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丹凤门。 当数百名神策军拥着车舆驶入这座当世最宏伟的大门,仇士良已经带着一众内侍等候多时。 看到舆驾旁那个面饼脸,大红嘴唇的死太监,仇士良心里一阵腻歪,这厮怎么也跟来了? 也罢,反正他是太真公主的人,抢不了自己的功劳。 他趋步上前,然后俯身大礼参拜,“奴才仇士良,叩见绛王殿下!” 后面的内侍齐齐拜倒,“叩见绛王。” 舆驾上,一个年轻的声音道:“诸位免礼。” 仇士良额头贴在青石板上,脑中一阵恍惚。 自己突然耳鸣了? 这是绛王的声音吗? 不像啊? 弄错了?不会吧? 拥立新君,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弄错? 不会吧? 不会吧?不会吧…… 仇士良恍恍惚惚抬起头,一眼看到江王李炎那张脸。 他下意识地闭上眼,使劲转了转眼珠,然后睁开…… 还是江王李炎! 绛王,江王…… 江王,绛王…… 仇士良心里仿佛有一头洪荒野兽在咆哮:这都能搞错?有没有搞错!! 绛王江王不分,什么该死的口音! 奚族的胡狗就是他娘的不靠谱! 我得给张忠志他娘的戴个嚼头,让他这辈子都别说话了! 仇士良额头瞬间冒出一层冷汗,怎么办?将错就错?这可是皇帝!又不是席间上错了菜,能勉强凑合! 正本清源?别闹了! 宫里有品秩的太监都在!知道要拥立新君,这帮没鸟的货色一个个头削得跟竹签子一样,不要命地往里钻,巴望着能在新君面前露个脸。 这下好了,自己要是敢站出来说一句:哎呦,这事闹的,弄错人了!这位新君,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信不信这帮鸟货当场就敢把自己撕吃了! 这可是勤王救驾的泼天功劳啊! 还有高力士那厮,别人不认识,他能不认识?他会出现在这儿,肯定是杨公主点过头的。跟杨公主对着干?那日子,可越来越有奔头了。 仇士良脑门的青筋突突直跳,似乎看到一只天大的黑锅从天而降,正好扣在自己脑袋上,瞬间暗无天日。 接着他心念一转——也许王爷就是指定江王入宫呢? 虽然绛王是自己几个在王爷面前公推的,王爷也点过头,但王爷吩咐接人的时候,自己可没在边上! 莫非王爷临时换了江王,故意看下面人听不听话呢? 田令孜那死狗可就在自己脚底下埋着呢! 仇士良脑子发疯般的狂转,刹那间脑海中便涌出几百个念头,最后只剩下一个:就他了! 反正人不是我接的,背锅也轮不到我来背! 反倒是自己跳出来说搞错了,那才是不开眼,非要把一个要命的天雷顶在自己脑门上——找死也不是这个找法!活着不好吗? 仇士良心里的煎熬如同三冬六夏,眼前不过一瞬。 高力士大红菊花般的嘴巴张开,尖声唱道:“免礼!平身!” 仇士良一跃而起,“江王殿下!” 他双手一拍,堆起一脸谄笑,“奴才们可早就盼着殿下入宫呢!快快快,拿手炉来!今儿这天儿冷的……殿下辛苦!” 仇士良亲自奉上手炉,一番殷勤地嘘寒问暖,然后顺势往舆驾旁一立,牢牢占住最显眼的位置,一手扶着舆乘,昂首挺胸,顾盼自雄。 这叫擎天保驾,拥立的首功! 至于挡住后面的高力士,那是他活该!杨公主府里的太监,跑这儿出什么风头呢?这是你出风头的地方吗?挡的就是你! 后面的高力士连个屁都没放,仇士良心里愈发畅亮。他一眼扫过,在场的内侍全都笑得跟喇叭花一样,没有一个质疑接的应该是江王,还是绛王。 这帮鸟货,尽是些滑头! 眼见同行们都如此聪明伶俐,乖巧机灵,仇士良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失望,心里头一阵乱骂。 他长吸了一口气,然后气贯丹田,尖着嗓子叫道:“江王殿下!启驾!” 众内侍一哄而上,张开黄罗伞,打起孔雀扇,有脸面的更是拼着命地挤到仇公公身后,为新君扶舆。