或者说基本不可能,神祇虽然未必全知全能,但对自己的选民,对自己的神力,必定是非常关注的。一旦发现情况有异,大可以立刻将神力收回,避免损失。但如今凯瑟琳使用第五秘器,将整个阴影谷笼罩在「封绝」之中,阻隔内外,神祇也难以及时收回授予选民的神力——正因为如此,莎尔才会将埋藏在扎瑞尔体内的影火转赠给琼恩,做个顺水人情。考虑到凯瑟琳与琼恩的关系,这显然已经不适合称之为窃取,而是明目张胆地将主人拦在外面,洗劫其家中财物。 窃取也罢,抢劫也好,琼恩和扎瑞尔其实都不在意,反正就那麽一回事。相比起来,战利品才是真正值得关心的东西。「怎麽样?」扎瑞尔问,「成功了吗?」 「嗯。」 琼恩伸出一根手指,微弱的光芒自指尖亮起来,慢慢膨胀,变成一小团稀薄的彩色雾气。「不过,」他说,「我没有感受到任何『强化』。」 「没有强化?」魔姬皱眉,「不会吧。」 「真的。」 琼恩说着,随手释放了一个简单的戏法,正如他所言,无论是施法速度丶法术威力或者其他方面,都没有甚麽明显变化。「这样啊,」扎瑞尔思索着,「那就应该是另有他用了。」 「或许吧。」 阿祖斯的神力「虹雾」,用途是强化巫师的能力——这个判断应该是没错的。但所谓「巫师的能力」,原本就是个非常宽泛的概念,并不仅仅指施法。至于到底是强化哪方面,事先自然无从得知,只能碰碰运气。如果运气实在糟糕,比方说虹雾专门用于强化亡灵术和塑能术,那琼恩只能无语,就当是白忙一场了。 「甚麽叫白忙一场?」对琼恩这种得了便宜卖乖的态度,魔姬提出严肃的批评,「至少你是上到了一个漂亮美人儿吧。」 这麽说是没错啦,但还是正事要紧。 所谓正事,自然是指搞清楚虹雾的运用方法。琼恩从萨马斯特手中把维若拉「借」过来,其目的很简单,就是打算从她身上取得巫师之神的神力,进一步提升自己。如今东西是弄到手了,但倘若不知其运用门道,无法尽快转化为真正的「力量」,那就仍然没有意义。 「那就只能去问她了。」扎瑞尔说。 神力虽然精深奥妙,但如果有充足的时间来研究分析,琼恩自信也能弄出点头绪——但他现在最缺乏的就是时间。以目前的形势,他想要立刻获知答案,确实也只剩下一条路可走,就是从维若拉口中获知答案。 只是很显然,维若拉不可能愿意把这种秘密坦诚相告,琼恩一时也想不出有甚麽办法能让她开口,如今这种局面,威逼利诱似乎都不合适。不过幸好,身边还有一位美丽的女参谋。 「哦,想要她开口的话,办法多得是啊,」魔姬轻描淡写地说,「看你喜欢哪一种了。」 「哪种最简单?」 「最简单的办法自然就是直接施法控制其神智了,」扎瑞尔说,「给我五分钟时间,保证让她问一答十,绝无隐瞒。」 「那很好啊,赶快开始吧……等等,」琼恩狐疑地看着她,打交道这麽久,他对魔姬的秉性也算有所了解,「是不是有甚麽风险?」 「风险倒没有,百分之百成功,」扎瑞尔说,「不过她毕竟是个选民,对精神入侵的抵抗力还是挺强的;我目前的状态又不是很好,有些精细操作力不从心,只能强行碾压破坏……总之,就是她的智力会受到一点影响。不过无所谓了,只要你不介意接下来干她的时候,她总是朝你傻笑流口水翻白眼,那就问题不大。」 「你觉得我会不介意?」琼恩没好气地说,「有没有别的办法,安全点的。」 「用药也可以,副作用会轻很多,」扎瑞尔说,「我手上有几种吐真剂的配方,应该都能让她说出你想要的信息,而且也不会对她造成伤害,只是炼制起来挺花时间,最快的也要一天一夜才能配成功,而且服下后还要四个小时才能生效。」 「这个不行,」琼恩再次否决,「效率太低了。」 「刑讯逼供如何?」 「……你一个大魔鬼,居然出这麽简单粗暴缺乏技术含量的主意,不怕被深渊里那帮家伙笑话吗?」 「也是啊,」扎瑞尔托着香腮,彷佛在认真思考起来,「那就来个比较有技术含量的吧。你赶快多搞她几次,搞到她神魂颠倒欲仙欲死,自然就甚麽都肯告诉你了。」 这就是你所谓的「比较有技术含量」?技术含量在哪里啊! 「当然有技术含量啊,难道你觉得只要尺寸够大就行?这种认识可就太肤浅了。」 「那倒不是,尺寸固然重要,技巧也不可或缺——等一下,我不是要跟你讨论这个……」 「那你是对自己在这方面的能力缺乏信心?」 这不是有信心没信心的问题好吧,对方毕竟是训练有素的高阶巫师,又不是普通人,再怎麽被搞得神魂颠倒,也不至于会把这种机密情报透露给敌人啊。 「是吗?可是我以前在阿弗纳斯的时候,每天闲着无聊,看过不少物质界的流行小说,里面的主角们全都是凭借过人的床上能力,把敌方女性彻底征服,自然就身心沦陷丶千依百顺——好像也不是很难的样子嘛。」 ……你身为堂堂地狱大公爵,不忙着积极筹划阴谋征服世界,反而整天看凡间的奇幻小说打发时间,而且还是如此不着调的类型,难怪最后会被部属政变搞下台,我现在终于可以理解了。 「话说你就没有甚麽既安全又有效率既有技术含量同时又靠谱可行的办法麽?」 「你要求还真多,」魔姬摊了摊手,「那就只剩下最后一招了。」 「甚麽?」 「说服。」 「说服?」琼恩愕然,「你要怎麽说服?」 「自然是动之以情丶晓之以理。」 「……你真的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魔鬼擅长文字游戏,擅长以言辞诱惑凡人,扎瑞尔身为魔姬,其「说服」技能自然是很高明的。但再高超的「说服」技巧,总也不可能无中生有,总要有所凭籍,要有双方能够初步达成的共识。然而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的凭籍在哪里,双方的共识又在何处? 「所以你觉得我做不到?」 「嗯。」 「那要不要打个赌试试?」 「……赌甚麽?」 「如果我输了,我赔你十个同样素质的美人儿;如果我赢了呢,」她想了想,「我想要一个承诺。」 「承诺甚麽?」 「你要答应我,以后不管发生任何事情,不管你看到了甚麽,听到了甚麽,不管我做了甚麽让你生气的事情,你都要给我解释的机会,」魔姬看着面前的少年,「我只是要这个机会,好不好。」 琼恩沉默了一会,「是不是『我』曾经有甚麽事误解过你?」 扎瑞尔笑着摇摇头,却没有直接回答,「好不好?」她又问。 「好。」琼恩点了点头。 「一言为定哦。」听到琼恩的承诺,魔姬顿时笑靥如花,彷佛获得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珍宝。她抬手招了招,让池水托着尚在晕迷中的女巫师移过来,然后她伸出一根手指,抵住维若拉的眉心。 「你干嘛?」 「看看她的梦境,」扎瑞尔说,「想要说服一个人,先得了解她内心深处的欲望所在,而梦境,是欲望最好的展现。」 「我觉得用『欲望』这个词过于偏狭——当然这不是重点,」琼恩说,「她现在正在做梦?」 「应该没有。」 「那你怎麽看她的梦境?」 扎瑞尔瞥了他一眼,然后琼恩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他面前这位温言款款丶乖巧柔顺的人类女子,实际上可是昔日阿弗纳斯的大公爵,位列地狱九魔君之一,有资格与诸神相提并论的存在。在塔瑟谷的时候,那位盲眼女孩莎琳娜称呼她为「梦华女士」,这或许是种伪饰,但料想也不是全无来由。 「有意思。」扎瑞尔忽然说。 「甚麽?」 「她有些有趣的想法,」扎瑞尔沉吟着,「让我想想,嗯,或许我的计划应该稍作修正。」 「你到底想干嘛?」 「拭目以待吧,」魔姬自信满满地说,将抵在维若拉眉心的手指收了回来,「她醒了。」 ※※※ 沉寂的黑暗之中,维若拉茫然四顾,周围没有一丝光亮,看不见任何东西,若有若无的声音在耳边萦绕,彷佛遥远处传来的风声低吟,但侧耳细听的话,却又甚麽都没有。女巫师努力地思索着,试图弄清楚到底发生了甚麽,判断自己身在何处,却发现甚麽都想不起来,脑海中近乎空白,记忆模糊一片,混沌不清。 「塔姐姐!塔姐姐!」 清脆的呼唤声在背后响起,维若拉转过头,看见一个小女孩正挥着手朝自己跑过来,大约六七岁年纪,脸蛋红扑扑的,梳着两根小辫子,随着奔跑在脑后一甩一甩的,看起来十分可爱。随着小女孩的接近,黑暗如潮水般向两侧迅速退去,无数碎片般光影交织着,拼合成熟悉的景像,听觉也开始恢复。女巫师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海滩上,雪白的沙子反射着午后的阳光,哗啦哗啦的海浪声随风从远处传来,让她被冻结的某一部分记忆也开始复苏。「别跑那麽快,璐璐,」女巫师笑着说,「小心摔倒。」 「璐璐很灵巧的,才不会摔倒呢,」小女孩笑着跑到女巫师面前,抬起脸望着她,「塔姐姐,你真的要走吗?」 「嗯。」 「那谁来做巫王呢?」小女孩问。 「以后就没有巫王了呀。」 「没有巫王了?」小女孩有点不明白,「那以后谁来庇佑村子呢?」 「本来就不需要谁来庇佑啊,」维若拉说,「那个巫王是个骗子啦,他根本就没有庇佑村子,压根就是在剥削大家——璐璐你不是也经常说,巫王是个大坏蛋吗?」 「嗯,巫王是个大坏蛋!」小女孩用力地点头,「可是塔姐姐是好人啊——而且塔姐姐很厉害,把坏巫王都赶走了。所以塔姐姐来做我们的巫王不就好了?这样我们就有好巫王了。」 「这不是好巫王或者坏巫王的问题……」维若拉努力地想要解释,但最后还是放弃了,对方还是小孩子,有些事情确实不太容易理解,「而且,塔姐姐还有事情要做,没办法留下来做巫王。」 「塔姐姐要去做甚麽呀?」 「塔姐姐要去做毕业旅行,」维若拉说,「完成毕业旅行,塔姐姐就是巫师了。」 「嗯?」小女孩奇怪地歪着脑袋,「塔姐姐现在不已经是巫师了吗?」 「还不是,只有完成毕业旅行,才能得到学校的认可,成为真正的巫师。塔姐姐现在还只能算是个学徒而已。」 「哦,」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所以巫师比学徒更厉害?」 「呃,算是吧。」 