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骤变 湖边,常绿小乔木的枝头上,丛生着雪白花朵,散发出阵阵花香。纯静的花冠随风颤抖,中心那点梅花般红印娇俏可人。 越美艳,越剧毒。 少女跪着松软的土地,指尖撚起飘落在地的海檬花,朱唇微启,含入凋零小花,一朵又一朵。 每一朵,都让她冷汗涔涔,吐息之间逐渐微弱。 清澈的水眸望着一地的残花,她想,这一生,就如同它们,终归只能随处飞散,任人践踏。 可,即使是死,也不折损腰骨,挺直背脊,直到最后一刻仍保住尊严。 乌丝随风轻荡,苍白的肌肤衬得长睫下的阴影更为清晰,仿佛黑凤蝶静止了羽翼,透着浓浓的哀伤,眼前的人物变得虚无飘渺。 〝可惜这副好皮囊,若能玩玩多好。〞二名壮汉双眼充满色欲,却皆不敢付诸实行,怕为自身召来不幸,只敢盯着她的生命一点一滴地流逝。 旧俗流传,双生子必带大凶,面容相同,其一为邪魔寄胎,最终双双夭折,且家族乡里将临灾祸。 双生之一,多年前,早已殒落,徒留她苟活于世,如今也被迫踏上黄泉路。 闭上眼眸,毒,随着血液,已蔓延遍布全身,神经似是火烤着灼热,启唇却未能发出一语,只因她的嗓子毁坏。 温柔婉约的娘,您曾说过,世上,皆有因果,种善因必得善果,为何女儿安本份做人,却仍旧落得凄凉的下场,难道是前世因,今生受? 那么,只盼,今生已种下的好果,来世能让女儿善终。 连支撑的力气都抽离,她虚软地倒趴,意识浑沌,唇角却微微扬起。终于,那么多年以后,她能够与亲娘妹妹相聚了,是吗?鼻间满溢着青草香味,仿佛回到稚龄时,娘总亲手楝菜,洗手作羹汤给她与妹妹,她扑抓着娘那袭素雅的衣裙,布料沾染着大地的气味。 壮汉抬脚,踢了踢女子的身躯,继而蹲下身,手指放置于她人中处检视,确认已无鼻息后,放心一笑,道〝这手段够高明,官府只能判定自杀。〞 大景国历经前四任帝王治国,国势推极富盛。 盛极之时,衰败之始,历朝兴衰存亡,皆有迹可循,上者不可不戒慎之。此为开朝老皇帝留与子孙,许是第五任统治者过于安逸及懦弱,朝官各分党派,贪污之举渐兴,清官莫不告老还乡,或流与派别夹缝中生存。 正元二十八年,萧府。 这年方过和乐融融的旧年,迎来新年。倪莞儿挺着圆滚的大肚子,萧崇越儳扶着妻子,于庭园中漫步,她不畏寒冷的冬日,只因丈夫眼中的暖意,融了四周的冰雪。 募地,倪莞儿眉心紧皱,一阵阵急促强烈的撕裂感自下体传来,腿心间流下粘腻的血,在素白的裙上开出朵朵红花。 萧崇越急忙地横抱起她,对着下人喊着找产婆。 一时间,萧府忙碌起来。看着一盆盆热水往房里送,听着令人胆颤的叫声,他守在门外,自白昼来到黑夜。 当响亮的婴孩哭声画破天际时,萧崇越放下心中的悬石,奔入房内。 产婆声调颤抖,惶恐道着得双生女,令他大为震惊,旧俗曰双生子必带大凶,当下即欲将孩子送走,却被倪莞儿哭求。 萧崇越念在,一日夫妻百日恩,最后作罢。可,那晚也是他最后一次踏进倪菀儿的闺房。 鹣鲽双影永不再,一朝成为下堂妻。良人转身迎新人,旧人泪垂守空闺。 仆人们待谁好自然是跟着当家主子走,既然萧老爷对倪菀儿弃如敝屣,于是尽往二房杜氏那处巴结。杜氏出身商贾,会识字又能持家计,尤其后二年内杜氏产下一子一女,萧崇越更是盛宠她,锦衣玉食,百般呵护母子三人。 反观倪菀儿这方,粗茶淡饭,用的简直比下人还不如。她不跟谁说嘴,可二个女儿知晓亲娘总是望着亲爹住的园子,眉间是化不开的愁。 正元三十三年。这年寒冬,瘟疫来得猛急,倪菀儿不幸染上,不到三日已经病得枯瘦如柴,加上杜氏不让大夫来看,第四日就撒手人寰。 萧府仓促地把倪菀儿的后事给办了,说是丧事,可由上至下,除了那对双生女外,没有人脸上出现哀伤神情。过了几日,杜氏名正言顺地被升格为正室。 大年过后,萧崇越升上官职,坐上兵部侍郎,虽为次官,但五年来终于出头,更让他觉得是因杜氏做正妻的缘故。 丈夫升职,杜氏心花怒放,趁此机对他提双生女的事,想将二个孩子赶出萧府。 原本他不迷信旧俗说法,但自从杜氏当了正房,的确仕途跟着顺遂起来,他不会跟自己的官位过不去,便默许杜氏去做,他完全不过问。 这天,夜正黑,月儿躲避。 萧傲蓝牵着萧傲青回到房内歇息,端来热水给妹妹暖脚。萧傲青在未满足月时生了场大病,落下病根,身子没有萧傲蓝来得强健。 〝姐姐,每天为我忙,累不累?〞低头望着萧傲蓝的双手浸在热水中,肌肤泛着点点的红,萧傲青真觉得过意不去。 〝怎会,青儿乖巧,姐姐能替你暖暖身子是好的。〞萧傲蓝抬头微笑。 在两姐妹谈话时,二个ㄚ环闯进来,手里拿着瓷碗,不分由说地压住女娃,将水液灌进她们的嘴中后,匆忙离去,且将房门由外横住木条。 她们感到喉咙如灼烧般,痛不欲生,萧傲蓝奔至门前,用力地拍打门板,却发现一股浓烟开始飘散在空气中。 糟糕,是火! 萧傲青害怕地抱紧姐姐,小脸都是泪水。萧傲蓝安抚着妹妹,持续拍着门板,半响后,房门开启,她想也不想地扯着妹妹往外逃。 大宅虽是华美,人心却是恶毒。 心里知道继母是打算要她们死,说什么也不能继续留在府上,于是,二人逃离萧府,往东城的方向跑着。 杜氏听了下人来说,事情已经办妥,她笑了笑,这事若不成功,还得了。 她命ㄚ环把二人关在房内,放火烧屋,为避免她们大喊引来左邻右舍,还特地事先强迫喝下哑药,要是明早外人问起,就有借口说二人睡得熟,来不及逃出来,被火葬身。 谁知隔天清早,家仆对着焦土来回巡视,就是不见二人的骨骸,杜氏想,即便逃走,身无分文,且成了哑巴,若不是沦为乞丐,也应是冻死在路边,此事就此打住。 2.机缘 纯然的黑,意识涣散,顿失知觉。 彷若停留一炷香,尔后,魂魄再度涌进官感,身子是痛入骨髓,刹那,睁开眼皮,一时困惑于自己身在何处。 四周杂乱,壁缝生草,神像斑驳,这不是五岁那年住过的小庙?惊愕之余,萧傲蓝还觉身上压着软沉的重物。 低头一看,竟是妹妹卷缩在自己怀中,脸色苍白如纸。 〝傲…傲青?〞她抖着小手,指尖轻碰触那冰凉的脸颊,同时发现自己能吐出微细的声量。 吃力地抬眸,萧傲青喘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颤着唇,说〝姐姐…我好累……想睡了……〞 〝青儿别睡,陪姐姐说说话。〞萧傲蓝哄着,纵使不明为何回到此景,也大约知道此时是逃出萧府的那晚。夜黑人睡,姑且不说身无盘缠,即便上街找医馆,也无大夫看病,只能再撑些时辰等到天亮。 〝青儿,今晚咱们不睡,看外头的星星。〞萧傲蓝的双手不停搓着妹妹的手臂,期望能够驱走她肌肤上的寒意。 一天星斗,亮光闪烁。 萧傲青深知死亡将近,紧紧搂着姐姐,泪珠在眼眶中打转,但硬是被她给吞下,最后一次跟姐姐看星星。 不哭,不哭的。 〝姐姐,长大后的哪天……我想跟你一起穿古香缎。〞她扬着甜笑,眼里带着似梦如幻的雾光。 