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摇滚不死,革命永存) 1 祁晓雯死亡的一个月又八天之后,一队警察在上海市郊一幢废弃别墅的地下室里,发现了满地腐烂的肉块,生的熟的,大的小的,完整的残缺的,生蛆长蝇的,黑的白的。经法医鉴定,这些肉块属于一个月前失踪的上海XX大学的两个大一女生,祁晓雯的室友,张萌萌和林灵。据说,当时进入地下室的那十八个警察,有十八个闻到气味便当场吐了出来。即使是经验丰富的老法医,也说自己见到过那么多尸体,但这次却最恶心的一次。 2 崔教授不相信祁晓雯的死的单纯性。虽然警察给出的调查结果只是一起普普通通的学生自杀案。 “像这样的自杀的学生,一个月里就有好几十起呢。”穿着黑色警服的曹警官如是和崔教授说道,“要是每一起都深究那背后的原因,我们就不要做别的工作了,每天处理这事儿得了。” “但……”崔教授看着警官严肃的脸,便不再反驳下去。他知道,这样事没用的。只不过一回想起现在警官先生做的座位,正是四天前的那个下午祁晓雯哭了两个小时的地方,心中不免有些不快与伤感。他对自己莫名其妙的多愁善感捉摸的很清楚。 办公室陷入了沉默,只剩得崔教授墙上时钟的秒针嘀嗒的声音,使得人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那个四天前还坐在我面前的女孩,现在,去了哪里了呢?” “总之,这件事情,就这样了。那个女孩,祁晓雯,她的尸体,已经按校方的要求,立刻火化了。” “校方可以不经家属同意,擅自火化学生尸体么?”崔老师用手指点着桌,反问道。他的嗓音和在教室讲课里一样,深沉且清晰,每一个字都和石头一样,砸在桌子上,好像自己正在谈论的,是某一个哲学家的观点。 “那你可别问我,我又不是管事的。我只是通报这个情况而已。学校也表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压下去得了。” 说完,那把椅子嘎吱地叫了一声,曹警官起身,带上警帽,说了声,“告辞了,教授先生。周末愉快。”便朝门外走去,留下崔教授一个人坐在原位发呆。他麻木地透过百叶窗的间隙看着窗外的春日蓝天,面前,学生的作文和周一上课的讲稿混杂地堆在一起,散发出纸张的味道。他现在没有心情去想这些,机械地脱下圆眼镜,用手抚着滚烫的脸颊,把手指的关节掰得咔嗒响。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搞清楚祁晓雯为什么自杀,还她一个公道。 3 就在崔教授被警察先生约谈的那个周日早晨,张萌萌和林灵早早起了床,洗漱完毕,在各自的座位前化妆。平常的周末,她们俩多半要睡到下午才刚刚起床,然后吃个泡面,或是点个外卖,一天也就这么过。昨天晚上,张萌萌的男朋友突然约她去看樱花。 “小灵,好了吗?谭军的车已经快到楼下了。”萌萌脱下拖鞋,开始穿她那双马丁靴。谭军就是她的男朋友。 “就快好了,你别急啊。”林灵平时不化妆,手法显然生疏不少。 “真是的,快点,不然不等你了。”张萌萌盯着手机,她在回谭军的微信。 “好了好了,走吧,真是的,催什么啊。”林灵盖上口红,穿上她那双粉丝的皮鞋。张萌萌平时素颜就很可爱,化了妆简直就是女团C位,精致的像个模型。林灵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普普通通的脸,不免心生嫉妒,但又想,张萌萌这是绣花枕头一包草,成绩还不是没有自己好,再说了,自己也没有那么难看啊,勉强是中上水平吧。于是心情又开朗起来,拿上手机和钥匙,挎上包,跟着张萌萌房间门了。 “我们得早点回来,我明天的作业还没写完呢。”林灵抱怨。 “害,写什么呀,别写了,难得出去玩的嘛,开心一点啦!”,说完,她做了一个可爱的表情。张萌萌总是那么可爱,那么有精神。 张萌萌娃娃脸的可爱,是大家公认的。从小,她便被各种陌生人搭讪,偷拍,要联系方式,起初她并不习惯这样的生活,但渐渐地,她开始觉得,这不是一件坏事,于是越发地位自己的可爱感到自豪了。 “妈的,周日早上你们轻点,我还要睡呢!”还没醒的蒋子怡把头埋在枕头里皱着眉头大声地喊,她不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听见她俩的声音了。 经过图书馆前的广场,她俩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目光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地面,迎着晨风和朝阳快步行过。但她们都知道对方的心里在想什么。祁晓雯死后的第四天,没有人再主动地提起她的名字,她的名字,成了避讳的禁忌,被风从大家的记忆里带走,在心中留下一个窟窿。天是那么蓝,风吹在身上,暖洋洋的,冬天终究还是不情愿地过去了。 林灵实在忍不住,瞟了一祁晓雯坠楼的地面。不知道什么人,在那里摆了一束白菊花。那束花,对于她来说,就好像是手指里的小木刺,那么的不起眼,却无时不刻地不在刺痛她的记忆。那是她们犯罪的证明。除此之外,一切正常。祁晓雯变成了一束白菊花,呵。 “喂!萌萌!”远处停车场的谭军向着两个女孩儿招手,看到她俩正朝着这里走来,便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对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李奕华说:“喂,叫你准备的东西,都带了么?” 李奕华使了个眼色,表示一切顺利。 “好,到时候你就听我指示。” “可,可是,你来真的啊?要是,我是说万一,呃……”李奕华显然还有些不放心,谭军打断了他的话,“嘿,你这个家伙还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别怂。怕什么。放心,万无一失。”李奕华便不再说话,微胖的身体往椅背上一靠,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包烟,点了一只,抖抖索索地抽起来,深深吐出一口气。 “哈咯哈咯,早上好,萌萌,还有小灵。”谭军装作如无其事的样子,一手撑在车顶,微笑着和她俩打招呼。 “早上好,啊,李奕华也去吗?”萌萌指了指副驾驶位置上吞云吐雾的李奕华,后者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 “啊,是啊,他最近无聊,也想出来走走。多一个人,也多一点乐趣嘛。别站着了,上车吧!”谭军扶了扶眼镜,又撂了撂额头前的长发,绕到车的这一侧,给两位女孩打开车门。 “两位,请吧。” “谢谢,哈哈哈哈哈,没想到你还挺有礼貌的嘛。” 但谭军的目光,却落在萌萌和小灵弯腰时露出的胸。“啊,多香啊,不知道尝起来味道如何呢。” 女孩上了车,一股淡淡的清香顿时蔓延开来。谭军一脚油门,车便加速起来。一路上,谭军和两个女孩有说有笑,车厢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息,唯独李奕华好像在担心着什么,带着耳机听歌,盯着窗外,一言不发。车子不知不觉上了郊区的高速,向着远离市中心的方向狂奔,两个女生都没有注意到不对劲。 “今天的天气真好啊。”张萌萌开心地说。 “是啊,难得的好天气,真适合外出。”谭军附和道。 “我们要开多久啊?