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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辽河 13-16

海棠书屋 https://htsw.htsw.win 2020-08-22 14:26 出处:网络 编辑:@海棠书屋
13-16                  (十三)     自从来到了奶奶家,并且意外地发现村口的池塘后,我便由衷地喜欢起这个   地方,我总是寻找任何机会,想尽一切办法地躲开奶奶和老姑的监视,偷偷地
13-16


                  (十三)

     自从来到了奶奶家,并且意外地发现村口的池塘后,我便由衷地喜欢起这个
   地方,我总是寻找任何机会,想尽一切办法地躲开奶奶和老姑的监视,偷偷地溜
   到村口的池塘里,自由自在地嬉戏、玩耍。

     我在池塘里抓鱼、摸蚌、揪泥鳅,我在池塘边的树林里捉蜻蜓、捕蝴蝶、逮
   青蛙。心灵手巧的老叔,用高粱杆给我扎制成一只只造型精美的小笼子,同时,
   又在农具厂,为我焊制成铁条框的玻璃箱,我的战利品越来越多,很快便塞满了
   小笼子、装满了玻璃箱。望着小笼子里五彩缤纷的各类小昆虫,望着玻璃箱里惨
   遭囚禁的水生物,我骄傲得不能自己,我的贪心与日俱增,更加疯狂地大肆捕捞
   和抓获。

     我的手掌、脚掌,屡屡被扎伤,左腿处被吸血虫叮咬的伤口尚未彻底愈合,
   右肩部又被叫不出名字来的小害虫撕咬开一道长长的伤口。

     “小力子,小力子,小力子,……”

     我正蹲在池塘里拼命地拽扯着一条黑泥鳅,奶奶焦急万分地寻到水塘边:
   “小力子,小力子,小力子,……”奶奶没好气地将我拽出池塘:“小力子,你
   咋这么不听话,淹死可怎么办,我可怎么向你爸爸和妈妈交待哟!”

     我在奶奶絮絮叨叨的琐碎声中,手里握着扑扑楞楞的黑泥鳅,怏怏地走回家
   去。我啪地将黑泥鳅扔到玻璃箱里,坐到炕边,百无聊赖地啃起手指头。

     “哎,”二姑、老姑,还有几个小女伴,正围坐在炕头,比赛般地缝制着小
   布垫:“二姐缝得可真快啊!”老姑无比羡慕望着飞针走线的二姑:“我一个还
   没缝完,二姐已经缝好四个了,唉,……”

     在窗台下,摆着一叠整整齐齐的、呈正方形的小布垫。缝小布垫,是当地的
   大姑娘、小媳妇们攒私房钱非常快捷的创收渠道,每到农闲的时候,她们用极低
   的价钱,收购来成堆的碎布头,然后,盘腿端坐在土炕上,除了吃饭、睡觉,便
   不停地缝啊、补啊、连啊,积攒到一定的份量,便结帮成伴地裹着自己的劳动果
   实,搭上小镇南端的通勤小火车,送到钢铁厂去,赚取点微薄的利润。

     三叔对我说,钢铁厂收购这些小布垫,用来擦拭车床。我伸出手去,抓起一
   块小布垫,精心地擦拭着心爱的玻璃箱。

     “哎哟,”老姑心痛地抢过我手中的小布垫:“大侄子,老姑好不容易才缝
   好一个,你却用来撺鱼缸,这太浪费了,这可是花钱买来的碎布哟!”

     “我要,”我气鼓鼓地坐到老姑和二姑中间,一会抓抓碎布头,一会碰碰线
   团,二姑柔声劝道:“大侄子,别捣乱,姑姑缝小垫挣钱,给你买好吃的!听
   话,自己玩去,”

     “小力子,”正在炕梢糊碎布头的奶奶喊道:“别给姑姑捣乱,让姑姑好好
   地干活,来,到奶奶这来,听话,大孙子!”

     我又爬到奶奶身旁,闲极无聊,便用手指头抠捅着浆糊盆,奶奶慌忙移走了
   浆糊盆:“唉,这孩子,怎么一会也闲不住啊!”

     “奶奶,”我不解地问道:“你弄这玩意,干啥啊?”

     “打咯吧啊,晒干后,卖给鞋厂,挣钱啊,好给我大孙子买吃的啊,大孙
   子,别淘气,来,听奶奶给你讲故事!你愿意听吗?”

     “行啊,奶奶,你讲吧!”

     “从前啊!有个妈妈,她有三个孩子,老大叫门闩,老二叫了吊,老三,也
   就是妈妈的老儿子,叫条帚疙瘩。有一天,……”

     “不,不,奶奶,这个我听过啦!”

     “是么,你听过啦?哦,看奶奶这记性,好,奶奶今天再给你讲个新的。”
   奶奶抹了一把浆糊:“从前啊,有个姑娘,到池塘边洗衣服,突然来了一只猴子
   精,抓起姑娘就跑,姑娘被吓得又哭又喊,也不知道猴子精会把她带到哪里
   去。……”

     “奶奶,”我呆呆地问道:“她是在哪个池塘里洗的衣服啊,是我抓鱼的那
   个池塘吗?”

     “对,就是那个池塘,我看你以后还听不听奶奶的话,总是偷着下去抓鱼,
   如果你再不听话,还是下河洗澡,猴子精就会把你抓走的。”奶奶言归正题,继
   续讲道:

     “……,姑娘的妈妈在家里已经做好了晚饭,就等着洗衣服的姑娘回来吃饭
   啦,可是,她左等也不见姑娘回来,右等还是不见姑娘回来。第二天,姑娘还是
   没有回来,妈妈吓坏啦,她慌慌张张地跑到池塘边,只见水边放着姑娘没有洗完
   的衣服和洗衣盆,自己的姑娘却不见啦。妈妈大哭起来: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啊,我的孩子哪去啦!

     一只喜鹊飞过来落在河边的树梢上,对妈妈说:你别哭,要想找到你的女
   儿,就跟我来吧!

     妈妈擦干眼泪,跟着喜鹊向前走去,走啊,走啊,走啊,也不知走出多远,
   可把妈妈累坏啦。前面出现一个山洞。喜鹊对妈妈说:你的女儿就在这个山洞
   里,你赶快进去找她吧,说完,喜鹊便独自飞走啦。

     妈妈胆战心惊地钻进黑乎乎的山洞,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摸着路,拐过一个
   弯,后山洞突然大亮,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妈妈一直走到洞底,终于看见自己
   的姑娘,她已经给猴子精做了媳妇,并且生下一个小猴子。

     妈妈拉着女儿的手说:走,咱们回家。

     姑娘胆怯地说:妈,不行啊,你快点藏起来吧,一会猴子精回来,看到你,
   会吃掉你的。

     说话间,猴子精已经进了山洞,女儿急忙把母亲藏进衣箱里。

     猴子精进了洞底,鼻子不停地闻这闻那:有人味,有人味,一定是有人来
   过。最后,在衣箱里,猴子精把姑娘的妈妈给抓了出来:你是谁?为什么到我这
   里来?我今天要吃了你。