「可是塔姐姐已经很厉害了呀,连巫王都打不过塔姐姐。」 「不是啦,是因为那个家伙本来就很差劲,」维若拉说,「就那几手三脚猫的戏法,也敢自称甚麽巫王,跑到这里来作威作福,真是笑死人了。」 「才不是呢,大家都害怕巫王,只有塔姐姐不怕,还打败了他,塔姐姐就是很厉害嘛。」 「是啦是啦,塔姐姐也觉得自己很厉害,维若拉笑着说,「以后等塔姐姐成为了真正的巫师,就会变得更加厉害了。」 「可是塔姐姐为甚麽要变得更加厉害呢?」 「不是要变得更加厉害,而是要成为巫师,这两者是不一样的。」 「成为巫师不就是变得更厉害吗?」 「变得更厉害,那是成为巫师的结果,而不是动机……」维若拉试图解释,但想了想又放弃了,「这些你暂时也听不懂,总之,还是不一样的。」 「所以塔姐姐是想成为巫师。」 「对啊。」 「为甚麽呢?」 「嗯?」维若拉愣了一下。 「我是说,」小女孩很认真地问,「塔姐姐为甚麽要成为巫师呢?」 「为甚麽……要成为巫师?」维若拉下意识地重复。 「对啊,塔塔,为甚麽一定要成为巫师呢?」 一个新的声音在旁边响起,维若拉循声望去,看见了褐色衣服的青年男子,他像是刚刚从远处奔跑过来,喘着气,晒得黑红色的皮肤上满是汗珠。他的面容很熟悉,然而维若拉却想不起他的名字。「你上次说,之所以要去银月城学习魔法,是为了能够打倒巫王。你上次不就是这麽告诉我的吗,塔塔?」 「是啊,可是……」 「那现在巫王已经被赶走了,」青年男子望着她的眼睛,「巫王不在了,我们可以过上安宁日子了,你留下来,和我,和我们在一起,不是很好吗?为甚麽还要走,还要再去做那甚麽巫师呢?」 因为……因为我的想法,已经改变了,因为我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啊。 银月城中近十年的刻苦研习,不仅仅是让她学会了从指尖迸射火焰闪电的技巧,也让她的眼界开阔,心智成熟,已经不再是昔日那个懵懵懂懂的渔村少女了。见识得更多,经历得更多,也思考得更多,她眼中的世界,已经不局限于这个小小的偏僻渔村了。她冒冒失失地闯进魔法殿堂之始,确实是抱着很单纯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够有朝一日回到家乡,打倒那个欺凌大伙的巫王,让乡亲们能够过上宁静和平的生活——但此时此刻,她心中所想,心中所求,已经远远不仅于此,它超出眼前青年男子的理解范畴,甚至连那些巫师同侪们都无法理解吧。 「那麽,告诉我,塔拉夏·维若拉,你是为了甚麽而成为巫师?」 青年原本略带尖细的嗓音,忽然变得低沉浑厚,自头顶传来,在耳畔轰鸣环绕,震得维若拉恍惚失神。当她回过神时,发现眼前的小女孩不见了,青年男子也不见了,蓝天丶沙滩丶海水也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宏伟殿堂,巨大的白玉石柱支撑着几乎高不可见的穹顶,地面铺着各种几何形状的大理石,在她的两旁,无数人沉默矗立,面容冷漠,低头不语,他们都穿着灰色丶黑色或者灰蓝色的宽大袍服,缀着一些闪闪发光的银色饰片。在维若拉的面前,是一团蓝色雾气,漂浮着,旋转着,变幻成各种形状。 「回答我,女孩,」低沉的声音再次从雾气中传出,「你为甚麽要成为巫师?」 维若拉充满敬畏地看着雾气,她知道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谁,那是被称为「奥术之主」的阿祖斯,是魔法女神的丈夫与左右手,是她选择与尊奉的神明。她深深地躬身,然后挺起腰背,直视神明,鼓足勇气开口。 「我想让所有人都了解巫师,」女巫师说,「我想让所有人都不再误解巫师,不再敌视巫师,也不再害怕巫师。」 她说完,静静站在原地,等待着神明的评判。然而过了好半晌,雾气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原本的形态变幻也停止了,彷佛凝固一般。女巫师诧异起来,正想是否要出言询问,低语声突然自背后传来。 「真有趣。」 女巫师霍然转身,然后她看见了扎瑞尔。火发的魔姬一袭紫裙,双手环抱胸前,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脸上的神情颇为奇异,似笑非笑,令人捉摸不透。「有趣的想法。」扎瑞尔再次评价。 「你……你怎麽会在这里?」 扎瑞尔没有理会女巫师的质问,「既然如此,那麽我给你一个建议,小妹妹,」魔姬说,「关注那个男人,或许他能够帮你实现梦想。」 关注……那个男人? 女巫师哑然失笑,「这是魔鬼的预言吗?听起来很粗糙啊。」 「除了某个总是出人意料的家伙之外,我对凡人所做过的预言,准确率可是百分之百哦,」扎瑞尔格格笑起来,「不过现在你该醒了,小妹妹。」 「等等……」 维若拉话音未落,一阵天旋地转感骤然袭来,眼前的一切变得水晶般透明,悄无声息地碎裂成无数块,纷纷洒落。周围再次陷入沉沉黑暗与死一般的寂静,不知过了多久,微弱的亮光在眼前出现,逐渐扩大,然后女巫师发现自己醒了过来。 第一百一十节 维若拉沉默了两秒钟,然后将头转回来,和扎瑞尔直视着,「你究竟意欲何为,邪魔?」 魔姬莞尔微笑,丝毫未因女巫师的态度而不悦,「我想你或许有所误解,维若拉小姐,事实上,我们并无恶意。」 「听起来很有说服力,」女巫师说,「尤其在这种场合下。」 「没错,因为我们是来拯救你的。」 「拯救我?」 「是啊,」扎瑞尔点头,「当然,不仅仅是为了拯救你,更是为了维护世界的和平与稳定,为了大陆众生的福祉与安宁。」 噗! 听到魔姬的说法,维若拉固然是莫名其妙,琼恩在一旁也同样错愕不已。扎瑞尔这玩笑也未免开得太离谱,自己从萨玛斯特手里把维若拉借过来,唯一目的就是要通过推倒她来窃取神力,无论以何种标准来看,这种行为都称不上光明正大,怎麽在扎瑞尔口中说来,不仅堂而皇之,甚至还上升到了关系世界和平这种高度。你这麽说搞得我压力好大,说不定到时候会不举的。 而且,你一个大魔鬼,说甚麽维护世界和平稳定,这真的没问题麽? 「没问题啊,对于我们地狱而言,一个稳定有序的凡间更符合我们的利益,」扎瑞尔回答得理所当然,「不能涸泽而渔,要讲究长期稳定的可持续性发展嘛。」 虽然没太听懂甚麽意思,但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 「所以你拯救世界的方式,就是怂恿你的小男友强暴我?」 「措辞有待商榷,不过大致意思就是这样没错,」扎瑞尔笑着说,「虽然听起来似乎有那麽一点点奇怪,但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女巫师冷笑,但当她看见那一团微弱虹雾在琼恩的指尖出现时,脸色顿时变了,先是愕然,继而愤怒。「你怎麽会……你胆敢窃取神力!」 「是抢夺,不是窃取,」扎瑞尔纠正,「而且我觉得你更应该关心的,是他如何能够做到这点吧?」 「……怎麽回事?」 「就像你已经猜到的那样,」魔姬说,「他可以取走你体内的『虹雾』,准确地说,他可以取走任何女性选民或者神子所拥有的神力——通过做爱的方式。非常别出心裁的手段,是不是?」 「标准的邪魔作风。」女巫师冷冷评价。 「这可不是我教的哦,」扎瑞尔表示无辜,「他自己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与我无关。」 「我可以说物以类聚吗?」 「这个评价很准确,」琼恩不紧不慢地插了句,「我们本来就是情侣。」 看着魔姬笑盈盈地挽着琼恩的胳膊,一脸甜蜜幸福的笑容,女巫师不由得一时间有种强烈的虚幻不实感。「回到正题吧,」她定了定神,说,「这些和你所谓的拯救世界,又有甚麽关系?」 「萨玛斯特为甚麽俘虏你,这其中的原因,你是否清楚呢?」 「知道一点,」维若拉说,「他似乎是想发动一个类似『卡尔萨斯之化身』的法术,以我为容器来强制神明降临,再击杀神明以取而代之。」 「正确,如果他的计划得逞,显然会对世界和平造成严重不利的影响,不是吗?」 「是没错,但是……」 「所以我们要努力阻止他,对吧,」扎瑞尔说,「要阻止他有两种办法,第一种是直接打倒他,这个比较麻烦,先跳过;第二种则是釜底抽薪,破坏其施法要素,让他无法完成法术,这个难度就比较低了。」 「你所谓的施法要素是指甚麽?」 「当然就是你啊。」扎瑞尔笑着说,「对于萨玛斯特要进行的法术而言,你是最关键要素之一。你是选民,只有借助你与阿祖斯之间的『关联性』,他才能强制神明降临。也即是说,只要破坏了这种『关联性』,萨玛斯特就没法完成法术了。」 维若拉沉默着,她已经明白了魔姬的意思。 「阿祖斯的信徒虽然少,但也不是只有你一个,」扎瑞尔继续说,「论信仰,你未见得最虔诚;论资历,你未见得最深厚;而要论俘虏的难度,你肯定是最高的——萨马斯特舍易求难,放着其他人不管,非要盯着你,很显然,你有某种其他阿祖斯的信徒都不具备的东西,它就是萨马斯特的目标,或者说是他计划中的关键要素。」 显然,这所谓的「关键要素」,就是维若拉身为阿祖斯唯一选民,独家所有的「虹雾」了。由此推论,只要能够让维若拉失去——哪怕是暂时失去——虹雾,萨马斯特的计划就无法继续进行下去。 选民的神力是神明所授予,自己无法放弃,却可以被神明收回,最着名的例子就是萨马斯特,他也曾是魔法女神的选民,因为背叛正道,被阿祖斯代表女神降临凡间,收回了他的银火。但现在却不行,第五秘器「九重地狱之鼎」创造出的封绝空间将一切神明阻隔在外,连莎尔这种高等神都进不来,更别提阿祖斯这种半神了,萨玛斯特之所以要请凯瑟琳出手相助,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也就在于此,否则的话,他这边紧锣密鼓地施法,那边阿祖斯直接将维若拉的神力收回,那整个事情就成大笑话了。 