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伏-惊 自那日之后,裴轸的烧烤摊渐渐就歇了摊。 具体是什么情况,陈静不太清楚,也没多去打听,只发现他近来一些陌生古怪的电话增多不少。 陈静近来也忙,忙着成安区那块旧改招商。 一般来说,旧改招商不会太难办,参标的投资方都会比较积极,但成安区这个项目却让诸多投资商望而却步。 成安区规划旧改的那块有一个烂尾楼盘,停工烂尾了近七年,近2000户产权证无法办理,130户别墅业主无房可交。 这也是盐城市规模最大、历时最久、信访人数最多的烂尾房产案。 当初市政府规划那块地,就是希望这个新型楼盘能慢慢带动整体区块的发展,但没想道2010起开始开发的项目,2014年被爆出资金链断裂,负债40多亿元,2015年初项目开始停工,并烂尾至今。 五年前成安区组织准备第一次旧改方案时,就因这个烂尾楼盘受害房主的日日上访便搁置了下来。 这次重启成安区旧改,市政府下达的指导方针便是要一同解决这个烂尾楼盘问题。 烂尾和旧改双管齐下,劝退了不少原本有意向的投资商。 “哎,如果能把旧改招商和烂尾接盘分开,我们工作早完成一大半了……” 旧改办的同事近日都在为招商焦头烂额,项目进度迟迟没有进展,不免怨声载道。 “静姐,”小林压着嗓子,小声问:“你今天是不是要陪郭书记去见那个湾区来的投资商?” 陈静忙着整理晚上洽谈时所需的材料,就点了点头,没多说。 小林见她忙便没继续追问,撑着脑袋叹了句:“希望这个投资商是个大财主,可以一起收了这两个项目……” 陈静朝小林笑了笑,心里却打着鼓。 一般来说城市旧改都是本地招商,吸引的大多也是本地或之前有过合作的投资商,陈静也费解这位湾区来的投资商为什么会对这个项目有兴趣。 陈静和郭书记一行人先于投资商到达酒店,提前又过了遍准备资料。 “小陈,在旧改办工作,感觉怎么样?” 过完材料,陈静去了趟盥洗室,重新整理了一下仪态,出来时正碰上在阳台抽烟的郭书记,被叫停了下来。 陈静手指捏了捏衬衫袖口,走了过去,笑着说:“很有挑战,获益匪浅。” 郭书记微颔了下首,又点了点指间的烟,说:“常埋案头工作,久而久之,难免匠气。” 陈静点了点头,直答:“书记说的是,近来的工作的确让我眼界愈发开阔了些,思考问题也更深入了。” 郭书记满意的笑了笑,没再继续,捻灭了烟头,拍了拍身上的烟味,走了出去,路过陈静时,轻拍了拍她的肩。 陈静和郭书记再次进入套房后没多久,那位湾区来的投资商便踩着时间点来了。 “郭书记,您好,蔺泽远。” 是位三十多岁的男士,比陈静想象的要更年轻。 互相双方打完招呼便落座了下来,主要是郭书记和这位蔺泽远在交流,陈静和对方的副手在一旁记录。 初见面,大家还是在做浮于表面的寒暄,客套着一些皮毛。 “郭书记,不好意思,”蔺泽远看了眼表,突然抬手打断了对话,说:“有一位长辈正好近年居住在盐城,说来其实他才是润生的创始人,目前也仍是我们董事之一。我想邀请他一同商讨,您看方便吗?” 被打断的郭书记脸色一僵,但很快便收拾好了情绪,连连答应,撇着眼又给陈静使着眼色。 陈静连忙同蔺泽远一起起身,走至门口,准备迎接。 套房的门是双开门,陈静和蔺泽远,一人一边,同时向外推开。 陈静心口一滞。 朝这走来、同她身旁那人招着手的,正是裴轸。 末伏-往 “叔!” 裴轸还未走近,蔺泽远便迎了上去,两臂相拥,久别重逢样。 裴轸拍了拍蔺泽远的右肩,不知低声说了句什么,接着两人便朝着陈静方向走了过来。 陈静怔怔地打量着眼前这人,一时无法与自己认识的那个裴轸联系起来。 “小静。” 走到近处,裴轸朝陈静点头示意,主动打了声招呼。 “怎么?”久等在内的郭书记也迎了出来,朝裴轸和陈静两人轮着看了眼,最后眼神落在陈静脸上,问:“是熟人?” 裴轸没回答,朝着郭书记的方向走进了半步,上身稍倾,垂着右手,说:“郭书记,您好,裴轸。” 郭书记握住裴轸的手,上前寒暄了几句,没再追问他二人的关系。 “郭书记,”陈静突然开口,神色已恢复自然,说:“我可能需要回避。” 郭书记还握着裴轸的手,听到这话,转过身,十分讶异。 陈静笑了笑,向那三人的位置又走得近了些,说:“裴董事是我丈夫裴劲扬的父亲。” 陈静话里拐着弯,不愿说出那最直接的两个字,可当这别扭的长句说出口,才察觉这样更刺耳。 听到这话,郭书记也愣了半秒,但很快便接上说:“原来是我们小陈的公公。” 自己不愿开口提到的那两字,被旁人随口就说了出来,陈静垂下眼,盯着酒店地毯上的毛绒,讪讪地笑了笑。 “原来是弟妹,”站在一旁的蔺泽远走到了陈静身旁,热切地打着招呼:“当初劲扬和你结婚,我还在国外,没来得及……”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提到裴劲扬的名字,话题总会不了了之。 体制内的都熟知陈静家的情况,郭书记连忙打上圆场,说:“今天初次见面,大家就是简单闲聊。” 又冲陈静和裴轸都笑了笑,摆着手说:“不用回避、不用回避!” 一行几人重新落座,郭书记和蔺泽远居主位,裴轸隔着蔺泽远两个身位坐在侧位,陈静依旧同蔺泽远的副手没上主桌,坐在一旁观候着。 陈静手里捏着笔,却没记下什么东西,这个项目应该从明天开始,她就不会参与到核心工作环节了,她在想着其他。 她复盘着与裴轸有关的记忆,审查着每一个细节,还是无法和眼前这人联系起来。 陈静婚前就和裴轸见过一面,是裴轸来的盐城,接着便是婚礼,陈静和裴劲扬工作关系,不能大操大办,只宴请了十桌宾客,仪式也随着陈静性子,一切从简。 这两次短暂相处,陈静都未察觉有何异处,和一般家庭一样,只是裴轸这位大家长会更好说话,一切随他们安排。 裴劲扬出事的那次,裴轸当时好像联系了不少人,请到了全国不少专家会诊,但这是每个做父亲都会极力去做的事情,陈静当时也求救心切,并未多想。 陈静放下笔,抬头向裴轸看去。 他还是同往常一样,穿着那件竹节棉衬衫坐在那儿,神态悠然。 裴轸没有过多参与讨论,只有蔺泽远或郭书记询问时说上两句,但更多的是笑笑,手里握着茶具,细细听着。 这次洽谈,郭书记虽口头上说是闲聊,但内容并未止于皮毛,深入的问题讨论了不少,一晃便过去了三个钟头。 “小陈,”散场时,郭书记叫住了陈静,说:“下午你说的那个问题,再说给我听一下,我明天会上提一下。” 陈静一愣,立马会过意,留了下来。 裴轸和蔺泽远见他们还有公务,便打着招呼,先走一步。 “小陈,”郭书记手指轻叩着桌面,语态亲和:“我调你进旧改办,看中的便是你知尺度识分寸,故有心培养你,这个你明白的吧?” 陈静没成想郭书记会直言说出自己进旧改办是因他的关系,眼睫一颤,直答:“多谢郭书记赏识,我……” 没等陈静说完,郭书记便抬起了手,打断她的那些恭维与客套,继续说:“那日在东滨,你处理的很好,所以我相信这次,你一定也会一如既往。” 郭书记话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对上陈静的眼神,停顿了几秒。 