     姑娘慌忙说道:你不能吃她,她是我妈妈啊。

     猴子精一听,大笑起来:哎呀,原来是丈母娘来啦,失敬,失敬,你不用
   怕,我吃谁也不能吃自己的丈母娘啊,你们娘俩等着,我弄点菜来招待远道而来
   的丈母娘。说完,猴子精一转身便没了影子。

     妈妈还要领着女儿逃跑,女儿说:不行啊,妈妈,猴子精又精又灵,咱们哪
   里跑得过他啊,早晚还得让他抓回来。娘俩正合计着如何逃跑,猴子精已经拎着
   满满一大筐菜再次回到洞底。

     三个人开始吃饭,席间,妈妈关切地问猴子精道:我的女婿啊,你的眼睛怎
   么这红啊,这可是病啊,你怎么不找大夫看看呢?嗨,猴子精一边啃着猪肘子一
   边说道:丈母娘啊,我这红眼病可是多年的老毛病啦,没少找大夫给看,就是怎
   么也看不好哇,没办法啊,由它去吧。

     妈妈说:我家有一个祖传秘方可以治好你的红眼病。

     猴子精一听,高兴起来:丈母娘,那就请你给我看看吧。

     妈妈说:吃完饭,你出去买两斤面粉,一令糊墙纸,我一定给你治好眼病。
   猴子精高兴得扔下没吃完的猪肘子便跑出山洞买面粉和糊墙纸去啦。

     妈妈把猴子精买回来的面粉熬成浆糊,然后领着猴子精来到山洞口,让猴子
   精面向太阳,妈妈把一张又一张糊墙纸粘到猴子精的眼睛上,粘完后告诉他:糊
   墙纸没晒干以前你千万不能动,否则便失去药力,无法治好你的眼病。

     猴子精老老实实地站地山洞口任凭火辣辣的太阳晒着眼睛。妈妈拉着女儿,
   扔下那个小猴子悄悄地溜出洞口向自己的家跑去。猴子精被晒得难受:丈母娘,
   晒干啦,丈母娘,已经晒干啦。哪里还有什么丈母娘啊,只有他的猴崽子在洞里
   哭着喊着要妈妈。猴子精再也等不下去啦,三下两下将糊在眼睛上的墙纸撕下
   去,进洞底一看,知道中了丈母娘的计,他背起猴崽子拼命追赶着她们娘俩!”

     “追上没有!”我问道。

     “没有,但是,猴子精找到了姑娘的家,姑娘把房门紧紧地锁上,不让他进
   屋,猴子精便天天背着猴崽子来,一来便坐在灶台上花言巧语地劝说姑娘出来回
   家跟它过日子。

     姑娘的妈妈可气急啦,这样下去哪天是个头哇。她心生一计,第二天一大
   早,她和女儿准备好充足的柴禾,在猴子精来到之前,将灶台烧得滚烫。猴子精
   哪里知道哇,背着猴崽子哼哼叽叽地又来啦,一进门,爷俩一屁股坐到灶台上,
   哎哟,两只猴子顿时被烫得大跳起来,撒开两腿便往外跑,以后再也不敢来姑娘
   家胡搅蛮缠啦。从此以后,猴子的屁股便成为红色的啦!”

     “哈哈哈,真好玩,真好玩,再讲一个,再讲一个!”

     “哎呀,大孙子,晌午了,奶奶该做饭喽,一会,再给你讲!”

     “唉,没意思!”我失望地爬到一边,翻弄着早已翻飞了边的小人书:
   “哈,奶奶,这个日本鬼子抠地雷,结果,抠来抠去,没有抠到地雷,却抠了一
   手臭屎,哈,真好玩,真好玩!”

     “嘿嘿,”蹲地灶台前的奶奶不自觉地骂道:“活该,活该,日本鬼子,最
   他妈的坏!”

     “奶奶,”我放下破旧的,没头没尾的小人书:“奶奶,日本鬼子,真的很
   坏么?”

     “哼,再也没有比日本人更坏的啦,坏得简直上面流脓,下面淌水啊,”一
   提及日本鬼子,奶奶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莫名的怒火,她恶狠狠地挥动着手中的
   烧火棍:“这些个生疔玩意,他们要是现在还来,我老太太就是拿烧火棍也得跟
   他们拼。大孙子,你不知道哇,日人若是再有两年不走,中国人全都得让他们给
   折腾死。那年,你三叔有病,我背着他去城里看病,我不认识字,不知怎么搞
   的,稀里糊涂地走进了洋街。”

     “洋街,奶奶,什么是洋街啊?”

     “哦,就是日本人住的街,不许咱们中国人进去。奶奶不认识字啊,不知道
   哇,就走了进去。这下子,街边那些穿得漂漂亮亮的日本老娘们,手里拿着扫
   帚,撵着我打,我那时正年青啊,跑得快,少挨了几扫帚。

     日本人最可恶,他们种大烟,自己却不抽,专给中国人抽,中国人也没真出
   息,有钱就抽大烟,钱都给人家送去啦。

     过去,咱们柳壕这啊,有个大地主叫柳八,全堡子的好地、肥地,差不多全
   都是他柳八家的,抽上大烟后,越抽越上瘾,抽来抽去,地全抽光了,后来日本
   人让他白抽,能抽多少就给他多少,什么时候抽死啦,就得把尸首送给他们日本
   人,听说,抽大烟的人,死了以后,骨头能做药材。”

     “奶奶,你抽没抽过大烟啊?好不好抽?”

     “抽过,有一年我不知得了什么病,怎么看也不好,眼瞅着就要死了,你爷
   爷给我买了几个大烟炮让我抽抽试试。我把这些大烟炮都抽了,真是见鬼,病好
   了。大烟确实厉害,抽完大烟走起路来脚下像生了风,不知道哪来的那股劲。”

     “后来抽不抽了?”

     “我的天那,孩子啊,谁能抽得起啊,有多少钱都得抽光,一个烟炮就值一
   石高粱,抽大烟还得吃好的,吃粗粮拉不下屎,谁能供得起。我给日本人割过大
   烟花,出来时全得脱光了检查,怕偷他们的大烟。”

     “奶奶,日本怎么跑啦?他咋不在中国待了呢?”

     “让人打跑的?”

     “让谁打跑的?”

     “谁都有,全都打他们,他们不是物呀,该打。那个时候天上有好多飞机,
   成天嗡嗡直叫往城里扔炸弹,一到晚上你就看吧,数不过来的飞机在天上打架。
   吓得你大姑直哭,我们成天不敢睡觉,怕飞机掉下来把我们砸死。

     日本人在马路上点臭油漆,冒出股股黑烟把工厂矿山什么的盖住,好让天上
   的飞机看不清地面。日本人的飞机打不过人家美国人的飞机,美国人的飞机可大
   去啦。

     有一回,日本人用自己的小飞机把美国人的大飞机撞下来一个,那飞机屁股
   后边冒着黑烟,就从咱家屋顶上飞了过去,连树梢都刮着了,飞机面里的飞行员
   看得清清楚楚的,就像开汽车一样,手里也握着像方向盘似的东西来回扭动。”

     奶奶一边讲述着,一边非常可笑地学着飞行员驾驶飞机的样子:

     “美国人可真不错呀,他们没有让飞机掉到堡子里,那架飞机要是掉到咱这
   堡子里,那可没好哇,不知道得死多少人,烧掉多少房子。后来,它掉在大地
   里,就听轰隆一声,震得房子忽悠忽悠的。大伙都跑去看,我和你爸爸也去凑热
   闹,你爸爸还拣回来不少子母壳,有筷子那么长,都是铜的。飞机里面还有一个
   烧死的人,胳膊腿都缩着。”

     说着说着,奶奶竟然学起那个烧死的飞行员那可怜样子:

     “没过多长时间,日本人开着车来了,他们把飞机四周围了起来,再也不让
   人靠近,也不许大伙拣子母壳。过了几天,他们把飞机拉到城里到处展览,说是
   大日本空军打下了美国最好、最大的飞机,好像是什么,什么B29,哼,那才
   不是他们打下来的呢,是撞下来的,咱们堡子里上岁数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开飞机的人呢?”