「本来这件事是挺棘手的,不过幸好有他在,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扎瑞尔拍了拍琼恩的肩膀,「你已经看到了,他可以取走你的虹雾,一次搞不定,多来几次就好。也就是说,只要你肯乖乖张开腿让他干,这个世界就有救了——咦,琼恩,你一幅目瞪口呆的样子看着我做甚麽?惊喜过度脑袋抽筋了?」 「不,我只是想说……扎瑞尔,你真是太强了。」 拯救世界这麽严肃的话题,居然能够被魔姬拿来和男女做爱联系在一起,而且还联系得这麽浑然天成,毫无破绽痕迹,作为旁听者,琼恩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最后只能说一声佩服。不过即便如此,总觉得还是哪里不太对劲,有点怪怪的…… 「没甚麽啦,所谓『用爱救世界』嘛,很正常很励志的剧情,故事里都是这麽写的。」 ……爱和做爱好像不是一回事吧。 「差不多啦。」 「明明差很多……算了,你说差不多就差不多吧。」 琼恩明智地放弃了争论,将目光转向传道巫师。 扎瑞尔的推论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并非全无破绽。就事论事而言,琼恩能够窃取神力,这点自然是事实,也可以证明,但「窃走神力」却未必就等于是完全斩断了选民与神祇之间的联系,也未必就真能破坏萨玛斯特的法术。归根结底,再有道理的「推论」,终究也只是推论而已,和「事实」不能划等号。更何况,很多时候,「事实」这种东西,恰恰是不讲道理的。换了琼恩,是否会相信扎瑞尔的这番说辞,只怕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你们的目的是甚麽?」女巫师突然问。 「嗯?」 「一位夜女士选民,一位地狱魔姬,要我相信你们对拯救世界如此热心,实在是不太容易,」女巫师平静地说,「从你们的立场来说,应该是看到世界毁灭才比较开心吧。」 「不不,世界毁灭有甚麽好期待的,我们又不是深渊里那帮心理不健康的破坏狂,」扎瑞尔摇摇手指,纠正维若拉,「当然了,坦白地说,拯救世界甚麽的,也确实没多大兴趣就是了,那是正义英雄们的工作,作为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我们没必要越俎代庖,」她忽然笑了笑,「如果你一定要听到一个合理解释才安心的话——那麽,就像你看见的,他对『虹雾』挺感兴趣。如果你愿意指点一二,那就最好不过了。」 「这是他的目的,你呢?」 「哦,作为女友,帮助男友推倒他看中的女人,是我的本职工作嘛。」 …… 「我不是很相信你的话,」沉默了片刻,女巫师说,「但我没有甚麽选择馀地,是吧?」 「似乎是没有。」魔姬承认。 「明白了,」女巫师说,「我可以合作,但我有个条件。」 「说来听听。」 「我要你离开这里,让我和他单独相处,」她说,「这就是我的条件。」 ※※※ 让扎瑞尔离开? 琼恩怔了一下,他原本以为维若拉会提出「从萨马斯特手中将她救出」,或者「带信给凯尔本等人」,诸如此类的要求。完全没想到她居然会开出这个条件——这对她有甚麽意义? 「为甚麽?」他下意识地问。 「那些你不可能答应的条件,说了也只是浪费时间,还不如提个现实点的,」维若拉说,「我不喜欢她,而且,」她咬着嘴唇,「我不想……那种时候……有人在旁边看着。」 琼恩正自犹豫,扎瑞尔却笑了起来,「就这个条件吗?那说定了。」 「扎瑞尔?」 迎着琼恩迷惑的目光,魔姬可爱地耸了耸肩,「因为我本来就准备要离开了呀。」 「为甚麽?」 「我留在这里也没甚麽事可做吧,」扎瑞尔说,「这九天里,你应该把全部精力都花在她身上才对,我只能在旁边看着,会很无聊的。而且我也很久没见到姐姐了,想去和她聊聊天。」 「你不是刚刚才和她密谈过麽?」琼恩半真半假地抱怨,「还都瞒着我。」 「女人之间总是有很多悄悄话要说,这点你们男人是永远不会理解的。」 「……好吧。」 扎瑞尔的理由有些牵强,但要离开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而且她所说也不无道理,与其在这里当观众,还不如出去和凯瑟琳聊聊天。听说她们的关系不是很好,趁此机会多见见面,谈谈心,培养培养感情,也未尝不是好事。 「那麽,我先走了,」扎瑞尔笑着朝琼恩摆摆手,走进温泉时褪下放在池边的衣裙自动飞了回来,穿在身上,遮住胴体,「和小妹妹玩得开心点哦。」 魔姬转过身,然后在视线中消失,温泉中只剩下一对赤裸的男女。琼恩想了想,觉得不应该再浪费时间——或者说,之前实在已经浪费太多的时间了。中场休息得也够久,该继续开工了。 ※※※ 卡尼亚(第八狱)的大公爵墨菲斯托菲利斯,是如今地狱里在位的各大魔君中,除阿斯蒂摩斯之外,资历最老的一位。其人性情古怪,深居简出,自诩「下层界最优秀的艺术家丶建筑师丶画家和天文学家」,他上任的时候建造了着名的「墨菲斯之城」,特地在城堡最高处设置了一座占地颇广的观星台,乃是九层地狱中唯一能够看见物质界星空的所在。伊玛斯卡第五秘器所创造出的「封绝」,将凡间演化成九重地狱,这座墨菲斯之城也原样照搬,复制投影了过来。 城堡顶端观星台上,娇小玲珑的黑衣少女静静地站着,不言不动。在她的面前,一尊体积庞大的青铜容器正悬浮着,离地半尺,顺时针方向缓慢地旋转。它三足两耳,方口圆腹,每转一圈,就有数不尽的紫色光点从中散逸出来,彷佛雾气般弥散四周,幻化出半透明的虚像,正是琼恩和维若拉在温泉中的场景。高明的幻术,宛如将两处空间重叠在一起,不仅仅是画面,连声音丶气味丶温度等所有细节都完美地复制过来,让少女可以身临其境地旁观。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火发蓝裙的魔姬从门口走了进来,她手中握着一条细细的银色细链,但系在银链另一头的并非宠物,而是一个全身赤裸的女人,跪伏着爬行跟在魔姬身后,黑色的长发散乱地从雪白肩背上垂下,遮住了大半边脸蛋,让人看不清容貌,但从身材判断,毫无疑问是位窈窕美人儿,她的脖子上套着一个黑色皮项圈,这是全身上下唯一的「衣物」,银链便是系在项圈上。黑衣少女朝这边瞥了一眼,「你不陪着他吗?」 「让他自己玩玩吧,」扎瑞尔笑着说,「男人不能看得太紧的,姐姐。」 火焰从地面涌出来,凝聚成华丽的王座,然后扎瑞尔坐了上去,与凯瑟琳隔着青铜鼎遥遥相对。她扯了扯银链,那位赤裸美女赶忙四肢并用,屈膝爬行到扎瑞尔的脚下,匍匐着,将脸紧贴着地面,一动也不敢动。魔姬托着香腮,看着脚下的女子,目光不断闪动,似乎在思考着甚麽,过了半晌,她缓缓俯身,伸出一只手托着女子的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那是一张精致的脸蛋,细而长的眉毛,挺直的鼻梁,小巧的嘴唇和尖尖的下巴,能隐约看得出有几分精灵血统,她的眼睛很奇特,眼白部分是天蓝色的,眼珠却是完全透明无色,而且没有瞳孔,初看有些诡异,但多看几眼,便让人觉得有种摄人心魄的美感,难以形容。「还行,」魔姬仔细端详了半天,「作为一个玩具来说,在相貌这一项上,马马虎虎算是够格了。姐姐,你觉得呢?」 凯瑟琳皱眉,「你打算做甚麽?」 「送他一个玩具嘛,」魔姬说,「同时也作为我的『容器』——嗯,以容器的标准而言,似乎不够结实,需要再锻炼一下。」 她伸出一根手指,抵在「玩具」的眉心,蓝色火焰自魔姬的指尖「轰」地升腾而起,汹涌地透入赤裸女子的身体。赤裸女子剧烈地颤栗着,面容扭曲,显然在承受极大的痛楚,她张着口,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雪白的肌肤上浮现出一道道青色丶紫色和橘红色的纹路,彼此交错,蔓延缠绕,彷佛编织成一张蛛网,将她紧紧包裹在其中。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扎瑞尔终于将手指移开,赤裸女子身上的纹路也渐渐地淡去,消失不见。「这样就差不多了。」魔姬满意地说。 「太脆了。」凯瑟琳冷冷地评价。 「姐姐,小妹可没办法和你比啊,」扎瑞尔偏了偏头,表示无奈,「姐姐你可以从不同的时间轴中召唤自己作为容器,小妹哪有这种本事,只能马马虎虎将就了。」 「你不是也可以投影吗?」凯瑟琳淡淡说,「我记得高位的邪魔都有这能力吧,何必舍易求难,多此一举?」 扎瑞尔扬了扬眉,「姐姐不知道吗?」她似乎很惊讶地反问,「我没办法投影到物质界啊,从我成为大魔鬼的那一刻起,这项能力就被封印了。」 凯瑟琳明显怔了一下,慢慢把脸转了过来,认认真真地凝视着扎瑞尔看了半晌,「谁做的?」她问。 「姐姐在明知故问吧,」扎瑞尔说,「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 凯瑟琳沉吟着,摇了摇头,「她应该没有这个力量。」 「力量未必一定是自己掌握,也可以是向他人借取而来,」扎瑞尔笑着说,「姐姐你素来孤高不群,独来独往,她可是裙下之臣无数啊。」 凯瑟琳哼了一声,「你不是向来自诩美貌麽,怎麽就争不过她呢?」 扎瑞尔一窒,笑容顿时变得有些僵硬,凯瑟琳平素不善言辞,偶尔一句却能噎得人透不过气来。坦白地说,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扎瑞尔还真没把对方放在心上,更没想到那位温柔娴雅的文静少女,居然成了自己最大的敌人,而且还让她笑到了最后。自己素来自负聪明,却不料每一步都被人算得死死,最后更是掉进一个大陷阱,到现在都没完全爬出来。