古香缎,她们曾在重要节日萧府宴请宾客时,见过继母穿过。说来可笑,以她们的身分并非穿不起,但亲爹从没让绣娘踏进卧房,身上穿的都是一般粗布。 轻揉着妹妹的发顶,萧傲蓝点点头道〝好…等哪天姐姐赚够钱,就给你订做。〞 萧傲青蹭着温暖的胸,她的亲姐姐啊,真真对她好,可惜她无法撑到那时,望着远方的星辰〝姐姐…青儿以后会成为……最闪亮的那颗星星…这样你就会一眼找到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眼眸已然被泪水模糊,萧傲蓝贴着妹妹的脸颊,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姐…姐……你可要…记得……〞小小的身躯缩偎在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怀中,生命虽短,可萧傲青从不觉得苦,因为有个坚强的姐姐陪伴。 〝嗯……绝不忘青儿……〞萧傲蓝将妹妹环得更紧,但越发感到对方的身子渐冷下来,泪如珍珠般断了线,掉落,在衣裳上留下一道道暗点,心如刀割。 得到承诺,萧傲青放下心,轻轻地诉着〝姐姐……青儿…真的累了……晚安…〞 抱着冰冷的躯体,萧傲蓝痛声饮泣,身子抖得如风中落叶般,将几十年来的酸哭一次宣泄得够。 天边泛白,初曦斜射,冷雾尽散。 抬手抹了抹泪脸,她抚过那张与她同无样的脸孔,此时纯真圆眸闭合,再也睁不开,〝晚安……青儿。〞 悲伤冲击过后,萧傲蓝静下心细想。 喉咙疼着,如烈火延烧不曾停歇,感知过于强烈,让她明白这不是个梦。 由湖边逼死,至鬼门关前走一遭,再回到正元三十三年。 重生?! 是了。否则她怎会身材矮小,怎会重遇上青儿呢。 许是上苍认为她不该进入六道轮回,给了她机会再重当一次萧傲蓝。 上世,活得落魄,沿街乞讨,饿上数日是家常便饭,流浪过大景国大小不等之地,原以为杜氏已放过她,却仍在豆蔻年华难逃一死。 这世,不愿再当傻子,蒙蔽双眼,纯然认为全天下人皆仁人怀抱,等着杜氏对她伸出魔爪,坐以待毙。 背起妹妹的尸体,萧傲蓝步至大街,挨家挨户打扰。 已经过十来多户,她望着门口黑底金字匾额上提着倪府,微微勾起唇角,那是亲娘的姓氏呢。 〝小姑娘,有何事?〞小厮皱着眉头,眼底带着不屑的情绪,心中估计又是来骗吃骗喝,这几日遇上不少这样的人。 萧傲蓝行乞多年,察言观色,自然是懂得,摆着楚楚可怜样,道〝这位大爷行行好,能够帮忙引见贵府老爷么?〞 〝去去,别站在门口碍眼。〞说罢,小厮正想转身,却瞥见不远处马车驶来,连忙将萧傲蓝推向一边,她没料到此举,小小的身子背着尸体,重心不稳,往后栽坐在地上,惹得她怒瞪对方。 这景象刚好被在马车上头的倪政钧给见着,下车第一件事就将小姑娘给扶起,还顺带斥责小厮。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这番恶状,给人瞧见,还以为倪府仗势欺人。〞倪政钧口气威严,但在面对萧傲蓝时却面容和蔼。 萧傲蓝既知对方是倪府主人,连忙下跪,磕头求着〝小的欲卖身葬妹,求求大爷收留,小的做牛做马都成。〞 倪政钧颇讶异地看着眼前脏兮兮,长发纠结凌乱的小姑娘,这么小就出来卖身葬妹,实在可怜,虽说她言语尽显卑微,但那双大眼却无惧,直挺着背脊,她的尊严不容践踏。 至于,那粗哑声微的嗓子是怎么回事? 〝起来吧,你叫什么名字?〞倪政钧瞄了眼摊在地上的尸体,二个一模一样的面容,双生子!? 传闻双生子其中一人为恶魔寄胎,莫怪,这般稚龄却流落街头,嗓子应该也是其原因而坏了吧…… 咬咬唇瓣,小姑娘回答〝倪…倪傲蓝……〞 舍弃父姓,只因亲爹从不曾给予父爱,娘一手拉拔她长大。 不冠父姓,只因亲爹不配她敬重,且顾忌到杜氏寻人。 她不是故意要跟大爷逢迎而改姓,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份。 〝咦?你也姓倪?爹娘是哪里人?〞 〝小的…...没爹…我娘姓倪……是陌水人…〞女孩说的吞吞吐吐,却被倪政钧误解成是嗓子疼而说得吃力。 倪政钧扬着温雅的笑容,〝进来吧。〞,转头交待小厮将尸体搬入,接着大手牵起那只污黑小手走进府中。 她抬眸望着高大的身影,眼缓缓地发热。 爹爹的手是不是也这像般呢? 3.契亲 入了大厅,倪政钧将倪傲蓝交待给ㄚ环,要求梳洗洁净后,再来。 随着仆人绕过迂回长廊,小乔灌木立于园中,雅致悠然,鹅黄桂花盛开其树梢,淡淡香气乘风拂过面颊,使人舒畅。 进入某房后,倪傲蓝见房内墨画器具皆古色古香,推测自己应是遇上富贵人家。虽说人在屋檐下,要时时刻刻看主子脸色做事,但即便只是当个倪府ㄚ环,都好过在外头餐风宿露。 站在大木桶前,那ㄚ环道要帮她脱衣沐浴,惊得倪傲蓝直说不用。在萧府,她没贴身ㄚ环,现下有人要服侍,挺别扭的,再来,即使这副躯体只有五岁大小,可给旁人看了还是不习惯。 动手脱衣,倪傲蓝大眼直盯着右脚背,怎么多了个梅花红印?记得儿时也没这胎记,看着,那红印竟与海蒙花花心相重叠。 她蹲下身,一遍遍抚摸。 这是上苍给前世的她留下的痕迹,是要她莫忘前世潦倒惨状,要她时时记取,是么?是么? 既然拥有再次活过的机会,她绝不再任人宰割。 浴火重生。 她要让心怀不轨之人都得到报应。 穿上干净的衣裳,手指搓揉着柔软的布料,倪傲蓝心想,在倪府当个下人穿的料子竟比在萧府当个不受宠的小姐来得好,真讽刺。 随着ㄚ环走回到大厅,就见倪政钧正品着茶,身旁还坐着一名雍容婉约的女人,这妆扮怎么看都像是女主子。 倪傲蓝机伶地跪地,〝奴婢拜见夫人。〞 方才丈夫已经跟她提过这孩子的事,让孟茹鸢实在心疼,这会又见女娃的面容,粉雕玉琢,那双眼睛灵活可爱,她立即喜欢上。 五年前她怀有身孕,可一场意外,小产了。 之后她还想怀上孩子,可大夫跟倪政钧不同意,就怕到临盆时会保不住母体。倪政钧深爱妻子,说什么也不愿冒这风险,于是,二人没有子嗣。 如果那时胎儿保住,她的孩子也应当跟这女娃差不多大。孟茹鸢对孩子的渴望便寄情于倪傲蓝身上。 〝快起来,老爷,这孩子当我的贴身ㄚ环可好?〞孟茹鸢拉起倪傲蓝,转头对着丈夫要求。 〝夫人喜爱便好。〞倪政钧含笑肯首。 真没想到这女娃原本竟长得极漂亮,假以时日,必然成国色天姿。 这情景完全出乎倪傲蓝意料之外,她原本想着若能当个最卑微的挑水ㄚ环就该满足,对方没因双生子而吓得给她吃闭门羹,就该偷笑了,没刁难她,又让她当主母的贴身ㄚ环。 暖流滑过胸口,使她立即跪地,磕头三下,嘴里连说着道谢。 让倪氏伉俪对这小姑娘好感倍增。 日月如流,梨花乘风扑落,娇小纯纯地铺叠于泥上,淡然香气四溢。 倪傲蓝愉悦地端着补气元参茶,过三个多月,她已习惯倪府上下大小事,主子还找了大夫来看诊她的喉咙。