陈静明白他的意思,舒展了肩膀,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和缓平静,静待着下文。 “上次你通过考验便有了参加旧改办的机会,这次我相信该是你的荣誉,勋功章上一定会有你的一半,组织不会辜负每一个上进的年轻人。” 本不值一提的事却在此刻特意拎出来,究竟是考验还是其他,全凭他一人下定义。 陈静嘴角微动,敛起眼神说:“明白的。” 言尽于此,郭书记没继续赘述,两人便离了场。 陈静送郭书记上车离开,抬头正好看见裴轸就站在街对面。 正对着她,夜色朦胧,他嘴角浅浅的笑意,却一览无遗。 “裴董?”陈静走在裴轸身侧,手拉着包袋,侧过头打着趣儿问他:“怎么会甘愿放弃湾区的商业版图,屈尊在盐城当个肉串摊主儿?” 陈静在今晚洽谈前有大致查阅过润生的基本资料,润生虽谈不上全国知名,但在湾区那边还是有几分轻重,称得上是地方名企。 裴轸没有直接答她,低头笑了笑,把她往路里面拉了拉,自己走在路外侧。 裴轸四年军校毕业后,参加选拔进了一个机要部队,蔺泽远的父亲便是裴轸当时的队长。在参加一次秘密行动的时候,蔺泽远的父亲为了救他失去整条左腿,裴轸的右脚就是在那次行动中受的伤,跟腱断裂。 两人就此退役,裴轸趁着湾区开放政策,下海经商,担起两家人的重担。 在裴劲扬出事之后,裴轸恍如凛冽寒冬里的枯木,何谈还要什么商业版图。 他退去了润生主理人的位置,交给蔺泽远,自己一人照料着裴劲扬,打算就这样度过余下的一日又一日。 支那个烧烤摊也只是为了减少与陈静共处一室的时间,提前堵住旁人的闲言碎语。 他原本是这样计划的,可日子从不听从人的计划。 裴轸侧过头望着陈静,路灯暖黄,打在她脸上毛茸茸的。 他笑着听她嘴里的碎碎念念,慢慢低垂了眼皮,目光落到了她随行走不断晃动的左手上,他右手稍偏移靠近了一下,进一步动作时,他抬头看了看四周,人流并不多,三三两两皆是夜间散步的人。 他转了转手,终还是背到了身后,两手交握。 “那当初买房,怎么不给我们直接买套更好的?” 陈静突然想到,又问道。 裴轸抿了抿唇,不似方才那样语焉不详,说:“劲扬说这是他娶自个儿的媳妇儿,要用自己的钱,再多些,他工资还不上。” 末伏-追 那晚过后,蔺泽远又和郭书记洽谈过两次,最后定下润生以4.21亿元的价格接手烂尾楼盘。 而成安区的旧改工程,润生并没有全部吃下,而是和盐城市当地两家地企做了三分。 其中商讨与落实的细节,由于裴轸与润生之间的利益关系,陈静采取了回避政策,不甚了解。 陈静并未如预想中的那样退出旧改办,只是不再触及招商方面的工作内容,其他依旧。 裴轸自那日旁听参与了一下后,并未过多参与,还是以放手小辈发展原则为主。 润生接收成安区那个老大难烂尾盘后,口碑一下就在盐城市打开。市政府也提供了不少利好政策,帮助润生在盐城落定,促进日后的长期发展。 蔺泽远依旧还是润生的主事人,但每逢做重大决策时,他还是会登门拜访裴轸,听听他的看法。 蔺泽远第一次登门时,谈及给他们换一套设施配套更好的房子时,让陈静拒绝了。 陈静说住惯了,房子虽老旧,但采光通风都不错,周边也方便。 蔺泽远旁敲裴轸的口风,裴轸摆了摆头,说就按陈静的想法来。 蔺泽远又提议安排两个专业的护工,照料裴劲扬的日常护理,也被裴轸和陈静婉拒了,说还是自己来就好。 钱,的确可以提供便利,免去生活中的麻烦。 但,于被留在这世上的人而言,这日日支离破碎的麻烦,却是他们之间还尚存的联系。 是他们不肯假手于人的牵绊。 故,陈静和裴轸还如往常一样,生活没有太大的变化,有变化的是新安小区2栋一单元302的夜晚,不再是陈静孤零一人的动静。 “看什么呢?” 陈静夜间洗簌完,路过南边小房,见裴轸还抱着本书在裴劲扬边上陪着,走过去便抢过他手里的书,合上书页就看书封。 橘皮封面,是黄仁宇15年重版的《万历十五年》。 裴轸正看至紧要处,被抽走的手仍举着,等着她归还。 陈静翻了翻书页,明显是多次翻阅过的痕迹,她故意拖延,斜睨着他问:“值得翻来覆去地看吗?” 裴轸点了点头,又伸了伸手,想将书讨要回来。 陈静就是不依他,把书藏在身后,转着身子逗他。 裴轸等得着急,站起了身,手直往她身后摸,急欲夺回。 陈静直接后背紧贴墙壁,将书压在后腰与墙壁之间,获得解放的双手举到身前,和裴轸继续戏闹。 裴轸被她闹个不停,低垂下头,一副落败认输样,让陈静好不幸灾乐祸。 就在这时,裴轸趁她不备,一把抓住她手腕,往自己身前一拉。陈静一下子就脱离了墙壁,撞进他怀里。 紧接着,裴轸单手抱住她腰,紧压在胸口,另一只手正好接住从墙面正要掉落的那本书。 裴轸握着那本书,正要得意,却发现怀里的陈静竟突然僵硬了身体。 裴轸立刻松开紧箍的臂膀。 陈静脸色惨白,唇瓣瑟缩,吐不出一个字。 裴轸在她眼前挥舞着手掌,也没有半分反应,叫她的名字,更是听不见的模样。 陈静拨开裴轸挡在自己面前的手,颤巍着身子,向前走,走到裴劲扬的床边,身子一软,直接跪坐在床沿的地板上。 “劲扬……”陈静颤抖着手,朝裴劲扬睁开的眼前送去,试图让他的眼球随着指引转动。她哽咽着声腔,喉咙像堵着好大一团钢丝,撕裂着她的声带:“裴……劲扬……” 可裴劲扬睁着的眼神空洞,不知看着何方,更无法随着她手指,移动方向。 陈静慢慢垂下在他眼前晃动的手,抓握着床沿,指尖发白。她举起另一只手,锤打着裴劲扬的肩膀,一下比一下重,声音不似方才的颤抖,逐渐变得尖利:“裴劲扬!你给我醒来!你给我醒来!!” 裴劲扬的身体被锤打得颤抖,可那双终于睁开的眼,却如提线木偶一般,直直地睁着,没有焦点。 “裴劲扬……你这个王八蛋……”陈静已经嘶喊得没了力气,脸上挂着的都是泪,头趴在裴劲扬的胸口,喃喃着:“你怎么……怎么能……留我一个人……” 植物人会出现无意识的眼球运动,这种睁眼、闭眼都是无意识行为,眼神也无法交流,不能根据提示转动眼球,更不能理解他人说的话。 裴轸照料的时候遇到过,咨询过医生,而陈静这是第一次撞上。 裴轸上前,蹲坐着与陈静平齐,擦干净她脸上的泪,一把抱起,将她送回主卧。 陈静刚被抱至到床上,就一把挥开身前的裴轸,赤着脚去了阳台,紧锁住阳台的玻璃门。 她急促地按压着打火机,但按了几下都打不出火花。 她气急地冲地面用力一扔,火花四溅,打火机爆炸。 没有火,陈静揉搓着纸烟,橙黄的烟丝簌簌地从她指尖落下。 陈静就这样糟蹋了半包烟,烟丝落了一地。 她突然扔下手里的烟盒,走到阳台角,那盆最大的盆景面前。 不,这已称不上是盆景,就是一盆土坡。 她用力搬着花盆的一角,费力地在盆地摸到一张纸片。 是张硬纸壳,一面还包着塑料膜,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包装盒上的一角。 陈静拂了拂纸壳上的灰尘,上面的字迹渐渐清晰,写着——“静:往日不可追,来日尚可期,愿.” 字迹潦草,只写到“愿”字上,剩下的话无人知。 