自诞生以来,扎瑞尔还没上过这种当,「蝶翼的魔姬」可没有心胸宽广的名声,虽说几千年过去了,这口气却始终郁结在心,等待着有朝一日能够报复回来。 不过这一次,似乎又让她捷足先登,抢前一步呢。 「说起来,小雅就是比我们聪明啊……」扎瑞尔笑着感叹,有意无意地看了对面的黑衣少女一眼。 「嗯。」凯瑟琳淡淡地应了一声。 「事情都是我们在做,麻烦都是我们解决,她总是等着坐享其成就好,」魔姬半真半假地抱怨,「真不公平。」 凯瑟琳不置可否。「你说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是啊,她还真是有决断。前尘旧事,尽数抛却,昔日恩仇,一忘皆空,」扎瑞尔依旧笑盈盈的,语气中却满是讽刺,「所以我一直说,小雅最狡猾了。」 狡猾吗?或许吧,但能够完全放弃过去的一切,斩断因缘,泯灭记忆,从头再来,只为了今日的相伴相守,这份勇气和坚持,即便是凯瑟琳也不得不正视,甚至是敬畏,可不仅仅是「狡猾」两个字能够概括的。 曾经是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纵然最后反目成仇,但在凯瑟琳心中,到底还珍藏着那一份友谊,不愿恶语相向。而且真要说起来,两人之所以走到那一步,也不全是对方的责任,平心而论,还是自己有错在先吧。 凯瑟琳默然不语。扎瑞尔瞥了她一眼,不动声色。「无所谓啦,」魔姬自信满满地说,「这一局才刚刚开始,虽然被她抢了先手,但究竟谁胜谁负,尚未可知呢,至少这一次,我是绝不会轻敌了。」 「而且这次不用以一敌二了,」她补充了一句,「姐姐你说是不是?」 没头没尾地突然冒出这一句,换了别人还真要犯迷糊,但凯瑟琳自然不会。要说起来,当年之事,岂止魔姬念念不忘,她又何尝不是耿耿于怀。只是……站在不同的立场,自有不同的结论,是非对错这种东西,原本也就很难说得清楚,局外人尚且难以判断,何况她们都是身陷其中。但不管怎麽说,确实如扎瑞尔所言,至少这一次,是不会出现一对二的局面了。 当然,也不会反过来二对一就是了。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我还真想和姐姐联手,」扎瑞尔用惋惜的口气说,「那样的话,就无往而不利了。」 对于这个提议,凯瑟琳连出言拒绝都没兴趣,直接沉默以对。扎瑞尔也不以为意,这是预料之中的结果,她原本也只是随口一提罢了。 两人说话之间,雾气幻化出的画面正一幕幕地流动。 ※※※ 维若拉突然说话了。「看着我,」她说,声音有些奇怪的发颤,「看着我的眼睛。」 琼恩不解其意,依言看去。双方视线相交,他顿时便是一怔,女巫师的眼睛原本一直都是灰蒙蒙的,像是笼罩了层淡淡雾气,让人难以看透;此刻却是云开雾散,清澈如溪,明亮得惊人。在眼眸深处,彷佛有一粒莹莹微光跳跃闪烁,捉摸不定,琼恩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便被吸引过去,他正要细看,便见那点微光陡然浮上,轰地绽开,刹那间光芒大放,刺得他几乎眼睛都睁不开来。 中陷阱了? 琼恩脑中转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如此,但随即便又自行否定了,意识没有感应到攻击讯息,预先附在身上的防御魔法也没有任何反应。大约两秒钟后,光芒敛去,他的视觉渐渐恢复,便见在女巫师的双眼之中,数以千计的字符闪闪发光,纵横排列成文。那些字符明明极微极小,然而他却看得清清楚楚,纤毫不差,彷佛是直接印入脑海中一般。匆匆浏览了一遍,琼恩的神情顿时变得很古怪。 这是一份资料,记录了一个名为「情欲高涨」的奇异法术,顾名思义,其作用便是能够令人发情。类似的东西,琼恩之前也不是没见过,烛堡里就收藏有一本《粉红之书》,号称是「工口魔法大全」,记载了上百道用于床笫之间的法术,他初见时兴奋不已,还瞒着梅菲斯偷偷抄录了一份,打算暗中研习,但实际试过才发现,这些法术大多名过其实,效果平平,有些甚至纯粹就是用来搞笑的,不由得大失所望。然而此刻,他在女巫师眼中所看见的这道法术,却明显与之相异。 时过境迁,当年去烛堡时,琼恩初出茅庐,刚刚从学院毕业,如今却已经是凝成真名的高阶巫师,这几年在外多有历练,眼光见识均远非昔日可比。只是简单浏览,他便看出这道「情欲高涨」不一般,其实际效用如何且不谈,单单只论文字,结构细密严谨,思路别出心裁,删繁就简,用语精到,毫无枝蔓繁冗,绝非寻常手笔,不是随随便便甚麽人都能写出来的——至少琼恩自度就办不到。 在这个世界上,魔法学虽然已经算是比较发达,但距离「标准化」还是有很长一段距离。像阴魂城丶银月城丶塞尔这些地方,建有历史悠久丶名声显赫的巫师学院,同学之间所学大多相似,但这毕竟是少数情形。大多数巫师都不是学院派出身,没有接受过正统教育,往往是跟在导师后面做学徒,逐渐成长起来,其所学通常大有歧异。即便是学院派出身的巫师,因为分属不同体系,彼此所学也不尽相同。举个例子来说,同样一道法术,琼恩会,凛也会,施展出来的效果也类似,但若要他们分别阐述其原理丶技法丶诀要,肯定就有很多地方不一致。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也算是「殊途同归」——但这些「殊途」,往往便是高下之分所在。就像走路,目的地是相同的,那麽距离短的丶行程快的丶走起来方便的阳关大道,显然就比独木桥来得高明,而能够给别人指点出阳关大道的,自然都是此道高手。琼恩限于经验尚浅,还达不到这种水平,但眼光总是有的,一看便看出来。 等等,现在不是学术研究的时候,此情此景,维若拉突然给自己看这个,她是甚麽意思?难不成…… 「你是要我对你用这道法术?」 女巫师满脸通红,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这倒是个好办法。只是已经事到临头,现在才来学习新法术,未免缓不济急吧。 「只要你同意,我就可以将这道法术直接『传授』给你,这是虹雾的能力之一,」维若拉说,「你会立刻掌握它,不需要再另行学习。」 「这麽方便?」琼恩眉头微皱,「有甚麽代价?」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更没有那麽多捷径可走。以琼恩现在的水平,要真正领会掌握一道新的法术,即便是简单的,总也得潜心钻研个三五日,再反复试验丶练习上几十遍方才可以。维若拉说得如此轻易,反倒让他不放心起来,要追问究竟。 「谈不上甚麽代价,」维若拉说,「只是以后你,或者从你这里学到这道法术的人,对它的所有阐发丶变化和演绎,以及新的心得体会——如果有的话,我都会知道。」 原来如此,这就是「传道巫师」的含义? 阿祖斯虽然号称巫师之神丶奥法之主,其实只是个半神,从属于魔法女神麾下,在神明体系中属于位阶最低的那一类,教会规模极小,行事又偏隐秘,外人对其了解并不多。阿祖斯的选民称「传道巫师」,顾名思义,职责是宣扬传播奥术之道,这个大家自然都清楚,但具体的「传道」方式细节,就不是人尽皆知了。毕竟能够被「传道」的对象,应该都是教会成员或者预备成员,像琼恩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被选中的。 总觉得,这种「传道」方式,有点像……灵吸怪啊。 幽暗地域中的灵吸怪,每个族群都有一个「主脑」,灵吸怪可以从主脑中获取资料丶得到指点,而待其死后,毕生所学的知识丶记忆并不会消失,而是「回流」到主脑之中。传道巫师的方法,与灵吸怪确实有异曲同工之妙。 当然了,那种章鱼般丑陋的灵吸怪,哪里比得上眼前这位一丝不挂的金发美人儿可爱呢,万分之一都比不上啊。 仔仔细细地又将这道法术从头到尾看了几遍,确认其中没有甚麽陷阱,琼恩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接受「传道」,然后在下一瞬间,整个法术就印在了他的意识中。花了几秒钟适应这突如其来的「信息」,他将手放在女巫师的小腹上,开始咏唱咒文。 ※※※ 据扎瑞尔说,在这「洞天福地」之中,时间会被极大地延长,原本琼恩只有一天时间与维若拉相处,现在则被强行拉伸成了九天。在这九天里,没有日夜更替,没有阴阳变化,琼恩和维若拉也不需要饮食和睡眠,所以他们就只剩下一件事可做,就是无休无止地做爱。 对于琼恩而言,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坦白地说,他目前状态很不好。 和一位美丽女子单独相处九天,这听起来很浪漫很美好;能够和她云雨交欢,肆意需索,这就更令人万分期待,求之不得。但如果增加一项限定,要求在这九天内,你必须和她一场接一场丶一次又一次地做爱,感觉又会是如何呢? 在没有实际尝试之前,琼恩大概还是会觉得「没甚麽问题啊,挺好的」,但现在,他已经完全抛弃了这个念头,他现在的感觉不好,很不好,非常不好。 太累了。 并不是生理意义上的疲劳——在这洞天福地之中,他的精力是近乎无限的,肉茎无论喷发多少次,只要稍稍休息片刻,立刻就又能恢复得生龙活虎——问题来自于心理。 男人是欲望动物,但欲望终究也是有限度的,他有无穷无尽的精力,却并没有同样无穷无尽的欲望。发泄欲望的时候自然是很爽,但明明已经发泄完毕,却还要他继续硬挺着上,这就不是幸福,而是烦恼了。 另外,这也与「对象」有关。如果面对的是珊嘉,或者梅菲斯,又或者是凛丶芙蕾狄这样的女孩子,琼恩自觉情况就会好很多,但此刻他面对的是维若拉。倒并不是说维若拉不够美丽——即便以琼恩这样挑剔的眼光来评判,她也是位不折不扣的美人儿,无论容貌气质,都称得上一流。问题在于,他和维若拉之间没有「爱」。 