     “他们跳伞了,天上有好几个人身上拉着一个像气球似的东西一点一点的往
   下落。日本人把他们全抓住了,一个也没跑了,他们能往哪跑哇。那些美国人可
   比咱中国人强多了,日本人问什么也不说,最后,都绝食饿死了。”

     “谁都比中国人强呀?”我对奶奶的话表示怀疑。

     “是,都比中国人强,中国人懒,只要你在地里走一趟,同样种的都是水
   稻,一眼就能看出来哪块是中国人种的,哪块是日本人种的,哪块是朝鲜人种
   的,中国人栽的水稻,肯定没有人家日本人和朝鲜人伺弄的精心、细致。哎哟,
   好喽,好喽,饭好喽,菊子,快放桌子,吃饭,……”

     ……

                  (十四)

     “奶奶,”坐到饭桌上,我继续问奶奶道:“那,日本人是让美国人给打跑
   的啦?”

     “不,不止是美国人,还有老毛子呢。那年头哇,可热闹透啦,整天跟唱大
   戏似的。老毛子长得又高又大,大长腿走起路来飞快、飞快的,从你身边一过,
   呼呼地带着一股风,他们开着装甲车从咱家的门前经过,轰轰隆隆的,差点没把
   咱家的房子给震塌啦,豁豁,奶奶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头一次见过那玩意呢,
   像个怪物,好吓人啊。

     不少老毛子看见中国人,还跟你握手呢,很多人是黄头发、蓝眼睛,傻乎乎
   的,不像日本人那么鬼,买你的东西,你要多少钱他就给你多少钱,不会讲价。

     那天,我正好在奉天城做小买卖,老毛子就打进来啦,满城都是他们的人,
   日本人不知道跑哪去了,商店、饭店都关上门,全都乱套了,火车也不通了。我
   们整整在车站等了两天,总算有一列火车要开动了,人们拼命地往车里挤啊,谁
   不想快点回家啊,不知道这时候家里是个什么样子,火车挤得车门都关不上,当
   奶奶挤到车厢前时,再也挤不进去了。下趟火车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发呢,性急的
   人爬上了车顶,我也跟着他们爬了上去,豁出去啦,摔死拉倒呗。我爬在车顶上
   回到了家里。”

     “日本人后来都跑哪去了?”

     “死的死,逃的逃,还有不少人往大辽河里跳,自杀。很多人去看热闹,问
   他们:‘你们死啥呀?回家得了呗?’他们说:‘回家也好不了,也得饿死’,
   有的人家不能生养,就拣他们的孩子。那个时候更是不好过,到处乱轰轰的,有
   时做点买卖,刚把货摆上,就有人喊起来:‘老毛子来啦’,大伙炸了营似的到
   处乱跑。有人就趁这空当抢东西,偷东西,其实老毛子根本没来,有人故意这么
   叫唤,人们管这叫‘诈市’。日本人跑了,城市里的工厂都停了产,工人没有饭
   吃,把高炉里面的砖掏出来挑出几十里路,到咱这来换吃的。晚上就住在咱家西
   头的破庙里。”

     “西头,西头不是生产大队吗?”

     “现在是生产大队,早头就是个破庙,住的都是要饭的,大伙都叫它花子
   房,那年正好赶上腊月,天嘎巴嘎巴的冷,破庙里一点也不挡风啊,哪天清早都
   得抬出去一个两个冻死的、饿死的人。我一看这也太惨了,就拿了一床破棉被进
   了破庙。我进去一看,墙角那有一个小女孩,缩在那里冻得手指头都回不过弯
   啦,我就把这床被给她盖上了。”

     “那她冻没冻死呀?”我关切地问道。

     “没有,第二天,她的妈妈来还被子,我说不要了,给你们用吧。”

     “她们什么时候走的?”

     “你爷看她们娘俩太可怜了,就让他们住到了咱家,那个老娘们还想把她的
   姑娘嫁给你爸呢!”

     “那,我爸怎么没娶她呢?”

     “你爸没看上人家,说她不认字,那个丫头不太懂事,你爷爷也没太相
   中。”

     “后来呢?”

     “开春了,她们回城里去了,以后就不知道哪去了。”奶奶咽下一口玉米
   饼,继续讲述道:“早头哇,路边饿死的人有的是啊!”

     “那又怎么样,饿死了,烂在路边也没人管!”爷爷插言道:“唉,那个年
   月啊,老百姓都寻思着,这日本鬼子也跑光了,该舒舒坦坦地过日子喽,可是,
   哪曾想,国军和八路又干了起来,唉,真是兵荒马乱啊!”

     “爷爷,”我转过脸去,问爷爷道:“国军和八路,他们谁好哇?”

     “嗨,”爷爷干赅了两声:“都是中国人,还能有啥说的,反正都比日本人
   好。八路穷,穿得破衣罗索的,衣服什么色的都有,还没土匪穿得齐整呢。有的
   小兵,连子弹都没有,别看他们身上背的子弹带鼓鼓囊囊的,其实里面塞的全是
   高粮杆子,假装有很多子弹的样子。国军不像八路那么寒酸,国军有钱,当兵的
   都穿得齐齐整整的、漂漂亮亮的,每人都有一个小马夹,他们很多人都挎着冲锋
   枪,一搂就是一梭子,八路的枪打一下,还得撸一下栓。”

     “听人说,”奶奶嘀咕道:“国军是从什么缅甸调过来的,叫新六军,是王
   牌军。在咱们家烧火做饭的伙夫,就是个缅甸人,我跟他说话,他一句中国话也
   不会说,肉皮黑得像个下煤窑的。新六军的兵没事就唱歌,唱什么:‘我的家在
   东北松花江上’,可他们并不是东北人,全是关里人,我问他们:‘小伙呀,打
   仗怕不怕死啊?’,大孙子,你猜他们怎么说?”

     “怎么说的啊?奶奶!”

