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升不知道从他爹那儿讨到了什么主意,整日里地去明月楼惹是生非,可也不
大闹,就像只苍蝇似的嗡嗡地围在易湄儿身边,赶之不走,挥之不去。
易湄儿又不能真像对待只苍蝇那样一巴掌把他拍死,就这么个无赖,竟把堂堂
一个名人录上的高手弄得束手无策。
这正给了蒋逵护花的机会,加之他本就是蒋家诸子中人物最风流的一个,没几
天就和易湄儿打得火热,很快,粉子胡同就传出了清河侯世子是明月楼后台老板的
消息。
不过,我没有多少心情去理会蒋逵的风流战绩了,因为距离离京的日子已是一
日近似一日,我几乎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得意居的女人身上。
宁馨结婚的喜悦渐渐消退,离别的情绪越来越浓,孕期的反应也越来越大,情
绪更是越来越难以捉摸。
好在陆昕早在教坊司练就了一副充耳不闻的本事;兰月儿又常怀敬畏之心,倒
还能忍受她的脾气;而解雨嫌她情绪反覆无常,干脆就和许诩整日里待在自己的屋
子里,尽量减少和宁馨见面的机会。
四女各有心事,我只好尽力安抚,上午解雨带着许诩提前离开京城去沧州等我,
竟让我觉得稍松了一口气。
“宁馨儿,我走之后,你还要和蒋迟碰几回面,大约十天半个月后,皇上会下
旨让李佟去某地公干,之后,你就可以安心在家保胎了。”
只要在我身边、只要不提起离京,宁馨的心情就会像明媚的阳光一样,可一提
起离京,她心情就顿坏:“过几天李依也要走了,陆昕又要忙着摘星楼,就我和月
儿在家,闷都闷死了!”
“你可以和南平、宜伦她们几个不时聚上一聚啊!蒋迟十月中大概也要离开京
城了,南平也是闲得很。再说," 我轻怜蜜爱地抚摸着宁馨微微隆起的光滑小腹:”
今儿听蒋迟说,南平也怀孕了,你们俩正好做个伴儿。“
“是吗?!”宁馨惊喜道:“南平姐姐可是一直想要个孩子哪,这回总算得偿
心愿了!”可高兴劲儿没持续多久,情绪又低落下来:“她一大家子人百多口人,
热热闹闹的,就算蒋迟那个混蛋不在家,南平姐姐她也不会寂寞……”
“哦,相公我才明白,敢情你是嫌得意居太小啊!”我打趣道:“别急,沈篱
子不是有咱们一座大宅院么,那院子可不比宜伦、南平家小,到时候你买上几十个
丫鬟小子的,也就不寂寞了。”可说着说着,心里却是灵机一动。
宁馨性子活泼,就像解雨一样。解雨在我离开苏州赴京之后,人就闲不住了,
不是去秦楼露两手赌技,就是跑到源藤壶那儿跟她学铸剑,甚至远赴海上去帮素卿
秘密重建妙之丸,最后耐不住相思,就索性来京城找我。
而我去山东,她就带着许诩在京城左近游山玩水,把京畿风光看了个遍。真要
把她圈在家里,除非有我相伴,否则她就会像失去阳光照耀雨露滋润的鲜花一样,
很快就会枯萎了。
“宁馨亦是如此吧!”我心里飞快地拿定了主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孕中多疑,宁馨竟把我的话当了真,撅起小嘴儿气鼓鼓地道
:“三哥,你就知道胡乱编排人家!”说着,竟哭了起来。
“冤枉了相公不是。”虽然这样的场景这几天我几乎天天看到,可我心里还是
大起怜意,轻轻亲去她脸颊上的泪珠,哄她道:“相公知道你闷,所以才想把沈篱
子、跨车四胡同的后续工程全部交给你来打理呀!”