欲望彷佛潮水,总是剧烈而短暂的,不可能一直持续;但爱则不然,它或许相对平淡,却能够长存不衰。如果是和自己心爱的女孩子在一起,两个人可以闲谈聊天,可以玩笑斗嘴,可以回忆往事,可以规划明天,可以分享秘密,可以互相依靠,有情感上的交流,有彼此的信任和寄托,每一次结合都可以是充满爱意,灵肉交融,温馨而甜蜜,天荒地老彷佛都不算甚麽,何况区区九天时间。 甚至,琼恩有时候在想,哪怕反过来,不是爱,而是恨,感觉也会好很多。倘若他与维若拉之间有甚麽深仇大恨,那至少还有报复的快感,可以用来作为支撑自己继续的动力。 但琼恩和维若拉之间,完全就是陌路人,没有半点共同语言,之前的人生也没有半点交集,更别谈甚麽爱或者恨。没有情感做支撑,当最初的新鲜感渐渐褪去,当欲望在她体内发泄得一乾二净,剩下来的,就只有疲倦和麻木了。 再这样下去,真的会不举的…… 之所以没有出现这种丢脸的结果,一方面是有目标,有实实在在的利益,每一次交合,琼恩都能够从女巫师体内吸取到「虹雾」——而且他还有了个令人惊喜的新发现,就是在女方达到高潮时,他吸收神力的效率格外高,比「平常状况」要高几倍,之前虽然有过几次经验,但都没有这样长时间地反复尝试,所以未曾发觉。另一方面,则是靠了维若拉的帮忙。 短短几天之内,琼恩已经从她那里学会了十几种「床上专用」的情欲法术,若非有这些层出不穷的法术辅助,勉强维持住新鲜感,琼恩只怕真的要支撑不下去了。 琼恩也很奇怪,她一个未经人事的处女,怎麽会懂这麽多这样「淫邪」的法术。他想不明白,忍不住便去问,女巫师一开始自然不肯回答,但被他接连搞上四五次高潮后,也就乖乖吐露了缘由。 「这些是之前某位传道巫师留下的遗产。」 阿祖斯的选民更迭非常频繁,自教会创立以来一千二百馀年,已经有了八十七位传道巫师,扣除掉那些无人在位的空白期间,平均大约每十年就换一个选民。这种更新换代的速度,让其他所有神明的教会都甘拜下风,望尘莫及。如此多的传道巫师,不乏特立独行之辈,其中便有一位马伦先生,以好色滥情而着名,自称曾经与上千名女性有过超友谊关系,其炮友遍布整个大陆,走到哪里都会被人追杀,最后据说是突然有一天早上睡醒,觉得生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于是毅然决然地给了自己一发解离术。此人热衷于各种「粉红」法术,搜集丶整理和发明了共计超过五十道,作为遗产留了下来。 阿祖斯的「虹雾」,有种非常奇妙的「复刻」功能。传道巫师自获得虹雾的那一刻起,其所有有关魔法的知识与经验便会被自动复录,并储存在虹雾之中。传道巫师去世后,虹雾自然是被神明收回,然后赐予下一任选民。而每一位继任的选民,在获得虹雾时,也自动获得了这些储存其中的知识与经验。当然,毕竟不是自己的东西,无法随心所欲地运用,但作为资料库还是没有问题的。 「原来是这样啊,白高兴一场。」琼恩叹了口气。 「嗯?」 「我本来还以为,你表面清纯,骨子里却是个风骚放荡的小淫娃,担心将来男人喂不饱自己,所以偷偷学了这麽多这种法术,」琼恩故意取笑,「原来不是,真可惜呢。」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可是有个问题啊,」琼恩皱眉,「按你所说,虹雾中储存着所有传道巫师的学识。我现在也已经吸取了不少虹雾,为甚麽完全没感觉?」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女巫师回答,「『虹雾』之前的每一次转移,都是由神明指定,在每一任传道巫师中继承。像你用这种方式取得……闻所未闻,从无先例,中间会有甚麽变化,我也无法判断。」 「这样啊。」 琼恩有颇为郁闷,他此行主要的目的,还是想通过吸取神力的方式快速提升力量,但就目前所知的虹雾的两个用途,一是「传道」,很有趣,但似乎没甚麽用,至少短期内是没用;一是「复刻」,倒是很有价值,几十位传道巫师的经验传承,对于任何一名巫师而言都堪称无价之宝——却又由于未知原因无法实现。那他忙忙碌碌一场,又是为了甚麽?难不成真的是搞女人麽……虽然也确实搞得很爽就是了。 借此机会,琼恩询问有关虹雾的详细资料。 「虹雾有三种功用,前两种你都已经知道了,即是『传道』和『复刻』,」维若拉倒是遵守承诺,并未推脱,「至于第三种功用,我们称之为『虚拟』。」 虚拟? 琼恩顿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就听维若拉解释说:「所谓虚拟,即是可以使用虹雾创造一个临时的领域,在这个领域中,我可以无限次数地使用任何我所了解的法术,包括复刻在虹雾中的那些。」 哦,这听起来非常厉害啊。虽说不能直接提升法术的威力,但能够让巫师「无限次数使用法术」——还有甚麽比这更离谱的?要知道,这个世界的巫师,可不像琼恩以前玩的游戏里那些蓝条魔法师,施法数量是非常有限的,这也是巫师们最大的弱点之一。阿祖斯的「虹雾」居然能消除这个弱点,果然不愧是巫师之神。 「但这个临时的领域,是独立于现实世界之外的。」维若拉又补充说。 「甚麽意思?」 「意思就是说,这个临时的领域,只存在于你的意识之中,无法与现实世界互相干涉,」女巫师回答,「你在这个领域中,确实是可以无限制地使用法术,但它们不会对现实世界产生任何影响。」 「……那这还有甚麽意义?」 「所以是『虚拟』而不是真正的模拟,」维若拉说,「至于要说意义,它是用来做日常练习的。」 日常练习……好吧,这确实是个很好的思路。 魔法繁杂精深,除非真的是天纵奇才,否则掌握一道法术,除了理论学习,还要经过反反复复的实践练习才行。但对于这个世界的巫师而言,由于没有蓝条,必须通过一定时间的准备,才能塑成法术,而法术一旦释放出去,就要再花很长时间重新准备。这导致一点,就是对于绝大多数巫师而言,「法术练习」的机会都是不怎麽充足的。即便像琼恩,有「深度暗示」的作弊器在手,可以一天多次准备法术,依然还是常常觉得自己的训练不够。从这点来说,虹雾相当于给巫师创建了一个虚拟的训练场,虽然不能直接提升实力,但从长远来说,确实价值非凡。 可是这不是他现在想要的。 琼恩现在的感觉,就像自己是一个在荒野中艰难跋涉的旅人,又饥又渴,期望一块麪包丶一杯水,结果天上掉下来一大块黄灿灿的金子。金子自然是好东西,只要离开荒野,走到集市里,麪包和水要多少有多少。然而问题在于,我要先走出荒野再说…… 并非他急功近利,只是时不我待啊。 受此打击,琼恩一时间有些沮丧,但很快也就恢复过来。世事哪能样样尽如人意,自己来这一趟,凯瑟琳也见到了,神力也偷到了,顺带还上了个美人儿,便宜已经占得不少,不能太过分奢求。 所以,该做的事情,还是继续做。 「第几天了?」当一次做爱结束后,女巫师问。 「大概是第七天的后半段吧。」 像琼恩这种学院出身,受过专业训练的巫师,时间感都不会差。尽管如此,在这种漫长丶没有昼夜分别,甚至没有半点光阴变化的环境中,要他准确判断时间的流逝,还是有些强人所难,他毕竟不是钟表,只能做一个大致的估算。 「那麽也就是快结束了?」 「嗯。」 「欣布曾经和我提起过你,」女巫师忽然说,「知道她对你是怎麽评价的吗?」 「哦?她怎麽说的?」 琼恩被提起了点兴致,想听听欣布是如何看待自己的,毕竟那是凛的老师。陌生人的评判他可以无视,但对于熟识之人的看法,他还是有些在意的,至少不能完全无动于衷。 「她说你是个缺乏立场的家伙。」 「……」 琼恩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并未指望欣布能对他有甚麽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评语,双方立场既对立,交情也很勉强,而琼恩和凛的关系更不可能让她满意——哪个老师会喜欢自己学生的男友身边美女环绕呢,欣布无论说他甚麽,哪怕诸如「见异思迁的色狼」丶「邪神莎尔的走狗」之类,他都是有心理准备的,也只打算一笑了之。但「缺乏立场的家伙」……这个评价到底是甚麽意思啊。 「意思很清楚啊,」维若拉说,「就是说你缺乏自己的立场。」 「……是吗?」 琼恩皱着眉头,试着反省了一下,然后发现欣布这句话……还真不无道理。 他一边接受莎尔的影火,一边和欣布等人混在一起;不久前刚刚捅了萨马斯特一刀,现在又把酒言欢谈笑风生;他与圣武士情投意合,愿意为了她出生入死,又和大魔鬼卿卿我我,唯恐天下不乱;魔法女神教会要灭龙巫教,他很赞成,萨马斯特要杀阿祖斯,他也没意见;让他做好事,没有问题,要他做坏事,也没问题——如此说来,自己还真是毫无立场可言,比朝三暮四的猴子变化都快。 这样子似乎不太好啊。 一个人缺乏稳定的立场,总不是件甚麽好事,至少琼恩是这麽觉得的。但若要他现在明确自己的立场,却又颇有难度,甚至可以说是茫然无措。勉强要说的话,就是「怎麽样对自己有利,就怎麽做」——但这也能叫立场麽? 幸好,维若拉接下来的话,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不过欣布又说了句,她说:那个家伙对自己的女人很在乎。」 那倒是,别的不敢说,这点琼恩还是有几分自信的。作为一个以创建后宫为目标的男人而言,不在乎自己女人,那还在乎甚麽?难道是在乎天下太平世界和谐之类的小事情麽。 「所以呢?」琼恩看着女巫师,对方突然说起这个话题,总不会当真是随口闲聊,应该有其用意吧,「你也想做我的女人吗?」他半开玩笑地问。 「有好处吗?」女巫师反问。 「呃,这个麽……」 琼恩揉了揉下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做他的女人有甚麽好处麽?似乎丶或许丶好像丶大概……也没有啊。