至于高力士,早就被挤得没影了。 不多时,舆驾被数百名内侍围得水泄不通,护送着新君缓缓驶入宫禁。 ◇ ◇ ◇ 从史叁处出来,南霁云横刀叫开坊门,一行人无视宵禁,直奔十六王宅。 “来的是神策军!”中行说顶着风雪道:“他们带着刀兵前来接驾,太真公主担心有诈,临时让江王顶替了绛王。” “这也能顶替?来接驾的都是瞎子?” “那些神策军都是外郡的,而且一个内侍都没有,为首的将领还是个胡人,压根儿不认识什么绛王、江王。” “杨妞儿这胆子也太大了吧?” 众目睽睽之下,当面作弊,拿江王调包了绛王。别说自己急切间能不能想到这一招,就算能想到,也没这个胆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指鹿为马。 这是迎立新君,天底下的头等大事! 也就杨妞儿这种奇女子,打小就把耍赖的天赋都点爆了,才能在这种要命的关头镇定自若,面不改色地睁着眼睛说瞎话。 “江王已经入宫了?” “净街鼓后他们才到坊里,又找错了宅院。我来的时候他们还没出坊门,这会儿应该已经入宫了。” 众人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策马狂奔,不过一刻钟便赶到十六王宅。 坊内弥漫着一股压抑而沉重的气氛,平常伎乐不绝,歌舞升平的十六王宅,此时只剩下一片诡异的沉寂。 宫中舆驾迎接亲王入宫,每个人都知道意味着什么。但正式消息传来之前,没有人敢议论,只有沉默、期盼,隐约的惶恐和不安。凝重的气氛就如同紧绷的弓弦,等待着尘埃落定,生死分明。 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程宗扬驶入太真公主的府邸,见到了杨玉环和贾文和。 “你换了江王顶替入宫,就不怕他们发现接错了人,恼羞成怒?”程宗扬一下马,便劈头问道。 虽然不知道李辅国夺舍的细节,但肯定不是随便找个人就能夺的。李辅国选了绛王,必然做足了准备,结果杨玉环把绛王换成江王,至少把他的夺舍大计给废掉大半。李辅国恼怒之下,说不定不夺舍也要把李炎给弄死。 “不知道,只能赌了!”杨玉环握起拳头砸在掌心,肃容道:“现在就看小五的命硬不硬了。” 这姑姑当的……李炎孤身入宫,犹如羊入虎穴,我还以为你准备好了后手,结果倒好,合着李炎一点儿倚仗都没有,全靠拿命硬扛? 程宗扬吸了口气,“江王身边有谁跟着?” “来的人谁都不让跟着,还是高力士脸皮厚,腆着脸跟在车后面。” 程宗扬一时无语,只好道:“鱼朝恩有消息吗?” “没有。”杨玉环道:“方才倒是有人送来消息:一个时辰之前,李辅国入觐太皇太后,随即召见张忠志,命他迎绛王入宫。” “鱼朝恩事前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听到?”程宗扬道:“李辅国对他防得够严啊。” 杨玉环道:“你知道是谁送来的消息?” “谁?” “卫公。” 程宗扬讶然道:“他还在宫里?” 杨玉环道:“那帮太监本来想用琐事缠住卫公,但卫公察觉宫里出动了神策军,当即自请入卫。” “那些太监能答应吗?” “不答应又能如何?” 以李卫公的资历和身份,他主动要求充当侍卫,那帮太监除非翻脸,又能奈何?况且即使翻脸,他们又能拿卫公怎么样?天策府那帮悍将还在宫外守着呢,真要撕破脸,指不定谁先倒霉。 那帮太监也是有心计的,李卫公若是在外,神策军赴十六王宅的事肯定瞒不过他。反而把他留在宫里,隔绝耳目,才好瞒天过海,可李卫公岂是好瞒的?结果请神容易送神难,李卫公不走,只能干瞪眼,谁也拿他没辙。 程宗扬心头稍定,有卫公守着,李炎的小命多少有了几分指望。 “李辅国呢?他在做什么?” “神策军出动之后,李辅国便陪同太皇太后前往太液池。” “他陪着太皇太后?不是应该等着见李炎吗?” 去太液池并不奇怪,毕竟李昂名义上是在蓬莱秘阁驾崩,说来总要去见上最后一面。