“沈篱子胡同的房子不都建好了吗?”宁馨一怔,眼泪顿收:“甚至,该卖的
也都卖了呀?剩下那些家具摆设的,我又不懂。”
“不懂可以和公输起学嘛!他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营园大家。”我道:“不过,
这不是重点,你的任务是推动四大胡同的进一步改造。”
见宁馨一脸迷惑,我解释说,四大胡同的地价虽然已经飙升了三倍,可再进一
步改造的话,依旧有利可图,而我的目标是把沈篱子和跨车打造成另一个丰盛兵马
司,说着,我嘿嘿笑道:“咱们宁馨郡主府总不能座落在贫民窟里吧!”
“那是!”宁馨立刻就动心了,但旋即皱起了眉头:“可人家怎么推动四大胡
同的改造啊?”
“相公给你留下五万两银子,至于银子怎么运作,去请教隔壁的唐老先生吧!
他会用心指点你的。”
“动少请放心,郡主聪慧过人,能有这么个学生,老朽也算了结了一桩心事。”
宋廷之诚恳地道,他的精神比我在京初见他的时候强多了,病情也在解雨的努力下
有所缓解。
“一切以安全为上,今后要借助先生的地方还多得是。”我笑道:“京城不是
你我久居之地,四大胡同那边只是让宁馨有事情可做罢了,还望先生明察。”
宋廷之会心地点点头,道:“其实宗设帐号被封后,如果丁大人消息灵通的话,
他必然会认为老朽已经秘密潜回江南了,所以在京城老朽很安全。”
我漫应了一声,可一段心事却被宋廷之勾了起来。
前两天接到六娘用隐语所书的密函,才知道她并没有按照我的计划直接将宗设
在三大钱庄的帐号透露给官府,反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动用了极端秘密的手段,根
据宋廷之提供的情报伪造出了身分、印章、钱庄密押等所有文件,将宗设在三大钱
庄近百万的存银提出了近一半,在钱庄有所察觉之时,又从容销毁了所有证据脱身
而去,宗设秘密帐号这才暴露出来,余银则被没入了官府。
六娘告诉我,她没有把这四十万两银子的巨额款项投入秦楼、织染铺子及相关
产业,而是极其小心地在松江城内及沿海村庄购买地产及田产,说是" 以备他用".
我明白,六娘定是从素卿重建妙之丸一事上悟到了什么,遂开始配合我的计划。
而由于我刻意隐瞒了一些情报,特别是没有和她提到过我和邵元节、蒋逵之间的同
盟关系,她或许认为我在京城的境况很不乐观,进而觉得单单动用秦楼的资金来营
造后路不仅力有不逮,时间上恐怕也不允许,她这才铤而走险。
幸运的是她成功了,不然的话,我怕是连人都要悔死、肠子都要悔青了。
“最难消受……”
心里正百感交集,却听宋廷之关切地问道:“动少可是有什么难心事?”
“啊!我只是有点担心宁馨的安全,毕竟她剑下曾有倭寇伏法,所以想请韩兄
多多照拂她了。”
“怎么,担心宁馨的安全?”蒋迟奇怪地望着我:“你丫不是挺聪明的么,怎
么突然变笨了?让她住我二伯家呀!她当初进京,不就住在那儿的嘛!我就不信,
有谁敢去长宁侯府生事!”
我心里一阵苦笑,这是我在两个月前就想到的方案,可现在早被我否决了,我
怕形成了一种惯例,只要我一离京,宁馨就被变相地软禁在长宁侯府里,届时她想
离开京城就会变得困难重重。
“住在得意居一样没人敢生事,我是怕粉子胡同遇刺的故事再度重演。”
“是这样啊!”蒋迟并没多想,随口道:“那我干脆先把韩文借你用段时间,
反正我随后也要离京了,又不能带他一同上路,他那两把刷子,在京城还凑合,在
江湖上就是一白给的。”
我心中顿喜,唐八股的武功不在韩征之下,在京城的确少有对手,有他护卫,
宁馨自然安全多了,可脸上却大不以为然道:“去去去,别把那龙阳君往我身边塞。”
“咦,韩文现在不就是一太监嘛!难道宁馨她没用过太监?!”