     “哼,”爷爷又插了话:“哼,国军的小兵说:‘死?死了就当娘没养!’
   八路叫我们老乡,来了就帮扫院子,挑水,晚上跟我们睡在一铺炕上。新六军来
   了,不给扫院子,也不帮挑水,他们叫我大哥,叫你奶奶大嫂,看到咱家有猪有
   鸡,就要买,每次总是多给钱,从来不少给,说老百姓不容易。他们做鸡跟咱们
   吃法不一样,他们杀鸡不退毛整个把皮扒下去。晚上,他们不上炕睡,把行李铺
   在地上睡。他们吃饭的时候,就叫你爷爷我也跟他们一起吃,爷爷我倒是挺愿意
   和国军说话的,人家国军是正牌军,而八路,是造反的。可是,爷爷我不会喝
   酒,喝一口脸就通红通红的,后来,国军喝酒,我就喝茶,嘿嘿。”

     “是啊,”奶奶叹息道:“大孙子,说起国军,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有一
   天,你爷爷正跟国军在外屋吃饭,你爸爸和你三叔溜进他们的屋子里,看到炕上
   放着一杆枪,你爸爸和你三叔就摆弄起来,你三叔骑到了枪杆子上,你爸爸不知
   怎么搞的把枪给勾响啦,就听‘叭’的一声满屋子里的人全都跑了过去,进屋一
   瞧,我的天,屋子里净是烟,你三叔还呆呆的坐在枪杆上,你爸爸吓哭了。

     当官的楞了半天也没说出一话来,不一会,从各个地方来了不少当官的和当
   兵的,都打听出了什么事。军官说‘没什么事,枪走火啦!’。过后,他跟我说
   ‘大嫂哇,看得出来你是个善心人,你的孩子才有这个福气,我也是借了你的
   光,你要知道啊,如果你孩子有个三长二短,长官就得把我毙了。’“

     “国军,”看得出来,爷爷和奶奶,对国军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尤其是爷
   爷:“大孙子,国军队伍里有一个小孩子,也就十四五岁吧,是营长的勤务兵。
   说是伺候营长的,我看啊,倒是营长伺候他。那孩子兵爱尿炕,每天早上起来,
   营长都要给他洗尿湿的被单。

     那一年,你奶奶出外做买卖时,总是背着一个钱搭子,那个小兵崽子,就相
   中了你奶奶的钱搭,非得要买,最后,到底让他给熊去了。他背着钱搭,也要跟
   你奶奶去城里做买卖,他说,从云南跑到关外,还一次也没去过城里呢,他非常
   想看看,关外的城里是什么样的,有没有云南的城里好玩。

     那时,城里是八路的,你奶奶说‘小孩,你要去,到了城里,我就告诉八
   路,你是新六军’,他知道你奶奶是在逗他玩:‘那行啊,大娘,八路准能给你
   奖励。’,嘿嘿,他真的就跟着你奶奶去了趟城里。”

     “奶奶,”我问奶奶道:“奶奶,你没把他交给八路啊?”

     “哎呀,”奶奶认真地答道:“奶奶可不想干这损事,国军和八路打,谁愿
   意赢谁就赢,跟咱老百姓,有什么关系,无论谁来了,到咱家里,都是客,咱都
   满热情地招待。大孙子,这小兵崽子还有热闹事呐!”

     “啥热闹事呐!”

     “大孙子,爷爷告诉你,有一天啊,半夜的时候,外面不知哪里有响动,当
   兵的全都出去警戒,那个小崽子睡得很死,再说,他也不能打仗,大家伙就谁也
   没有叫醒他。等他自己醒过来,看到屋子里一个当兵的也没有啦,就问爷爷:大
   伯,营长呐,部队呐,他们都跑哪去了。爷爷就故意吓唬他:‘刚才八路来啦,
   他们都跑了’小兵崽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你奶奶在旁边说道:“哎呀,你吓唬
   他干啥,看把他吓得,’你奶奶就告诉他:‘你们营长带着兵都在外面呢。’他
   穿上衣服跑出去一看,确实都在院子里,个个端枪站着,这回,心里有底了,进
   了屋,往地铺上一倒,又呼呼地睡上了。”

     “奶奶,”我追问道:“八路来了么?”

     “来了,”奶奶盛了一碗热汤,继续说道:“那天啊,真的就打了起来,从
   中午一直打到半夜。八路军往堡子里打,新六军怕伤了老百姓,当官的下令不许
   还击,全都拎着枪往堡子外面拼命地跑,边跑边冲着八路军喊:你过来,有种的

   你过来。八路军就在后面撵,出了堡子,八路军全都让他们给打死啦,新六军的
   兵骂八路军太不像话,为什么要在堡子里打仗,去伤无关的老百姓。

     解放后,镇政府在那个地方,给那些被国军打死的八路军,立了块碑,还圈
   起一个大院套,修得像个庙,就是三台子那,坐通勤火车就能看到。

     那场仗,新六军也死了不少人,当官的张罗着买棺材埋他们,国军真是有钱
   啊,净买好棺材,那木头才厚实呐。有受重伤的看看不行了,就放在院子里等着
   慢慢死去,轻伤的放在屋子里。

     伤兵痛得叫爹喊娘的,听了真让人难受,谁家没有儿女,要是看到自己的儿
   女打成这个样子,谁能受得了。

     有的伤兵喊着向我要水喝,可是,当官的不让我给他喝,说受枪伤喝水立马
   就完蛋。伤兵渴呀,渴急了就指着我骂:‘操你妈的,老百姓呀,我们在前线给
   你们卖命,你们连口水都不给喝,太没良心啦。’唉,没吵吵多长时间,他就死
   啦。”

     “那,他们最后怎么没打过八路军呢?”我希望奶奶能给我解答这个问题。

     “那谁知道,可能就是该着呗,老天爷安排的,什么都得是命!”这就是奶
   奶给我的答复,奶奶最信命,有个什么大事情的,必须找瞎子掐算掐算。

     “那,他们后来哪去啦?”我继续问道。

     “走啦,谁知道哪去啦!有的让八路逮住了,双手背在后面绑着。八路把他
   们关在咱家里,派兵看着,他们渴了,八路就叫我给他们送碗水送过去,我一进
   屋,看到他们这可怜相,就悄悄地问他们:‘你们这是怎么搞啊,有那么好的家
   伙什,咋还没打过土八路呐?’

     那些被绑着的军官,听我这么一说,脸羞得通红通红的:‘唉,大嫂子,什
   么也别说啦,全完啦,全完啦。’有一个还呜呜地哭起来,还有的军官问我,向
   我打听他们的太太哪去啦,我说:‘我也不知道哪去啦,谁敢问哪,我就看见她
   们都被装上一辆大卡车,拉走啦!’一个挺胖的军官说:“完喽,共产党都得把
   她们送到抚顺配给挖煤的,挖煤的没人给媳妇,八路为了让他们多挖煤,就奖励
   他们女人做媳妇。’”

     “真的么?”我瞪着眼睛问奶奶道,奶奶摇摇头:“不知道,奶奶也不清
   楚,大家伙都这么轰轰,我看八路不能干这事吧!管咋的,都是正经军头哇!”