已经开了快一个小时了吧。”小灵把身子凑到谭军和李奕华中间,天真地问。 “马上就到了,我找到了一片宝藏樱花林,特别漂亮,而且不会有很多游客的。” “啊,真的吗?” “是啊,你到虹口公园去看看,那里最近都是人。” “嗯嗯,我就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小灵点着头回答道。 “但是我却喜欢人多的地方呢!”张萌萌乐着说。 “害啊,要是我也有你那么好看,也当然喜欢人多的地方啦!” 张萌萌听出来林灵话里的嫉妒,便不再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了。 随后车上陷入了第一次尴尬的沉默。高速路上的小轿车渐渐地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都是大型集装箱货车,和装载着待宰的牲畜的农车。市中心的高楼就好像昨天晚上的美梦一样,被现实无情地抛之脑后。 “对了,你们听说祁晓雯的事了吗?”谭军不知趣地说,好像朝着大海里投了一块石头。 没有人回答他。那个施暴的夜晚又如幻灯片,在他们她们每一个人的脑海里,重新开始播放,唤起了那些不想记起的事实。他们心里都清楚,这车上的四个人,再加上还在睡觉的蒋子怡,便是害死祁晓雯的罪魁祸首。谭军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只是自找没趣,便不再说下去。车上的气氛开始不对劲起来。 “但是,虽然是这样,还不是蒋子怡的罪过最大,我是只听她的话呀。我承认,我也在那时做过对晓雯不好的事情,但那都是不自知的,那时候的我好像不是现在的我了。”张萌萌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看着后视镜里谭军戴着眼镜的眼。 林灵时而看着自己脚上精致的粉色小皮鞋,蜷动着自己的脚趾,时而看着窗外灰而丑陋的城郊,高耸的电线塔和水泥的烟囱。“这地方,真的有樱花么?” “害,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听听歌吧!你们随便点。” “能放一首樱花樱花想见你嘛?”张萌萌把手搭在谭军的肩膀上,撒娇似的说。 “好呀!” 然后车里响起了音乐。 就在这不对劲的气氛里,车下了高速,两三个拐弯便驶进了一条没有路牌的小径,周围都是废弃的民宅和别墅,打着鲜红的“拆”的字样,让林灵想起了新闻里看到的战争的场景。“现在的顿巴斯,大抵就是眼前的这般景致罢。” “到啦,剩下的路不太好走,我们把车停在这里,走过去吧,”谭军把车停在一幢别墅前,解开安全扣,披上外套,“走过去很快的。”。说完,他像李奕华做了一个手势,萌萌和小灵都没有注意到。 “啊,这地方真的有樱花了嘛?”小灵把疑惑说了出来,同时打开了手机里的地图,“好奇怪啊,这里好像真的什么都没有呢。” “有的,那,你往前面看就能看到了。”谭军向着前方指了一指。 小林和萌萌一左一右,站在车前灰色的瓦砾堆上,疑惑地张望着前方,李奕华和谭军也一左一右地,悄悄地,像狩猎一般,从两个少女的后侧接近她们,手里是浸了药的厚抹布。李奕华颤抖地盯着谭军的手势,后者悄悄地发号施令,“三,二,一!” “于是,两个壮汉几乎是同一时间,用抹布使劲捂住了小林和萌萌的口鼻。” “唔,唔!” “唔呜呜呜呜,唔嗯,唔!!!” 女孩吓了一跳,尽力呼吸着,想发出一句喊叫,但是却被毛巾捂的死死的。萌萌的双手胡乱地摆动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随后,便感到眼前发黑,世界开始模糊了,耳朵也什么都听不见,就像睡着之前的那种状态,然后她们俩都睡着了。 4 哲学课下课了,王军昊机械地把笔记本塞进书包,披上外套,崔教授径直走过来,盯着王军昊的眼睛,说 “王军昊,是吧?一会有课吗,我想和你谈谈。” “啊,一会儿有课。” “就占用你十分钟,理好书包跟我出来,我们去我的办公室。” 王军昊心里一紧张,以为是自己写的作文有什么问题,便小心翼翼地跟着崔教授出门了。 “崔老师,我那作文?” “哦,不是作文的事。”崔教授看了看外边湛蓝的天,麻雀在叫,花朵散发芳香,男女学生成群结队地行路,去教室,去寝室,去食堂,去做爱,板着脸的,低着头看手机的,搂搂抱抱的,说说笑笑的,俨然一个小世界。 “那是?” “我们边走边说吧。” 崔教授右手拿着哲学书,同往常一样,挺直了腰背,下了楼,王军昊一头雾水,像一只不知所措的小老鼠,灰溜溜地跟在崔教授身后。 “你认识祁晓雯么?”走出校舍,崔老师冷不丁回头问到,同时仔细观察着王军昊的面部微表情。 “认识,认识的。”王军昊脸颊微微痉挛,连道两声认识的。他知道,撒谎对他没有好处。哲学课上,他和晓雯经常一起小组讨论,这是崔老师看得到的。 “那,我想问问你,你知道祁晓雯有什么困难么?”这不是一个反问句,但在王军昊的眼里,这似乎是对他强奸未遂的指控了。当然,崔教授是不可能知道那天在虹口公园里发生的事的。 “是的,但我只知道一点点。”军昊低着头,不敢直视崔老师的眼睛,“我和她不是很熟。” “啊,是这样。上周的哲学课,考完试以后,我记得你好像和祁晓雯说了什么话,你对她说了什么?” “就,我邀请她一起去看樱花。”话一出口,王军昊顿时觉得后悔了,但要是撒谎的话,能说什么呢? “看樱花啊,真好。” “是的,我和她一起去了虹口公园的樱花节。” “你们玩儿得开心么?” “开心啊,我和祁晓雯都开心。”军昊眨着眼睛,捏着手指,这都被崔教授看在眼里。 “那你有没有觉得祁晓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呢?”崔教授尽量装作随口一问。 “不对劲的地方么,没有吧,至少我看不出来。嗯。” 他俩走到了图书馆前的广场,祁晓雯坠楼的地方。崔老师只是望着那一片空空如也的地,叹了一口气。那一束白菊已经被环卫工人清理了。王军昊连看一眼那块地的胆量都没有,低着头,只求快点离开这个地方,阳光照得他的背脊滚烫。 “啊,我的办公室就在后边那幢楼,走吧。” “嗯。” “王军昊,你对祁晓雯跳楼这事儿,有什么看法么?” “真是,太突然了,我很伤心。”这倒是一句实话。 随后是一阵持续了一分多钟的沉默,他俩都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 “是啊,我能理解,毕竟是平时坐在一个教室里上课的同学,说没了就没了。老师我也很难过啊。” “嗯。” “对了,那,你对她的死的原因,有什么猜测么?” “啊,我不知道,真的。” “任何的线索?她没和你提过什么?” “没有,啊,对了,我想起来了。” 他俩已经走到了办公室的门外,崔老师拿出钥匙开门。 “嗯,你说想起来了,想起什么来了?”崔老师一边开门一边紧张地问他。 “老师你知道那个视频的事儿么?”军昊小心翼翼地说,生怕露出什么破绽。 “视频?什么视频?” “就是,这个,呃,害,说不清楚,给你看吧。” 说着,崔教授在他的办公桌里坐下,示意要军昊坐对面,那是晓雯和曹警官曾经做过的位子。 “就是这个视频。”王军昊打开手机相册,把手机递到崔教授眼前。那神气,好像在说,看清楚了,这些施暴的家伙,才是害死祁晓雯的罪魁祸首,和我没有关系。 和我没有关系。 崔教授确实听过部里其他老师鬼鬼祟祟地聊起两个多月前的一场发生在他们学校的集体施暴,但他没有想到这居然是真的,那个主角居然还是祁晓雯。