他总不能回答说「可以享受到高质量的性生活」吧,那也未免太厚颜无耻了。 「你若愿意救我一命,帮我脱离萨马斯特之手,」女巫师说,「那麽要我做你的女人,也没甚麽不可以。」 琼恩叹了口气,「抱歉,」他说,「这个我无法答应。」 在萨马斯特的计划中,传道巫师是核心的施法要素,既然他敢把维若拉交给琼恩,自然预先有所布置防犯,老巫妖是精神有问题,却不是智商有障碍。至少琼恩很确定,仅凭他的力量,即便加上扎瑞尔,要想从老巫妖手中英雄救美,可能性不大。如果求助于凯瑟琳,或许是可以的,但问题是凯瑟琳肯帮忙麽?即便凯瑟琳肯帮忙,琼恩又为何要这麽做?他是想看龙巫教和魔法女神教会两败俱伤,自己浑水摸鱼,就中取利,而不是自己匆匆忙忙跳下去吸引仇恨——不管是哪一边的仇恨。当然了,如果换做珊嘉或者梅菲斯提这种要求,他肯定二话不说就会同意,但维若拉麽……还是算了吧,大家又不是很熟。 「是吗,」女巫师长长地吐了口气,彷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如果我说:你非答应不可呢?」 琼恩怔了怔,然后脸色微变,「你甚麽意思?」 「没甚麽,」维若拉轻声说,「只是我对你下了个诅咒。」 第一百一十一节 诅咒? 琼恩愕然。在这个奇幻世界,高明的巫师确实可以诅咒他人,不足为奇,但任何诅咒,归根结底都是魔法的运用,而维若拉明明被封魔手环封印了全部施法能力,她怎麽给琼恩下诅咒的? 虚张声势?似乎也不像啊。 琼恩沉吟着,快速自我检查了一遍,并没发现任何异样——不过这也不能说明甚麽,诅咒这种东西,很多时候就是无形无影,无踪无迹的,又不像是中毒,能够有明显的反应。「甚麽诅咒?」他问,「是能够让我对你言听计从吗?」 「那种事情我可做不到,」维若拉微微冷笑,「但你确实已经中了我的诅咒,这点不需要怀疑。」 琼恩耸耸肩,「如果你是在威胁我的话——应该算是威胁吧,」他哼了一声,「那就请直接亮出底牌好了,我可没那个耐心猜来猜去。」 「那好吧,」女巫师说,「诅咒名为『专情』,它的作用很简单:从此以后,你无法再和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任何女性做爱。」 「……听起来确实是很特别的诅咒。」 「不相信是吗?」女巫师笑了笑,「看来还是要亲身验证一下才行,对吗,扎瑞尔小姐?」 在琼恩身旁,火发蓝裙的魔姬突兀地自空气中出现,手中仍然牵着那只美女犬。她盯着女巫师,板着脸,全无半点笑意,琼恩自从认识她起,还从未见过这种严肃模样。 不,准确地说,这与其说是严肃,不如说是愤怒。 琼恩的心中一沉,他原本还抱着侥幸心理,觉得维若拉有可能是在虚言恫吓,但扎瑞尔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魔姬有看破人心之能,若是维若拉在耍诈,她不会是这种反应。 「有趣,」扎瑞尔冷冷地说,「区区一个凡人,居然也能在我的注视下捣鬼,看来我还是太小看你了——你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维若拉的施法能力完全被封印,这点扎瑞尔确定无疑,那个封魔手环可不是赝品,乃是货真价实的精灵神器,而且萨马斯特在手环上又附加了额外的禁制。实际上,扎瑞尔之前虽然离开了,但却一直关注着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她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从始至终,维若拉都没有释放任何一个哪怕是最简单的法术,更别说诅咒了。整整七天,只有琼恩释放了十三道从维若拉那里学来的「粉红」法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人施法。 难道说,问题出在那些粉红法术上?维若拉将诅咒藏在其中某道法术之中,让琼恩在施展时不知不觉着了道? 然而琼恩又不是笨蛋,他每次从维若拉处获得「传道」,都会仔仔细细地对法术进行反复检查,确定其中绝对没有包含任何对他不利的因素,然后他才会使用。将一道法术藏匿在另一道法术之中,这是非常高端的魔法技巧,琼恩自己目前是做不到的,但他曾经有所耳闻,在阴魂城巫师学院时听教授提及过。维若拉身为传道巫师,魔法造诣应该比他高明,如果说能够做到这一点,琼恩并不意外——但若说他明明已经心怀警惕,认真检查,依然半点无法察觉,这个就绝无可能。作为受过专业学院训练丶凝成真名的高阶巫师,琼恩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听说过『混毒』吗?」维若拉问。 「混毒?」 琼恩对这个词有点印象,记得是在一次闲聊中听莎珞克提到过,说是西土地区某个叫「烈焰匕首」的刺客组织所秘传的暗杀技巧,曾经用这一招刺杀了科米尔的国王与王后。铁王座一直想要模仿偷学,却始终未能成功。烈焰匕首的刺客们擅长用毒,他们能够将几种原本安全无害的东西,按一定方式混合在一起,就会变成见血封喉的剧毒,这便是所谓的「混毒」。维若拉突然提起这个词,是甚麽意思? 「你是说……」他脸色突变,隐约猜到了几分。 「这些天来,你一共对我使用了十三道法术,」女巫师说,「其中有八道法术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而另外五道,则别有玄机。」 就和「混毒」的道理一样,这五道粉红法术,单独来看都没有任何问题,百分之百安全无害——但如果按照特定的时间丶次序来施展,就会产生令人匪夷所思的结果,蕴含在它们之中的那些符文片段,被奇妙地组合连缀起来,最终形成了一道针对施法者自身的诅咒。 琼恩曾经听维若拉说过,这些法术都是一位名叫马伦的前辈传道巫师的遗产——这的确是事实没错,但琼恩所不知道的是:它们并不全都是那位传道巫师所发明的。让他中招的这五个法术,以及藏匿在其中的这道「专情」诅咒,它们的发明者是一位叫做娜塔丽莎的女巫师,马伦是从她那里学来的。娜塔丽莎出身名门,曾经是银月城巫师学院最被看好的年轻天才,偶然间与马伦邂逅,很快坠入爱河,然后分手,或者说是被分手。之后娜塔丽莎把自己关在图书馆里,足足花费了接近十年的时间,完全放弃其他一切,潜心钻研,终于设计出这个精巧的陷阱。 所以说,失恋的女人是很可怕的。 对于一般男性而言,这个诅咒或许还不算太严重,毕竟又不是彻底不举,别的女人不能搞了,眼前这位还是可以的,维若拉又不难看——岂止不难看,根本就是一位难得的美人。然而对于琼恩来说,麻烦就很大,他身边一堆女人,哪个不比维若拉更好,要他从此每天面对着温柔大方的珊嘉姐姐丶英气凛凛的梅菲斯丶娇俏可爱的凛丶狡黠危险的莎珞克,等等等等,等等等等,却只能看,不能吃,那还不如自杀得了。 当然琼恩不会自杀,他还没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有意思,」他慢慢说,事已至此,惊怒无用,沉住气才是正经,「确实是我疏忽了。但如果你以为这样就能要挟到我,那可是大错特错。」 维若拉的这个诅咒,构思巧妙,闻所未闻,确实是非常了不起。但所谓有法就有破,琼恩好歹也是高阶巫师,多花点时间琢磨研究,不信就解不开它。就算自己水平不够,不是还可以找帮手麽,耐瑟大奥术师是我的老师,地狱魔姬是我的女友,区区一个凡人的诅咒,难道就当真搞不定?反正这个诅咒又不会死人,大不了禁欲一段时间就是,这点耐性琼恩还是有的。维若拉想凭这个就能要挟琼恩,未免天真。 「你说得没错,」女巫师点点头,「这个诅咒并非不能破解,只是时间问题——但我有没有告诉你,那位前辈传道巫师是怎麽死的?」 「不是说自杀麽?」 「确实是自杀没错,但我没有说他为甚麽会自杀吧。」 「为甚麽?」琼恩问,「还请指教。」 「因为娜塔丽莎死了,」维若拉说,「是自杀。」 「哦,所以他是殉情?」 「不,」维若拉摇摇头,「是因为他发现他解不开诅咒,」她笑了笑,「这个诅咒确实是可以解的,但前提是作为『对象』的我活着——如果我死了,那麽它就被打上死结,永远也解不开了。」 ※※※ 诅咒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 在这个奇幻世界,魔法并不是甚麽特别罕见之物,但对于很多——或者说绝大多数——冒险者而言,他们宁愿面对一个巫师从指间迸出火焰闪电,也不希望被下一个诅咒,前者虽然危险,终究还是有形有影,有迹可循的,至少算是在「常识」之内,后者则往往悄无声息,诡秘莫测,超越逻辑和想像。「真正令人恐惧的不是妖魔,而是未知」,这个道理不论放在哪里都是正确的。 而在诅咒之中,最危险的就是「死咒」。 所谓死咒,其实并没有一个十分明确的定义,更多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说法,如果非要勉强描述的话,就是「以重大的自愿牺牲(通常是死亡)为代价所施的诅咒」。比如说,一名巫师以自己的生命做代价来诅咒他人,这就是死咒;又比如说,某人自愿以自己作为祭品,换取邪魔对仇敌施加诅咒,这也是死咒;再比如梅菲斯身上的诅咒,是其母亲在临终前以灵魂湮灭做代价所下,也属于死咒。通常来说,由于这种自我牺牲,诅咒的力量会被极大地强化,从而让人很难对抗丶破解。梅菲斯所中的诅咒,连提尔这种高等神都束手无策,只能强行压制,无法消除。 琼恩现在中的这个诅咒,从某种意义上说,很像是一个死咒。发明这个诅咒的女巫师娜塔丽莎,为了报复情人,处心积虑让他中招,然后自杀身亡,对方作为传道巫师,又能借助历代先辈的知识与经验,最后居然还是解不开诅咒,其「强度」可想而知。