可惜已无能回复当初,只能喝些润喉茶来保养,但她不感到失落,比起前世,喉伤拖着到后来都成了哑巴,这生还能说出话,已经是上苍对她疼爱。 踏入书房,见倪政钧专注地阅读公文,她便轻巧地放置于案上,又看他提笔欲书,砚台墨水已干,添入清水,执砚磨墨。 抬眸瞧见小ㄚ头正认真服伺,倪政钧突然道〝傲蓝,你识字么?〞 这小姑娘实在聪慧,几个月相处下来,她做事俐落,且贴心细致,比起府上年轻的下人,能力超乎太多。 如此精明的孩子拿来做仆人真真浪费了。 〝回老爷,平浅字词识得。〞 〝傲蓝,如果你有爹,你想他会是怎样的爹?〞 倪傲蓝心里打了个突,原本清亮的大眼微暗。她有爹,可是那个爹从来都吝啬给她一丝温暖,连个慈爱的眼神都不愿意给。 那只是拥有血脉相连的爹,却不是她渴求的爹。 〝嗯……他会教奴婢做人处世,会教奴婢写字……能够…坐在他腿上,他念着诗词…奴婢跟着学……〞她鼻间发酸,即使泪珠打转,仍牵强笑着。 她曾见过萧崇越这般对着那二个侧室的孩子,初时总会期盼着爹也对她做,可日子一久,她总算明白连见亲娘一面都不要,更何况是她呢。 小ㄚ头的话着实让倪政钧讶然,也更加深他的决定。 大手揉了揉她的头,〝那老爷当你爹可好?我跟茹鸢没孩子,收你为义女,如何?〞 抬头望着高大的倪政钧,倪傲蓝红着大眼,颤巍巍地回答〝可以么?〞 〝当然,除非你不愿意。〞 〝奴婢当然愿意,…….可…可想问老爷,能够当义子吗?〞 〝哦?你想舍弃女儿身,改当男儿?何因?〞 〝因…想成大器,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可老爷愿意栽培的话,奴婢会下苦心,再来……不知道恶人是否会寻来,奴婢不想给老爷添麻烦。〞倪傲蓝思考好一段时间,光是只有舍弃姓氏还不够确保平安,对杜氏来说,要找到她,算是易如反掌。 也许这么一来,成人后无姻缘,可前世没嫁人,不懂情爱,也无所谓觅良人的问题。 还有,她曾私下跟其他ㄚ环询问倪政钧的背景。 他任大景朝廷户部尚书郎,为人正直不二,行事一丝不苟,于田赋财经法条上致力不懈,但也因清廉主事,引起不少官员抨击。若她没记错,在正元四十七年,以强占民地,私吞修葺捐输,贬官边境,腾喧一时。 倪傲蓝相信倪政钧的人品。因此想以己之力,力保他避过此难。 垂眸思付,女娃说的话并不无道理,倪政钧大手一揽,将她抱坐于腿上,〝从此刻起,你是倪府少爷,义父必好好教育你,你可别让为父失望。〞,说罢,拾来案上诗本。 〝是,爹爹。〞倪傲蓝漾起微笑,耳边传来倪政钧解说寓意的嗓音,让她的眼又雾水盈盈。 她有个待她好的爹了。真好,真好。 是日,倪老爷对全府宣布,倪傲蓝为其义子。 一朝红颜改。长日持书案边坐,朱墨烂然。 4.天缘 六年后。 昨夜鹅毛大雪,天云山水上下一白。斜晖照落,晕染银木,层层橘红堆叠。 于城外漠然山腰,稚龄少女外披鹅黄暖裘,身穿水蓝衣裳,芙蓉朵朵开于其间,好似立于一江寒水上,清雅傲然,裙角随风飘摇之间,仿若芙蓉身姿高贵。 站在一处简约坟前,墓碑前方放置着一袭与她身着同款衣裙。 〝青儿,还记得么?姐姐曾经答应过你,等赚够了钱,要给你订制古香缎,你跟我身形相当,穿起来必好看。〞倪傲蓝蹲下身,小手抚着碑上刻得名字。 她虽身在倪府,穿用皆能信手拈来,可,人不能因得势而忘本。 每年,元宵节时,倪氏夫妇会带她上街看灯,玩诗词对联,一来磨练她的文思,二来赢者,一道题目能得一两白银,她通常对赢三道,便离去。 这几年下来,累积的白银,恰好在今年能够订制二套古香缎,便于倪傲青的忌日时带过来。 倪傲蓝又说了些话。 突然,天落斗大雨珠,打落枯树枝干上依附的冰雪,阵阵瓢泼,不曾间断。 山径小路于雨天本就不好行走,加上雪堆,更是泥泞不堪,原本一个时辰的路途,应是得花至少一个半时辰才能回到山下。 可,倪傲蓝担心的不是下山,而是下起倾盆大雨,推测雨水融雪,会引起雪崩,如果她往山下走,也许会有不测。她咬咬牙,立即提裙往上走。 果然,半个时辰后,耳边传来阵阵轰隆声响,脚底窜起地动山摇之感,她更是奋力地往前奔跑。 约半刻钟后,倪傲蓝躲进一处山洞,雨势转小,仍稀稀疏疏下个不停。 抬手拭去脸上水渍,借着外头光线,大眼巡视一圈,石地上还残放着不少枯枝,拿来生火用刚好。 啪。 背后发出一道细微声,使得倪傲蓝机警地转身看去。 来者是名清丽少年,那双黑眸晶亮如灿星正瞧着她。 面容如三月桃花艳丽,眉宇之间,尽显铅华风姿,虽说一身雨淋,却不显狼狈,反更绝俗光华逼人。 看来同是因急雨而受困的某家富贵子弟。 倪傲蓝唇角勾起盈盈笑意,双手身侧交叠福身,接着,动手打起火来。 今日见天朗云稀,南宫潾带随侍至郊外散心,一路漫步至山中,命了随侍去前方探路,恰巧遇上天降骤雨,等了片刻,便决定先找个地方歇息。 他以为只他一人寻至此洞,却没想到有人捷足先登。 少女并未开口,难道……是个哑巴? 〝冒犯小姑娘,本…咳…在下是否能进入一同避雨?〞南宫潾清冽的嗓音流泄出口,出门在外,他的身分不同于在皇宫,必然不能自称本殿,得要改口。 望着少女的动作,他有片刻吃惊。她的穿着怎么看都像是家境好的小姐,怎么会做下人会做的事。 侧过小脸,倪傲蓝点点头,指了指身旁的位置,露齿一笑。 前几日,她不注意染上风寒,咳嗽不止,被义父严禁说话,怕她再开口,喉咙真当要毁坏,因此,才不便出声。 步入山洞,南宫潾席地而坐,眼眸望向外头的天色,阴暗无光,加上山径已被雨雪淹没,至少今晚是等不到救兵了。 小火苗缓缓升起,不一会烈烈燃烧。少年看了眼彼此身上的衣物湿透滴水,怕是还没到明早就被冷死,得要脱去烤干才好。 可他们互不熟识,一男一女,虽然她看起来只有十来岁大,到底还是个女儿家,怕是提出来后让彼此尴尬。 二人无语半响后,南宫潾才说〝咱们衣服都湿透了,你说脱下来烤干可好?〞 倪傲蓝惊讶地抬眸看他,脸颊微微泛红,让她原本长得香娇玉嫩,更显得动人几分,长睫眨眼之间,可爱几许。 〝呃……入夜更寒,湿衣穿在身上更易受冻,要不这样,我们背对背,这样就看不到彼此,也不会尴尬。〞南宫潾浅浅地微笑,如春水温暖泛开。 现下是处于急迫情势,能生存下去是首要之务。 于是,少男少女背对彼此,脱下身上冰冷的衣物,仅留贴身衣物,紧靠着火堆取暖。 募地,狼嚎在洞口处窜起,一只野狼恶狠狠地盯着二人,准备扑上来撕咬一顿,生吞活剥。 南宫潾暗骂一声,今个儿出门竟没佩带刀剑,现下也只有烧着红火的树枝,〝姑娘你退至后头几步。〞,单手一握,往前一步,等着狼攻上来。 果然恶狼见少年举起烧红的木枝,立即扑杀上来,一人一兽打斗。 南宫潾避过狼几次扑咬,但没逃过利爪挥来,右肩膀血痕鲜明,几乎深入见骨。 趁这空隙,他反手刺入野兽腹中。 当场毙命。 顾不得自己只着肚兜及亵裤,倪傲蓝撕去裙摆半截,跪在南宫潾的身前,帮他包扎伤口,大眼看着他微蹙眉心,她眼眶泛起轻红,眼角微湿。 