这张纸片是陈静去警局收拾裴珍私人物品时,在他出事那天开的警车上发现的。 陈静无法想象,他当时是身处怎样的紧要时刻,只能在身边找到这样一张纸片。 可到最后,他还是没写完最后要说的话。 他是写下遗书去的。 可他连遗书都没时间写完。 裴劲扬他在停车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会死。 末伏-劝 “往日不可追,来日尚可期……” 陈静摩挲着纸壳上的笔迹,低声默念着,念到最后,冷笑一声,接着手心握紧,纸壳儿终被揉成团,用力一掷,消失于黑夜里。 要做牺牲的人,何苦招惹她。 陈静再回屋内时,裴轸已不在。 她没管他,直接把自己闷进被子里。 第二天是周末,陈静醒时已午后。 过了一夜,陈静情绪平复了不少,趿拉着拖鞋,走出房门。 奇怪。 裴轸不在家。 陈静在各个房里都没找见他。 也没给她留吃的。 陈静捂了捂肚子,有点饿,转身打开冰箱门,找着吃的。 冰箱里也没剩下的饭菜,只有堆得满满的水果和牛奶。 陈静洗了个苹果,将就着果腹。 苹果才吃到一半,就听到钥匙开锁的声音,陈静从沙发上站起,张望着门口。 “醒了?” 说话的是个中年女子的声音,听上去很耳熟。 陈静从客厅走了过去。 说话的那人,是陈静的姑妈。 “居然能睡到现在,”姑妈抢在裴轸前进了门,将手上的包往陈静怀里一扔,一边换鞋,一边斜着眼打量着陈静说:“给你打了几百个电话都没人接,还好你家不是除了你就只有个活死人。” 姑妈话说到这里,又侧过头瞥了眼裴轸,不是什么友善、感激的眼神。 陈静面色尴尬,僵硬着转话题:“姑妈,您今天怎么突然来了?都没提前说。” 姑妈的话说得太难听,陈静不敢直视裴轸,只在和姑妈说话时瞟了眼他。 裴轸神情自然,没想象中的难看,但也没多言语,拎过陈静怀里那个大包就往屋里走,剩姑妈和陈静两人在门厅站着。 姑妈对着裴轸的背影嗤了声,又瞪着陈静说:“我是你姑妈,我来你家还需要提前说?” 姑妈体胖,今天穿的正好是双搭扣麻烦的凉鞋,她弯着腰解了半天鞋扣都没解开,最后只好坐到换鞋凳上,才把拖鞋换好。 “你在家就这么穿?”姑妈才刚站起身,就锁着眉训她,指尖戳着她肩膀说:“快去换一件衣服再出来!” 陈静穿的就是很普通的棉质短袖睡裙,她低头看了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还是听从姑妈的话,去换了套合她眼的衣服。 陈静换好衣服出来,姑妈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手里捧着西瓜正在吃,而裴轸正在厨房做饭。 “陈静,过来!” 陈静正想去跟裴轸说句话,就被姑妈喊住,叫去了客厅陪着她看电视。 “平时你在家干家务吗?” 姑妈抓了把茶几上的松子,压着嗓子问。 陈静没吱声,就摇了摇头。 她拿起刚吃剩的半个苹果,上面的牙印都氧化成了铁锈色,陈静撇着眉毛觉得恶心,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呀!”看到陈静糟蹋东西,姑妈直接一巴掌打到她胳膊上,直嚷:“好好的苹果,你扔了干嘛!” 陈静摸着胳膊上的红印,嘟囔着说:“那我现在捡起来再吃?” “你你你!!!” 姑妈一双眼还盯着垃圾桶里,咬着牙还想继续教训陈静,但被裴轸打断了,说饭菜好了。 姑妈只好收起脾气,一同上了桌。 饭菜其实还没好,还剩个青菜没炒,裴轸布着碗筷说让她们先吃。 吃饭时,姑妈倒没再念叨,但那拨来拨去的筷子,还是不甚满意。 陈静担心裴轸置气,餐桌下用脚碰了碰他小腿,使着眼神让他别在意。 裴轸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我们要起诉离婚。” 刚吃完饭,三人还未下饭桌,姑妈就开了嗓。 “姑妈?” 陈静扯着姑妈的衣角,一脸疑惑。 “我们要起诉离婚,”姑妈一把挥开陈静的手,冲着裴轸说:“陈静已经被耗了两年了,你们不能紧拖着她不放。” 裴轸松下收拾碗筷的手,重新坐到了她俩的对面,看了看陈静,再对视上姑妈,点了点头。 姑妈见裴轸同意,十分满意,说:“我咨询过了,陈静和你儿子的情况只能走起诉。我们会尽快着手办,你到时候注意配合就行。” 裴轸依旧点点头,没有异议。 “我不要。” 见他们完全不理会自己意见,陈静直接站起身,椅子被拖拽出好大的声响。 “你要死啊!”姑妈见她这么不听话,急忙跟着站起了身,扬起手就要打她:“你要陪那活死人耗多久?耗到他七八年后断气?然后你成个老姑娘?还是个结过婚、死了丈夫的老姑娘?” 姑妈连珠带炮,嚷得陈静脑仁疼。 陈静紧闭着眼,皱着眉说:“我就是不要!” 姑妈看她这犟骨头的样子就来气,抓住筷子就要去敲她的头。 “我没意见,”裴轸终于开口,站起身拦住姑妈的动作,深深看了眼陈静,说:“你们好好谈。” 说完便去了南边的那间小房,并关上了门。 整个下午,姑妈都在说离婚的事情,陈静则木着一张脸,盯着电视,不说话。 “你就跟你那短命的爸一样!”姑妈手指点着陈静那张不进油盐的脸,灌了一大杯水,说:“我那可怜的弟弟要是当初听我一句劝,就不会娶你妈,就不会最后落到……” 又是这番话,陈静咬紧腮帮,手扣着膝盖,强迫自己不要和她争吵。 “算了算了,说了你又要跟我发脾气,”姑妈突然缓下了音调,没再继续念她,边收拾东西边说:“送我去车站。” “车站?”陈静讶异于姑妈炮火的戛然而止,连忙说:“您今天还回去?” 盐城距离姑妈家、也就是陈静老家,需要坐四个钟头的动车。 陈静没想到姑妈今天还会回去。 “嗯。”姑妈看了眼时间,点点头,说:“家里还有活要干。” 姑妈买的车票时间紧,陈静只好叫着裴轸开车一起送。 “我和陈静说点话。” 刚到车站,裴轸正准备下车送,就被姑妈制止了。 姑妈拉着陈静走到进站口的一边,说:“婚一定要离。” 陈静正要开口,姑妈立马抬手打断,继续说:“这个事情必须听我的,你是在感情用事。你之前说他会醒,要等等,现在我们已经等了两年了,不要再继续糟践自己了。” 陈静闷着脸,不说话。 姑妈用力捏了捏她手,语气不复下午的尖利,满是劝慰:“陈静,你要为自己想!” “还有,”姑妈扭头望了眼那辆山地车,低声说:“你在家怎么能穿成那样呢?就算他是裴劲扬的父亲,你也要注意一点啊,怎么能不穿胸罩就在家里晃!” 陈静没想到姑妈会说这个,脸通红得说不出话。 姑妈瞥了眼时间,离发车时间越来越近,话也说得更急促了些:“十几岁的时候还知道防人,现在二十几岁了怎么就活回去了。这种独了几十年的老男人,多防着点没错!” 陈静被说得脸更红了,一双眼只敢盯着脚尖看。 姑妈要进站了,拉着她手继续嘱咐,走到进站口突然又停了下来,在那个背来的大包里翻找着。 “喏。” 姑妈终于找到,是一个长方体的盒子,被包了好几层塑料袋,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快拿着,”姑妈强塞进陈静怀里,说:“怎么把自己生日都忘了!” 