“这话说的也是。”我顺水推舟道,只是想起唐八股,我心头却流过一丝莫名
的恐惧。这个少年从心理上已经完全变成了女人,而从他隐约透露出来的信息,我
知道唐家有着令人窒息的可怕传统,落在唐八股身上的这种恶毒诅咒在唐家绝非仅
有,我现在只能祈祷上苍,日后解雨给我生的最好都是女儿。
“说起来,宫里的太监还真没一个能比得上韩文的。”蒋迟一边感慨,一边无
聊地左顾右盼,狭长的甬道里空荡荡的再没有旁人,在夕阳掩映下,那宫墙看起来
越发朱红如血。
“那你怎么不把他献给皇上?”
我将了他一军,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起了一副淫靡的场景——粗若儿臂的龙
凤蜡烛、摇动的床榻和掀开杏黄床幔的小手,那姣美得如同妇人似的少年也如妇人
似的小解,随后床榻又摇动了起来。
蒋迟讪笑了两声,刚想说话,宫门“吱扭”一声打开,一行人鱼贯而出,都是
熟悉的面孔,正是皇上秘密驾幸显灵宫的全班人马。
“爱卿明日就要离开京城了吧?”
“万岁明鉴。”
我提起六识,细查着车厢内两人的心跳与呼吸,少年心跳之速几乎是我的三倍,
与七月初次见面的时候并没有多少变化,可少女却比平素尤快了两分,我心跳也不
禁快了起来,饶是时近十月,天气已凉,可手心却微微沁出汗来。
“爱卿此去江南,除了办好武林茶话会外,沿途之上,要替朕留意各地雨水多
寡、收成好坏、米价高低,明春回京之时,朕要听你奏报。”
“臣遵旨。”我恭敬地道,心头却是一凛,这差事可着实不好干啊!
皇上要我留意的这些东西原本都是地方官吏要如实上报给朝廷的,但在官场浸
淫久了,我知道天下十三布政使司没有一个藩司、三百多州府没有一个知府知州当
真每一项都如实上报的。
在贪官手里,光一个雨水多寡就能变出无数花样,雨多成涝、雨少则旱,无论
旱涝,朝廷都要拨款赈灾、减免税粮,而实际上百姓的税粮并没少交一粒,朝廷拨
款也不是用来修缮水利,这一切自然都落在了贪官自己的腰包里。
至于清官……这朝廷上下还有清官吗?我若如实上报,自然对皇上对朝廷有利,
但有朝一日皇上想除掉我的话,他只要透露出我身负的这项使命,则朝中遍是我的
敌人;可若隐瞒不报,更是欺君之罪,何况蒋迟很可能也得到了相同的圣命。
“爱卿好自为之,勿负朕望。”
“臣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报万岁知遇之恩!”
少年满意地“嗯”了一声,随后和蒋迟唠起了家常。这半个月来,他开始重修
十三经,几乎每隔两日就要在显灵宫召见我来讲解示范,反倒是蒋迟近来不曾伴驾,
于是少年便问起他三个舅舅的近况来。
蒋迟事无钜细都一一道来,什么大伯蒋云松心痛长子病故,越发放浪形骸;什
么二伯蒋云竹两个小妾争宠,打得头破血流;自己的老爹一心想长生不老,天天炼
丹不辍,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他口才甚好,少年听得津津有味,车厢里不时传出他的笑声。只是蒋迟说到他
妻子徐菡已有身孕,少年的情绪似乎低落下来,只“噢”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蒋迟额头顿时现出汗来,目光不由得转向我,一脸哀求的模样。
我明知道这时说话,一旦说错,后患无穷,可看张佐正在马车另一侧警惕地巡
视着四周的状况,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情,石家四兄弟更是目不斜
视,也只有我能帮他一把,心底沉吟片刻,轻声笑道:“小侯爷,你还真是孔圣人
的忠实弟子哪。”
蒋迟虽不明白我话里的意思,可知道我这是在救他出窘境,乖巧地配合道:
“此话怎讲?”
“圣人说,‘男子二十而冠,有为人父之端’,在下记得小侯爷的生日还没过,
算算正是二十而冠的岁数吧!”