问题是大家都知道李昂早就死了,李辅国干嘛要多此一举? 杨玉环道:“若是立嗣,李炎必定会去见太皇太后。” 程宗扬明白过来,守株待兔啊! 太皇太后郭氏作为皇祖母,皇室硕果仅存的长辈,地位之尊毋庸置疑。 就礼法而言,新君继位之前,必然要去拜见尊长。而从政权合法性而言,更是如此——李昂未留下遗诏,宗室如今有资格继位的亲王不下十人,李炎并不是唯一的选择,太皇太后的认可尤为重要。 无论李炎怎么小心谨慎,李辅国只用守着太皇太后,就能等着他自己送上门来。 不过李辅国等的是绛王,来的却是江王,多半能给他一个惊喜。 贾文和默然无语,狭长的双目不住闪动。 “太液池……”程宗扬思索道:“李辅国布置的夺舍地点,在蓬莱秘阁?” 杨玉环道:“若非如此,李辅国何必把太皇太后请到太液池?留在仙居殿不好吗?不好!我只提醒他不要跟李辅国同处一室,万一去了太液池,恐怕就由不得他了!” “先别急。”程宗扬道:“小白呢?是不是跟太皇太后一起?” 这个问题无人能回答。 程宗扬看了眼滴漏,“离子时还有两个时辰,再等一个时辰,鱼朝恩如果还没有消息,就不再管他,我们自己想办法入宫。无论如何,不能让李辅国夺舍成功,登上皇位。” 潘金莲开口道:“我先入宫看看。”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点头道:“你先设法找到白霓裳,问清宫里的情形。” “不行!”杨玉环道:“蓬莱秘阁必有布置,你去太危险了。” 潘金莲道:“我去过一次,也吃过亏,这回会小心。” “不要去太液池!”杨玉环道:“要紧的是李炎。” “我去见江王。”黎锦香道:“还请公主给我一件信物。” 杨玉环咬了咬牙,然后解下腰间的玉佩,“你告诉他,无论怎么拖延推诿,都不要去太液池,至少也要等天亮之后。” “好。”黎锦香拿起长剑,与潘金莲一道悄然而出。 程宗扬对贾文和道:“家里可好?” “已经安置停当。赵氏姊妹与几名伤者都已送往天策府。” 程宗扬松了口气,天策府怕是如今长安城最安全的地方了,飞燕她们有天策府诸将看护,自可无忧。 眼下暂时只能等待消息,刚见过帛十三,程宗扬急需找人商量。可他刚一开口,杨玉环立刻竖起耳朵,“什么事?不许瞒我!” “男人的事你也要听?你这手偷天换日,自己倒是痛快了,留下好大一个烂摊子,你还是抓紧时间,赶紧想想怎么收拾吧。” 杨玉环玉容难得多了几分郁色,显然是在担心李炎。毕竟她亲手将李炎送上舆驾,若是李炎真被李辅国夺舍,魂魄无存,她一辈子都难有安宁。 ◇ ◇ ◇ 大明宫。 舆驾在太监和军士的前呼后拥之下,沿着作为中轴线的御道,穿过御桥、栖凤阁、含元殿、宣政殿,最后停在进入内宫的最后一座宫殿,紫宸殿前。 仇士良俯身叩首,“江王殿下,请入殿升座。” 李炎下了舆乘,他吸了口冰冷的空气,昂首望着眼前巍峨的宫殿,心头禁不住一阵战栗。 紫宸殿是内朝三大殿的最后一座,虽然不及含元殿万邦来朝,海纳百川的恢弘壮丽与至高无上,但含元殿的大朝会更多是礼仪性质,真正的决策从来都是大朝会之前,在这座宫殿中议论、确定,可以说,这里才是唐国真正的权力核心。 而现在,自己即将踏入其中,成为这座宫殿的主人。 李炎没有举步,他立在丹墀前,开口道:“皇兄可还安好?” 方才还满脸笑容的仇士良表情斗然一变,唇角哆嗦着,瞬间垂下两行热泪,仆地泣声道:“回殿下,先帝沉疴未起,今日已然……大渐……呜呜……” 都知道李昂已死,但李炎仍作出惊色,“这……皇兄!” “请殿下节哀。”仇士良抹了把老泪,往地上一甩,然后利落地爬起来,说道:“先帝未曾留下遗诏,奴才们不敢耽搁,禀报了太皇太后,迎殿下入宫。殿下,咱们大唐亿万子民,今后可就指望你了。” 李炎摘下幞头,“皇兄不幸薨逝,本王须得服丧的。”他一边除去身上的香囊、玉佩,一边问道:“皇祖母何在?” “殿下先歇息片刻,奴才这就去禀报。” 