     “妈,”始终默默听奶奶和爷爷讲述的三叔插言道:“可是,解放后,窑子
   娘们可真的送到抚顺,分配给挖煤的啦,”

     “唉,那天早晨,把国军军官拉走以后,”提及国军的惨败,爷爷很是懊
   丧:“国军败了,八路就开过来了,那人,我的天啊,真是大鼻子他爹——老鼻
   子啦!在咱们家门前这条马路上,整整一天也没过完,你说说,这是哪来的那么
   多人啊,我真不明白,活了半辈子啦,第一次看到这么长的队伍,没头没尾啊,
   一个个连跑带颠的,有的跑得连气都要喘不上来了。

     有个当兵的,口渴了,就进屋向我要水喝,我就向他打听,问他是从哪来
   的,他告诉我:从锦州那过来的,他端起一舀子凉水咕噜咕噜就往肚子里灌。我
   一看,这怎么行啊,跑得这么急,再喝大凉水,能受得了吗。我和你奶奶就抱来
   柴禾烧了一大锅开水,谁进来就给谁喝。那天,我和你奶奶整整烧了三缸水。

     还有一个小兵拿着一块布求你奶奶给他补袜子,他告诉我,这块布是在锦州
   大街上拣的。‘老乡,你可没看着哇,那大街上扔得什么东西都有,商店里早没
   人啦,好东西就在那摆着,没人管。可是,上级命令我们什么也不许拿,不许往
   下哈腰,谁哈腰拣东西就地枪决,这块布是我从一家窗台上拣的,不用哈腰
   啊!’”

     “奶奶,国军和八路,哪个好啊?”我继续郑重地问奶奶道,在我所阅读过
   的文艺作品中,以及观看过的电影里,对国军贬损到了极致,而八军则抬高到了
   神话般的位置,我希望从爷爷和奶奶的口中,给国军和八路重新定位:“爷爷,
   国军和八路,谁好啊?”

     “这,怎么说呢,”奶奶着实有些为难,她摊了摊手:“八路,你爷爷就是
   看不上他们,说他们没正形,穿的衣裳你分不出当官的还是当兵的,当官的不像
   当官的,当兵的不像当兵的。你看看现在吧,嗯?什么也不让你干!大伙都得守
   在生产队里,一天到晚净干没用的,让你种大葱就不能栽萝卜。还把城里的念书
   人弄到农村来种地,他们会干啥呀?只能帮倒忙。土豆子没有到时候就全扒出来
   啦,结果都烂了,纯粹是一群败家仔。”

     “哼,”爷爷冷冷地哼了一声:“我就是看不上八路,怎么的,没正形,八
   路一来,就分地主的东西,还分他们的地。大孙子啊,地主也不容易,人家那可
   是几辈子攒下来的啊,说分就给分啦!

     八路一来,咱们柳壕那些不务正业的二流子,最愿意往八路跟前凑合,向八
   路汇报谁家有多少多少钱,有多少多少地,完了,八路就奖励他们点什么。八路
   分不出好坏人,竟让这些人当起头头来,那还能好。这伙人一攉拢,就把一家油
   坊给分啦,那哪是分呢!就是抢,谁家人多,有本事,就能抢得多点,豆油淌得
   满地都是,你奶奶和你爸爸也去了,可是,抢不上槽啊,就搬回几块豆饼。好好
   的油坊,抢起来比刮风都快,一股脑的功夫,什么都抢没了。油坊老板给大伙下
   跪,谁有空理他呀,气得直垛脚,半夜找根绳上吊了。”

     “好喽,好喽,”奶奶开始拣桌子:“老头子,别掰胡了,赶快收拾、收
   拾,早点休息吧,明早,我还得起早赶头班车,去城里卖鸡蛋呐!”

     ……

                  (十五)

     “力哥,”我正蹲在池塘里抓泥鳅,身边传来甜甜的叫声,我转过脑袋一
   瞧,原来,是大姑唯一的女儿,小蒿子,她背着双手,站在水边,冲我微笑道:
   “力哥,你咋不听姥姥的话呐,又下河了!”

     “哈,”一条可爱的小鱼突然蹿出水面,我激动得大吼一声,冲将过去,结
   果,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摔倒在池塘里,小蒿子惊呼起来;“力哥,快起来,
   快起来,别淹着!”

     “唉,”我捂着酸痛的屁股,垂头丧气地爬出池塘,小蒿子亲切地蹲下身
   来,一边像个小大人似地帮我整理着乱纷纷的衣服,一边皱着眉头,模仿着奶奶
   的口吻,温柔地嘟哝着:“你瞅瞅,你瞅瞅,力哥,你咋这么淘哇,没有一点老
   实气!”

     “唉,”我失望地嘀咕道:“好漂亮的小鱼啊,眼瞅着就要抓到手了,可
   是,却他妈的摔了个大跟头!唉,”

     “得了!”小蒿子拉起我的手:“得了,得了,别在水坑里瞎折腾啦,到我
   家去玩吧!”

     我与表妹小蒿子手拉手地沿着池塘边,向大姑家走去。从池塘边,步行百余
   米,便能看到大姑的家,在宽阔的院落里,耸立着一幢破旧的,但却非常高大、
   雄奇的青砖灰瓦的房宅。这栋非同寻常的房屋,原来的主人乃是村子里很有名气
   的一个老财主,土改时,老财主被无情地扫地出门,大姑父取而代之地成为此栋
   大宅的新主人。

     我的大表哥队长,已经成家立业,并不漂亮的大表嫂怀里抱着一个丫丫学语
   的小女孩,大表嫂热情地将我让进屋子里,冲着怀里的孩子说道:“闺女,看
   看,谁来了,叔叔来了,对啊,快,快叫叔叔啊!”

     “哈,”听到大表嫂的话,我登时吃惊不小,在奶奶家,我不是叫这个人姑
   姑,便是称那个人叔叔,总是当一个可怜的小字辈,今天,来到大姑家,我作梦
   也没想到,我的辈份意外地升了一级,豁豁,我也当上叔叔了:“啊,真不容易
   啊,我也当上叔叔了,毛主席万岁!”

     “嘻嘻,”大表嫂怡然笑道:“这个孩子,真好玩,叔叔就是叔叔呗,看把
   你乐成这样!”

     “嘿,”小蒿子骄傲地说道:“你是叔叔,我还是姑姑呐,大侄女,快叫我
   老姑!”

     “哎呀,”正在炕上飞针走线的大姑,和蔼地对我说道:“小力子来了,嘿
   嘿,大侄啊,好好跟妹妹玩吧,一会,大姑给你做好吃的!”

     大姑父是方圆百里之内,极有名望、手艺高超的木匠,此刻,他板着面孔,
   正在谆谆地教诲着二表哥、三表哥、四表哥,将他那套鲁班手艺,毫无保留地传
   授给自己的儿子们:“不对,”大姑父面色阴沉地对二表哥说道:“不对,这样
   不对,手不能放到刀前,这样,很危险的,会伤到手指的,要这么,刀在手前,
   手在刀后,对,对,就这样,千万要记住这一点啊!”

     我好奇地拿起一把铮明瓦亮的钢刨,大姑父慌忙抢夺过去:“孩子,这可不
   能乱动,会刮破手的,去,跟你表哥到里屋玩去。”

     “二哥,”我站在二哥身旁,悄声央求道:“给我做把手枪呗!”

     “嗯,”二表哥点点头:“行啊,可是,今天,没空,等我有空的时候,一
   定给你做一把漂亮的手枪,跟真的一样!”

     “谢谢二哥!”

     “走啊,”小蒿子不耐烦地拽扯着我:“走啊,力哥,这里你什么也玩不
   了,你什么也不能碰,不是刀就是锯的,弄不好,就得碰伤手!”