蒋迟顿时无声地笑了起来,他明白我这话其实是说给皇上听的,皇上今年不过
十八,按孔圣人的说法,他现在没子嗣正常的很,而等他过了二十,离现在正好三
年,与邵元节“三年内必有子嗣”的判断完全相吻合。
“王动,你言必称孔孟,帽子倒是大得很啊!”少年道,言辞虽厉,可语气却
相当轻松,显然是笑谑之语,我和蒋迟知道他心情好转过来,不由相视一笑。
到了显灵宫,马车方停,少年便跳下来,径直朝大德显灵殿走去。
少女跟着怯怯下了马车,站定紧了紧大氅,才亦步亦趋地跟在少年身后,也不
知是因为天凉如水亦或是晚霞如火的缘故,她白嫩精致的双颊一片嫣红。
“别情,我算是服了你了!你说吧!除了天上的星星月亮……”
“什么星星月亮的我都不要!东山,你少说两句话就全有了!你知不知道,我
小衣都被冷汗打透了,再来这么两次,小命都得交待给你。”我苦笑道:“少说两
句憋不死你吧?”
“是、是!”蒋迟讪讪笑道:“其实,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要坏事了,当时大脑
就一片空白,看你都不是你了,就是一根儿救命稻草。”
“你什么时候也变回救命稻草啊?”我半开玩笑半当真地道,不过,不等蒋迟
回答,我已然换了话题:“其实,今儿这事儿简单的很,你不欲欺君罔上,那就干
脆什么都不说,反正皇上又没问你。等郡主觐见太后的时候,让她告诉太后,不就
结了?”
“得了,你这也是馊主意,我姑姑盼孙子的心比皇上还急哪!”蒋迟脸色好看
了些:“连皇后都被她老人家说了好几次了,可这能怨……”
见皇上和张妃已走出了大殿,蒋迟连忙收了口,却轻轻叹了句无头无尾的诗来
:“谁知盘中飧,它粒粒皆辛苦啊!”。 第十二章
蒋迟知道我离京在即,也不拖我去走马章台了,将皇上护送回宫,我说要回隐
庐再叮嘱下人一番,两人便在马宁子胡同分手。
甫一进大门,就见院子当中肃立两人,见我进来,齐齐迎了上来,前面一个正
是昨儿才一同喝过饯行酒的沈希仪,只是他全不似昨日那般神采飞扬,反是脸色阴
沉的可怕。
“唐佐,出什么事了?”我一下子想起早该到京城却一直迟迟未到的希珏和她
嫂子,心顿时“喀登”一声:“希珏,她……”
目光瞥向沈希仪身后的那个年轻人,他眉目清秀却是一脸木讷,颇有风霜之色,
虽然穿着一袭花白长衫,脑袋上还顶着一头乌发,可我一眼就认出他来,竟是少林
木蝉,心中更是惊讶,强忍着才没叫出声来。
“希珏她们傍晚到了,可……可希珏她一只脚废了,永远都走不了路了!”沈
希仪悲愤地道。
我的心一下子蹦到嗓子眼里,又一下子落回了肚子里。
或许是因为沈希仪的表情太过于严肃而让我不由自主地往最坏的方向想,听到
希珏至少还活着,我心里竟暗自庆幸起来——脚没了?没了就没了吧!人不是还活
着吗?随后,我才意识到,他们竟然遇袭了!
“唐佐,人在比什么都重要!带我去看看希珏吧!”边往外疾走边问道:“嫂
子和我侄女没事儿吧?”
沈希仪点点头:“希珏就是为了保护她们受的伤。”又道:“还多亏了少林寺
的师父,不然,她们三个怕都要被害了,可怜我手下二十精兵,回来的只有七个!”