仇士良话音刚落,几名内侍匆忙赶来,为首的窦文场扬声道:“太皇太后有旨,命绛王殿下前往太液……呃!” 窦文场话未说完,便是一愣。 仇士良肃然喝道:“看清楚了!是江王殿下!尔等还不行礼!” 窦文场一时茫然,本能地跪地行礼,一个头磕到地上,脑子才转过来,他急忙堆起笑容,改口道:“江王殿下,太皇太后有诏,请殿下前往太液池,有要事相商。” “殿下,”仇士良躬身道:“太皇太后既然在太液池,咱们也过去吧。” 李炎点了点头,刚要登上舆乘,忽然心头一动,想起姑姑临行前的告诫,回首问道:“博陆郡王如今何在?” “回殿下,”窦文场道:“太皇太后伤心过度,如今王爷正在旁边伺候。” 李炎双足像被钉住一样,立在原处。 窦文场禁不住催促道:“还请殿下快快启驾,莫让太皇太后久候。” 原本被挤得没影的高力士,这会儿像个气球一样冒出来,尖声道:“殿下!使不得啊!” 众人齐齐侧目,只见高力士一边拍着身上的鞋印,一边殷勤道:“这会子落了雪,地上滑,再说天儿也晚了,殿下赶过去拜见,惊扰了太皇太后安寝,那可是不孝啊!” 李炎挽住腰带,沉吟片刻,“有理。” 窦文场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一出,愣神之下,不由朝仇士良望去。 仇士良心里大叫冤枉,好端端的,怎么就疑心是我唆使的呢?没踩死高力士是我的错,可这话又不是我教的! “殿下,”仇士良劝道:“太皇太后既然召见,并算不得打扰。” 李炎摇头道:“太皇太后上了年纪,本王若是深夜拜见,劳累她老人家难以安寝,岂能心安?还是等天亮再去吧。” “江王殿下!”窦文场着急地说道:“此刻时辰尚早,博陆郡王和太皇太后都在等着,如此大事,哪里能拖延?” 高力士道:“太皇太后是在仙居殿吧?” 李炎点了点头,“正是。皇祖母的寝宫在仙居殿,那便去仙居殿。” 仇士良看看高力士,又看看窦文场,心里不禁犯了嘀咕,这蹊跷劲儿……莫非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窦文场道:“殿下,太皇太后在太液池啊。” 高力士道:“太皇太后为何会在太液池?” 窦文场手一挥,身后几名内侍扑上前去,捂住高力士的嘴巴,将他拖到舆驾后,扒下袜子塞住。 李炎咬紧牙关,然后开口道:“皇祖母为何会去太液池?” “皇上是在蓬莱秘阁驾崩的,”窦文场道:“太皇太后和王爷亲自去看过,只等殿下前去,商量发丧的事宜。” 高力士被塞住嘴巴,作声不得,李炎再无借口,一时间万般为难。 “殿下哪里都不去。”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 “卫公!”李炎眼睛一亮。 卫国公李药师袍角掖在腰间,手握笏板大步行来,“殿下尚未登基,仍是外藩亲王,夜入内宫,于礼不合。以臣下之见,当在此等候,等天亮再行入觐。” “卫公!”窦文场顿足道:“这事能耽误得起吗?” “离天亮不过几个时辰而已,如何等不得?”卫公向李炎施了一礼,“恕臣护驾来迟。臣冒昧,请为殿下执戟。” 李炎大喜过望,“有劳卫公了。” 窦文场急道:“李卫公!你敢抗诏吗?” “诏书何在?” 窦文场一时语塞,他是听王爷的吩咐来此,哪里有什么诏书? 四下一看,仇士良离得远远的,两眼盯着脚下,似乎在找雪地里有没有蚂蚁路过。 其他内侍也都跟锯嘴葫芦一样,嘴闭得紧紧的,丝毫指望不上。 只有高力士使劲挣扎,似乎想说什么。但他那狗嘴里吐不出来象牙,窦文场只恨不得掐死他。 窦文场心一横,尖声道:“请殿下启驾!”说着挥手道:“上!” 随行的内侍壮着胆子上前,想扶住江王。 李药师袍袖一挥,像赶苍蝇一样,将几名内侍拂开,然后微微躬身,“江王殿下,请。” 李炎心下大定,举步踏上长阶。 “李药师!”窦文场上前喝道:“你敢违抗王爷的旨意?” “聒噪。” 