     小蒿子将我拽到大姑家的后院,她一屁股坐到一块破木板上,从木板下掏出
   一只只残破的碗碟:“力哥,咱们玩过家门吧!”

     “好哇,”我顺嘴说道:“那,你当我媳妇吧!”

     “行,”小蒿子乖顺地答道:“力哥,我做你的媳妇,可是,你还没娶我
   呐。”

     “怎么娶啊?”我茫然地问道。

     “就像我大哥娶我大嫂那样,咱们先得吃定婚饭!”

     “那好吧,就吃吧!”

     于是,小蒿子非常认真地抓过一些碎菜叶,放到破碗里,她将破碗推到我的
   面前:“力哥,吃吧,吃吧,吃完定婚饭,我,就是你的媳妇啦!”

     “吃完了,”我将破碗里的菜叶,悄悄地丢弃掉,然后,将破碗往地上一
   放,一把搂住小蒿子:“好喽,现在,你就是我媳妇喽!”

     “嘻嘻,”小蒿子幸福地微笑道:“啊,我吃定婚饭喽,我出门喽!”

     “出门?”我困惑地问道:“蒿子,什么叫出门啊?”

     “嘻嘻,”小蒿子解释道:“出门,就是结婚啊!啊,”提及结婚,小蒿子
   愈加得意起来:“妈妈说了,等我出门的时候,一定给我做最漂亮的、最值钱的
   衣服,我爹说,我老闺女出门的时候,我要做一套最最贵重的家俱,给我老闺女
   作嫁妆,啊——,”小蒿子突然惊叫一声,小手死死地捂胯间,挡住我的手指:
   “力哥,你这是干么啊?”

     “摸一摸,”我淫邪地说道,手指继续往小蒿子的胯里钻,小蒿子羞得满脸
   绯红:“羞,羞,好羞,不,不,羞,羞,太羞啦!”

     “结婚了,就得摸小便啊!”说着,我呼地将小蒿子按倒在木板上,身子重
   重地压了上去:“结婚了,就这样,爸爸压着妈妈,”

     “是么,”小蒿子迷茫地询问道:“真的么,力哥,你咋知道的呐?”

     “我,”我得意地答道:“我睡觉的时候,看到爸爸压妈妈了,就这样!”

     说着,我抬起身来,骑在小蒿子的腰部,模仿着爸爸的样子,咕咚咕咚地折
   腾起来,身下的小蒿子呆呆地望着我,娇小的身体可笑地抖动着:“哎哟,哎
   哟,力哥,压死我了,压死我了,轻点,轻点!”

     “啊——,”我俯下身去,搂住小蒿子的小脑袋瓜:“还得这样,”我淫迷
   地亲吻着小蒿子的面颊:“还得亲嘴,对,就这样,亲嘴!爸爸亲妈妈!”

     “唔——,唔——,”我骑跨在小蒿子的身体上,一边可笑地扭动着,一边
   试图将手指探进小蒿子的胯间,抠摸她的小便,机警的小蒿子拼命地按住裤带:
   “不,不,羞,太羞了!”

     突然,房门处传来脚步声,本能的胆怯促使我迅速地从小蒿子的身上跳了起
   来,老姑意外地出现在门口:“大侄,你咋跑到这里来啦,让我好找哇!”老姑
   走到我的身旁,看到地上的碟碟碗碗,老姑立刻明白了一切,顿时阴冷起面庞:
   “大侄,你们干么呐?”

     “老姑,”我喃喃地说道:“我们,我们在玩过家门呐,我已经娶小蒿子做
   媳妇了!”

     “哦,”老姑一脸妒色:“大侄,你不是说过,只跟老姑玩过家门吗?”

     “老姑,我,”我无言以对,低下头去。

     “哼,”小蒿子不服气地说道:“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啊,力哥凭什么只能跟
   你玩过家门啊!”

     “咋地,”老姑理直气壮的说道:“这是他自己说的,不信,你问问他!小
   力,”老姑拽住我的手臂:“小力,你说说,是不是你自己说的,只跟老姑好,
   只跟老姑过家门,……”

     “老姑,我,是的,老姑好,老姑好!”

     “大侄,回家!”老姑拉起我的手:“走,咱们回家!”

     “力哥,”见我转身欲走,小蒿子一把拽住我,泪汪汪地呼唤着:“力哥,
   力哥!唔——,……”

     “老姑,小蒿子,哭了,”我不得不停下脚步,老姑冲着小蒿子瞪了一眼:
   “哼,小骚屄,不要脸!”

     “老姨,”小蒿子委屈地嘀咕道:“谁不要脸啦,老姨,你凭什么骂人啊,
   谁不要脸啦!”

     “你不要脸,想给我大侄做媳妇,你配得上么?”

     “那,你配得上么?”小蒿子回敬道。

     “你,”老姑顿时哑言,良久,才无奈地嘀咕道:“不管配得上,配不上,
   哪有姑姑给侄做媳妇的啊!”

     “为什么不能,”我凑到老姑身旁,习惯性地将手伸进老姑的胯间,老姑迟
   疑一下,但,还是非常配合地叉开了双腿,我得意洋洋地抠摸起老姑的小便,小
   蒿子见状,小脸红得尤如大苹果:“哎哟,老姨让男孩摸屁股,真羞啊!”

     “我愿意,”老姑示威般地说道:“我愿意,你管不着,我就是愿意让大侄
   摸屁股,咋地吧,气死你,气死你!”

     “哼哼,”小蒿子抹了抹脸上的泪珠,小手指反复刮划着红通通的小脸蛋:
   “羞,羞,羞,真羞,老姨让男孩子摸屁股,太寒碜啦!”

     “菊子,小力,蒿子!”房门里传来大姑的叫声:“吃饭喽。”

     “妈——,”饭桌之上,小蒿子郑重其事地对大姑道:“刚才,我跟力哥玩
   过家门的时候,吃定婚饭了!”

     “哈哈哈,”大姑闻言,嘴里的玉米面差点没喷出来:“这个小丫头片子,
   屁大点的小岁数,就什么都懂,老闺女啊,你是不能嫁给小力子的!”

     “嘿嘿,”听到大姑的话,老姑讥笑道:“怎么样,你配不上吧!”

     “为什么?”小蒿子不解地问道:“妈——,为什么,为什么,我为什么不
   能嫁给力哥啊?”

     “不能,就是不能,你不能给小力子做媳妇,你们是近亲!”

     “近亲?”小蒿子呆呆地望着大姑,大姑点了点头:“对,你跟小力子是姑
   表弟,是近亲,近亲,是不能结婚的!”

     “啊,这,”小蒿子满脸的失望之色:“这,为什么,近亲为什么不能结
   婚!”

     “近亲结婚,是骨血倒流,生出来的孩子,不是呆,就是傻!”

     “嘻嘻,”老姑更加得意起来:“完了吧,你就趁早死了心吧!”

     “二哥,”吃过午饭,我再次央求二表哥道:“二哥,给我做只木头手枪
   吧!”

     “唉,”二哥指着他手中的活计,叹息道:“小力,这活,今天如果干不完,
   我爹会揍我的,明天,明天吧,明天我一定给你做只木头手枪!”