木蝉谦逊了一句,道:“木蝶师弟也受了箭伤,师傅就让小僧护送沈夫人和沈
小姐来京。”
“宗设!”我心头猛的一震,已经大致猜到了究竟是谁攻击了希珏一行。
当初写信给鲁卫,请他帮忙从他师门里找个人来暗中护卫希珏一行,只是为了
以防万一,不过我没想到,少林派出的竟是戒律院首座木蝶。
木蝶乃是少林新一代弟子中仅次于木蝉的第二高手,据说有着不输于名人录前
三十位的实力;而沈希仪派去接他妻女和妹妹的二十名军校也都是百里挑一的军中
精锐,竟然死的死、伤的伤,对手的实力由此可见一斑。
沈希仪在军中政界并没有多少敌人,政界的敌人就算要对付他,也极少有人会
先对妇孺下手;打劫的强盗见到官兵大多也都躲得远远的,真正与沈希仪有不共戴
天之仇的是宗设。
朝廷极力宣传的剿倭英雄是沈希仪,坊间流行的故事主角也是沈希仪,我的事
迹只有少数人才真正了解。沈希仪又是剿倭营的主将,宗设把国仇家恨通通算到他
的头上也是合情合理。
只是我没想到宗设这么快就展开了报复行动。他进不了京城,只好拿沈希仪的
妻女出气,只是他大概没想到暗中还有高人保护,以致功亏一篑。
马车一路狂奔到了沈府。
三人进了内院,沈希仪方指了东厢房一下,我便施展幽冥步冲了进去。
“哥哥——”
半倚在榻上的希珏似乎刚刚梳洗完毕,一个丫鬟正替她梳着那乌亮鉴人、几抵
纤腰的一头长发。
她虽然消瘦了许多,却不见我想像中的戚容,反倒很沉静从容,只是见我闯了
进来,她眼睛才倏地一亮,脸上顿时绽出一朵花来,惊喜地唤了一声,身子一蹁下
了短榻,可她的脚真是吃不住劲儿了,一个踉跄,就向一旁跌了过去。
“希珏!”我眼疾手快,一把抄住了她的身子,紧紧把她抱在了怀里,嘴唇一
下子噙住了她的樱唇用力地啜吸起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她藏在心底的恐惧和忧
伤吸出来化解掉似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那丫鬟惊叫一声,两人这才分开,再看屋里已是空无一
人,只有门帘不住地晃动。
“希珏,你受苦了。”
我爱怜地抚去她眼角的泪水,把她抱回榻上,脱去她的绣鞋,褪去香袜,两瓣
腴美的莲钩便落入了手中,只是一瓣温软如玉,另一瓣则略显苍灰,触手微有凉意,
再看足踝,一道铜钱大小的疤痕赫然入目。
“奴不苦。”女人家身体最隐秘的部分被情郎抱在怀里,希珏已是羞不可抑,
只是她的一双妙目却不肯离开我片刻:“哥哥,奴这是高兴,真的。”
她虔诚的目光和脸上散发出来的异样光彩让我知道,她真的并不在意自己的一
只脚已经废了、将来很难再独立行走了。虽然我心头一松,不用担心她沉迷在自怨
自艾里,可她的心境怎么会如此奇怪?“哥哥你知道吗?奴前个丈夫结婚两年就死
了,其实之前奴还曾许了个娃娃亲,只是那家的儿子很早就死了。别人不说,可奴
知道,奴大概是克夫的命,找了个相面的也是这么说。遇上哥哥,奴心里又欢喜又
害怕,哥哥和大哥去打倭寇,奴整日里提心吊胆的,日不能思、夜不能寐,直等到
听到哥哥的喜讯,奴这才睡上了安稳觉。”
说着,她拉着我的手放在她腰间,隔着衣服,隐约能感觉到她比以前瘦了:
“四月里的时候,奴比现在还瘦哪,哥哥送的那副链子都没法戴了。”
“别胡思乱想,也别信那些无良相士的胡言乱语!”听女人宛宛倾诉一段衷肠,
我心中对她说不出的爱怜,用力把她搂在怀里:“就算你克夫,相公也是逆天的命,
不怕克!”
“奴知道哥哥……相公命硬。”头一回听我自称相公,希珏又羞又喜,忍不住
换了称呼:“相面的也说,只要丈夫命硬就无妨,只是奴怕是要短寿了。其实能和
相公过上一年半载的,奴也就心满意足了,可奴总有些痴想,若能过上五年十年的、
二十载三十载的,直过到奴和相公都七老八十了、都成了老爷爷老奶奶了,那该有
多好啊!”