他一下子想到了祁晓雯在考卷上写的那个动物的故事,什么都懂了。 “啊,是晓雯。”崔教授叹了一口气,怅然若失地靠在椅背上,随后立马又恢复他课堂上那鹰隼一样的狡黠目光,直勾勾盯着王军昊的脸,问他,“你为什么有这个视频?” “我?不是我有,这个是发在大的年级群里的,我认识的所有男生都有!”军昊连忙扯到“所有男生”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说实话,他的负罪感还没有一朵樱花重。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祁晓雯可就不是单纯的自杀了。” “嗯,看样子是这样。” “我知道了。” “那个,老师,我下一节课马上开始了,我能走了吗?” “嗯,快去上课吧,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王军昊背起书包,转身拉开办公室的门,正好和门外来找崔教授的一个男生打了个照面。 “崔老师好。” 崔老师认出了这个来找他的男同学是顾觉人,也是哲学课上的学生。顾觉人今年中文系读大三,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把短短的头发梳成中分,腰杆挺得笔直,俨然一股五四新青年的派头,这倒和他的名字挺般配。 “哦,顾觉人同学,快坐吧,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是关于祁晓雯同学自杀的事情。” “哦?” “是这样,我和其他的同学一起讨论过了,觉得祁晓雯的死不是意外。” “是啊,老师也这么觉得,几乎可以确认了,不是意外。”崔教授又想起了刚刚王军昊给他看的那个视频,心中不免泛起苦涩来。 “是这样,崔老师,我和哲学课班里的其他十几个人达成了一致,想要学校重新调查她的自杀,现在的结果太让人不能接受了。”顾觉人说着,轻轻地用拳头锤着桌子。 “我也这样觉得的,可是能怎么办呢?” “老师,您看这个。”顾觉人拉开拉链,从书包里掏出一张雪白的纸,上边用正楷端正地写着:希望校方还祁晓雯一个公道。下方是一连串各种字体和种颜色大大小小的同学签名,一共有十几二十个。 “啊,你们这是?” “崔老师,我们打算给黄校长写联名信,已经收集到十九个签名了,如果老师您也能在上面签字的话,有一个老师加入我们,我们成功的几率会大很多。” “呵”崔老师心里苦笑了一声,还真是一个新青年。他随即又问觉人, “如果黄校长看了后,不同意,怎么办?” “那我们就找区教育局,市教育局,总有人会应的。我们不怕。” 崔老师不知道是该敬佩同学们的正义感呢,还是嘲笑他们的天真无知。毕竟,揭露祁晓雯自杀的真相,让施暴的人得到惩罚,也是他前一分钟所坚持的。但是,他也明白,在这种体制下,若是自己这么违抗校领导的指示,在信上签了名,恐怕自己教授的位子,大概率不保了。 “崔教授,您一定要帮帮我们,也要帮帮祁晓雯。” “这弄的我很难办啊。” “为什么,老师您在哲学课上,给我们说了那么多尼采,那么多的历史发展,唯物辩证法,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犹豫呢?道理您都是再明白不过了啊。” “我完全能了解你的心情,说真的,老师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 “难道老师您不觉得这是目前最可行的办法了吗?” 崔教授感到荒谬的矛盾,是啊,如果换做年轻时的自己,大概也会这么做的。但现在,作为大学里的教授,还能够这样凭着一腔热血做事么? “好吧。”崔教授拿起笔,淡淡地写了一个“崔”字,他尽量想掩盖自己的笔迹,但那个“崔”字,在众多学生遒劲豪放的签名里,看上去是那么刺眼。 5 地下室有一股发霉的味道,夹杂着潮湿的水汽。张萌萌睁开了沉重的双眼,发觉自己被双手反绑在一张木头椅子上,动弹不得,她的两只脚被用力绑在椅子腿上,麻绳把她的脚踝勒得生疼。 “我的张萌萌,你醒啦?” 突然,啪地一声,一道聚光灯的强光照过来,整个地下室便敞亮得好像夏日正午的天台。弄的张萌萌睁不开眼,她感到自己好像在什么舞台上,又好像在审讯室。在她右边的林灵还昏睡着,嘴角留下口水,胸部微微起伏,散发香气。 “各位,我们的直播开始了啊。”这是李奕华在说话。这时候张萌萌才看到自己眼前的,还有一台摄像机,连接着笔记本电脑。张萌萌想说话,才意识到自己的嘴里被塞了毛巾。 “唔,唔!” “我可爱的萌萌,你想说什么呀?”谭军走到她面前,抚摸着她可爱精致的脸,林灵也醒转来了。 “呀,我们的小灵也醒了啊?”谭军有来到林灵的面前,像拍西瓜一样,拍了拍林灵的脸。 “好了,各位在线的观众,你们想先给谁一个痛快呢?”李奕华戴着黑口罩,坐在相机的另一侧,看着录制的视频,时不时看看电脑里的留言,活像一个正在审查犯人的特务。 正在看视频的观众一下子飙升到了一千多人,他们不约而同地打出了林灵的名字。他们都想留下可爱的张萌萌慢慢被虐待。 啊,大家都想先给林灵一个痛快呢,李奕华对林灵身边站着的谭军说,后者从墙上取下一把大柴刀,在空中挥舞了几下。 “没办法,谁叫你长的没有这张萌萌好看呢。” 直到这时,林灵才好像真正地醒了过来,并且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挣脱麻绳的捆缚,但终于无济于事,只好瞪着恐惧的双眼,看着谭军。谭军把她嘴里占满了口水的抹布取了下来,让她说话。 “啊!!”林灵疯了似的大叫,但只引得两个男生的大笑。 “有什么最后的话想说么?”谭军举起亮闪闪的柴刀,盯着林灵散发着香味的,白嫩洁净的后脖颈。 “别!”林灵哆哆嗦嗦地喊着,牙齿在打颤,“你们可以留下我慢慢虐待我,强奸我,真的,让我做你们的奴隶做你们的狗做什么都可以,你们要我做什么行,不要现在就s……” 没等林灵最后一句话说完,左手拉起林灵脑后的辫子,右手奋力挥刀,把林灵那可爱的,小小的脑袋砍了下来,咚的一闷响,敲在了地下室的混凝土地上,整间房间一下子鸦雀无声。那地上冒着血的脑袋,眼睛瞪的大大的,眼珠向外突出,嘴巴微张着,好像还有没说完的话,化了妆的粉嫩脸颊无意识地颤抖着,持续了五秒钟,便永远地凝固了。林灵感到无比的剧痛,好像整个脖子燃烧起来,随后便是窒息的感觉,在意识消散之前,她依稀看到了自己没有头的躯体。她的心脏好像还不知道头已经被砍掉了,直管不断地把血液泵到大脑,在脖子整齐的断口上,间歇地喷射出一道道红黑色的喷泉,直喷射了两米高,沾湿了衣裳,那情形,就像打翻一只精致的葡萄酒桶。 没有了头的躯体,在椅子上,无意识地痉挛了十秒钟,便归于死寂。淡黄色的尿从她的两腿间慢慢地滴下来。 一个小时前,完整的活生生的林灵还坐在车后座,想着今天晚上要早点回去做作业。 “哈哈哈哈哈哈哈。”谭军笑了起来,走上前抓着林灵的头发举起了她的滴着血的头,在镜头前,脱下裤子,露出自己挺立的生殖器官,并把开了林灵涂着口红的小嘴巴,直接捅了进去。这小小的头比他想象中的要重得多。 “哟,还是温的,还有口水呢。”没两下,谭军就射在了林灵的头里。 然后谭军把手指头用力抠进林灵的眼眶里,摸索着,掏出来了一个温热的血淋淋的眼珠子。 “喂,谭军,有人出价要买这个头了。” “他出多少?” “二十五比特币。” “太低了,至少五十。” “有人出八十比特币,买小灵的头,但要新鲜的。” “八十成交。我们会做好防腐的。”