这人怎么可以这般勇敢,为她挡去恶兽。 如果没遇见他,她必定惨死在野狼的啃食下。 〝没事的。〞少年望着少女担忧的圆眸,心底一阵悸动,探出白净的手指想抹去她明眸湿润,下一刻停在空中。 随便碰触清白女儿家,可是不妥当的,还是收回手。 不想她伤着心,南宫潾语带轻松地说问〝我叫潾,你叫什么名字?〞,尔后才想起她是个哑子,〝来,写在我的掌心上。〞,摊开手掌,等着她的指尖落下。 原想写下真实姓名,但倪傲蓝思虑种种因素,最后还是编造了个假名。 指尖轻画着少年的手心。 晓,岚。 手中肌理传来的若有似无的酥麻感,让南宫潾心头又是一荡。 在宫里,从没有人与他如此亲近。后宫嫔妃宫于心计,鞘里藏刀,恨不得斗死一票人,更何况是以失母妃的他。 〝拂晓中,山间雾气缭绕。〞南宫潾徐徐说着,觉得眼前的少女真如同自岚霭,踏步而出的妖精,纯净美好。 鬼使神差地,伸手卷起她落于胸前的一缕乌发,细细地摸着,那手感犹如上好丝缎般滑致,令他反复揉着。 倪傲蓝怔怔地望着绝美少年的举动,听着他解释着那二字,像是呢喃,又像是暧昧的耳语,使她耳根不禁地染红,热辣辣一片。 5.青丝 枯木燃声回响于山洞内,橘红火光摇曳,烧得暖意缭绕,映得少男少女身影柔和。 在南宫潾抬眸时,倪傲蓝不自在地垂下小脸,怕他见着自己莫名的思绪。 谢,谢,你。 指尖继续在他的掌心上书写着,一笔一划,带着无比真诚,她写完,抬起秀美的小脸,朝他牵起一抹甜笑。 在华美琼宇之中,南宫潾见过阿谀奉承的笑,心怀不轨的笑,而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毫无计算且干净纯洁的笑容。 少年眼角描出艳色微扬,将那缠绕于指腹的黑丝置上唇瓣亲吻,低声问她〝那…你要如何报答我?〞,身处宫中,什么奇珍逸品他没见过,伸手拾来如同倒杯茶水般。 他只是想知道,就想知道她会怎么说。 啊……倪傲蓝讶异地望着美丽少年,亮光投上他的面容,美如一幅春临水湖明艳。 看着她微启小嘴,露出一小截粉舌,如同初春枝枒上出生粉色花瓣,引起他有股冲动,欲俯身向前,掳获进自己口中,品尝一番。 南宫潾勾起笑意,清眸缓缓幽暗,戏谑地问〝嗯?呆了?〞 这…要拿什么报恩才好? 金银财宝,他应是多得很,就算他想要,她也得要存上好几年的白银,总不可能回头跟义父拿。 非,要,不,可。 用着困扰的大眼瞧着他,鼓起粉腮。 〝是,非要不可。〞见她这般可爱得让他想逗弄,就顺着她的语句重复着。 想了想,倪傲蓝站起身,在石洞里走绕一圈,也不管自个儿会不会被看透全身。 目光随着少女的身影移动,肌理细腻,骨肉匀称,虽还是十岁出头的姑娘,可,过几年必定长得窈窕玉骨。 倪傲蓝再度跪坐回少年的面前,手里多了片稍薄石片,握着一缕乌发,用力割磨,截断三寸青丝,再用水蓝缎带将之束好。 当南宫潾回神时,发丝已落下,看得他胸口轻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么可以伤了?〞,他皇室贵族之气势不禁泄出,口气带着威严及责备。 被少年的反应给弄得一怔,她赶紧握住他的手,扳开五根卷曲的手指,在掌心上写字。 潾,哥,哥。 这三个字写得缓了些,因倪傲蓝不确定他是否愿意她这么称呼他,偷偷抬眼瞧他的神情,见原本绷住的神色柔和下来,她才松口气。 读着她划在肌肤上的字,仿如刻入心口般浓烈,他收起锐眸,眼中带着暖暖的波光,潾哥哥,这三个字真好听。 如果借由她的嗓子喊出来,会是何等的酥融他的心,可惜她是个哑子。 最,贵,重,的,给,你。没,你,我,已,亡。 写罢,倪傲蓝将手中的青丝递给他,等着他收下。 南宫潾握住那束乌鬓,十三年来,平静无波的心泉第一次起了涟漪。 止不住心中的悸动,少年一把将拥住少女,靠在她的颈窝上道〝傻ㄚ头,下次不许这样了。〞 对于南宫潾的举止,倪傲蓝彻底懵了,然后在他说完话后才反应过来。眼神微暗地看着眼前石墙上的花纹。 他说,下次……… 还有下次吗?他们可能再见面吗?即使见面,他应当也认不出她来。 晓岚是女儿身,倪傲蓝是男儿身,而且…这也是这辈子唯一一次她会穿女装的时刻。她不会告诉他真相,就当是一次萍水相逢的偶遇。 尔后,少女才认知到他们身躯相贴,脸颊募然红透如苹果般,双手轻推着他的身躯,示意他该放开手。 少年以为她拒绝与他亲近,松开她,瞧见她小脸烧红,这才发现自己误会了。是女儿家羞涩,不是讨厌他突如其来的鲁莽动作。 气氛一时干窘起来。 垂眸扫过少女的双足,雪白晶莹,圆润的脚趾缩卷起来,让人看了不由想捧在手里把玩,但最让他注意的是,右脚背上的那如铜板大小的红印。 〝这是自娘胎便带来的吗?〞南宫潾指着。 本来没有之物,这世却有,说不是娘胎来的,也颇奇怪,于是倪傲蓝点点头,见他直盯着,颇不自在,试想,有哪个男儿会这般瞧着女儿家的脚。 她没得遮蔽,左手一伸,直接蒙住他的双眼。 〝害羞了?〞少年语带戏弄,任由她挡住视线,也不恼她对他这般突唐。要是在宫里,谁敢对他不敬,可是要拖下去领罚的,要是她知道他是皇子,会不会吓着呢? 你,还,说。 指尖划完字后,少女还戳二下他的手掌,表示抗议他嘲笑她。望着他只露出下半张脸,那绯色唇瓣如水面上漂着樱花,水潾潾,弯弯上勾,让她一时入迷。 〝好,我不笑,不笑,……晓岚,你再写一次那三个字,如何叫我。〞南宫潾要求着,想再感受一遍,因为他喜欢她这么叫着。 潾,哥,哥。 南宫潾的笑容漾得更开,倪傲蓝放下手,那瞬间,眼前少年瑰丽得夺人气息,如牡丹初开媚态万千。 他虽长得比女子美,但那抹傲气存于眉目,这样的少年长成后,应该受许多女子喜爱仰慕,而她却不在其中,可惜了。 但能唤他潾哥哥也足够了。 倪傲蓝挑了几块厚重的枯干放入火堆中,好让暖意能够持续到天明。 夜深,衣物已干,二人着衣后便睡下。 三更半夜,山上外头飘着绵绵细雪,虽无风吹,可寒意更甚。睡梦中,倪傲蓝耳边断断续续传来喃喃声响,迷糊地睁开眼。 瞧见南宫潾睡得极不安稳,二颊驼红,眉宇紧皱不曾缓开,她伸手碰触他的身躯,发现异常烫热,又摸上他的额头,热气窜来。 紧张地摇晃着他,却不见他张眼看她,只是嘴里说着冷。 许是伤口未处理治疗,导致发炎产生高烧。 少女偎过去,将他拥入怀中,不停地用双手搓着他的身躯,半个时辰过去,效果明显不彰。 她能做得是什么?给他温暖,且能够帮他排热。 咬咬唇瓣,倪傲蓝起身动手脱去自己及他的衣物。在退去他的亵裤时,她一度犹豫,最后说服自己,闭上眼匆忙地扯下,随后身子与他紧紧相贴,盖上二人的衣物及暖裘。 昏迷中的少年,感受到温热的泉源靠向自己,便毫不迟疑地张手紧抱住,说什么也不愿意再放开。
【灼芙蓉】(1-5)作者:独孤求爱
作者:独孤求爱 1.骤变 湖边,常绿小乔木的枝头上,丛生着雪白花朵,散发出阵阵花香。纯静的花冠随风颤抖,中心那点梅花般红印娇俏可人。 越美艳,越剧毒。 少女跪着松软的土地,指尖撚起飘落在地