陈静被说得一愣,看了眼手机,日期并不对。 她又细细看了眼,正好看到日期下方的那行汉字,今天是她的阴历生日。 阴历生日难记,陈静从来不记。 姑妈摸了摸陈静的头,说:“姑妈没本事,送不了你什么好东西。但是,陈静你是有本事的人,你不能这样过日子啊。” 说完,姑妈便票检进了站,落陈静一人站在原地。 陈静拨开塑料袋,一层一层,套了五层,里面装着的是她最爱吃的杏仁酥,姑妈亲手做的。 末伏-真 陈静捧着那盒杏仁酥坐在副驾,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裴轸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亦是无声。 周末这个时分,正是拥堵,两人到家已过晚饭点。 裴轸问陈静想吃什么菜。 陈静摇摇头,指了指怀里的杏仁酥,说她吃这个就行。 裴轸点点头,转身又去厨房忙碌了会儿,端了盘果切和杯牛奶放她手边,让她也配着吃点,自己随便煮了把面,和着中午的剩菜一起吃了。 杏仁酥小小一块,但十分扎实,配着牛奶,几块下肚,陈静便已有饱意,但她没有就此打住,继续又吃了会儿,待到腻味了才停下。 裴轸见她已瘫坐在沙发上,没有继续进食的意向,走了过来,端走她面前还剩残余的餐盘与杯子,去厨房清洗。 裴轸背影沉默,两手不停动作,只听得见水流声和器皿之间碰擦的动静,一切都如往常一般。 “你们商量的是什么时候?” 裴轸做完手里的活儿,坐到陈静斜侧的单人沙发上,问。 “嗯?” 陈静正看着综艺,突然被问,一时没明白裴轸的问题。 “你们计划什么时候正式向法院提起诉?” 裴轸又更详实地重述了一遍。 “起诉什么?” 陈静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她倔着一张脸,她就是要他一字一句讲明白。 “起诉离婚。” 裴轸知道她在置气,依旧由着她,仔细回答着她。 “我不要。” 陈静撇过脸,不再看他。 “为什么不要?” 裴轸却紧追不舍。 “我就是不要!” 陈静已显不耐,音量渐高。 “为什么就是不要?” 裴轸死咬不放,非要答案。 陈静不再理他,站起身就要离开,脸色难看。 裴轸抓住她手腕,没让她走,继续问:“为什么不要?” 陈静梗着脖子不低头,盯着墙不看他,紧闭着唇,就是不说话。 “为什么不要?”裴轸站起了身,挡在她身前,拽着她手,力气不小,震晃着她手臂,说:“为什么不愿意和他解除夫妻关系?” 陈静手腕被拽得难受,她甩着胳膊直呼疼。裴轸却没理会,手上的力气又添了几分,逼迫着她看自己。 “为什么不愿意?”裴轸手撑住陈静身后的椅背,将她圈在自己身前,不让她躲避分毫。 裴轸直盯着她,眼神锐利,似鹰隼,压迫感极强,陈静有些喘不上气。 两人僵持,裴轸又说:“因为你还没放下他?” 陈静瞳孔微动,转过头不看他。 “因为你心里还有着他,”裴轸捏住她下颚,强行将她脸转回来,说:“所以你不愿意和他解除夫妻名份,是不是?” 裴轸此刻的语气放缓,不似方才明锐,但却像把刀子,将陈静的心脏割出一道又一道的血口。 裴轸无视陈静眼底蓄满的泪,继续问:“那我呢?” 声腔飘渺,像片羽毛,一不注意,便飘走了。 “那我呢!” 裴轸又重复一遍,这次字字着力,每个音节都像是从身躯深处发出来的一样,他捧着陈静脸颊,说:“我是什么?我在你陈静眼里是什么?” 陈静嗫嚅着唇瓣,说不出话。 “我是什么?是你无聊时的消遣?你的安眠药?你的性爱玩具?” 裴轸步步紧逼,持续不断地轰击着陈静。 “还是……”裴轸声调突然弱了下来,他低垂下眼皮,吞咽了几下,喉结滚动,喑哑着嗓子问:“还是……我只是裴劲扬的替身……” 陈静倏然心口一空,瞳孔震颤,压在眼眶的泪簌簌地流了下来。 裴轸依旧低垂着头,没去看她,又问了句:“你夜夜站在阳台,到底看的是他还是我?” 声色低沉,了无生气。 末伏-争 对,你就是裴劲扬的替身。 你就是我在这无边炼狱里,拖下来陪葬的人。 陈静本该这样说。 但,她突然说不出口。 她不就是等着这一刻,将自己的痛苦全报复出来吗? 她怎么会开不了口? 陈静看着眼前这个脑袋耷拉、消沉意志的裴轸,她那些本该脱口而出的话,全都堵在了胸口,撕扯着她的心脏。 她此刻,为什么会更痛苦? 裴轸缓缓抬起了头,他望着她,他还想问、他还想说…… 他想说,不是他像裴劲扬…… 是裴劲扬像他,明明是裴劲扬一直学着自己的样子…… 可,又有什么意义。 裴劲扬只是无意识地睁了下眼,就足已让她地动山摇。 再怎样的原版,在她眼里也不过是替代裴劲扬的假货。 裴轸捧着她的脸,低头凑近,鼻尖相抵,手指抚着她脸上的泪痕,来回几下,终还是松开了手。 裴轸没再说话,转身回了房,背影落寞。 陈静一人在那儿站了好久,久到小腿发麻,她才拖拉着步子离了去。 自这夜后的几天里,裴轸与陈静二人相见皆是无言,尴尬而诡异的气氛弥漫在他两人之间。 “静姐!静姐!” 陈静正在编制搬迁维稳评估报告,对面的小林连着叫了她两声。 “怎么了?” 陈静抬头疑惑地看着她。 小林指了指陈静的左手边,说:“静姐,你手机响了好多次了,你不接吗?” 陈静看向自己的左手边,这才发现适才响个不停的是自己的手机。 陈静的手机几天前出了问题,拿去重新刷了机,铃声重置了,她还没习惯。 是裴轸的电话。 陈静瞳孔一缩,不知是什么情况,会连着打来这么多次。 没容多想,她便接通了手机。 “怎么了?” “我和劲扬今天会搬走,和你说一下。” 陈静一愣,停顿了几秒,这才厘清思路,冷着嗓子重复:“和我说一下?” “对,和你说一下,”裴轸声线平淡,没有情绪,如念公文般:“我正在打包,就这样。” 语毕便挂了电话,徒留陈静一人握着手机。 “小林,我家里有事,回去一下,”陈静保存好文档,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同小林交代:“有事电话联系。” 小林还未来得及答应,陈静就已跑了出去。 此时正是下午三四点钟,陈静打车没多会儿便到了家。 新安小区路窄,只容得下一辆车单行,每每错车就很麻烦。 陈静才进小区,就看见一辆依维柯和两辆商务车正停在她家楼下。 她扯着包袋直冲跑上了楼。 门没有关,几个工人正在帮忙搬运裴劲扬的护理仪器。 “不许搬!”陈静将大门用力一关,叫嚷着。 闻到风声的裴轸走了出来,朝那几位不知如何是好的工人点点头,让他们先去楼下等着。 屋内就剩陈静和裴轸两人,陈静冲到他身前说:“你凭什么丢下一句话,就做好了决定?” 声势浩大,气势汹汹。 裴轸摘下手上的棉纱手套,直视着她双眼,神色认真:“那我当你面再说一次,我和裴劲扬,今天就要搬走。” “我不同意。” 陈静丝毫不让,倔着迎上去。 裴轸目光停留在她的脸,眸光深深,一字一字地说:“这是结论,不是讨论,不需要你的同意。” 说完,裴轸就转身去了南边的小房,继续收拾着零碎。 陈静跟着跑了过去,按住他的手,摇摆着头,急促地说:“不要走。” 