说着,谭军用记号笔,在林灵化了妆的脸上,写上了一个大大的“八十”,用保鲜膜一包,就把头放进冷藏柜里去了。 李奕华走到林灵那还在阵阵冒着雪的林灵的肢体前,解开缚住她手脚的麻绳,一米六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冷,衣服也被血给浸泡透了。开始发紫的手臂和脚腕上,留下捆绑的白色痕迹,久久不能散去。李奕华蹲下身子,开始脱尸体的两只粉色小皮鞋。尸体的大腿突然条件反射般地跳了一下。 “林灵的脚好臭啊。”李奕华笑着说。那开始发青的三十五码小白脚,涂着黑色的脚趾甲油,在聚光灯的照耀下泛着光。林灵的脚还带有些许生命的余温,就像是一杯放了两个小时的热开水一样。李奕华顺手扯掉了尸体的短袜,用手指挠着她的脚底,又用舌头舔,但她再也不会有反应了。 “李奕华,有人要买林灵的鞋和袜子。”上半身都是林灵的血的谭军站在电脑前喊着。 “他出多少?” “十比特币。” “卖了,卖了。”那口气,好像自己是拍卖会的公证人。两个少女的器官,便是拍卖品。 一边说着,谭军用剪刀剪开林灵血淋淋的外衣和裤子,露出了白皙的肉体。 “居然是穿的黑色的内裤啊。”李奕华伸手按压了一下林灵的隐私部位,还是软的,温热的,被尿液给浸透了。 谭军咔嚓一声用剪刀剪开林灵的胸罩带子,一对精致的小乳房便一览无余地暴露在镜头之前,那被胸罩带子勒过的部分,在尸体上留下难以磨灭的白色印记。以及,她的双手开始发紫了。 “咱们干快点。” 李奕华抓着林灵的两只脚,把她的腿给拉直了,谭军明白他的意思,领着柴刀过来,只两下,林灵那两只三十五码的脚便与腿分离了,暗红的血又再一次像红酒一样涌出来,只不过没有第一次那样猛烈。一只苍蝇稳稳地降落在林灵那没有了生命的惨白的胸脯上,紧接着又是第二只,第三只。 “诶,谭军,有人出五十,买她的两只脚呢。” “这个我们不卖,我们要煲汤吃的。” 说着,谭军左手握住林灵血淋淋的断脚,捏着脚趾头,右手用老虎钳一片片地拔她的脚指甲。李奕华在用电磁炉烧水,顺便切葱,切姜,切蒜。 “喂,谭军,这我们一天还搞不完呢。” “是啊,你明天有课么?” “有,都排满了。我后天晚上没课。” “那这样,周二晚上我们再来。” “哈啊,好。” “但千万不要被其他人知道了,在学校里表现得尽量正常一些,听到了吗。” “这不用你说。” “那这些要处理么?” “处理什么呀,这地方没人来的。我们二十四小时开着摄像头直播的,你还怕萌萌跑了不成?” 水开了,李奕华便吧所有的食材放入滚烫的沸水里,那锅汤便是林灵的棺材。 一边的张萌萌早就被吓的昏死过去了。 6 周二午后两点,崔教授敲了敲校长办公室的门,咚咚咚。 “进来。” 明亮宽敞的校长室里,坐着黄校长和教导主任,顾觉人还是挺直了腰,坐在他们对面。崔老师一看这情形,就知道这次找他来,是谈什么事情了。 “崔老师,这个是你的签名吗?” “是,是的。” “你为什么要签这个名?你应该很清楚,这是违法学校规定的。祁晓雯的事情,是意外,这件事已经结束了。”六十岁满面油光的校长特别加重了“结束”这两个字,生怕崔老师没有听清楚似的。 “是,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签名?” 窗外传来学校鼓号队排练的声音。崔老师感到一旁的顾觉人正从金丝边眼镜下盯着他。 “很对不起,我只是一时糊涂。” “唉,真是的,你作为教授,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多写写论文,多出出书,别一直有事没事的,明白吗?净给学校惹麻烦。” “是的,黄校长。”这一刻,崔老师意识到了,其实学校都知道祁晓雯的校园霸凌,他们只是不想惹麻烦。他心里苦笑了一声,后悔自己怎么没有早一些意识到这一点。 “最近,你们班上的学生们很不太平啊,你这个做老师的,没有尽到职责。”黄校长说这话时,瞟了一眼戴着金丝边眼镜的顾觉人。“只会给学校添麻烦。” “对不起,这是我教育的问题。” “唉,我们也明白,这个岁数的的小孩,有逆反心理很正常,但你这个老师,真的没有尽到职责。” 崔教授直管低着头,接受黄校长的批评。 “唉,行了,第一次我就这样说一下,要是有下一次的话,我们一定会严肃处理。走吧。” 走出了校长办公室,崔老师感觉得到了新生。一旁的顾觉人却埋怨着, “崔老师,你怎么只是道歉啊。连一点反抗的话都不敢说。” “我也没办法啊。”崔老师知道,他一旦说了,那么这个教授便没办法再当下去了,“你就不怕被学校开除么?嗯,觉人?” “我不怕。学校开的了我,开得了签字的二十多个学生们么?” “唉,这也说不准的。”崔老师本来还想说一句,年轻人不要太理想主义了,但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他知道顾觉人不会听的。毕竟学生们还没有见识到社会上的苦难。对他们来说,学校就是整个世界了。 “这可是你在课上说的,尼采的狮子精神,对现存的体制说不的精神。” “行了行了,再多读点书吧。”崔教授说着,心里是无尽的矛盾和具体的苦闷。他自己何尝不想有狮子精神呢,何尝不想为祁晓雯讨个说法呢。我们有祁晓雯被霸凌的视频,那又有什么用?学校不想把事情弄大了。 “哎。” “那现在呢,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嗯,觉人同学?” “我要去祁晓雯的宿舍,和她的那些霸凌她的室友当场对质。” “你还是不去的好。” “为什么不去?你明明也知道,是她们害死的晓雯。” “可是这。。。” “怎么,你不想为祁晓雯讨回公道了?真是懦弱。”顾觉人激动起来,挥舞着他的手臂,一时忘记了崔本是他的老师。 “哎,怎么说话呢。” “不好意思,老师,我一时激动。但是我是真的想要做点什么。” “我明白,也知道你的心情。” “不,崔老师你不可能知道。” “我确实知道。我像你一般大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理想主义。” “既然知道,那为什么不去。” “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努力了就有结果的。” “但不包括这件事。走吧。” “说不过你,真是。”谈话间,他俩已经走到了女生寝室的楼下。寝室里一股熟悉的味道,让崔本想起了他的大学岁月。 宿管阿姨从门卫室穿着拖鞋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看见两个这男的,喊了一声, “喂,你们干什么的?” 崔教授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教职工卡,宿管看了,便规规矩矩地放行。眼看着顾觉人两部并作一步地上楼梯,崔老师想着,这张教职工卡,明天还是不是自己的呢? “祁晓雯,祁晓雯,啊,是这间,423,到了。崔老师你快点” “呼,呼,真累啊。”崔老师真是年纪大了,才四楼而已,已经出汗了。 咚咚咚。觉人敲响了寝室的木门。过了十秒钟,有人回应了一句“来了。”顾觉人整了整衣冠,郑重其事的样子,崔老师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张萌萌,你怎么才回…….你们是谁?”开门的是浓妆的蒋子怡。她衣冠不整,头发乱糟糟的,喘着粗气,下半身只穿了一条内裤,光着脚,脚趾涂着鲜红的指甲油,好像刚做过爱。 “呃呃,”顾觉人一下子去没有想到怎么回答,便用手指着身边的崔教授,说,“这位是教哲学的崔教授。” 崔教授看着觉人突然把话头指向自己,只是板着脸,装出严肃的样子。 “哦,有什么事吗?” “祁晓雯是住在这里么?” “呃呃,是啊。” “外面是谁啊?”寝室里响起一个男声,是李奕华。他正光着身子躺在床上。 “是一个老师。” “我们能进去说话吗?”崔教授有礼貌地问到。 “啊,就是里边很乱。”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站着就好。” 崔老师进门去,才看清了床上李奕华的身影,他刚刚穿好了短裤,现在正笨拙地爬下床,摸索着他的衬衫。 “那我就直接说了,我们来是想问祁晓雯的事情。” 蒋子怡脑子嗡地一下。 “怎么,她不是自杀了么?学校说是意外来着,还叫我们不要再提起。” “是自杀,但不是意外。”崔老师盯着寝室里的布局,一张床上的床垫已经被撤走了,只留下一个木头床板,那一定就是晓雯的床位了。 “啊,学校都公布了,是意外事故。” “那这个视频,是怎么回事?”顾觉人拿出手机,像是拿出了一样犯罪的证据, “哎呀,我们只是想和她开一个小玩笑。我们一直这样的。” “小玩笑,还一直这样?你们听听你们在说什么话?”崔老师尽力压抑话中的怒火。 “晓雯就是这样,自作多情,以为自己很清高,以为比我们都厉害,其实就是个农民工的女儿。她这样真的很讨厌。” “你们……” “哎呀,我说真的,我们一直这样开玩笑的。她最多就是不理我们,可从来没想过跳楼啊。怎么,你觉得是我们害死的她?这事儿不能怪我。” “唔。” “况且,我最后还叫她们把视频删掉的,呐,李奕华那时候也在,他可以为我作证啊。” “是的,她那时候确实让我们把视频删了。” “你说她们,你们还有两个室友呢?上课去了?”崔老师换了个话题。 “不知道,我怎么知道。”蒋子怡点上了一根烟。 “这话是什么意思?这间寝室不是住了四个人么?除了晓雯和你,还有两个女生呢?” “张萌萌和林灵啊,她们周日出去之后,就再也没见到了。” “什么?她们没课吗?” “有课啊,但她们的事我也管不了。她们一直逃课的,我又不是她们的姐。” 一旁的李奕华听的心跳加速,生怕这个什么崔教授再在这个话题继续深入下去。他想到了林灵的头被砍下来的瞬间,不禁打了个冷颤。 “她们确实一直逃课,有时候一周都住在外面呢。”李奕华附和道。 “是这样。我明白了。” “喂,我说崔老师。”这回是李奕华主动了,“我说,是谁给你们的这个权利,让你们来问这事情的?这件事和你们有关系么?你们是祁晓雯的什么人?” “凭什么不能问,你们这帮可恶的家伙。”顾觉人抬高了嗓音,仰起头。 “卧槽,你这个家伙,想干嘛?有病吧?”李奕华也毫不示弱。 “行了,行了,安静点,这样解决不了问题的。”崔老师用它中气十足的嗓音说。 “神经病。”李奕华嘟囔了一声。 “你们还有别的事吗?”蒋子怡看着崔老师,吐了一口烟圈。 “谢谢你们的时间,今天就这样吧。”崔老师依旧恢复了他标志的微笑,拉着生着气的顾觉人,出了那间房间。学校鼓号队的锣鼓声又响起来。 等到崔老师和觉人离去好久后,蒋子怡才轻声对李奕华说, “你说,要是学校真的把祁晓雯的死算到我们头上,我们该怎么办?” “不要怕,不会的。我们先到教导处那里告他俩一状。会没事儿的。”李奕华说着,脑子里却还在想怎么处理张萌萌和林灵的尸体。今天晚上他可是和谭军约好了,要到那个地下室去的。祁晓雯的事小,要是自己和谭军干的事被发现了,那可就不是简简单单地处分的问题了。 “可我还是不放心。”说着,蒋子怡把手伸进了李奕华的内裤里,搓揉着他的生殖器。 “会没事儿的,把这事情给忘了吧。” “刚才那个崔老师倒提醒我了,张萌萌和林灵怎么还不回来呢?” 听到这两个名字,李奕华总是心跳忍不住加快。他没有回答,只是揉着蒋子怡的胸,不一会儿就射了蒋子怡一腿。 7 “谭军,今天她们的寝室来了个老师。”副驾上的李奕华对开着车的谭军说。 “她们?” “就祁晓雯,张萌萌她们的寝室。” “怎么了嘛?” “那个老师来问关于祁晓雯自杀的事情。” “哦,真奇怪。” “他还问起了有关张萌萌和林灵的事。” “他怎么问的?” “就问为什么她俩还没回学校。” “卧槽,你怎么说的?” “我就说,她们经常这样,一周也不会学校,很正常的,然后那老师就走了。” “唉,希望没事儿吧。” 说着,谭军把车停在了那幢废弃的别墅门口。周围阴森森的,一点动静都没有,是虫都不鸣的春末的夜。他看了看手机,现在是周二晚上十一点五十三分。 “啊,好冷呢。已经起雾了。” “快进去吧,早点完事早点回学校,明早上还有课呢。” “不知道张萌萌还活着吗。” “才两天而已,不至于吧。” 谭军在前,李奕华在后,两人走下了地下室,打开了厚重的门。一股腐烂的臭味扑面而来。 “卧槽,什么味道。”李奕华抱怨着。 “是这样的,你习惯就好” 还是熟悉的场景,角落里是他们上次没有吃完的,用林灵的两只脚熬的汤,因为没有盖保鲜膜,那锅里已经生了蛆虫,密密麻麻地蠕动着,散发出难闻的味道。里边的东西,已经看不出是人的脚了,倒像是一大块黑色的肿胀的脂肪。 “卧槽,这汤已经成这样了,都发黑了。”李奕华喊道。 “应该也放冰箱的,妈的,大意了啊。” 接着李奕华去打开了聚光灯,再次检查了直播没有中断。谭军又把目光转向椅子上的,没了头和两脚的林灵,或者说,林灵的一部分。尸体已经开始肿胀溃烂,但都是局部的。腋下,阴部,和脖子以及脚踝的断口出现了蛆虫,但整体来说情况还算好,可以辨认出,这是,或者说,曾经是一个女孩。 “林灵怎么处理呢?”李奕华对着摄像机提问。 “切碎了烧掉吧。”有人这样回复。 “卧槽,我可不想碰那恶心的玩意儿。” “还是先看看张萌萌的情况吧。” 谭军取出张萌萌嘴里的毛巾,因为两天不吃不喝,她已经晕过去了,脸色发黄,颧骨突出,嘴唇干裂,像个活死人。 “奕华,张萌萌她两天没喝水了。” “没事,看我的。”李奕华解开裤腰带,对着张萌萌的脸开始撒尿。滚烫的尿液一下子把张萌萌浇醒了。 “喝吧。” 张萌萌变张开小小的干裂的嘴,饥渴地吞咽着李奕华的尿液,她毕竟两天没喝水了。但尿液的咸与苦涩,又使得张萌萌生理上无法把它咽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喝吧。” “唔,唔。”张萌萌试图说些什么,但这时的她已经没有办法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来了。 突然电话响了。 “谭军,你的手机?” “不是我的啊,也不是你的吗?” “不是啊。” 于是两人不约而同地吧目光转向了张萌萌。谭军从张萌萌口袋里摸出了手机,来电显示是“妈妈”。 “萌萌,你妈妈在给你打电话耶。” “唔,唔!” “那啥,李奕华,电话给我,我来接。” “啥,你还要接?” “不接,就引起怀疑了。” 说着,李奕华把手机递给谭军。 “喂,张萌萌妈妈?” “哎,哎,你是?” “我是谭军啊,张萌萌的男朋友。”说这话时,谭军瞟了张萌萌一眼,想要欣赏她脸上的那种绝望而又无助的神情。 “哦哦,谭军啊,张萌萌在吗?” “张萌萌洗澡去了,她最近复习考试,挺忙的。”说着,谭军又看了张萌萌一眼。 “哦哦,这样啊,那她最近好吗?” “她最近好啊,一直和我在一起学习呢!” “啊,太好了,这样我就放心了,你转告她一下,叫她复习考试不要太累哦。” “嗯嗯,好的,阿姨。” “对了,还有,告诉她,不要太担心成绩哦,身体最重要,叫她早睡早起,知道吗?” “放心吧阿姨,我都会说的。” “她最近总是不太快活,你知道的,她因为奶奶的死。” “嗯,我知道,真的很抱歉听到这些。” “唉,没关系,要是她奶奶,知道她现在过的那么开心,一定也会在天上感到幸福的吧。” “一定是这样的。” “嗯,那就这样,你们在一起感到开心,阿姨也开心。