1.骤变 湖边,常绿小乔木的枝头上,丛生着雪白花朵,散发出阵阵花香。纯静的花冠随风颤抖,中心那点梅花般红印娇俏可人。 越美艳,越剧毒。 少女跪着松软的土地,指尖撚起飘落在地的海檬花,朱唇微启,含入凋零小花,一朵又一朵。 每一朵,都让她冷汗涔涔,吐息之间逐渐微弱。 清澈的水眸望着一地的残花,她想,这一生,就如同它们,终归只能随处飞散,任人践踏。 可,即使是死,也不折损腰骨,挺直背脊,直到最后一刻仍保住尊严。 乌丝随风轻荡,苍白的肌肤衬得长睫下的阴影更为清晰,仿佛黑凤蝶静止了羽翼,透着浓浓的哀伤,眼前的人物变得虚无飘渺。 〝可惜这副好皮囊,若能玩玩多好。〞二名壮汉双眼充满色欲,却皆不敢付诸实行,怕为自身召来不幸,只敢盯着她的生命一点一滴地流逝。 旧俗流传,双生子必带大凶,面容相同,其一为邪魔寄胎,最终双双夭折,且家族乡里将临灾祸。 双生之一,多年前,早已殒落,徒留她苟活于世,如今也被迫踏上黄泉路。 闭上眼眸,毒,随着血液,已蔓延遍布全身,神经似是火烤着灼热,启唇却未能发出一语,只因她的嗓子毁坏。 温柔婉约的娘,您曾说过,世上,皆有因果,种善因必得善果,为何女儿安本份做人,却仍旧落得凄凉的下场,难道是前世因,今生受? 那么,只盼,今生已种下的好果,来世能让女儿善终。 连支撑的力气都抽离,她虚软地倒趴,意识浑沌,唇角却微微扬起。终于,那么多年以后,她能够与亲娘妹妹相聚了,是吗?鼻间满溢着青草香味,仿佛回到稚龄时,娘总亲手楝菜,洗手作羹汤给她与妹妹,她扑抓着娘那袭素雅的衣裙,布料沾染着大地的气味。 壮汉抬脚,踢了踢女子的身躯,继而蹲下身,手指放置于她人中处检视,确认已无鼻息后,放心一笑,道〝这手段够高明,官府只能判定自杀。〞 大景国历经前四任帝王治国,国势推极富盛。 盛极之时,衰败之始,历朝兴衰存亡,皆有迹可循,上者不可不戒慎之。此为开朝老皇帝留与子孙,许是第五任统治者过于安逸及懦弱,朝官各分党派,贪污之举渐兴,清官莫不告老还乡,或流与派别夹缝中生存。 正元二十八年,萧府。 这年方过和乐融融的旧年,迎来新年。倪莞儿挺着圆滚的大肚子,萧崇越儳扶着妻子,于庭园中漫步,她不畏寒冷的冬日,只因丈夫眼中的暖意,融了四周的冰雪。 募地,倪莞儿眉心紧皱,一阵阵急促强烈的撕裂感自下体传来,腿心间流下粘腻的血,在素白的裙上开出朵朵红花。 萧崇越急忙地横抱起她,对着下人喊着找产婆。 一时间,萧府忙碌起来。看着一盆盆热水往房里送,听着令人胆颤的叫声,他守在门外,自白昼来到黑夜。 当响亮的婴孩哭声画破天际时,萧崇越放下心中的悬石,奔入房内。 产婆声调颤抖,惶恐道着得双生女,令他大为震惊,旧俗曰双生子必带大凶,当下即欲将孩子送走,却被倪莞儿哭求。 萧崇越念在,一日夫妻百日恩,最后作罢。可,那晚也是他最后一次踏进倪菀儿的闺房。 鹣鲽双影永不再,一朝成为下堂妻。良人转身迎新人,旧人泪垂守空闺。 仆人们待谁好自然是跟着当家主子走,既然萧老爷对倪菀儿弃如敝屣,于是尽往二房杜氏那处巴结。杜氏出身商贾,会识字又能持家计,尤其后二年内杜氏产下一子一女,萧崇越更是盛宠她,锦衣玉食,百般呵护母子三人。 反观倪菀儿这方,粗茶淡饭,用的简直比下人还不如。她不跟谁说嘴,可二个女儿知晓亲娘总是望着亲爹住的园子,眉间是化不开的愁。 正元三十三年。这年寒冬,瘟疫来得猛急,倪菀儿不幸染上,不到三日已经病得枯瘦如柴,加上杜氏不让大夫来看,第四日就撒手人寰。 萧府仓促地把倪菀儿的后事给办了,说是丧事,可由上至下,除了那对双生女外,没有人脸上出现哀伤神情。过了几日,杜氏名正言顺地被升格为正室。 大年过后,萧崇越升上官职,坐上兵部侍郎,虽为次官,但五年来终于出头,更让他觉得是因杜氏做正妻的缘故。 丈夫升职,杜氏心花怒放,趁此机对他提双生女的事,想将二个孩子赶出萧府。 原本他不迷信旧俗说法,但自从杜氏当了正房,的确仕途跟着顺遂起来,他不会跟自己的官位过不去,便默许杜氏去做,他完全不过问。 这天,夜正黑,月儿躲避。 萧傲蓝牵着萧傲青回到房内歇息,端来热水给妹妹暖脚。萧傲青在未满足月时生了场大病,落下病根,身子没有萧傲蓝来得强健。 〝姐姐,每天为我忙,累不累?〞低头望着萧傲蓝的双手浸在热水中,肌肤泛着点点的红,萧傲青真觉得过意不去。 〝怎会,青儿乖巧,姐姐能替你暖暖身子是好的。〞萧傲蓝抬头微笑。 在两姐妹谈话时,二个ㄚ环闯进来,手里拿着瓷碗,不分由说地压住女娃,将水液灌进她们的嘴中后,匆忙离去,且将房门由外横住木条。 她们感到喉咙如灼烧般,痛不欲生,萧傲蓝奔至门前,用力地拍打门板,却发现一股浓烟开始飘散在空气中。 糟糕,是火! 萧傲青害怕地抱紧姐姐,小脸都是泪水。萧傲蓝安抚着妹妹,持续拍着门板,半响后,房门开启,她想也不想地扯着妹妹往外逃。 大宅虽是华美,人心却是恶毒。 心里知道继母是打算要她们死,说什么也不能继续留在府上,于是,二人逃离萧府,往东城的方向跑着。 杜氏听了下人来说,事情已经办妥,她笑了笑,这事若不成功,还得了。 她命ㄚ环把二人关在房内,放火烧屋,为避免她们大喊引来左邻右舍,还特地事先强迫喝下哑药,要是明早外人问起,就有借口说二人睡得熟,来不及逃出来,被火葬身。 谁知隔天清早,家仆对着焦土来回巡视,就是不见二人的骨骸,杜氏想,即便逃走,身无分文,且成了哑巴,若不是沦为乞丐,也应是冻死在路边,此事就此打住。 2.机缘 纯然的黑,意识涣散,顿失知觉。 彷若停留一炷香,尔后,魂魄再度涌进官感,身子是痛入骨髓,刹那,睁开眼皮,一时困惑于自己身在何处。 四周杂乱,壁缝生草,神像斑驳,这不是五岁那年住过的小庙?惊愕之余,萧傲蓝还觉身上压着软沉的重物。 低头一看,竟是妹妹卷缩在自己怀中,脸色苍白如纸。 〝傲…傲青?〞她抖着小手,指尖轻碰触那冰凉的脸颊,同时发现自己能吐出微细的声量。 吃力地抬眸,萧傲青喘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颤着唇,说〝姐姐…我好累……想睡了……〞 〝青儿别睡,陪姐姐说说话。〞萧傲蓝哄着,纵使不明为何回到此景,也大约知道此时是逃出萧府的那晚。夜黑人睡,姑且不说身无盘缠,即便上街找医馆,也无大夫看病,只能再撑些时辰等到天亮。 〝青儿,今晚咱们不睡,看外头的星星。〞萧傲蓝的双手不停搓着妹妹的手臂,期望能够驱走她肌肤上的寒意。 一天星斗,亮光闪烁。 萧傲青深知死亡将近,紧紧搂着姐姐,泪珠在眼眶中打转,但硬是被她给吞下,最后一次跟姐姐看星星。 不哭,不哭的。 〝姐姐,长大后的哪天……我想跟你一起穿古香缎。〞她扬着甜笑,眼里带着似梦如幻的雾光。 古香缎,她们曾在重要节日萧府宴请宾客时,见过继母穿过。