“在淮安遇刺受伤那会儿,奴真是万念俱灰,想一定是相公的命太硬了,奴就
是心里想着相公都承受不起了,如何还能嫁给相公?可后来听木蝉大师说,我面相
原本的确是疾厄宫克夫相,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遭遇一场上苍安排的劫难,身为金
器所伤,且永不复原。奴足踝所受一箭,正暗和破解之法。奴虽然废了一只脚,可
换来了和相公厮守一世,奴岂能不高兴呢?”
等从希珏房里出来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儿了。我许下诺言,一俟我回到京师,
就立刻迎娶她;而希珏得偿心愿,也是道不尽的相思,说不尽的情话。
不是顾念着她身体尚未完全康复,她这么个已知男女情事滋味的少妇怕早就全
面沦陷了。
复与沈希仪、木蝉一起检讨那场遇袭战,我才大体弄清楚了事件的经过。
在出了淮安府沭阳县约百里,快进到山东地界的一段坡路上,被宗设余党打了
伏击,头一轮弓箭就射死了九名军校,第二轮又射死了三人,希珏就是被这一轮弓
箭中的流矢射断了脚筋。
不是木蝶冒死攻击那些弓箭手,车队恐怕就要全军覆没了。而宗设看来武功也
是一直没恢复,发觉木蝶实力强悍,也不得不撤退了。
“不是因为倭寇的箭头上抹着毒药,沈小姐的足筋或许还能接上,可现在,怕
是再好的金疮药也没用了。”
“是我害了希珏!”沈希仪已从暴怒中清醒过来,痛心疾首地道。
木蝉自然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可我知道,当初在无名岛上,沈希仪曾有意拖
延时间,放走了一部倭寇,本意是穷寇勿追,没想到除恶不尽,反受其害。
他罕见地失去冷静,不光是因为妹妹受伤致残的缘故,更多是因为他的内疚。
不过听到我已和希珏订下佳期,他脸色这才好看了许多。
“自从宁馨郡主遇刺以来,京城防卫愈加森严,宗设恐怕也不敢在京城生事。
所以,我在京城安全无忧,倒是宗设杀我不成,很可能将目标转向你,你行走江湖
要小心了。”
“唐佐,宗设就交给我了,不把这厮挫骨扬灰,我怎么对得起希珏!只是京中
防卫万不可松懈,剿倭营不单单是打垮了宗设集团,还触动了许多汉人的利益,其
中不少是能高来高去的江湖人,不可不防啊!”
“大人对江湖人有成见。”在回隐庐的路上一直默默无语的木蝉进了书房之后,
第一句话就直刺我心底的隐私。
“没那事儿!”我斩钉截铁地否认道,不待木蝉说话,我又道:“别叫什么‘
大人’的,听着别扭。我和老鲁是朋友,和你木蝉也是熟人,我没叫你木蝉大师,
也没叫你木蝉长老吧?”
“那,动少," 木蝉不再坚持,微微一笑,旋即双手合十,深施一礼,正色道
:”动少援手之德,敝寺上下铭感五内,贫僧谢过了!“
“少林不也救了我的女人吗?”我笑道:“别谢来谢去的了,大家都是朋友嘛!
你帮我、我帮你,理所应当。何况,你死活要跟我回隐庐,恐怕不光是为了说句谢
谢,也不是为了听我道谢吧!”
“动少明鉴。”木蝉道:“恩师月初接到动少密函,要求敝寺提供高光祖的全
部资料,恩师本就欲让贫僧秘密赴京以解动少之惑,正巧夫人遇险,木蝶师弟求助,
贫僧便有了进京的借口。”
“果然!”我沈声道:“那就请你替我解惑吧!”
我从书橱中抽出一本册子递给木蝉,道:“高光祖十岁入少林寺,被上代方丈
宝慧大师录为关门弟子,法号空见,十八岁开始修习达摩十八杖,二十二岁开始修
习金刚伏魔神通,二十六岁与同门对练中误伤了左眼,二十九岁被逐出师门,后投
入十二连环坞。我没说错吧?”