不早了,早些睡吧。” “好的,阿姨也早点睡,晚安。” 说完,张萌萌的妈妈挂断了电话,同时张萌萌的眼角流下来一滴眼泪,她的身体已经干枯得流不出更多的水了。 “喂,我的萌萌,听见你妈说的了吗?” 萌萌只是流泪,两天在黑暗里等待死亡的恐惧此刻全部发酵成了具体的绝望与悲伤,“我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吗?”她心里这样想着。她这两天里已经想得够多了。 “喂,萌萌一定饿了吧。”李奕华把那生了蛆虫的林灵的脚熬成的骨头汤拿了过来,凑到张萌萌嘴边,叫她喝。张萌萌没有选择,张嘴也不是,闭嘴也不是,便闭着眼睛,忍着喝下了这口汤,但随即强烈的生理反应使她把胃里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她想伏下身子,但麻绳还是把她的四肢捆绑的紧紧得。于是,只好吐的满身都是。 “居然不喝,好家伙,一会儿有你受的。”李奕华朝着张萌萌的腹部飞起一脚,后者唔地叫了一声,从胃里吐出一口血来。 “让我用这个试试看。”谭军从角落里拿出了一根电棒。他脱掉了张萌萌黑色的马丁靴,又扯掉了她的棉袜,露出了满是青筋的脚。那双脚因为两天被靴子和袜子包裹而变得粗躁,张萌萌的脚生的不如林灵的或者祁晓雯的脚好看,她也经常因为自己的脚不好看而感到自卑,虽然她的脸是那样的好看。 脸好看的人,不一定有漂亮的脚。 “谭军,又有人要买张萌萌的鞋子和袜子了。” “还是十个比特币?” “是的。” “成交。” 接着谭军用指甲在张萌萌的脚底画圆圈,张萌萌的脚乱躲,乱跳,活像两只待宰的活鱼,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 “还躲?”谭军打开电棒,点了一下张萌萌左脚的大拇脚趾。“啪”地一声,清脆,响亮,张萌萌感到一阵窜心的痛从脚趾一直上升到大腿,接着,又是“啪”地一下,她的左脚也挨了一下电。然后,谭军撩起张萌萌的上衣,点了一下她的小腹。“啪”,张萌萌浑身一抖,一股深黄的尿便从她的尿道里流了出来,像是水坝决了堤。 然后,谭军开始用剪刀剪开张萌萌的上衣。同时,李奕华拿出了打火机,用小火苗烫着张萌萌婴儿一样嫩的脚底板,不一会儿,她的脚底便多了五六了烫伤的泡。他又给张萌萌的腿上打了麻药,让她没办法动弹,不让她逃跑,随后便把那绑了两天的麻绳解开了。其实打麻药完全是多此一举,萌萌早就虚弱的无法动弹了。 谭军把张萌萌的上半身完全脱光了,裸露的肌肤就这样在滚烫的聚光灯下,散发着体香,像是烤炉里的火鸡,发着光。在黑洞洞的摄像机前,张萌萌有了一股莫名其妙的羞耻的快感,那快感不亚于性高潮。她肚子上的赘肉耷拉着,胸前的两块脂肪也天然地垂着,平时注意不到,张萌萌有一点点胖的,虽然饿了两天。 李奕华觉得打火机不过瘾,便拿出老虎钳来,给张萌萌拔脚指甲。她的小脚趾很小,小脚趾上的指甲盖几乎没有。每拔一片,都有人出价二到三比特币去买。 “真是的,萌萌的脚指甲也有人买。” 没办法,既然有人买,只好把掰下来的,有的还是连着肉的指甲放在餐巾纸里包好,一起放到冰箱里。 谭军这时候已经把张萌萌的裤子也脱完了,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女,就这样,一丝不挂地,坐在那里,在聚光灯下,绝望地看着这两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看什么看?”谭军又用电棒,电了一下她的小腹,于是她麻木的尿道又不受控制地喷出黑黄色的尿液来。 李奕华看到了墙上的一根两米三的铁棍,对谭军说, “我们做烤肉吧。” “嘿,真是好主意。你去点火。” 李奕华出去拿柴火的时候,谭军取下了那根冰冷的金属棒,走到张萌萌面前,萌萌惊恐地看着他,她知道自己的最后时刻要来了。 “张萌萌,你喜欢我吗?” “唔,呜呜。” “张萌萌,你讨厌我么?” “呜呜呜呜呜呜!” 说着,谭军一把抱起了麻木的张萌萌,把她横躺在地上,面朝天花板,又顺便踩了她几脚,把张萌萌肚子里的积攒了两天的排泄物都给踩了出来。 “我操,你都吃了些什么啊,真臭。” 说完,谭军握着那根金属棒的一头,另一头瞄准张萌萌占满粪便的肛门,用力通了进去。 “啊!”呜咽变成了嚎叫,最后变成了痛苦的撕心裂肺的嘶吼,一声声地从张萌萌年轻的身体里被那根棒挤出来。 谭军一会儿发一下力,一会儿发一下力,好像一个英雄,直播间里的观众看了只说过瘾。 地上不省人事的张萌萌感到那根棒子在一点点地在自己的身体里深入,先是肛门,然后是直肠,接着戳进了大肠,捅破了小肠,刺破了柔软的胃,最后进入食道,从喉咙里慢慢伸出来,张萌萌看着从嘴里伸出来的血淋淋的铁棒,才迷迷糊糊地意识到,啊,自己已经被贯穿了。 然后,谭军取来了今天下午从菜市场买的活得黄鳝,把几十条黄鳝放到一个锡的水壶里,倒入水,再把壶放到电磁炉上加热。锡壶的口,插进了张萌萌的阴道,水一热,那壶里活着的黄鳝便蠕动着从壶口窜出,奋力地涌入张萌萌的阴道,但这和时候到张萌萌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她感觉自己只是任人摆布的晚餐食材,没有一点点人类的尊严。 李奕华回来了,带着烧烤架和柴火。他俩一起把架子夹好,点燃了柴火,又打开了地下室里的排风扇,便一人扛着金属棒的一端,把张萌萌台上了烤架。这时的萌萌还活着。 直播间里此时已经有了一万多的观众,他们都想从谭军和李奕华这买一份张萌萌身上的肉。 于是,熊熊烈火炙烤着这具十八岁花季少女的身体,首先烧掉的是她美丽的长发和卷曲的阴毛,然后,她的手和脚开始慢慢变黑,她的意识已经放弃了挣扎,但神经却不自主地抽搐着,本能地远离热源,肾上腺素不断分泌,让她从晕厥中一次次清醒过来,她感到眼睛热的睁不开了,就在她的意识如同咖啡里的方糖,即将消散的那刹那,她看到了一条隧道,隧道的那头是温柔的光,死去的祁晓雯,林灵,和她的奶奶手拉着手,笑着,在光明里呼唤她的名字,她知道,到了那里,一切都会好的。在两天无边的恐惧过后,她现在终于自由了。 “晓雯,小灵,奶奶,好久不见呐。”张萌萌幸福地笑了。 8 “行了,崔老师,你什么也别说了。”黄校长皱着眉头。 “可是。” “怎么?你还想说什么?”崔老师看了一眼站在校长身边的李奕华和蒋子怡,后者直勾勾盯着他,毫不掩饰地,露出胜利者的姿态。 “我很抱歉,真的。” “抱歉?唉,崔老师啊,上次你可是保证过的……对不起了,从明天开始,你不要再去上课了。” “这个。” “干什么?你有意见?”黄校长开始发怒。 “真是抱歉。” “行了,走吧,走吧。”校长故意把走吧说了两次,外面的天都是云。晚上也许会下雨,也许不会。 从校长室出来,已经下午了,想起还没吃午饭,崔老师便径直地朝校外走去,那里有真正的生活。去市中心散散步吧,学校已经把他封闭得太久了。 一个荒谬的世界。耳边响起黄校长最后那句,“走吧,走吧”。 于是他开始向市中心走,带着中年失业的苦闷,带着失去的青春的回忆。被上面和下面夹着,他知道自己是一个如同三明治里的肉片那样苦闷的人。 