说来可笑,以她们的身分并非穿不起,但亲爹从没让绣娘踏进卧房,身上穿的都是一般粗布。 轻揉着妹妹的发顶,萧傲蓝点点头道〝好…等哪天姐姐赚够钱,就给你订做。〞 萧傲青蹭着温暖的胸,她的亲姐姐啊,真真对她好,可惜她无法撑到那时,望着远方的星辰〝姐姐…青儿以后会成为……最闪亮的那颗星星…这样你就会一眼找到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眼眸已然被泪水模糊,萧傲蓝贴着妹妹的脸颊,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姐…姐……你可要…记得……〞小小的身躯缩偎在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怀中,生命虽短,可萧傲青从不觉得苦,因为有个坚强的姐姐陪伴。 〝嗯……绝不忘青儿……〞萧傲蓝将妹妹环得更紧,但越发感到对方的身子渐冷下来,泪如珍珠般断了线,掉落,在衣裳上留下一道道暗点,心如刀割。 得到承诺,萧傲青放下心,轻轻地诉着〝姐姐……青儿…真的累了……晚安…〞 抱着冰冷的躯体,萧傲蓝痛声饮泣,身子抖得如风中落叶般,将几十年来的酸哭一次宣泄得够。 天边泛白,初曦斜射,冷雾尽散。 抬手抹了抹泪脸,她抚过那张与她同无样的脸孔,此时纯真圆眸闭合,再也睁不开,〝晚安……青儿。〞 悲伤冲击过后,萧傲蓝静下心细想。 喉咙疼着,如烈火延烧不曾停歇,感知过于强烈,让她明白这不是个梦。 由湖边逼死,至鬼门关前走一遭,再回到正元三十三年。 重生?! 是了。否则她怎会身材矮小,怎会重遇上青儿呢。 许是上苍认为她不该进入六道轮回,给了她机会再重当一次萧傲蓝。 上世,活得落魄,沿街乞讨,饿上数日是家常便饭,流浪过大景国大小不等之地,原以为杜氏已放过她,却仍在豆蔻年华难逃一死。 这世,不愿再当傻子,蒙蔽双眼,纯然认为全天下人皆仁人怀抱,等着杜氏对她伸出魔爪,坐以待毙。 背起妹妹的尸体,萧傲蓝步至大街,挨家挨户打扰。 已经过十来多户,她望着门口黑底金字匾额上提着倪府,微微勾起唇角,那是亲娘的姓氏呢。 〝小姑娘,有何事?〞小厮皱着眉头,眼底带着不屑的情绪,心中估计又是来骗吃骗喝,这几日遇上不少这样的人。 萧傲蓝行乞多年,察言观色,自然是懂得,摆着楚楚可怜样,道〝这位大爷行行好,能够帮忙引见贵府老爷么?〞 〝去去,别站在门口碍眼。〞说罢,小厮正想转身,却瞥见不远处马车驶来,连忙将萧傲蓝推向一边,她没料到此举,小小的身子背着尸体,重心不稳,往后栽坐在地上,惹得她怒瞪对方。 这景象刚好被在马车上头的倪政钧给见着,下车第一件事就将小姑娘给扶起,还顺带斥责小厮。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这番恶状,给人瞧见,还以为倪府仗势欺人。〞倪政钧口气威严,但在面对萧傲蓝时却面容和蔼。 萧傲蓝既知对方是倪府主人,连忙下跪,磕头求着〝小的欲卖身葬妹,求求大爷收留,小的做牛做马都成。〞 倪政钧颇讶异地看着眼前脏兮兮,长发纠结凌乱的小姑娘,这么小就出来卖身葬妹,实在可怜,虽说她言语尽显卑微,但那双大眼却无惧,直挺着背脊,她的尊严不容践踏。 至于,那粗哑声微的嗓子是怎么回事? 〝起来吧,你叫什么名字?〞倪政钧瞄了眼摊在地上的尸体,二个一模一样的面容,双生子!? 传闻双生子其中一人为恶魔寄胎,莫怪,这般稚龄却流落街头,嗓子应该也是其原因而坏了吧…… 咬咬唇瓣,小姑娘回答〝倪…倪傲蓝……〞 舍弃父姓,只因亲爹从不曾给予父爱,娘一手拉拔她长大。 不冠父姓,只因亲爹不配她敬重,且顾忌到杜氏寻人。 她不是故意要跟大爷逢迎而改姓,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份。 〝咦?你也姓倪?爹娘是哪里人?〞 〝小的…...没爹…我娘姓倪……是陌水人…〞女孩说的吞吞吐吐,却被倪政钧误解成是嗓子疼而说得吃力。 倪政钧扬着温雅的笑容,〝进来吧。〞,转头交待小厮将尸体搬入,接着大手牵起那只污黑小手走进府中。 她抬眸望着高大的身影,眼缓缓地发热。 爹爹的手是不是也这像般呢? 3.契亲 入了大厅,倪政钧将倪傲蓝交待给ㄚ环,要求梳洗洁净后,再来。 随着仆人绕过迂回长廊,小乔灌木立于园中,雅致悠然,鹅黄桂花盛开其树梢,淡淡香气乘风拂过面颊,使人舒畅。 进入某房后,倪傲蓝见房内墨画器具皆古色古香,推测自己应是遇上富贵人家。虽说人在屋檐下,要时时刻刻看主子脸色做事,但即便只是当个倪府ㄚ环,都好过在外头餐风宿露。 站在大木桶前,那ㄚ环道要帮她脱衣沐浴,惊得倪傲蓝直说不用。在萧府,她没贴身ㄚ环,现下有人要服侍,挺别扭的,再来,即使这副躯体只有五岁大小,可给旁人看了还是不习惯。 动手脱衣,倪傲蓝大眼直盯着右脚背,怎么多了个梅花红印?记得儿时也没这胎记,看着,那红印竟与海蒙花花心相重叠。 她蹲下身,一遍遍抚摸。 这是上苍给前世的她留下的痕迹,是要她莫忘前世潦倒惨状,要她时时记取,是么?是么? 既然拥有再次活过的机会,她绝不再任人宰割。 浴火重生。 她要让心怀不轨之人都得到报应。 穿上干净的衣裳,手指搓揉着柔软的布料,倪傲蓝心想,在倪府当个下人穿的料子竟比在萧府当个不受宠的小姐来得好,真讽刺。 随着ㄚ环走回到大厅,就见倪政钧正品着茶,身旁还坐着一名雍容婉约的女人,这妆扮怎么看都像是女主子。 倪傲蓝机伶地跪地,〝奴婢拜见夫人。〞 方才丈夫已经跟她提过这孩子的事,让孟茹鸢实在心疼,这会又见女娃的面容,粉雕玉琢,那双眼睛灵活可爱,她立即喜欢上。 五年前她怀有身孕,可一场意外,小产了。 之后她还想怀上孩子,可大夫跟倪政钧不同意,就怕到临盆时会保不住母体。倪政钧深爱妻子,说什么也不愿冒这风险,于是,二人没有子嗣。 如果那时胎儿保住,她的孩子也应当跟这女娃差不多大。孟茹鸢对孩子的渴望便寄情于倪傲蓝身上。 〝快起来,老爷,这孩子当我的贴身ㄚ环可好?〞孟茹鸢拉起倪傲蓝,转头对着丈夫要求。 〝夫人喜爱便好。〞倪政钧含笑肯首。 真没想到这女娃原本竟长得极漂亮,假以时日,必然成国色天姿。 这情景完全出乎倪傲蓝意料之外,她原本想着若能当个最卑微的挑水ㄚ环就该满足,对方没因双生子而吓得给她吃闭门羹,就该偷笑了,没刁难她,又让她当主母的贴身ㄚ环。 暖流滑过胸口,使她立即跪地,磕头三下,嘴里连说着道谢。 让倪氏伉俪对这小姑娘好感倍增。 日月如流,梨花乘风扑落,娇小纯纯地铺叠于泥上,淡然香气四溢。 倪傲蓝愉悦地端着补气元参茶,过三个多月,她已习惯倪府上下大小事,主子还找了大夫来看诊她的喉咙。可惜已无能回复当初,只能喝些润喉茶来保养,但她不感到失落,比起前世,喉伤拖着到后来都成了哑巴,这生还能说出话,已经是上苍对她疼爱。 