木蝉点点头。
“或许是为尊者讳的缘故,我在苏州的时候,老鲁并没有告诉我,那个伤了高
光祖的同门就是尊师空闻大师,这是后来我在刑部看到的资料,不知道这资料是否
准确?”
“准确无误。”
我突然转了话题:“我记得你修炼的是七十二宗绝技里的枯禅心法和佛门狮子
吼吧!虽然不如尊师精通七十二宗绝技中的三项那么惊人,但因为枯禅心法和狮子
吼都是名列前五的绝技,有人已经把你和尊师并称为少林百年来罕有的天才。那么
贵寺是如何评价高光祖的哪?”
“空见师叔的天资在敝寺五十年来可排名前五。”
“那也该称为天才了,可问题出来了。那场比武在十四年前,令师正值壮年,
武功正在颠峰,又是佛法精深的有道高僧,面对武功比自己差了至少两成的天才师
弟,他怎么可能误伤他?就算是真刀真枪,空闻大师怕是宁可伤了自己也不愿伤了
小师弟吧!如果真是误伤,以令师的性格,十有八九要躲进藏经阁内疚一辈子,岂
能在七年后接掌少林?!难道他那时候就看出来高光祖有狼子野心?”
“那只是一桩苦肉计而已。”木蝉缓缓道。
听木蝉证实了我的猜想,我心中竟然紧张起来——高光祖身上的秘密,不仅牵
扯到十二连环坞的覆灭之谜,而且联系着大江盟、排帮、铁剑门甚至隐湖,真正是
牵一发而动江湖啊!
“当年快活帮与十二连环坞一战震动江湖,快活帮的实力不在敝寺之下,十二
连环坞竟能一战而灭之,江湖上谁也说不清楚它真正的实力究竟有多强。但正邪不
两立,敝寺还是在两年后联手武当及几家白道同道,派出精兵强将进剿十二连环坞,
结果它避而不战,在太湖里和白道捉起了迷藏,并在白道撤退之际,趁白道警惕性
下降,打了白道一个措手不及,敝寺和武当都损失了一名长老。”
“师祖明白,没有确切的情报,想在太湖里剿灭十二连环坞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于是就想出了这条苦肉计,准备派人打入十二连环坞,空见师叔揣摩到了师祖的心
事,遂毛遂自荐,欲去十二连环坞卧底。”
“师祖却犹豫不决,一来空见师叔自幼受苦、嫉恶如仇,怕他面对十二连环坞
的恶人露了破绽,二来他修练金刚伏魔神通正到了关键时刻,需要高手护持,故而
无法离寺,但空见师叔一番说辞打动了师祖。”
“于是,在一场同门对练中,恩师伤了空见师叔的左眼,因为眼睛对修练金刚
伏魔神通来说重要无比,他左眼受伤后,功力大损,而且无望练成神功,于是变得
自暴自弃、屡犯寺规,遂被逐出了师门。”
“且慢!高光祖的左眼真的被刺瞎了吗?”
“动少你真是不放过一处疑点啊!”木蝉的苦笑显得很无奈:“空见师叔的眼
睛并没有受损,受伤的乃是他的弟弟高光宗。”
“弟弟?”
“对。空见师叔入寺五年后,就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弟弟,据说是怕高家绝后,
他弟弟并没有入寺剃发为僧,却在少室山下的一处村庄落了户,此事敝寺极少有人
知晓。高光宗不仅酷似其兄,而且同样是个习武的天才,空见师叔本来传他少林入
门功法是为他强身健体,可见他进境神速,忍不住将敝寺武功私下偷传,只是空见
师叔深知七十二宗绝技对师门的重要性,才没把金刚伏魔神通和达摩十八杖倾囊相
授。”
“高光宗无意中知晓空见师叔的计划,便以死相逼,要替其兄受那一剑,空见
师叔拧不过他,便禀告了师祖,师祖于是修改了计划,由空见师叔兄弟俩一起来实
施这出苦肉计。”
“咦,这么秘密的计划,高光宗竟能无意中得知?”我哂笑道:“怕是宝慧大
师心疼自己的弟子,才有意透露给他的吧!”