裴轸停了手上的动作,看着捂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双手,小小一双,脂玉一般。 他望着她的一脸焦灼,整理着情绪,力求掩住胸前的波涛,问:“你是不想谁离开?是他还是我?” 他注视着她双眼,不容错过分毫,他希冀着那个答案能被她脱口而出。 可陈静却来回犹豫着脑袋,看看他,又看看裴劲扬,支支吾吾:“我……我……我……” 急得满脸通红,却还是无法做出这唯一项的选择。 “呵……” 裴轸自嘲一笑,颓败地垂下了头,拨开陈静覆盖在上的手,慢慢抽出自己的手,走出了房门,形影萧瑟。 末伏-寻 裴轸走了。 他自己一个人走了,没有带走裴劲扬。 陈静本以为他只是想自己出去待一会儿,但等到天都落了黑,还是没等到他回来。 等到的却是另外两个人。 “陈小姐您好,我是王喆,受裴轸先生聘请,以后主要负责裴劲扬先生日常护理工作,您称呼我小王就行。” 说话的是位三十岁左右的男性,站在陈静的家门口,一面自我介绍,一面向她展示着自己的专业证书。 “陈小姐,我也是裴先生聘来的,”陈静正翻阅着王喆履历,一位女声就接着响了起来,“我负责照顾您和裴劲扬先生的饮食起居,您称呼我杜婶就行。” 陈静家入门处窄小,王喆将杜婶挡得严实。杜婶扒开身前的王喆,走到陈静面前,也一并将自己的资格证书递来过去。 就这样,裴轸走了。 把陈静和裴劲扬安排得妥妥当当,一人就走了。 陈静联系不上他,电话拨来拨去,还是忙音。 陈静想去问蔺泽远,可还没开口,就打了退堂鼓。 她应该怎样称呼他? 裴劲扬的父亲还是她的公公?陈静都不愿意。 搬迁动员大会,作为润生的董事,总是要来的,陈静想。 可陈静数着人头,一个一个地找,也没找见他。 “静姐,你在找人吗?” 小林从后门走了进来,坐到陈静身旁,低声问。 台上的郭书记正在做动员讲话,陈静不好作声,仅仅摇了摇头。 会议冗长,按着领导的位份,一级接着一级发言。待领导全部发言完毕,原定的会议时间已过去一半。 “奇怪……” 小林不知在嘀嘀咕咕着什么。 “怎么了?”陈静压着声量问。 小林凑到陈静耳边,小声说:“有一个住户代表好像不在……” 听到这话,陈静立马打开手机里的电子文档,一个个对着坐着左前排的住户代表队伍。 的确少一个。 陈静连忙佝偻着身子站了起来,跟小林贴耳说:“我去联系一下街道办马主任,看是什么情况。” 陈静没找到马主任,但找到了那个缺席的住户代表。他只是因为工作上有急事,临时出来处理了一下。 “不好意思,还麻烦您出来找我。” “没事,您赶紧进去吧,应该要到住户代表抽取评估公司的环节了。” 陈静跟在他身后走着。 节气早已立了秋,但这温度还是稳居高位,迟迟不肯降。 陈静瞥了眼这天儿,想着什么时候才能来阵雨,败败这暑气。 就在这晃眼之间,陈静突然停驻了脚步,她趴到栏杆上,极力地探出身子张望着。 “您怎么了?” 住户代表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头来,一脸困惑。 “没事、没事,您自己先去会议厅,我这边有其他事情需要去解决一下。” 陈静已经确定,那个一晃而过的背影就是他,她话还未说完,便撤着步子向楼梯口跑去。 就是他。 陈静愈跑愈快,她心底愈加笃定,那个站在香樟树后的人,就是裴轸。 可纵使她速度再快,当她跑至楼底时,那棵香樟树后,早已空荡。 只有一个出口,对,这里只有一个大门出口。 陈静脚步不歇,继续朝着机关大门跑着。 “嘶……” 陈静今天穿的是双细跟高跟鞋,跑得太急,正踩进下水道井盖的洞口。 卡的正好,严丝合缝的,根本拔不出来。 陈静直接弯下腰,解开鞋扣,赤着脚继续。 大门外是一个十字路口,来往人流交错不息。 可就是怎么也找不到,那个站在香樟树后的人影。 陈静探究着过往的车水马龙,可没有一个像他,她站在十字路口无措地大喊:“裴轸!” 你在哪里……. 她突然看到了,她好像突然找到了! 马路对面的那个背影好像就是他! 陈静喜出望外,抬脚就欲飞奔过去。 但这次,她未成功,她突然被一股力量拖拽,撞进了某人怀抱。 “别追了。” 躲在街角的裴轸终于走了出来,拉住欲闯红灯的她。 陈静抬起头,一见是他,直嚷到:“你跑哪去了!” “有你这样一声不吭走人的吗?”陈静双手握拳锤打着他胸口,质问着:“你为什么一定要我选?” “为什么要逼着我做选择……” 陈静锤打了两下,就弱下了力气,手抵在他的胸口,两眼泪涟涟:“他还躺在那里,你让我怎么选……” 末伏-意 裴轸任她手边动作,没有说话,慢慢垂下了眼,盯着她那双赤着的脚。 搽着浆果色指甲油的足,被这晌午的烈阳炙得通红,斑斑点点的污渍染在上面,不再白净。 裴轸弯下腰将鞋脱了下来,两指勾着鞋舌,将鞋口正对着陈静的足尖放下,说:“穿着吧。” 裴轸举止亲昵,言语却淡淡,让陈静此刻琢磨不透。 她悬着颗心,试探着说:“脚太脏了。” 可裴轸依旧,还是同一句:“穿着吧。” 似做好人好事般,无他情谊。 等了会儿,陈静还是没有动作。裴轸不再等待,光脚就着双棉袜,踩在柏油路上,转身欲走。 见他离开,陈静手指慌忙拉住他的衣角,音量孱弱,不似以往那般底气地说:“脚破了……” 零丁姿态,已低到了尘埃里。 裴轸闻言一怔,转过身就蹲到了她身前,手托着她的脚腕,细细打量。 陈静一路跑来,足底早已黢黑,但定睛一看,不难发现些被石子、碎玻璃划伤的血口子。 裴轸皱着眉,拇指抚动,欲将附着在上的碎石子拂走。 动作轻柔,但依旧惹得陈静连吸冷气。 裴轸抬头看了看她,小脸紧皱,难受得很。 裴轸没再动手,脸凑近了些,嘴鼓着气,缓缓吹走那些脏污。 右脚大致干净,裴轸托着陈静的脚,让她踩进鞋里,接着又托起她的左脚,重复动作,再来一次。 整理完毕,还未等陈静开口,他便背过了身,继续蹲着,说:“上来。” 炽烈的阳光正照在他弯曲的背上,白色的衣衫,袖口都盈着光。 陈静鼻头一酸,仰着头睁大眼睛,欲将眼底的湿气赶走。 裴轸没等到身后的动静,头稍侧了侧,又说了次:“上来,我背你。” 陈静眼底的湿意愈发汹涌,她直接手背抹了一把,俯下身子便扑了上去,胸口紧贴着他的背。 “回家好吗?” 陈静双臂环着裴轸的脖颈,唇瓣正对着他的耳廓张合低语,情深缱绻。 裴轸眼睫上下一颤,没回答,脚步未停。 今天的动员大会是在市政府举行的,离新安小区就十分钟的步程。 裴轸虽未穿鞋,但脚速未落,两人很快就到了家门口。 陈静急着寻他,未带钥匙。还好杜婶与小王在家,帮着开了门。 “哎呀,怎么弄成这样了?” 杜婶一见陈静脚底的伤口,连忙找寻着医药箱,要帮着处理伤口。 陈静被裴轸放到了沙发上,脚一缩躲了过去,朝小王、杜婶说:“小王、杜婶,今天家里有事,你们先下班吧。” 小王和杜婶觉得突兀,正想再问上几句,但陈静不再多说,只是笑了笑,给挡了回去。 待他俩走后,陈静仰头望着裴轸,手举着药箱里的双氧水说:“再帮帮我,好吗?” 裴轸低头望去,陈静此刻已重复平静,仰着的小脸唇角翘着,可笑意却未达眼底。 