走着走着,他看到一个耄耋老人,皮肤褶皱而黑,穿着白色西装,站在人行道上,张开双臂,向行人发着传单,那白色的西装笔挺,在工人新村外油腻的人行道上显得荒谬且格格不入,像是一只飞蛾掉进了泔水里。行人避之而不及,好像是躲避什么令人害怕的东西。当崔老师走过老人的时候,他递给他传单,用带着浓厚西北口音的普通话说, “先生,信耶稣吧。” 崔老师盯着老人的脸看了一会儿,好像不理解他说的话的意思。 “先生,信耶稣吧。” 老人又说了一遍,崔老师接过传单。传单上的标题白纸黑字写着五个大字,“耶稣也爱你”。 “先生,你知道苦难的日子何时能够结束么?” 崔老师摇了摇头。 “先生”,老人继续用带口音的普通话说,“信耶稣吧,至少他还爱你。” 老人褶皱的眼里开始流泪,崔老师不好意思停留,便快速低头行过,走了七八步,他看到马路边的排水沟里,挤满了废纸,那都是老人的传单,写着耶稣也爱你的,和性病的小广告,开锁的小广告,找小姐的广告一道,给行人揉成一个团,投到遗忘的黑洞里。他感到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击中了。上海真是一座魔幻的城市,这里的地下,埋着唐的砖,汉的瓦,希腊的柱,罗马的画,如果你仔细挖,也许还能找到些许英吉利的黄金和法兰西的楼,德意志的枪炮和苏维埃的高墙。这片土地结出来的果实多少带点魔幻现实主义,英吉利走了,法兰西走了,德意志走了,苏维埃走了,留下这一座具体且多雨的城市,和两千四百万无时不刻都想做爱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工人新村的六层赫鲁晓夫楼,晾衣杆挑着乌云,春天代表虚无的幻想,四月是顶寂寞的月份。 大街小巷那么多蓝色的黄色的外卖员,骑着电动车摩托车,争分夺秒地,庸庸碌碌急急忙忙地活了一天,有的被汽车撞倒,再也没有爬起来。人民医院前门,五六个老人,蓬头垢面,依墙而坐,穿着发黑的棉袄,漠然地盯着上街沿的一块红牌,上书“拥抱新时代”五个金色大字。老人前方的地上,铺开了一块瓦楞纸板,用工整的楷书写着清爽的毛笔字:我们是某师某旅某团某营某连某排的战友,为国效力一生,现在得了肺癌,急需治疗,被医院拒收,请人民群众给我们一个公道。 可怜的人的纸板上都写着可歌可泣的故事,但那一块承载苦难岁月的瓦楞纸板却又使得整个故事那么廉价,那么荒谬,弱不禁风。而谁又能分得清真假呢,这是消除了国界与文明的时代性悲哀。崔老师这样想着,叹了一口气,往老人的纸板上放了一张二十块纸币。没想到那个老人捡起钱,用自己干枯的手握住崔老师的手,把钱又塞还给了崔老师,那意思是说,我们不是叫花子,我们不要钱,我们要公道。 公道,多么冠冕堂皇的字眼,可公道是无形的,二十块是具体的,就像体制是无形的,红色的横幅是具体的。谁都想要公道,谁都想要二十块钱,这就是这座城市,这个五千年的文明,崔老师想到了自己,读了那么多的哲学书,世界还是那么乌烟瘴气。他想到了马克思说的,哲学不是解释世界,而应该改变世界。他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改变世界,又何其困难,哲学对他来说,更像是一座避难所,避开外面的乌烟瘴气的上海,每一个人都对这个城市带着自己的不满,每一个人又深深地沉醉其中无法自拔,这就是生活,就像叔本华说的,人生,无非是在得不到的痛苦与得到了的无聊中钟摆似的摇,生活便是在这无尽的无聊与痛苦中,显出它荒谬的本质的。在无尽的钟摆的荒谬轨迹里,他看到了祁晓雯,看到了医院前的老兵,看到了信耶稣的老人,看到了成千上万成亿上兆的,活着的,死去的,和尚未出生的渴求公正的人。但是他毫无办法,因为自己也是这无数人里的一个。 星期三的下午,古老的阳光一如既往地光临这温暖如牛粪般的人间,和他回忆里的八十年代一样,搪瓷杯冒着热气,寂静占了上风,每道光线里都镌刻着忧郁,风如同小孩子在老弄堂里捉迷藏,发黑发臭的积水反照着一尘不染的天,爷爷去世了他的收音机还在播放越剧,太阳已打着呵欠直道该下山了。转角,民国时期的木头门,倒贴着的饱经风霜的“福”字上,被人涂了血红的“拆”。拆字的那一竖,被拖的好长好长,一直流到地上。这一片年底要拆迁。 “后现代的荒原上人文主义的夕阳残照。那些挖掘机,确实是尼采的狮子精神,好的坏的,统统拆掉。”崔老师一边走一边嘀咕着,想起了自己的大学岁月,那时候他也是一个满腔革命浪漫主义的大学生,和同学们上街游行,举着横幅,喊着自由平等之类的话,谁也不理解谁,现在想来,那无知与自大的青春还真有点可笑。每一代青年都苦闷着自己的不被旁人和其他时代理解的苦闷,但他何曾想让年轻的血就这样平静地流淌直到岁月的尽头。一阵风吹来,他从这风里闻到了那个年代的气息。 荒芜的弄堂口,丁零当啷的自行车铃声,白发的老太太坐在木板凳上,抱着一把吉他,在唱披头士的Penny Lane。她的白发在夕阳里闪出金黄色,就像秋天的麦田,春日的油菜花地。崔老师止步,听着歌声出了神,他没办法相信,这个工人新村里的老奶奶说英语怎么带着一口标准的伦敦贵族口音,随后他想到了自己曾经的梦,组一支乐队,那是快四十年前的事情了。他从小开始学唢呐,到了德国又开始弹吉他,接触了电子乐,柏林墙倒的那一晚,他和女朋友一起,在勃兰登堡门前疯狂的人群里弹吉他,就和现在眼前这个老奶奶一样。老奶奶又有什么样的故事呢。也许她是旧上海滩的资产阶级小姐,也许她是英租界里的风流女郎,也许她是深墙大院里的大家闺秀,也许她是剑桥大学第一个华人女留学生,也许…… “卖诶,晾衣裳啊,竹头噢……” 不合时宜的三轮车咿呀着碾碎了古早的寂寞,眼前又是新时代的蓝天,那曾几何时无比熟悉的味道和Penny Lane的旋律瞬间融化在街道里,融化在全城油锅的香里,不知不觉,到晚饭时间了。那万家灯火之上漂浮着的良夜跳着芭蕾舞,轻盈地被晚风吹下来了。于是崔老师开始往回走。他想起了二十年前在德国的时候,自己给乐队写的歌词,英国味,德国味,似披头士,似Kraftwerk,有点Nina Hagen,有点Pink Floyd,有点Fehlfarben,一半古典,一半现代,那时候他还是一个满腔热血的孩子,对着没有听众的礼堂卖力表演,还天真地以为后朋克是后现代大海般的时代精神。真他妈可耻。 大踏步地走在Pepperland 我说了你好 你说了再见 潜水艇在午夜消失 我第一次感觉爱情 勃兰登堡丑陋的倒影 远在咫尺的查理检查站 她是一个模特儿 在高速公路上狂奔 我第一次陷入爱情 理发师笑着抽烟 消防员板着脸喝酒 我敲了你熟悉的门 但你再也没有回应 我第一次失去爱情 凌晨的广场纸张飞舞 巴黎的街垒空无一人 枪炮点燃了柏林夜空 孤独在泰晤士河敲钟 我第一次忘记爱情 哼着歌,刚到校门口,远远地看见一队黑衣保安和学生们激烈的争执,那站在学生堆里的,有面红耳赤的顾觉人,张牙舞爪地争辩着什么。 “喂,顾觉人,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啊,崔教授,你还不知道么?我们学校要封校了,他妈的,说是为了疫情防控,从今晚开始。” 9 封校之后最闷闷不乐的还是李奕华和谭军两人。地下室突然就去不成了,那些原本要寄出的尸体的残块也只能在那阴暗的地下腐烂,发霉。谁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学校才能解封呢?更糟糕的,若是张萌萌和林灵的家里发现她俩失踪了,一定会报警,到那时候,他们连任何的措施都做不了,没办法逃跑,只好等着被抓。