当然了,维若拉应该没有自杀的打算,但她若是被萨马斯特杀了,会不会对诅咒造成同样的影响,这个琼恩就不敢确定了。 怎麽办? 琼恩左思右想,踌躇不决。好在他从来就不是独断专行的人,既然自己拿不定主意,那就去听听别人的意见,往常这种时候,他会去咨询身边的参谋,比如梅菲斯。如今梅菲斯虽然不在身边,但还有扎瑞尔呢。 魔姬的脸色很难看,对此琼恩完全能够理解,不管哪个女人,听到自己男友被另一个女人诅咒成不举,想必心情都不会愉快到哪里去,毕竟这事关自身的性福。倒是她牵来的那只美女犬,一直乖乖地趴伏在脚边,不言不动,让琼恩颇为好奇,不知道扎瑞尔从哪弄来的——话说美女犬这种东西,他只有耳闻,从未目睹,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真人版本呢。 「试试看。」沉吟了半晌,魔姬最后说,在那只美女犬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 美女犬赶忙爬行到琼恩面前,下身仍然保持着跪姿,上身挺直,抬起脸来。琼恩低头看去,不由得有些惊讶,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是个熟人。「莎琳娜小姐?」 扎瑞尔牵来的这只美女犬,正是之前在塔瑟谷的那位盲女莎琳娜,最新一届星之花的冠军。她出身于塔瑟谷的名门克里斯多夫家族,父亲被邪魔引诱,弄得她双目失明,后来又被莎尔冒充扎瑞尔所欺骗,带着琼恩进入封灵塔救出了扎瑞尔,结果被从封印中苏醒过来的魔姬直接吞噬了。总而言之,她的人生就是个悲剧。琼恩本以为她早已经灰飞烟灭,也懒得关心,反正大家又不熟,却没想到在这里又见到了,还被扎瑞尔调教成了美女犬。不过她的眼睛似乎被治好了,就是没有瞳孔,看起来有些诡异。 「是的,主人,」美女犬回答,「我是莎琳娜,您忠实的女奴。能够侍奉您是我的荣幸。」 「……」琼恩看向扎瑞尔。 「一个玩具,」魔姬解释,「正好手头上有素材,就做了一个,你先试用一段时间,有问题我再修改。」 「哦。」 琼恩倒也没怎麽在意,反正他最近经常被人送礼,拆包裹已经拆习惯了。 当扎瑞尔替换下莎琳娜,亲自上阵,却仍然未能让琼恩再振雄风之后,魔姬也不得不暂时宣告放弃。 「凯瑟琳会不会有办法?」琼恩抱着一丝期望问。 扎瑞尔摇摇头,「姐姐并不擅长解咒。」 「这样啊。」 琼恩皱眉沉思着,扎瑞尔静悄悄地待在旁边,并未打扰。气氛一时有些沉闷,过了半晌,琼恩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女巫师。 「你有甚麽条件,」他的语气平静,「说来听听。」 「条件很简单,」女巫师说,「你救我,我就帮你解开诅咒。」 「但你从何得知解咒的方法?」琼恩质疑,「那个传道巫师不是到死都没解开吗?」 通常来说,施咒者往往能够解咒,毕竟是自己弄出来的东西。然而据维若拉所言,这个诅咒的发明者并非那位名为马伦的前辈传道巫师,其实是他的情人——而他的情人显然没有留下解咒之法,至少没有告诉马伦。维若拉的相关知识来自于马伦,但马伦却是到死都没能成功解咒,最终绝望自杀。既然如此,她的解咒之法从何而来? 「自然是马伦留下来的。」 见琼恩似乎不信,维若拉简单解释了几句。原来马伦自从中了诅咒,自然是废寝忘食,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地想要解咒。他毕竟是巫师中的精英人物,穷尽多年之功,硬生生地从结果逆推原因,将整个诅咒法术都还原出来,而且也找出了破解方法。唯一的问题是,解咒之法有一个绕不过去的环节,需要有专情的「对象」的参与,而她已经死了。受此打击,马伦意志消沉,最终选择了自杀身亡。 「原来如此,」琼恩说,「但萨马斯特并不容易对付。」 「我并没有要求你去对抗他,」女巫师说,「你只要能带我离开这里回到阴影镇就可以了。你有大魔鬼帮助,在这个类似地狱的环境中很有优势,而且那位凯瑟琳小姐不是与你关系匪浅吗?如果能请到她相助,一切就更不成问题了吧。」 「或许。」 这段时间两人除了做爱,偶尔也会闲谈几句,维若拉听琼恩提到过凯瑟琳,能够推断出两人的关系密切。琼恩承认她所说不无道理,有扎瑞尔相助,如果又能说动凯瑟琳倒戈,要把维若拉救回阴影镇,并非没有可能。问题只在于:他不愿意这麽做。 「但是有一个问题:我先要救你,然后你才会帮我解除诅咒,对吧。」 「当然。」 「那麽我如何保证你会遵守协议?」 「这是个好问题,」维若拉说,「或许你可以信任我?」 「从始至终,我们之间有信任可言吗?」 「那麽你的意思呢?」 「签约吧,」琼恩说,「空言无凭,契约为据。」 「契约?」女巫师哑然失笑,「你居然会相信这种东西?」 琼恩回报以微笑,「通常我是不信的,但你似乎忘了一件事,维若拉小姐,」他说,「此刻这里是地狱,而我的身边,正有一位大魔鬼。」 ※※※ 魔鬼,又名巴特兹魔,居住在九层地狱,与深渊中的恶魔(又名塔纳厘魔)是死对头,其种类繁多,注重秩序规则,擅长文字游戏,喜欢通过签订契约的方式引诱凡人堕落,获取其灵魂。他们发明了一种「灵魂契约」,借助宇宙中最本源的秩序力量而形成,主要内容是魔鬼提供各种服务,换取凡人的灵魂。灵魂契约一旦成立,就是自然生效的,任何人都无法推翻,可谓是诚实守信的典范。物质界的巫师们以魔鬼的灵魂契约为蓝本,也发明出了不少变种,比如魔宠契约丶真名契约,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愚蠢的凡人与魔鬼签约,妄图借助邪法来实现不切实际的愿望,最终付出了自己的灵魂——类似这种传说故事,在凡间也算是颇为流行。魔鬼也素来以「诡诈的契约者」的形象而闻名,但很少有人知道的是:魔鬼不仅仅可以是契约的「当事人」,除此之外,他们还能担任另外一种角色,即是契约的「见证者」。 物质界与各大外层位面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各大位面都是概念化丶意识化的,都有其「法则」,而且这种法则是真实不虚,无处不在的,类似于神话中所谓的「天条」丶「天道」。举例来说,无尽深渊的首要法则是「邪恶」与「混乱」,像梅菲斯一旦进入深渊,即会被位面判定为「秩序」丶「善良」,从而受到强烈的针对压制。而物质界则不同,它是物质化的,反抽像,反概念,混沌杂糅,包容万像,完全没有所谓的「法则」可言,无论你是善良还是邪恶,混乱或者守序,高尚或者卑鄙,光明或者猥琐,都可以在物质界自由自在地生活。 同样,生活在各大外层位面的异界生物们,大多也都是概念化丶意识化的,彼此之间的一举一动,交涉往来,都会受到位面法则的约束,而物质界的凡人就无此顾虑,他们所签订的契约,没有任何天然的强制约束力,双方是否会诚实遵守,完全依赖于自觉自愿,或者外来的强制力,比如法院丶监狱和军队。正因为这个缘故,除了少数特例,那些带有「守序」本质的异界生物几乎不会与凡人缔结协议——因为这种协议只对异界生物有约束力,对凡人而言其实没有意义。魔鬼能够弄出灵魂契约这种东西,让地狱的位面法则能够直接约束到凡人,实在是非常了不起的发明。 但有一种方法,却可以让凡人之间的契约,也能够具备天然的强制力和约束力,即是「见证」。 正如普通人之间缔结协议,只是一张纸,但即便只字不改,只要法院加盖印章,立刻就变成了法律文书。契约原本就是一种「程序」,或者说「仪式」,重点在于形式,其具体内容如何,反而并非关键所在。在符合特定程序的前提下——在具备「秩序」法则的位面之中签署契约,并且由获得该位面所认可的,能够操控法则的,拥有「秩序」本质的异界生物作为见证者——凡人所签署的契约,也就可以获得法则的认可和保障,从而拥有了类似于灵魂契约这种强制约束力和自我执行力。 要达成这个前提条件……有点难。 凡人要跑去外层位面,原本就不容易,跨位面旅行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事情;而具备「秩序」法则的位面,虽然不是绝无仅有,却也寥寥无几,准确地说就只有天堂山和九层地狱,别无其他;如果说前两个条件还相对容易些,还有希望,那麽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要由该位面的「天命者」——比如说天堂山的三圣丶曦天使,地狱的九大魔王——出场,这就完全让人绝望了。如果有谁认为这种大人物会整天闲着无聊,喜欢跑来给两个凡人签约做见证,那麽……今天天气哈哈哈。 然而,此时此地,似乎正是九层地狱,虽然并非正品,乃是模拟,但也是得到九狱之主阿斯蒂莫斯认可的;站在旁边的那位蓝裙丽人,似乎正是一位大魔鬼,虽然因为部属政变篡位,正处于流亡之中,但资格就是资格,任何人都无可否认。 也就是说,原本根本不可能达成的条件,现在已经全都具备齐全了。 作为传道巫师,维若拉自然知道「见证」这回事,但她之前明显没有想到过这一点。如今被琼恩一提醒,顿时就怔住了,过了几秒钟才回过神来,「代价呢?」她问。 天堂山的三圣高高在上,不会轻易为凡人做契约见证,除非其中涉及其核心信徒,或许还有那麽一分半点的希望;九层地狱的魔王们相对容易被请动——也只是相对而言,据说历史上曾经有凡人成功过,但却要付出高额的代价。魔鬼们向来标榜契约精神,等价交换,绝对不肯做亏本买卖,凡是付出,必有相应回报。维若拉并无背约毁诺的打算,如果只是签一份契约,她自然无所谓,但琼恩要拉扎瑞尔来做见证,问题就变得严重了。 「这个无需你关心,」琼恩说,「代价我来支付。」 维若拉犹豫了一下,「那好吧,」她勉强说,「既然你不相信我,那麽就签约也无妨。」 「成交。」 扎瑞尔不知从何处取出纸笔,琼恩接过,正要书写,维若拉突然说:「我来写。」 