木蝉也不分辩,接着道:“为了让高光宗更逼真地扮演空见师叔,师祖秘传了
他达摩十八杖,并把计划推迟了一年。由于空见师叔给高光宗打下了深厚的武学基
础,一年后,他的达摩十八杖已有小成,于是和恩师一起演了一出双簧戏。之后,
高光宗留在了寺内,开始胡作非为;而空见师叔则隐居起来,修练金刚伏魔神通。
三年后,神通初具,卧底计划正式执行。”
“这就对了。”我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眼前交替现出高光祖和宗亮的胖
脸来,很多纠缠在我心头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顿时迎刃而解,只是新的疑惑又浮了
出来。
“在太湖被辛仙子斩杀的该是弟弟高光宗吧!而哥哥高光祖却化身成了铁剑门
宗亮。这个死老鲁,他骗得我好苦啊!”我一直怀疑高光祖和宗亮之间的关系,但
因为不知道高光宗的存在,鲁卫又信誓旦旦地告诉我,高光祖的左眼确实被刺瞎了,
这才让我放弃了联想。
“鲁师叔至今还不知道,而贫僧也是半月前才得知其中原委。至于空见师叔化
身宗亮,敝寺是在去年的武林茶话会上才知晓的。”木蝉尴尬地道。
“那你还一口一个空见师叔叫得那么亲热?!且不说他化身宗亮莫名其妙,光
是他在十二连环坞的所作所为,岂是一句简单的' 卧底需要' 所能解释得了的!”
想起春水剑派的灭门和无瑕所遭受的侮辱,虽然我知道那晚遇到的该是已经死翘翘
的高光宗,可我内心还是压抑不住地怒火中烧。
“许多事情都是高光宗所为,空见师叔并不知晓,而且在十二连环坞覆灭之前,
他还是心向师门的,许多重要情报,包括十二连环坞的宗旨、与快活帮一战时的许
多内幕、几桩刑部追索甚急的惊天大案的线索等等,都是他提供的。只是其弟高光
宗死后,他才与师门到了几乎决裂的地步,因为他认为弟弟的死,敝寺负有责任,
因为他不相信敝寺事先并没有得到大江盟攻击十二连环坞的情报。”
“少林有什么责任?依我看,少林失职的很,有这么个内应,竟然还让十二连
环坞逍遥了那么多年,早灭了它,高光宗的小命不就保住了吗?”
“空见师叔虽然传来很多重要情报,但却没有十二连环坞的动向,敝寺也是无
能为力。”虽然这话等于告诉我,少林早对高光祖兄弟失去了控制能力,用间用到
了这种地步实在是丢人的很,可我的那顶帽子实在太重了,木蝉不得不替自己师门
辩解。
“既然如此,那为何不揭破他的身分?”
“因为空见师叔手里握有师祖的几封书信,证明他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敝寺。这
本是为了他日后重归少林能有个凭证,可现在却被他用来和敝寺讨价还价,他保证
不做对师门不利的事情,也不再强求重归师门,但要敝寺保密他的身分。”
我顿时恍然大悟,一个少林弃徒的所作所为与少林并没有多大关系,可高光祖
若能证明那些作奸犯科的事情都出自师门授意的话,那少林千载声誉将毁于一旦,
这是少林无法承受的,如果我没有发现其中的蛛丝马迹,少林大概会装聋作哑,直
到高光祖离开人世,但我一封密函让空闻明白,这秘密很可能瞒不下去了。
不过,单单多我一个知道这秘密和整个江湖都知晓,其结局天差地远,而从我
维护少林的举动来看,我和少林之间并非没有达成交易的可能,只要我的出价在一
个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它大概很愿意为保守这个秘密付出代价,而探知我的要求,
才是木蝉此行的真正目的吧!
回到口袋胡同的得意居,宁馨带着陆昕、兰月儿正翘首以盼。我把波谲云诡的
江湖抛在脑后,与三女抵死缠绵。
清晨,我吻别尚在熟睡的娇妻美妾,踏着晨露,一人一马一剑出了京城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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