     “嗨,”我失望地离开二哥,漫无目标地溜进大姑父的贮藏室,只见狭窄的
   小仓房里,充塞着各种款式和型号的铁锯、钢刨、锉刀等等,直看得我眼花缭
   乱,我蹲下身去,逐个摆弄起来。

     “哈,”一个小巧玲珑的钢刨引起我强烈的兴趣:“好漂亮,好精致啊!”
   我顺手拣起一块小木板,感觉非常适合做成一把小手枪,于是,我一只手拎着小
   钢刨,一只手按住小木块,笨手笨脚地刮划起来。

     哧啦——,锋利的刨刃无情地划开我的手背,一阵凉丝丝的微风刮过,立刻
   露出森森白骨,瞬间,鲜红的血水,滚滚涌出。

     “啊——,不好了,啊——,”我惊赅到了极点,一屁股瘫坐在地,绝望地
   哀吼起来:“唔——,唔——,唔——,”

     “怎么了?”听到我的哭喊声,大姑父应声推门而入,他一眼看到我血淋淋
   的小手:“我的老天爷,这,这,”大姑父呼地将我抱起:“快,快,去医
   院!”

     ……


                  (十六)

     天气渐渐地寒冷起来,我再也不能与老姑厮守在柴禾垛里,尽情把玩她的小
   便,刺骨的西北风无情地将我们吹刮到屋子里,我不得不与老姑终日混迹在热滚
   滚的土炕上,或是比赛似地舔吮着玻璃窗上厚厚的霜花,或是又呼又喊地满炕乱
   跳,或是拽扯着窗框,爬到炕柜上,再咕咚一声,跳回到土炕上。

     “芳子,”奶奶板着面孔,对二姑嘀咕道:“你,真的想好了!”

     “嗯,”二姑盘腿坐在土炕上,听到奶奶的问话,一面纳着鞋底,一面点点
   头,然后,张开嘴巴,叼住细白的线绳。

     “唉,”躺在炕头的爷爷,有气无力地叹息道:“算了吧,女儿大了,不由
   娘啦!”随着寒冷的降临,爷爷便条件反射般地旧病复发,又是咳嗽,又是气
   喘,哼哼呀呀地躺倒在土炕上,度日如年。

     “唉,芳子,”奶奶似乎仍不甘心地说道:“你哥来信不是说,他,不同意
   吗!”

     “这是我自己的事,他同意不同意,跟我有什么关系啊!”二姑坚持道。

     “你哥说,他家成份不好!”

     “我不在乎这个!”

     “你哥说,他们家的人,一个比一个驴性!”

     “那可不见得,他们家,也就出了卢清海这么个大活驴,……”

     “唉,”

     “……”

     “老姑,”听到奶奶一声接一声地叹息着,望着二姑义无返顾的神色,望着
   爷爷无奈的愁苦之色,我不解地瞅了瞅身旁的老姑:“老姑,怎么了,二姑怎么
   了?”

     “二姐,要出门喽!”老姑则不以为然地顺嘴答道。

     “啊——,”听到老姑的话,我的脑袋尤如意外地挨了一记重重的闷棍,嗡
   ——,嗡——,嗡——地乱叫起来:怎么,二姑要嫁人,二姑要结婚,如果真是
   这样的话,那么,二姑不是也得要像妈妈那样,被讨厌的、极其陌生的男人,无
   情地压在身下,然后,……

     “二姑!”我不敢再继续想像下去,这对我太残酷了,我无法接受这一现
   实,我呼呼呼地爬到二姑的身旁,啪地按住她手中的布鞋底:“二姑,你要出
   门?”

     “哦,”二姑停下手来,握着光闪闪的铁锥,静静地瞅了瞅我,然后,缕了
   缕我的乱发,轻轻地点了点头:“嗯,咋的?”

     “二——姑——,”我咕咚一声依到二姑的怀里,隔着外衣,抚摸着她的酥
   乳,想着二姑这对迷人的酥乳,即将离我而去,成为陌生男人的玩物,我鼻子一
   酸,伤心的泪水扑噜噜地滚出了眼眶,二姑没有再说什么,白嫩的玉手轻柔地擦
   抹着我的面庞,刚刚走进屋子的奶奶见状,茫然地问道:“小力,大孙子,怎么
   啦,哭什么啊,是不是老姑又欺侮你啦?”

     “没,没啊,”老姑慌忙辩解道:“没,没,才没呢,是他听到二姐要出
   门,这不,跑到二姐怀里,就哭了!”

     “唉,”奶奶闻言,湿淋淋的大手在围裙上抹了抹,然后,坐到炕沿上,理
   了理我的衣领:“唉,小力子舍不得二姑,小力子不愿意让二姑出门!是不,大
   孙子。”

     “呜——,”二姑突然扔掉铁锥和布鞋底,抱住我的脑袋,莫名其妙地抽涕
   起来:“呜——,呜——,呜——,呜——,……”

     事情并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情况很快便急转直下,奶奶家发生了许多微妙
   的、让我捉摸不透的变化。每天,都有我认识的,或不认识的男男女女们,走马
   灯般地穿梭往来于奶奶家,在所我认识的人中,有大队保管员老杨包、车老板吴
   保山,而印像最深刻的乃赫赫有名的屠夫卢清海。

     重病缠身的爷爷,不得不坐起身来,偎在土炕上,与不断而来的众人热情地
   寒喧着,说着一些我根本听不明白的话,而奶奶,则带领着三叔和老叔,满头热
   汗地烧火煮饭。在那个极其艰难、困苦的时期,爷爷招待众人的饭菜,相当简
   单,饭桌之上,众人一边咀着玉米饼,一边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还有一个戴着
   花镜的老爷爷,像模像样地写着什么。

     “他们在干么啊?”我问老姑道。

     “定亲呗,”老姑说道。

     “跟谁定亲,二姑要嫁给谁啊?”

     “大侄,”老姑神秘地说道:“你猜猜啊?”

     “不知道,”我摇摇头:“我猜不着!”

     “杀猪匠的弟弟,”老姑告诉我道:“就是那天打架时,放火的卢清海的弟
   弟啊!”

     “啥,”我不解地嘀咕道:“二姑为什么要嫁给他啊!”

     “不明白,”老姑也表示出不满:“不知道,不知道二姐是怎么想的,大
   侄,咱们老张家,跟老卢家不对付,听爹说,过去,还有仇呐,可是,也不知道
   二姐是怎么想的,非得要嫁给老卢家!唉,这不,连定婚饭都吃上喽!”老姑叹
   息道:“唉,二姐的事,就算定下来喽,吃完定婚饭,就要出门喽!”说着,老
   姑的脸上突然闪现出一丝羡慕之色。

     望着老姑那满脸的慕色,我却陷入无尽的绝望之中,我又悄悄地扫了扫默默
   地端坐在土炕尽头的二姑,望着二姑那死亡般的表情,我顿时产生一种强烈的失
   落感,我坚定地认为,我将永远永远地失去一件最为珍贵的宝贝!