「随便。」 琼恩将纸笔交给维若拉,女巫师思忖了片刻,写了几行字,然后递给琼恩过目。琼恩接过一看,顿时失笑,「这就是你拟的契约?」 「有甚麽问题?」 「太模糊了,一点都不精确,」琼恩说,「比如这句,你说『琼恩·兰尼斯特要帮助塔拉夏·维若拉脱离危险』——这就有很多问题。」 维若拉显然没明白他的意思,于是琼恩就进一步做解释,「脱离危险具体指甚麽?假设说,我帮你离开此地,暂时摆脱了萨马斯特的控制,但在回阴影镇的途中又被他抓了回去,这算不算我的义务履行完毕?」 「自然不算。」 「也就是要回到阴影镇?」琼恩笑了笑,「别忘了,如今萨马斯特正虎视眈眈。假设说,我带你回到了阴影镇,萨马斯特又来进攻,你们战败了,全军覆没,你又被他抓住了。那我的契约义务是否算是完成?又或者说,此次你们战胜,但萨马斯特是个巫妖,他不会被真正消灭,他今天想做却未能成功的事情,明天仍然还会继续。假如三年五年丶十年半年之后,你又被他抓住了,那我的契约义务又是否算是完成?还是没有完成?」 「自然都算你完成,这个你尽可以放心,」女巫师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我不会和你去玩弄这些文字把戏。只要你带我回到阴影镇,那你的义务就算是完成,我立刻会给你解咒,之后发生的一切,无论我们是胜是败,是生是死,都与你无关。」 虽然被批评,琼恩全无所谓,「话还是先说清楚比较好,」他说,「那你就修改一下吧。」 女巫师随手抹去之前的文字,开始下笔,但写了两个字之后,她又停住了。「或许你说得没错,」她冷笑着说,「我确实应该写得更清楚一些。」 「哦。」 维若拉不再理睬他,独自沉吟了半晌,然后再次动笔。琼恩看了看,见她是这样写的:「琼恩·兰尼斯特应当帮助维若拉·塔拉夏脱离萨马斯特(以及其部属丶盟友)的控制,在未受到致命伤害的情况下回到阴影镇——阴影镇当时应当是安全的,没有被萨马斯特(以及其部属丶盟友)所占据——并且见到伊尔明斯特或者欣布之中的任意一人。当完成上述条件之后,维若拉·塔拉夏将会为琼恩·兰尼斯特解除专情诅咒。」 「很严谨啊,」琼恩说,「特别强调要见到伊尔明斯特或者欣布中的任意一人——莫非你担心我刚把你带到阴影镇的门口,就立刻又把你打晕送给萨马斯特?」 「是你提醒我的,」女巫师的嘴角翘起,「现在觉得作茧自缚?」 「那倒没有,」琼恩说,「不过公平起见,既然你增加了如此多的限制前提,那麽我想我也有权力要求一项对等回报。」 「你想干甚麽?」女巫师警惕地看着他。 「在我们的契约没有履行完毕之前——也即是你没有为我解除诅咒之前,你必须完全听命于我。」 女巫师犹豫了一下,「如果是合理的命令,我自然会听从。」 「不,」琼恩说,「我的任何命令,你都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因为合理与否,是我来决定,而不是由你来判断的。」 「我为甚麽要同意这种苛刻的条件?」 「因为这对你有好处。你既然听欣布说过我在断域镇是如何对付萨马斯特的,那麽你就应该知道,我经常会采取一些手段。它们往往在一开始看起来是荒谬的,在你看来是完全不合理的,但却能够最终实现目的。」 「你可以解释给我听。」 「机会转瞬即逝,计划随机应变,我不可能有时间和你一一解释?」琼恩嗤地笑了一声,「更何况,以你的智商,我也很难向你解释清楚。」 虽然被贬低,女巫师却丝毫未动怒,「那好吧,我可以答应,」她想了想,说,「但有个限制。」 「说吧。」 「我会听从你的命令——但你不得借此要求我为你解除诅咒,或者提供与解除诅咒相关的任何资料。」 「可以,」琼恩说,「那麽现在可以签约了?」 「你先来。」 琼恩在契约上增加了几句,然后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交给维若拉。女巫师接过,又反复看了两遍,确认无误,方才签上自己的名字。一直默不作声的扎瑞尔走过来,将手按在契约上。 「我以阿弗纳斯的统治者,地狱第一大公爵的名义,见证这份契约的成立,并保障其得到严格的履行。」 赤红的火焰自魔姬的掌心涌出,将纸焚烧成灰,消失不见。如此一来,这份契约就算是正式成立,无论哪一方都无法违反,必须不折不扣地履行。 「好了,」琼恩拍了拍手,「正事做完,接下来该庆祝一下了。」 ※※※ 扎瑞尔随手召来一个巨大的透明水泡,将维若拉包裹起来,漂浮在水面上,远远地推开,「来,喝点橙汁。」 「哦。」 魔姬不知从哪里弄来两杯橙汁,还是冰镇过的,连吸管都插好了,递了一杯给琼恩。两人肩并肩地坐着,半晌没说话,琼恩出神了很久,咕噜咕噜地一口气将橙汁喝完,随手将杯子丢到一旁,「好了,」他说,「你有甚麽问题就问吧。」 「你不打算真的和她合作?」 「当然不。」 「嗯,可是为甚麽呢?」 琼恩和维若拉所签订的契约,表面上看颇为公平合理,实际上就是一个巨大陷阱,全无半点诚意可言。维若拉不擅此道,轻易为他所欺,却如何能骗得过扎瑞尔这种大魔鬼?当然琼恩原本也就没有欺瞒扎瑞尔的意思,反正魔姬是自己人,又不会拆穿他。扎瑞尔见他如此行事,自然知道他压根没有和维若拉真正合作的打算。但琼恩做出这个决定的理由,她就不是很明白了。 「原因麽,简单来说,就是我和她根本没有合作的基础。」 「哦?」扎瑞尔不解,「你要解咒,她有替你解咒的方法,这不就是你们双方合作的基础吗?」 「但她的条件,我根本无法做到啊。」 「也不一定吧。」 维若拉提出来的条件,或者说她为琼恩解咒的前提,是要琼恩把她从萨马斯特手里救出来,并且带回阴影镇,安全地交给欣布她们——这确实颇有难度,但扎瑞尔并不觉得就肯定做不到,至少她不认为琼恩仅仅因此就退避。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琼恩解释,「我不是说我没有能力做到这点——是不太容易,但还是可以尝试。我是说,我不能这麽做。」 要从萨马斯特手里救人,的确难度颇高。类似的事情,琼恩之前在断域镇做过一次,结果也成功了,但和现在的情形相比,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断域镇时,萨马斯特孤身寡人,琼恩却和欣布丶葵露等人暂时结盟,实力上其实是占优的;现如今,萨马斯特率众而来,龙巫教的高手云集于此,还有诸如谋杀之神选民丶暗夜面具之类的同道相助,琼恩却是势单力薄,真正能信任的也就身边几个女人。断域镇时,萨马斯特志在取得印章,完成龙狂迷锁,挡在他面前的主要敌人是欣布和葵露,琼恩只是陪衬;现如今,老巫妖处心积虑搞出这麽大阵仗,是要去见自己的老情人,而维若拉是他整个计划中的最关键一环,琼恩若是将维若拉救走,萨马斯特的一切筹划都要落空,必定和琼恩不死不休,追到天涯海角也要算这笔账。两相比较,难易立见。 倘若仅仅如此,倒还罢了。为了能够解开诅咒,为了自己的终生「性福」,琼恩也不介意冒些风险,迎难而上,想办法再阴萨马斯特一次。但即便一切顺利,琼恩将维若拉成功救出,带回阴影镇,那接下来他会面临更大的麻烦。他帮助老巫妖搞定泰拉斯奎巨兽,取得「化身」必须的施法材料,换取维若拉,强奸了她,并且窃取巫师之神的神力——这些行为,无论从任何角度而言,都属于绝对的邪恶之举。倘若让维若拉安全回到阴影镇,那他的所作所为如何能瞒得住?凯尔本知道了会如何?欣布知道了会如何?如果说这些都还不怎麽要紧的话——梅菲斯知道了,又是会如何? 「艾弥薇虽然不认死理,但却自有坚持,」琼恩叹气,「如果让她知道了,肯定会发怒。想到那情形我就不寒而栗,所以还是算了吧。」 「哦,这倒是挺有趣的,」扎瑞尔说,「所以对于你而言,艾弥薇比你的终生性福还要更重要?有句谚语怎麽说来着,不要为一颗树放弃整个森林,我倒是没想到你会对她如此深情。」 「这个嘛,」琼恩思考了一下,「倒也不能这麽说吧。艾弥薇当然非常重要,终生性福甚麽的也非常重要,都很重要。」 做任何事情,总要权衡风险,考虑成本。对于琼恩来说,被诅咒了的确是很麻烦,很头疼,但倘若和梅菲斯反目,那同样糟糕透顶。如果一定要他选择其一的话——他两样都不想选。 「但你现在不是已经做出选择了麽?」 「不一样,」琼恩说,「区区一个诅咒而已,我就不信没人能解。等过段时间我去拜访我老师,他是亡灵学大师,应该会有办法。」 诅咒法术并不必然属于亡灵魔法,但亡灵魔法是八大学派中最擅长诅咒的分支,奥沃是精研亡灵术的耐瑟大奥术师,对诅咒一道必然深有心得。琼恩说去找他帮忙,倒也算是对症下药,并非病急乱投医。但话又说回来,邪魔同样是精通诅咒的专家,扎瑞尔作为大魔鬼,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如果她都解不开这个诅咒,奥沃也未必有多少把握。琼恩这麽说,很大程度上是自我安慰了。 「如果这诅咒就是无法可解呢?」 「我觉得我的运气应该没那麽差吧,」琼恩说,「天无绝人之路。」 「你这是在回避问题,根本没有正面面对。」 「既然能够回避,为甚麽非要正面面对?」琼恩反问,「前面有恶龙拦路,绕过去就是了,何必非要跟它死磕?我脑子又没问题。」 「总有你回避不了,绕不过去的时候啊。」 「那就等事到临头再说吧。」 「……」
《娶个姐姐当老婆》 第十一卷 阴影谷篇 108-111
第一百零八节 阴影镇的议事大厅中,五六个人围坐在一张长桌边,每个人的手上都有几张纸,聚精会神地看着。 「根据刚刚获知的情报,萨马斯特计划在四十八个小时之后发动『化身』——这个『化身』是否就是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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