李药师举起象牙笏板,“呯”的拍在窦文场面门上。 窦文场眼看着笏板拍来,有心挡格,却气势被夺,只能眼睁睁看着笏板由小变大,最后重重落在自己脑门上。 窦文场口鼻眼耳同时迸出鲜血,木桩般直挺挺往后倒去。 周围一片惊呼,连同张忠志在内,齐齐退开一步。 随窦文场赶来的内侍乱成一团,有些跑去扶起那位已经咽气的神策军新贵,有些机灵的绕开卫公,往阶上追去。 李药师将笏板插到腰后,猿臂一伸,从一名神策军手中夺过长戟,数点流星般的寒光闪过,将追来的内侍尽数刺毙。 鲜血飞溅,染红了飘舞的雪花。 仇士良、张忠志等人怔在当场,一时间紫宸殿前寂无声息,数以百计的太监和神策军士卒眼睁睁看着李药师在禁中大开杀戒,然后孤身持戟,从容跟在江王身后。 趁着众人心神被慑,高力士终于挣脱,他连滚带爬地追上去,一边不忘拽出袜子,扯着嗓子叫道:“卫公威武!” “呯”的一声,李辅国将一只花瓶掼碎在地。 “废物!” “干爹息怒,”霍仙鸣伏地叩首,“都是窦文场那厮不中用,丢了爹爹的脸色,孩儿这便带领人马攻打紫宸殿,拿下李药师那逆贼!” “拿下?你用头去拿吗?” “李药师犯上作乱,挟持江王,人人得而诛之……” “够了!你要逼反天策府吗!” 霍仙鸣顿时不敢作声。 李辅国白发萧索,阴鸷的双目露出凶残的厉色,“吩咐刘光琦,带内侍省的人去西内苑,先把鱼朝恩拿下!我知道他手里还有几个兵,告诉他那帮走狗!本王今日只诛首恶,不问其余!临阵反正者,赏!敢随鱼贼为逆者,杀无赦!诛灭九族!” “是!”霍仙鸣高声应下,又道:“李药师那边……” “命张忠志带领他那些手下前往十六王宅,将诸王尽数请至集贤院!如有遗漏,唯其是问!” “是!” “命仇士良请江王来此!记住,不得动手!让他那边的内侍都上去请!把头磕烂,眼睛哭出血,也要请动江王来见太皇太后!如若不然,”李辅国森然道:“本王亲自去请!” “是!” “你去查找绛王的下落!告诉杨玉环!本王已经忍她多时!如今新皇将立,她再敢蛮横无理,置朝廷大局于不顾,老夫便与她不死不休!” “是!” “命神策军传旨百官,明日清晨于含元殿举行大朝会,黎明前尽数往待漏院候命!不至者革职问罪!” “是!” “命天策府众将各自驻守本坊,无宫中诏书,不得轻离!” “是!” “传令各寺庙、道观,为圣上祈福!” “是!” 李辅国雷厉风行,手下诸内侍纷纷出动,带领人马奔向各处。 一阵喧闹后,分派了职事的内侍各自离开,只剩下几名内侍并排立在角落的阴影中,低头垂手,安静异常。 一名内侍缓缓抬起头,露出兜帽内惨白的骷髅头,“都走了。” 李辅国面上的怒色消失无踪,他握着铁球,一边无声地转动,一边平静地说道:“好一着偷梁换柱,李代桃僵。此等事,果然是那位杨公主能做出来的。” 那只颅骨发出嘶哑的声音,“郡王心意已决,又何必在乎梁柱桃李,绛王江王?” 李辅国抬起手,“这几具肉身都已抹去灵智,你自选一具便是。” “郡王做了至尊,贫僧就选宰相好了。” 骷髅伸出僵硬的手掌,探入旁边一名内侍的兜帽,扣住他头顶。 郑注脸色惨白,眼珠随着手掌的摩挲左右转动,瞳孔中灰扑扑的,没有一丝光亮。 李辅国道:“本王留你在此,你可不要让本王失望。” “阿弥陀佛。贫僧已脱去皮囊,了无挂碍,愿以尸陀林主护持之法,助上师转生。” 骷髅说着,收回手掌,手指一根一根握紧。一缕黄沙从他指缝间淌出,未及落地,便化为蒸腾的烟尘。 接着它张开口,白森森的颌骨内吐出一团浓黑如墨的云雾。 “好!好!好!”李辅国一手转着铁球,一手负在身后,慢吞吞走进内室,在他身后,房门无声合拢。 黑雾犹如实质般笼罩在翻滚的黄烟上,天地蓦然一暗。 浮着碎冰的太液池内水波涌起,秘阁上方,黑暗的天际仿佛沉甸甸地覆压下来,阁内的灯火被一层层抹去,再无痕迹。
精彩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