裴轸垂下眼帘,盖住晦暗,接过她手上的双氧水,再次蹲坐到了她身前。 裴轸之前已帮她处理了大概,此时处理起来要简单许多,主要就是用双氧水消完毒再上点药。 “对不起。” 裴轸正帮陈静上着药,听到这声,捏着棉签的手指顿了顿,藏在眼皮下的眼珠滚动。 “对不起。” 陈静喉咙哽塞,她紧抿着唇瓣,欲堵住呜咽,可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砸在膝头。 裴轸强逼着自己不要抬头,专注眼下。 可陈静却一声一声,不知停歇,不断重复着“对不起”。 一声比一声支离破碎。 裴轸回避着这一声声低泣,速度加快,他要赶紧离开。 “别走!” 陈静不顾刚处理好的伤口,直接双脚踩地,整个人扑了上去,压住裴轸正欲起身的身体,跪坐在他腿上,紧紧抱住他的脖子,不停地说:“别走……” 陈静从未这般有力量,裴轸完全拨不开他脖颈间的禁锢。 “我心里有你的!” 陈静急促地说,她身子向前蠕动,贴得与他更近了些,重复着说:“我心里是有你的……” 裴轸僵住了手里的挣扎,缓缓垂落了下来。 “裴轸,我心里有你的……” 陈静抱的好大力,两颗心脏紧贴,怦怦直响。 末伏-心 裴轸身子不似方才那般抵抗,渐渐柔和了下来。 陈静也慢慢松了些手上的力气,手臂轻搭在他的肩上,唇瓣蹭着他的耳尖唤:“裴轸……” 细软一声,挠人心痒。 裴轸耳垂发烫得厉害,侧了侧头,试图躲开。 陈静追着过去,耳鬓厮磨,继续唤着:“裴轸……” 裴轸不作回应,她就不停歇。 一声比一声弱,一声比一声娇,搅得这滩池水不能平静。 “嗯。” 裴轸终是没招架得住,喉头一滚,囫囵地应了声。 陈静闻及,悬着的心落到了实处,眼底又染上从前那般黠色,又唤了声:“裴轸。” 这次中气十足,不再靡靡。 裴轸似举白旗般垂下了头,唇角却向上勾起,掷地有声地应着:“嗯。” 两人颈项相交,压着彼此的肩,闷声大笑。 陈静先抬起了头,身子后移了一拳距离,她两手撑着裴轸的双肩,注视着他,眉眼盈盈。 “裴轸。” 她似幼童拾了趣,又唤了声。 “嗯。” 裴轸便是那好脾气的家长,应承着回应。 陈静眼底笑意更盛,她凑近飞快地啄了下他的鼻尖,然后盯着他又唤:“裴轸。” 裴轸无奈,凝望着她的眉眼宠溺,应着:“嗯。” 陈静重复动作,眉、眼、颊,一处处亲,一声声唤,裴轸便一声声应。 最后是唇,陈静还是轻贴一下就离了去。但这次,她没立马唤出他的名字,她眸眼深深,看了一阵才缓缓开口:“裴轸,我……” 裴轸直接压了上去,轻啄着她唇瓣,手掌托着她后背向自己靠近,柔韧的舌撬开她的贝齿,将那些未说出口的话都残留在了陈静舌尖。 裴轸吻势温柔,但陈静仍喘着粗气,唇瓣潋滟。 她望着他,眸光歉疚,小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那句话总是没酝酿好。 裴轸轻摇着头,低头又啄了下她唇瓣,低声说:“够了。” 呼出的热气正洒在陈静的下颚,酥酥麻麻。 简单两字,却让陈静直接破防。 她思虑到此刻还未想好的道歉和一直未下定数的徘徊,裴轸都不在乎了,只要她那句心里有他,就都够了。 陈静捧着他的脸亲吻,从眉骨到下颚,细细啄吻着,淌着的泪铺满两人的脸颊。 陈静沿着他下颚向下,舔舐着他的喉结,舌尖随着他喉结的凸起勾画着。 裴轸喉咙紧缩,仰起下颚,原本轻抚着她腰肢的大掌倏然收紧,手背青筋尽显。 陈静又向前移动着软臀,正坐在他初具规模的硬挺上,前后缓缓磨动,惹得那下身涨势喜人。 裴轸下颚紧绷,喉结滚动,眶底泛起薄红。 陈静猛地凑近,张着小口直冲他喉结,但不似刚刚那般的舌尖舔舐,而是露出贝齿,在那上面轻咬细磨。 裴轸被撩得尾椎发麻,下体硬疼,两手不再满足这隔着衣服的触摸,直接抽出陈静扎在裤里的上衣,双手探了进去,从腰间慢慢游移至背后的搭扣处。 脱可比穿简单多了,两指一抵,那两团软肉便恢复了自由。 他没急着将她身上的衣物除尽,两手就藏在这薄衫之下行不轨之事。 轻拢慢拈,两团乳肉在他手里各种变化。 胸乳处是陈静的敏感带,每每被他这样玩弄,陈静就如干柴遇到了烈火,焚心似火。 陈静躬着背将乳尖儿送至他手心,想让他揉揉这石子般硬的奶头。 裴轸却直接松开了手,撤了出来。 陈静费解,睁开早已迷醉的双眼,疑惑地望着他,抓着他的手就往自己胸前放。 末伏-融 裴轸却又移了开,没顺她意继续团那两颗乳儿。 他手指顺着陈静衣领滑至胸前,两指解着纽扣,慢条斯理,一颗接着一颗。 陈静垂着眼看他手边动作,慢慢,衣衫渐开,早已解开搭扣的胸罩松垮,勉强遮着春色。 裴轸没将她衣衫尽褪,就空出这胸前一块,他慢慢将那碍事的乳罩向上推去,两颗乳尖儿颤巍巍,惹人怜。 他俯下身,叼上一颗,吮上一口,接着舌尖在那乳头上来回打转,乳头愈发地硬了,他又用牙齿细细刮蹭着,一下一下,愈来愈痒。 “嗯……”陈静没忍住吟出了声,她抱紧他的头,手指难耐地穿插在他发缝之间。 小穴空得厉害,她摇摆着臀,碾着他那一包,找着角度,磨阴蒂。 裴轸下身肿胀得厉害,他吐出嘴里那颗,“啵——”的一声响,色泽红艳,乳尖那一片都湿淋淋的。 他手向下移,到陈静的腰胯处,他单手抽开腰带系的蝴蝶结,接着找了半天,还是没找到拉链处。 陈静见他动作愈渐不耐,低声笑了笑,拍开他的手,一把就找到那隐藏在侧腰里缝的窄窄锁扣,一下就解开了裤腰。 裴轸托举着她腰肢,让她整个人都向上抬了抬,试图脱下那烦人的长裤。 “嘶……” 女上男下的姿势,陈静一用力,脚底正好踩到裤腿上,还未结痂的伤口,刺疼得厉害,没忍住叫唤出了声。 裴轸颦蹙着眉,知道碰到她伤口了,一手就将她揽到自己怀里,单手直接抱了起来。 他全身整齐,怀里的那人却罗衫半解,一路走到了卧房。 陈静被他放到了床上,双腿光裸,那条阔腿长裤,早掉在了走廊地面上。 就剩条蕾丝小裤挡着那片幽深小林。 裴轸此时却没那份旖旎心思,托着她脚腕,检查着她足底。 还好,伤口没有再裂开,刚刚只是碰到异物难受而已。 陈静瞅他一脸正经就使起了歪心思,绷直脚背去够裴珍那包鼓囊,没伤口的脚趾碾着那团肿胀,上上下下,愈来愈硬。 裴轸瞥见她足底的小动作,慢慢松开握着她脚腕的手,双手撑着床垫,看她胡来。 陈静扬扬眉峰,下滑着身子,离他更近了些,脚趾点着他的皮带扣,来回摩挲,说:“脱了。” 裴轸顺着她的足尖看去,赤裸的腿,轻薄蕾丝罩不住的三角地,以及大敞的衬衫露着半边胸乳。 他眼底满是情欲的薄红,他抽开腰间皮带,直接脱下外裤,露出内里的子弹内裤,蓄势待发的好鼓一包。 陈静移动着脚尖,来回踩着那团,或轻或重,趁他呼吸渐重,足尖又勾住他裤腰,用力一扯,终见其真面目。 太大了。 陈静动用着两只脚,细嫩的脚背磨蹭着他茎身,脚趾夹磨点画着他冠状沟,接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去蹭他的马眼。 裴轸胸口燃着熊熊烈火,紧咬着后槽牙,绷紧下颚,他猛地抓住她的脚腕,那粗大坚硬的肉茎欲蛮横地直往她脚心撞。 “疼……” 才碰了一下,陈静便娇滴地叫出了声,裴轸这才清醒过来,她脚底满是口子。 颓丧着脸,只好作罢。 而那招惹事端的人儿却躺在那儿,咬着手指痴痴地笑,事不关己的作态。 裴轸眉眼一扬,直接压了上去,手指灵活,善解人衣。 不到三秒,陈静那下半身的遮挡就飞去了他方。 裴轸急吼吼地,像没吃饱饭似的,胡乱摸了两把,见小穴湿软就插了进去。 这张小嘴多日没含过他了,紧得厉害。 裴轸却更急,没等陈静适应,就开始狠狠地上下挺胯,陈静只好双腿缠在他腰上,不断求着绕,却没让他松懈分毫,一下撞得比一下深。 陈静胀得受不了,眼含着泪,指腹捏着他耳垂,轻唤着:“裴轸……轻点……胀……” 娇弱得尾音都在发着颤。 裴轸却听得肉茎更硬,直接抬起她双腿折于胸前,耻骨相撞,直捣花心,嫩生的两瓣臀被撞得上下乱颤,蜜穴流出的淫水顺着股沟流淌,床单被染出深深浅浅的颜色。 陈静被肏得全身酸软,白皙的肌肤都沁出粉色,她摸着他肉茎下的囊袋,揉捏着那两颗说:“射吧……射给我……” 裴轸下腹一热,差点就顺她意射了出来,他绷着下颚直接抽出了肉茎。 他掐着她腰肢,直接将她整个翻转了过来,一手按着她后腰,一手扶着那条肉茎后入了进去。 后入的姿势肏得更深,陈静感觉宫口都要被肏开,长叹了一口气,上身完全没了力,脸直埋进了枕头里,碎发全沾着汗粘在脸上。 裴轸扶着她的臀,看那粉嫩的穴肉被他肏得殷红,他眼染墨色,抽插得愈加猛烈,撞得陈静那两只奶儿,晃荡不停。 他想握上一只在手里玩,他托起陈静的腰肢让她起了身。 陈静早被肏得全身绵软,哪有什么力气撑着自己给他玩奶子。她靠在他胸口,侧过脸舔舐他耳垂,轻吹了口热气入他耳道,腻着嗓子唤了声:“哥哥……” 手心握着那两颗囊袋,小穴同时用力一夹,终是让他射了出来。 末伏-风 陈静的这声“哥哥”让她遭了大罪。 裴轸第一次射完没等多久,就又开始折腾她,逼着她继续叫“哥哥”。 陈静翻着白眼,自认倒霉,叫唤的声音有气无力。 两人就在这间小屋里,从白昼胡闹到了天黑。 陈静早就没了力气,像条脱了水的鱼趴在床上,不愿动弹。 裴轸倒是精神,如沐春风般神清气爽,重铺了床具,接着又抱陈静去沐浴清理了一番。 陈静自己两腿酸软、两脚飘忽,见他这般恍若无事,更是气闷难平。 趁他下床,冲他屁股狠踢了一脚。 裴轸斜睨了她一眼,意味不明,看得陈静心慌,忙着又将脸埋进枕里,不敢妄动。 裴轸见她这鸵鸟模样,低笑了声,没再逗她,步子走去了阳台。 等脚步声渐远,陈静这才重新露出脑袋。 裴轸没在阳台久待,没过多久就又走进了屋,手里多了件什么东西。 “是从劲扬出事后开始的吗?” 裴轸斜倚着床边,摊开手掌,将手里的东西送到陈静眼前,问。 正是陈静藏在阳台的烟。 陈静睫羽一闪,勾着嘴角轻笑了声,慢慢支起身靠在床头,接过他手里的烟盒,倒出塞在里的打火机,紧接着又抽出一支烟,含在唇瓣。 她没自己点上烟,而是瞥了眼裴轸,示意他动作。 裴轸似被蛊惑了般,唯命是从,捡起床上的打火机,手拢着火苗,为她点烟。 陈静转了转头颅,寻找舒适的角度,乌发散乱,更添风情。 燃着火星的纸烟夹在她两指间,她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一个长长的烟圈,然后开始讲述。 陈静没化繁为简,她从故事的开端开始,娓娓道来。 陈静的父亲比陈静姑妈小十岁,算得上是老来得子,但不似其他家的幺儿那般乖戾。 性子忠厚老实是夸赞的说法,其实就是有些傻笨,念书一直拖车尾,家里老人觉得还是要学点本事才能防身糊口。 陈静姑妈的丈夫当时跑运输,便就让他跟着去学了车,至此也就成了个大货司机。 跑运输辛苦,但在90年代初,是份收入不错的工作,也就凭着这份还不错的收入认识了陈静的母亲。 陈母是和陈父完全南辕北辙的一个人,是个来历不明的孤女。 陈母长得漂亮,比陈静还要好看,是朵最明艳的大丽花。但一个孤女单凭着一张好样貌闯荡江湖肯定会吃上不少亏,所以她不单漂亮还会来事,哄得一众大货司机只买她家盒饭吃,还能不被占便宜。 陈父就是其中之一,但他买她家盒饭是因为量大便宜吃得饱,不是因为老板娘好看,所以根本没存占便宜的心。 可就这么个呆愣愣的傻子,却得了盒饭西施的青眼,一举被拿下。 长姐似母,这门亲事被姑妈咬死反对,说自己弟弟吃不下陈母这般女子,以后定是要吃亏。 陈父虽素来好言语,但性子更轴,一颗心早给掏了出去,才不理会姑妈如何说,最后硬是把陈母娶回了家。 小两口恩爱,来年就有了陈静。 家里多了一口人,陈父出车更勤,别人不愿接的散单他也接,就为了让陈静娘俩日子宽裕些。 陈静记忆里,陈父总是在给那辆大货车盖雨布、打绳结。 一车有几十个绳结,陈父一个个打去,需花不少时间。 小陈静就坐在板凳上,模仿陈父的动作,很快就学会了。 “所以,”听到这儿,裴轸打断陈静的话,问:“你就是用锁雨布的绳结锁的我?” 陈静唇角一勾,没有说话,将夹在指间的纸烟又含进了嘴里,侧着身子从床褥下摸出根尼龙绳。 正是上次绑裴轸的那根,也是她父亲大货车的其中一根。 她三两下动作,就把裴轸的手又给绑死在了一起。 裴轸不似上次那般着急,任她绑着,一脸宠溺,问:“然后呢?” 陈静解了他手上的绳结,让他端着纸杯方便自己点烟灰,然后继续说。 一切都很好,陈母没如姑妈说的那样,她一人飘零太久,一心渴望着生活安定。 陈父继续跑着车,她继续卖着盒饭,多了个陈静,日子和美。 平稳日子的转折发生在08年,陈父接了个大单跑长途。陈母觉得路途太远,担心陈父吃不消,执意要陪着,让陈静自己在家注意安全。 上天可能就是为了证明陈母的担心,意外就此发生,陈父的货车正好在那天,行驶于震源地。 陈静于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4秒的初一历史课堂上,父母双亡。 谈及此处,陈静难掩哽咽,字不成句。 裴轸将她揽进怀里,轻拍她肩,亲吻她额,试图抚慰。 陈静夹着烟猛嘬一口,郁气随烟雾缓缓吐出,然后继续…… 小陈静就此住进了姑妈家,同姑妈一家共吃住。 姑妈的儿子那时在外地上大学,家里其实也就姑妈、姑妈的丈夫和陈静三人生活。 陈静称姑丈为姑妈的丈夫这一点,让裴轸猛地心头一紧,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姑妈的丈夫就是带陈父学车的那位,但他没有一直跑大货,他后来去做了生意,赚点小钱,但没大货司机那么累。 陈静当时十三岁,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年纪,她发现姑妈的丈夫在夜里偷看她洗澡。 姑妈当时在棉纱厂做女工,常值夜班。 陈静当晚直接跑到了厂里,找到姑妈,说这事。 姑妈沉着脸没说话,让陈静在厂里睡了一晚。后几天也没提这事,只是一个星期之后帮陈静转了学,送进了间寄宿学校,说姑妈对不起她,但她没办法,让她好好照顾自己。 就这样,陈静从初中一直到大学,基本都住在学校,偶尔才去姑妈家。 