     怦——,怦——,怦——,梆——,梆——,梆——,……

     我刻骨铭心地记得,我永永远远也不会忘记,那是一个寒冷的,昏沉的,看
   不见太阳的早晨,一阵讨厌的鞭炮声,将我从即将失去二姑的噩梦中惊醒,我睁
   开眼睛一看,二姑穿着一身鲜艳的衣服,从来没有抹过任何化妆品的方脸上,非
   常让我吃惊地涂上了厚厚的雪花膏,身前身后,围拢着一群大姑娘、小媳妇,冲
   着二姑,嘻嘻哈哈地指手划脚,品头评足。

     “嗷哟,你还别说,芳子平时从来不打扮,这一打扮起来,可真惹眼啊!”

     “哎呀,芳子,这件衣服的颜色,太艳了点吧!”

     “艳点好啊,结婚么,不得新鲜新鲜,……,”

     怦——,怦——,怦——,梆——,梆——,梆——,……

     讨厌的鞭炮声再度响起,继之而来的,又响起剌耳的锁呐声,很快,房门被
   人推开,一个着装崭新的少妇,捧着花花绿绿的棉被,笑容可掬地走进屋来,她
   非常自然地将花棉被放到土炕上,然后站到一旁,随即,一个笑嘻嘻的少女,走
   到炕沿前,将手中的蜡烛点燃,轻轻地放置在棉被前,末了,与少妇并排而立,
   一个面容英俊的小伙子,双手捧着一块红通通的鲜猪肉,走到奶奶面前:“老张
   大娘,呶,离娘肉送来喽!”

     奶奶没有作答,手掌一挥,示意小伙子将猪肉放到方桌上,唢呐声中,一个
   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满面春风地走进屋来,他一手拉着着爷爷的病手,一手拽
   着奶奶的粗手,叽哩哇啦地,不知嘀咕一些什么鬼话。

     “哈,”屋子里送亲的妇女们纵声嚷嚷道:“哈,真他妈的能讲,死人也能
   让你说活喽!”

     “嘻嘻,好一个大叫驴啊!”

     “哈哈哈,”

     “嘻嘻嘻,”

     “嘿嘿嘿,”

     “……”

     被众妇女们讥讽为大叫驴的男人口若悬河一番之后,屋子里顿时沸腾起来,
   一身盛装的二姑,在妇女们的嘻嘻哈哈的推搡之下,面色羞涩地缓缓地走出屋
   外,我顿时浑身颤抖:“二——姑——,”

     “哎呀,这小子,怎么还不起来啊!”几个妇女冲着我嚷嚷道:“小力子,
   还不快点起来,姑姑就要上车喽,你还不给姑姑压车去!”

     说完,众女人呼地将我围拢住,你拽来裤子,她扯来衣服,顾头不顾脚地胡
   乱往我的身上套,还有的人抓过湿毛巾,草草地给我擦了一把脸:“行了,三把
   屁股,两把脸,小力子,快下地吧,给你姑姑压车去!”

     我稀里糊涂地被众女人推上大马车,车老板吴保山扬了扬手中的大马鞭,诡
   秘地冲我嘀咕道:“小家伙,到了姑父家,不给你红包,你就不下车,记住
   没?”

     “嗯,”我迷茫地点点头。

     “驾——,”车老板吴保山马鞭一扬,哗楞一声,大马车迎着剌骨的冷风,
   缓缓驶出奶奶家的大院子,二姑依然是默默无语,端坐在大马车的中央,四周围
   拢着叽叽喳喳的姑娘媳妇。

     “力——,”突然,一只热滚滚的玉手,深情地握住我早已冻僵的手掌,我
   回头一看,是二姑,二姑关切地问我道:“大侄,冷了吧!”

     “二——姑——,”我不知道说些什么。

     “嘻嘻,”众女人赞叹道:“看,多好的姑姑啊,都出门了,还惦记着大侄
   呐,力啊,你可不能忘了姑姑哟,长大了,有能耐了,可要好好地孝敬姑姑
   哦!”

     “二——姑——,”二姑依然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听到众女人的话,我鼻子
   一酸,眼前再次模糊起来。

     “到喽,到喽!”不知走出多远的路程,马车停在一处院落的门前,院子里
   一派喜气扬扬,吴保山转过头来,再度叮嘱我道:“小家伙,到喽,千万记住,
   不给红包,绝对不能下车,可别让他们小瞧了咱们娘家客,不把咱们放在眼
   里。”

     “哈,”一个穿着极不得体的中山装的大脑袋男人,堆着笑脸走到马车前:
   “哈,欢迎,欢迎,欢迎漂亮的新娘和尊贵的客人!”

     大脑袋伸出双手,欲抱我下车,我本能地将身子往后挪动着,不肯进入他的
   大手掌里,大脑袋友善地笑了笑:“小家伙,大伯抱你下来,小家伙,别着急,
   你的红包是绝对少不了的!”见我还是迟疑不决,大脑袋终于掏出一块小红纸,
   塞到我的手上:“拿着,小家伙,嘿嘿,这回,可以下车了吧!”

     没容我作出回答,大脑袋双手一张,便将我抱下车来,众妇女立刻拥着二姑
   跳下大马车,向着院门走去,刚刚走到院门口,众妇女突然嘻笑起来,一把将二
   姑推到最前面,我还没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见院门哗地洞开,几个比我年龄
   稍大一些的男孩,人人手里端着一只花瓷盆,里面装满了黄豆、谷子、玉米粒等
   等,见二姑缓缓走进院子,纷纷抓起瓷盆里的谷粒,毫不客气地抛向二姑,二姑
   本能地护住面颊,停止了脚步。

     “操——你——妈——,”我顿时怒火万丈,冲着那几个男孩破口大骂,同
   时,不顾一切地冲向前去,众妇女慌忙拽住我:“小力子,别,别骂人啊,这是
   祖上传下来的老规矩啊!”

     “这孩子,怕姑姑被打痛吧,嘻嘻!”

     “小家伙,”大叫驴拍了拍我的肩膀:“心痛姑姑啦,嘿嘿,走,跟大伯进
   屋去!”

     我余怒未息,握着薄薄的红纸片,跟在大叫驴的身后,在众妇女的簇拥之
   下,走进一间雾气弥漫,烟气腾腾的屋子里,在屋子的中央,放置着一张堆满菜
   肴的大餐桌,大叫驴站在屋门口,扯着沙哑的嗓子吆喝着:“喂,是娘家客的,
   都往这间屋里请,……”

     “力,”我刚刚坐到餐桌前,旁边一个陌生的小媳妇盯着我的红纸包说道:
   “力啊,咋不打开看看啊,看看老卢家给你多少压车钱啊!”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笨手笨脚地展开红纸片,里面包裹着一张崭新的,散发
   着墨香的钞票,众人嘀咕道:“哦,伍圆呐!”

     “真没少给啊!”

     “老卢家人虽然粗野,可是,特好面子,办事情,从不拉过!”

     “……”

     “哼,”听到大家的议论,对面一位容貌慈祥,身材矮胖的老者,端着小酒
   盅,一脸不屑地冲我哼哼道:“哼哼,小兔崽子,伍圆钱,就把你姑姑给卖
   喽!”

     “哈哈哈,”听到老者的话,众女人扶着餐桌,纷纷仰面大笑起来:“嘻嘻
   嘻,”

     “嗬嗬嗬,”

     “……”

     “二——姑——,”我顿时羞愧难当,啪地将钞票扔到地上,伤心的泪水夺
   眶而出:“二姑,二姑,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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