踏入书房,见倪政钧专注地阅读公文,她便轻巧地放置于案上,又看他提笔欲书,砚台墨水已干,添入清水,执砚磨墨。 抬眸瞧见小ㄚ头正认真服伺,倪政钧突然道〝傲蓝,你识字么?〞 这小姑娘实在聪慧,几个月相处下来,她做事俐落,且贴心细致,比起府上年轻的下人,能力超乎太多。 如此精明的孩子拿来做仆人真真浪费了。 〝回老爷,平浅字词识得。〞 〝傲蓝,如果你有爹,你想他会是怎样的爹?〞 倪傲蓝心里打了个突,原本清亮的大眼微暗。她有爹,可是那个爹从来都吝啬给她一丝温暖,连个慈爱的眼神都不愿意给。 那只是拥有血脉相连的爹,却不是她渴求的爹。 〝嗯……他会教奴婢做人处世,会教奴婢写字……能够…坐在他腿上,他念着诗词…奴婢跟着学……〞她鼻间发酸,即使泪珠打转,仍牵强笑着。 她曾见过萧崇越这般对着那二个侧室的孩子,初时总会期盼着爹也对她做,可日子一久,她总算明白连见亲娘一面都不要,更何况是她呢。 小ㄚ头的话着实让倪政钧讶然,也更加深他的决定。 大手揉了揉她的头,〝那老爷当你爹可好?我跟茹鸢没孩子,收你为义女,如何?〞 抬头望着高大的倪政钧,倪傲蓝红着大眼,颤巍巍地回答〝可以么?〞 〝当然,除非你不愿意。〞 〝奴婢当然愿意,…….可…可想问老爷,能够当义子吗?〞 〝哦?你想舍弃女儿身,改当男儿?何因?〞 〝因…想成大器,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可老爷愿意栽培的话,奴婢会下苦心,再来……不知道恶人是否会寻来,奴婢不想给老爷添麻烦。〞倪傲蓝思考好一段时间,光是只有舍弃姓氏还不够确保平安,对杜氏来说,要找到她,算是易如反掌。 也许这么一来,成人后无姻缘,可前世没嫁人,不懂情爱,也无所谓觅良人的问题。 还有,她曾私下跟其他ㄚ环询问倪政钧的背景。 他任大景朝廷户部尚书郎,为人正直不二,行事一丝不苟,于田赋财经法条上致力不懈,但也因清廉主事,引起不少官员抨击。若她没记错,在正元四十七年,以强占民地,私吞修葺捐输,贬官边境,腾喧一时。 倪傲蓝相信倪政钧的人品。因此想以己之力,力保他避过此难。 垂眸思付,女娃说的话并不无道理,倪政钧大手一揽,将她抱坐于腿上,〝从此刻起,你是倪府少爷,义父必好好教育你,你可别让为父失望。〞,说罢,拾来案上诗本。 〝是,爹爹。〞倪傲蓝漾起微笑,耳边传来倪政钧解说寓意的嗓音,让她的眼又雾水盈盈。 她有个待她好的爹了。真好,真好。 是日,倪老爷对全府宣布,倪傲蓝为其义子。 一朝红颜改。长日持书案边坐,朱墨烂然。 4.天缘 六年后。 昨夜鹅毛大雪,天云山水上下一白。斜晖照落,晕染银木,层层橘红堆叠。 于城外漠然山腰,稚龄少女外披鹅黄暖裘,身穿水蓝衣裳,芙蓉朵朵开于其间,好似立于一江寒水上,清雅傲然,裙角随风飘摇之间,仿若芙蓉身姿高贵。 站在一处简约坟前,墓碑前方放置着一袭与她身着同款衣裙。 〝青儿,还记得么?姐姐曾经答应过你,等赚够了钱,要给你订制古香缎,你跟我身形相当,穿起来必好看。〞倪傲蓝蹲下身,小手抚着碑上刻得名字。 她虽身在倪府,穿用皆能信手拈来,可,人不能因得势而忘本。 每年,元宵节时,倪氏夫妇会带她上街看灯,玩诗词对联,一来磨练她的文思,二来赢者,一道题目能得一两白银,她通常对赢三道,便离去。 这几年下来,累积的白银,恰好在今年能够订制二套古香缎,便于倪傲青的忌日时带过来。 倪傲蓝又说了些话。 突然,天落斗大雨珠,打落枯树枝干上依附的冰雪,阵阵瓢泼,不曾间断。 山径小路于雨天本就不好行走,加上雪堆,更是泥泞不堪,原本一个时辰的路途,应是得花至少一个半时辰才能回到山下。 可,倪傲蓝担心的不是下山,而是下起倾盆大雨,推测雨水融雪,会引起雪崩,如果她往山下走,也许会有不测。她咬咬牙,立即提裙往上走。 果然,半个时辰后,耳边传来阵阵轰隆声响,脚底窜起地动山摇之感,她更是奋力地往前奔跑。 约半刻钟后,倪傲蓝躲进一处山洞,雨势转小,仍稀稀疏疏下个不停。 抬手拭去脸上水渍,借着外头光线,大眼巡视一圈,石地上还残放着不少枯枝,拿来生火用刚好。 啪。 背后发出一道细微声,使得倪傲蓝机警地转身看去。 来者是名清丽少年,那双黑眸晶亮如灿星正瞧着她。 面容如三月桃花艳丽,眉宇之间,尽显铅华风姿,虽说一身雨淋,却不显狼狈,反更绝俗光华逼人。 看来同是因急雨而受困的某家富贵子弟。 倪傲蓝唇角勾起盈盈笑意,双手身侧交叠福身,接着,动手打起火来。 今日见天朗云稀,南宫潾带随侍至郊外散心,一路漫步至山中,命了随侍去前方探路,恰巧遇上天降骤雨,等了片刻,便决定先找个地方歇息。 他以为只他一人寻至此洞,却没想到有人捷足先登。 少女并未开口,难道……是个哑巴? 〝冒犯小姑娘,本…咳…在下是否能进入一同避雨?〞南宫潾清冽的嗓音流泄出口,出门在外,他的身分不同于在皇宫,必然不能自称本殿,得要改口。 望着少女的动作,他有片刻吃惊。她的穿着怎么看都像是家境好的小姐,怎么会做下人会做的事。 侧过小脸,倪傲蓝点点头,指了指身旁的位置,露齿一笑。 前几日,她不注意染上风寒,咳嗽不止,被义父严禁说话,怕她再开口,喉咙真当要毁坏,因此,才不便出声。 步入山洞,南宫潾席地而坐,眼眸望向外头的天色,阴暗无光,加上山径已被雨雪淹没,至少今晚是等不到救兵了。 小火苗缓缓升起,不一会烈烈燃烧。少年看了眼彼此身上的衣物湿透滴水,怕是还没到明早就被冷死,得要脱去烤干才好。 可他们互不熟识,一男一女,虽然她看起来只有十来岁大,到底还是个女儿家,怕是提出来后让彼此尴尬。 二人无语半响后,南宫潾才说〝咱们衣服都湿透了,你说脱下来烤干可好?〞 倪傲蓝惊讶地抬眸看他,脸颊微微泛红,让她原本长得香娇玉嫩,更显得动人几分,长睫眨眼之间,可爱几许。 〝呃……入夜更寒,湿衣穿在身上更易受冻,要不这样,我们背对背,这样就看不到彼此,也不会尴尬。〞南宫潾浅浅地微笑,如春水温暖泛开。 现下是处于急迫情势,能生存下去是首要之务。 于是,少男少女背对彼此,脱下身上冰冷的衣物,仅留贴身衣物,紧靠着火堆取暖。 募地,狼嚎在洞口处窜起,一只野狼恶狠狠地盯着二人,准备扑上来撕咬一顿,生吞活剥。 南宫潾暗骂一声,今个儿出门竟没佩带刀剑,现下也只有烧着红火的树枝,〝姑娘你退至后头几步。〞,单手一握,往前一步,等着狼攻上来。 果然恶狼见少年举起烧红的木枝,立即扑杀上来,一人一兽打斗。 南宫潾避过狼几次扑咬,但没逃过利爪挥来,右肩膀血痕鲜明,几乎深入见骨。 趁这空隙,他反手刺入野兽腹中。 当场毙命。 顾不得自己只着肚兜及亵裤,倪傲蓝撕去裙摆半截,跪在南宫潾的身前,帮他包扎伤口,大眼看着他微蹙眉心,她眼眶泛起轻红,眼角微湿。 这人怎么可以这般勇敢,为她挡去恶兽。 