抽烟是高三时学会的,生活压得她喘不过气。高考这座独木桥,她走得更是如履薄冰。 裴劲扬的出现,照亮了她近十年的晦暗生活,那时自然而然地就把烟给戒掉了。 这一句,陈静没说。 她垂着眼皮,停顿了一秒后才扬起脸,眉眼明媚,笑着说:“故事说完了。” 语态轻松。 裴轸没说话,眸眼沉沉,接过她指间的烟。 很短,就剩一小截儿,只够一口。 他送至唇边,吞云吐雾,说:“最后一根,行吗?” 陈静望着他,眼角润湿,两眼盈盈。 她揽住他的脖子,亲吻了上去,尼古丁缠绕在唇舌之间。 没亲多久,被一声“咕——”打断。 陈静埋在裴轸肩颈里,没脸见人。 裴轸笑着拍她肩,说:“想吃什么?” 陈静还是不愿吭声,继续埋头摇晃着脑袋。 接吻到一半,肚子却饿到叫出声,太丢脸了…… 裴轸哄了好久,陈静才红着脸点好了菜。 裴轸起身准备晚饭。 陈静跟着走在后面,一手将那半包烟扔进床边垃圾桶里,嘴里念叨着:“杜婶做饭太淡了……” 裴轸步子一顿,回头瞧她。 陈静立马黏了上去,抱着他胳膊说:“小王也……” 想了半天,硬是挑不出刺。 裴轸扬了扬眉,等她后半句话。 陈静却干脆连个勉强的理由也不找了,倚着他肩头说:“让小王和杜婶走了吧……” 裴轸没理他,继续朝厨房走,忙活着她要吃的菜。 陈静见他不回应,追着在他身后折腾,不停重复,直到裴轸无奈点头答应。 遂了陈静意愿,她也没再离开,在一旁装腔作势地帮忙。 帮来帮去,裴轸更忙,两人又嬉闹到了一团。 最后,裴轸为了今晚还能吃上晚饭,将陈静赶回了房,命令不许踏出房门。 陈静望着他忙碌的背影,也不再捣乱,推开阳台门,走了出去。 “真热啊!” 陈静话音未落,一阵风就扑面而来,凉凉的。 还好,终还是等到了这夏夜晚来的风。 末伏-终 五年后,裴劲扬确定为植物人的第七年,裴劲扬渐渐开始出现呼吸节律变化,呼吸困难、痰开始变多,接着皮肤、黏膜都呈发绀的现象。 陈静和裴轸都意识到,他走到了最后一刻,正在和他们别离。 裴劲扬确认死亡的那天是一个普通的工作日。 陈静刚结束例会,手机响起了裴轸的来电。 冥冥之中,她有预感,她深吐了口气,然后接通电话。 “劲扬走了。” “他走得痛苦吗?” “没受罪,挺平静的。” “那就好…….那就好…….” 事情办的很快,裴劲扬被安葬于当地的警察公墓。前来吊唁的人不少,现场大家都很平静,没有那些撕心裂肺。大家更多在谈那些有关于他的趣事,没人去碰那些伤心事,大家都很体面地送了他最后一程。 姑妈是在次年知道的陈静和裴轸两人的事,她的反应是陈静出乎意料的镇静。 她就问了两个问题,一个是这段关系的起初是陈静自愿的吗?另一个就是裴轸待陈静好吗? 陈静分别作答“是她主动的”、“他待我很好”。 姑妈听完便没再说话,点了点头,来回摩挲着陈静的手,最后就跟他俩落了句:“找个地方,好好去过自己日子吧。” 陈静在裴劲扬葬礼结束的一周后提交了辞呈,市政府的领导、同事都表示不理解,但陈静没做多解释,按照公务员离职程序,一个月后得到了批复。 裴轸是陈静办完离职之后才知道的。 那天早上裴轸叫醒陈静,说上班要迟到了。 陈静拉着他又躺到了床上,窝着他怀里说:“你说为什么今天闹钟没有响?” 裴轸摸着她头发,含着笑问:“为什么?” 陈静在他胸口似猫儿蹭了蹭,终于睁开惺忪的眼,朝他笑着说:“因为今天不需要闹钟。” 裴轸提起眉没听懂她意思,但眼里全是她。 “裴轸,”陈静支起胳膊撑着脑袋,没再腻在他怀里,看着他的两眼认真,她说:“我辞职了。” 裴轸瞳仁一缩,说不出话。 他设想过很多种之于他俩的方案,但这个最重要的决定不能他来做,他没想到陈静会如此果断。 “所以,”陈静手指描摹着他的眉峰,划到眉尾处时,她突然凑近,亲吻了下他的唇,低声说:“裴轸,带我走吧。” 语毕,陈静也没退回原位,两人继续这么亲密,鼻尖相擦,鼻息可闻。 裴轸没说话,闷声笑着,托住她的后颈,亲吻了上去。 不似她那般的一触即走,缱绻绵长。 两人很快就离开了盐城,但新安小区这套房子没进行变卖。 陈静走的那天,摸着阳台上再次盛开的栀子花,说:“就留着吧……” 裴轸没意见,双手环抱着陈静后背,唇瓣贴了贴她的额,说:“听你的。” 两人走走停停,去了不少国家、城市,并没局限于某个地点定居。 因为陈静说,陈父一直都在路上,她也想去那些他去过的地方看看,裴轸便带她去了比那更多的地方。 “居无定所”——陈静第一次觉得这是个上好的词儿。 陈静刚离职时,裴轸问她接下来想做什么工作。 陈静睨了他一眼,抱怨着说他就是改不了的资本家思想,一心就想着压榨她这种底层劳动人民。 裴轸解释他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帮她做点自己喜欢的事。 陈静说她也不知道什么是自己喜欢的,自己一直做的选择只考虑可行性、容错率与回报率。此时猛然让她选件只考虑自己喜好,这个选择对她来说好像更难。 裴轸说没事,让她慢慢来,总能找到的。 陈静便隔三岔五冒出不少想法,学了不少东西,但刚学个皮毛就过那股劲了。 陈静问裴轸,如果找不到怎么办? 裴轸说找不到就找不到了,当时开心一场也值当了。 陈静最近又在祸祸油画,常弄得一身脏,但学得乐此不疲,嚷着要去春城采风。 这不,两人此刻就坐在了飞去春城的民航上。看这托运的几大箱行李,估计这两人要在春城待上一段时间了。 飞机上,裴轸依旧抱着本书在看。陈静不似他,她利用不了碎片化时间做正经阅读,她必须要静下心来通读全本,所以她手里翻阅的是本新锐杂志。 杂志的情感专栏里的一篇文章很有意思,讨论“爱情”之于男女的看法。 笔者说女性奉“爱情”为必需品,所以日日为之忧思;而男性则视“爱情”为奢侈品,是遇上才方知有的产物,所以慢条斯理、不会倾注过多的心思耗在上面。 陈静还未将这篇文章看完,飞机就已落地,她没抓紧时间将这篇文章阅读完毕,直接合上书页收了起来。 他人对爱情的定义与解释,她不着急去了解。 她望着走在身前的裴轸背影,她回忆着他俩好像从未说过“我爱你”三字。 重要吗?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他俩之间一直就不单是恋人关系可以概括的。 裴轸先走出了机舱,他站在一旁等待着她。 陈静后一步紧跟着,她立马挽住他的胳膊,和他讨论刚刚看到的那篇文章。 两人话语不停,愈走愈远,陈静慢慢垂下挽着的胳膊,两人熟稔地两手相握,渐渐,十指紧扣,于阳光下。
【三伏天】 (公媳)(末伏)作者:岁安
末伏-惊自那日之后,裴轸的烧烤摊渐渐就歇了摊。具体是什么情况,陈静不太清楚,也没多去打听,只发现他近来一些陌生古怪的电话增多不少。陈静近来也忙,忙着成安区那块旧改招商。一般来说,旧改招商不会太难办,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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