如果没遇见他,她必定惨死在野狼的啃食下。 〝没事的。〞少年望着少女担忧的圆眸,心底一阵悸动,探出白净的手指想抹去她明眸湿润,下一刻停在空中。 随便碰触清白女儿家,可是不妥当的,还是收回手。 不想她伤着心,南宫潾语带轻松地说问〝我叫潾,你叫什么名字?〞,尔后才想起她是个哑子,〝来,写在我的掌心上。〞,摊开手掌,等着她的指尖落下。 原想写下真实姓名,但倪傲蓝思虑种种因素,最后还是编造了个假名。 指尖轻画着少年的手心。 晓,岚。 手中肌理传来的若有似无的酥麻感,让南宫潾心头又是一荡。 在宫里,从没有人与他如此亲近。后宫嫔妃宫于心计,鞘里藏刀,恨不得斗死一票人,更何况是以失母妃的他。 〝拂晓中,山间雾气缭绕。〞南宫潾徐徐说着,觉得眼前的少女真如同自岚霭,踏步而出的妖精,纯净美好。 鬼使神差地,伸手卷起她落于胸前的一缕乌发,细细地摸着,那手感犹如上好丝缎般滑致,令他反复揉着。 倪傲蓝怔怔地望着绝美少年的举动,听着他解释着那二字,像是呢喃,又像是暧昧的耳语,使她耳根不禁地染红,热辣辣一片。 5.青丝 枯木燃声回响于山洞内,橘红火光摇曳,烧得暖意缭绕,映得少男少女身影柔和。 在南宫潾抬眸时,倪傲蓝不自在地垂下小脸,怕他见着自己莫名的思绪。 谢,谢,你。 指尖继续在他的掌心上书写着,一笔一划,带着无比真诚,她写完,抬起秀美的小脸,朝他牵起一抹甜笑。 在华美琼宇之中,南宫潾见过阿谀奉承的笑,心怀不轨的笑,而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毫无计算且干净纯洁的笑容。 少年眼角描出艳色微扬,将那缠绕于指腹的黑丝置上唇瓣亲吻,低声问她〝那…你要如何报答我?〞,身处宫中,什么奇珍逸品他没见过,伸手拾来如同倒杯茶水般。 他只是想知道,就想知道她会怎么说。 啊……倪傲蓝讶异地望着美丽少年,亮光投上他的面容,美如一幅春临水湖明艳。 看着她微启小嘴,露出一小截粉舌,如同初春枝枒上出生粉色花瓣,引起他有股冲动,欲俯身向前,掳获进自己口中,品尝一番。 南宫潾勾起笑意,清眸缓缓幽暗,戏谑地问〝嗯?呆了?〞 这…要拿什么报恩才好? 金银财宝,他应是多得很,就算他想要,她也得要存上好几年的白银,总不可能回头跟义父拿。 非,要,不,可。 用着困扰的大眼瞧着他,鼓起粉腮。 〝是,非要不可。〞见她这般可爱得让他想逗弄,就顺着她的语句重复着。 想了想,倪傲蓝站起身,在石洞里走绕一圈,也不管自个儿会不会被看透全身。 目光随着少女的身影移动,肌理细腻,骨肉匀称,虽还是十岁出头的姑娘,可,过几年必定长得窈窕玉骨。 倪傲蓝再度跪坐回少年的面前,手里多了片稍薄石片,握着一缕乌发,用力割磨,截断三寸青丝,再用水蓝缎带将之束好。 当南宫潾回神时,发丝已落下,看得他胸口轻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么可以伤了?〞,他皇室贵族之气势不禁泄出,口气带着威严及责备。 被少年的反应给弄得一怔,她赶紧握住他的手,扳开五根卷曲的手指,在掌心上写字。 潾,哥,哥。 这三个字写得缓了些,因倪傲蓝不确定他是否愿意她这么称呼他,偷偷抬眼瞧他的神情,见原本绷住的神色柔和下来,她才松口气。 读着她划在肌肤上的字,仿如刻入心口般浓烈,他收起锐眸,眼中带着暖暖的波光,潾哥哥,这三个字真好听。 如果借由她的嗓子喊出来,会是何等的酥融他的心,可惜她是个哑子。 最,贵,重,的,给,你。没,你,我,已,亡。 写罢,倪傲蓝将手中的青丝递给他,等着他收下。 南宫潾握住那束乌鬓,十三年来,平静无波的心泉第一次起了涟漪。 止不住心中的悸动,少年一把将拥住少女,靠在她的颈窝上道〝傻ㄚ头,下次不许这样了。〞 对于南宫潾的举止,倪傲蓝彻底懵了,然后在他说完话后才反应过来。眼神微暗地看着眼前石墙上的花纹。 他说,下次……… 还有下次吗?他们可能再见面吗?即使见面,他应当也认不出她来。 晓岚是女儿身,倪傲蓝是男儿身,而且…这也是这辈子唯一一次她会穿女装的时刻。她不会告诉他真相,就当是一次萍水相逢的偶遇。 尔后,少女才认知到他们身躯相贴,脸颊募然红透如苹果般,双手轻推着他的身躯,示意他该放开手。 少年以为她拒绝与他亲近,松开她,瞧见她小脸烧红,这才发现自己误会了。是女儿家羞涩,不是讨厌他突如其来的鲁莽动作。 气氛一时干窘起来。 垂眸扫过少女的双足,雪白晶莹,圆润的脚趾缩卷起来,让人看了不由想捧在手里把玩,但最让他注意的是,右脚背上的那如铜板大小的红印。 〝这是自娘胎便带来的吗?〞南宫潾指着。 本来没有之物,这世却有,说不是娘胎来的,也颇奇怪,于是倪傲蓝点点头,见他直盯着,颇不自在,试想,有哪个男儿会这般瞧着女儿家的脚。 她没得遮蔽,左手一伸,直接蒙住他的双眼。 〝害羞了?〞少年语带戏弄,任由她挡住视线,也不恼她对他这般突唐。要是在宫里,谁敢对他不敬,可是要拖下去领罚的,要是她知道他是皇子,会不会吓着呢? 你,还,说。 指尖划完字后,少女还戳二下他的手掌,表示抗议他嘲笑她。望着他只露出下半张脸,那绯色唇瓣如水面上漂着樱花,水潾潾,弯弯上勾,让她一时入迷。 〝好,我不笑,不笑,……晓岚,你再写一次那三个字,如何叫我。〞南宫潾要求着,想再感受一遍,因为他喜欢她这么叫着。 潾,哥,哥。 南宫潾的笑容漾得更开,倪傲蓝放下手,那瞬间,眼前少年瑰丽得夺人气息,如牡丹初开媚态万千。 他虽长得比女子美,但那抹傲气存于眉目,这样的少年长成后,应该受许多女子喜爱仰慕,而她却不在其中,可惜了。 但能唤他潾哥哥也足够了。 倪傲蓝挑了几块厚重的枯干放入火堆中,好让暖意能够持续到天明。 夜深,衣物已干,二人着衣后便睡下。 三更半夜,山上外头飘着绵绵细雪,虽无风吹,可寒意更甚。睡梦中,倪傲蓝耳边断断续续传来喃喃声响,迷糊地睁开眼。 瞧见南宫潾睡得极不安稳,二颊驼红,眉宇紧皱不曾缓开,她伸手碰触他的身躯,发现异常烫热,又摸上他的额头,热气窜来。 紧张地摇晃着他,却不见他张眼看她,只是嘴里说着冷。 许是伤口未处理治疗,导致发炎产生高烧。 少女偎过去,将他拥入怀中,不停地用双手搓着他的身躯,半个时辰过去,效果明显不彰。 她能做得是什么?给他温暖,且能够帮他排热。 咬咬唇瓣,倪傲蓝起身动手脱去自己及他的衣物。在退去他的亵裤时,她一度犹豫,最后说服自己,闭上眼匆忙地扯下,随后身子与他紧紧相贴,盖上二人的衣物及暖裘。 昏迷中的少年,感受到温热的泉源靠向自己,便毫不迟疑地张手紧抱住,说什么也不愿意再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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