他俩好像是两个被判了死缓的犯人,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痛苦的了。李奕华连她女朋友的寝室也去不了,一天到晏只是抽烟,谭军连网课也不上了,整天在寝室里睡觉。春天结束了,空气一天天地热起来,今年的第一声蝉鸣在某个散发香气的正午响起来,提醒学生们,夏天来了。这个城市每个季节都有自己独特的味道,作为回忆的调味料。 他俩每次带着口罩在学校里偶遇的时候,便面面相觑,眨巴着两双眼睛,互相都知道对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但就算着急,也是徒劳的。 封校之后的半个多月,张萌萌的家长和林灵的家长去报了警,说是孩子失踪了,警察接到报案,便立马开始了全市范围的搜查,终于在祁晓雯跳楼的一个月又八天(封校后的一个月又三天后),在上海市郊一幢废弃别墅的地下室里,发现了满地腐烂的肉块,生的熟的,大的小的,完整的残缺的,生蛆长蝇的,黑的白的。经法医鉴定,这些肉块属于张萌萌和林灵。当时进入地下室的那十八个警察,有十八个闻到气味便当场吐了出来。 新闻震惊了全市,各种自媒体公众号对此大肆宣传,满眼尽是“震惊!花季少女惨遭非人虐待”之类的字眼,再随便放上两张网上找的女孩的头像,便是一个视频,一篇文章,好像他们关注的不是那可怜的花季少女,而是怎么吸引到更多的流量(这早就是心照不宣的事实了)。 在尸体被发现的第二天,花圈花篮淹没了校门,烧纸钱的,烧锡箔的,在校门前燃起烈火,火焰足足两三米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香味,让人不由得想起细雨里的清明节。黑色的烟蠕动着升上春日多愁善感又喜怒无常的天,好像离开了死去躯体的灵魂。 接着,张萌萌全家老小和林灵全家老小,四十多个人,从九十岁的老头老太,到蹒跚学步的小毛头,都齐刷刷地跪在校门口,一边嚎啕大哭,一边举着横幅,白色底,用红色的墨水写着“学校草菅人命”六个刺眼的字,剩下的举着张萌萌和林灵的黑白照片,撕心裂肺地喊着正义公道之类的字眼,闹哄哄地,要求进入校园,要校长给他们一个说法,也为那两个可怜的女孩讨个公道,场面蔚为壮观,闻者伤心见者流泪。那些刚会走路的小孩大概还不知道为什么哭,只把这当做了一场游戏,相互追逐打闹,往火里添加锡箔,往空中撒着纸钱,不时地看着脸色凝重的或跪或立的大人们,他们是不懂大人的忧伤的,就好像大人也不懂他们的忧伤一样。不时经过一辆车,一定会鸣笛致敬,向死去的人表示哀悼,而每当汽车鸣笛,那跪在地上的人的哭喊声便格外地响亮。 学校里的被关了一个多月的学生在校门的里边围观这百感交集的哭喊,用手机录视频,好像在看一场悲喜交加的闹剧,由内斯库的。围观学生里的大部分压根儿就不认识张萌萌或林灵,只是不知觉地成了这荒谬剧的一部分,随着众人表演悲哀。里边的学生想出来,外面的家长想进去,矮矮的校门分割开来了两个世界,这两个世界各有各的不幸。 在家长哭喊了十九个小时二十八分钟后的日落时分,五十个穿黑衣带口罩的保安从四面八方赶来,把情绪失控的张萌萌的家人和林灵的家人带走,说是带走,其实是被拖走的。在张萌萌的妈妈被拖行在地上的时候,还不断地有自媒体小记者不顾保安的警告,来到她的身边,拍摄她苍老的泪眼,不停地问她,您的女儿张萌萌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对他们来说,别人的苦难,可是难得的流量,博眼球的好机会。这样的事,不是每天都有的,足够让无知且傲慢的网友热闹好几天了。 而那堆山似的纸钱,好像有了魂儿,在她被带走后竟然越烧越烈。 10 封校的一个多月里,最无聊的应该是崔教授了。他的教学工作已经被校长给停掉了,不用上网课,于是他就每天在教职工宿舍里,弹吉他,剩下的时间便是听听歌,读读黑格尔,读读尼采,日子也就一天天地这样过去了。消极怠事不是崔教授的处事原则,但在这种环境下,如何有为得起来呢?正好有封校的这段时间,可以用来回忆,回忆他那五十余年充满后悔,错误和破碎梦想的人生。他曾经以为没有理想的人是痛苦的,但现在觉得,有了理想却无法实现的人更加地悲哀,就好像是一只野猫被关在了铁笼子里。 在无数的回忆里,他总是免不了想起自己和初恋女友一起蜷缩在沙发上看《黄色潜水艇》。那段好像就在昨天却又恍如隔世的回忆,就好像摩挲了十几年的油光瓦亮的核桃,时不时地便从脑子的某个角落翻出来,摩挲反刍,好像是在给流逝的青春开追悼会。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天真地问他为什么约翰列侬会被暗杀。他闻着她头发里的香味,感受着她的体温,于是欲望和理智变得模糊,满天繁星开始颤抖。那时候他们二十出头,拥有让老一辈人嫉妒的资本,也拥有让晚辈们可叹而不可及的知识储备与世界观,眼前是大把的岁月可供挥霍。那个女孩一直来崔老师的乐队,听他们演出,感受到纯真的力量和直击灵魂的欢乐,那种欢乐好像白茫茫的大雪,一听便可以压盖世界上所有的肮脏,推开窗门,尽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但那欢乐之雪下的忧伤从未离去,一直在等雪化的那一天,重新回归行人的思绪。她当时把这番话告诉崔本的时候,后者只是微微一笑, “我没想到你会觉得我们的音乐像下雪。雪太绵柔,我不喜欢。” “那你觉得你们的音乐是什么物事?” “我觉得是海。” “海?” “是啊,包容万物,深沉有力,可以一扫所有的肮脏,也可以抚慰低沉的心灵。孤独着咆哮,清澈着浑浊。” “看你说的,简直就是一个诗人。” “你不觉得,摇滚乐本身就很尼采么?” “嗯,你这么说,确实。但我还是更喜欢雪。” “为什么?” “因为雪很温柔啊,简直不是人间的阿堵物。” “嗯,你这么说,也有道理。” 但雪和海总是不能共存的。后来他们分手了,一个走向雪山,一个走向大海。那个初恋,与祁晓雯有几分神似,不管是发型,气质,还是思想,以至于当崔老师第一次见到祁晓雯的时候,便想到了他的初恋。也许崔老师这么拼命地想帮助祁晓雯,给祁晓雯讨一个公道,也有几分对当年女友的愧疚在里边吧。 于是,每当回忆开始泛出一片苦味的那个辰光,那个besonders Zeit,崔老师就抱起吉他,弹起自己写的歌,好像这么做,能让只有单程票的他找回自己在某一站不辞而别的青春。回忆是毒药,叫人上瘾。到了回忆的时候,什么都他妈的是甜的,这种甜不偏不倚地反衬出当下的苦闷,而与尼采的超人精神相去甚远。 *** 某一天的落日,崔老师在房间里照常地弹着吉他,窗外却莫名其妙地闹起来,那朦朦胧胧由远而近的喧闹里只听得两个名字,“张萌萌”和“林灵”。 “这是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吵?” “咚咚咚咚咚” 一阵急促且短的敲门声打断了吉他的旋律,崔老师起身开门。 “啊,顾觉人,是你啊,你怎么满头大汗的?还有,外面在闹什么?出什么事了?” “崔老师,呼,呼,你还不知道么?那个啥,张萌萌和林灵死了。” “张萌萌和林灵,呃呃,啊,就是晓雯的室友?”崔老师好像想起来了什么似的。 “是啊,同学们都在校门前的广场上抗议呢。” “抗议?” “嗯,抗议,大家举着张萌萌和林灵的照片,还有什么‘草菅人命’的横幅,在广场上要出学校去。” “呵,胡闹。” “不管怎么样,崔老师你也快来,我们一起去,快点。” “我,诶,等…..” 没等崔老师放下吉他,气喘吁吁的顾觉人就一把拉着崔老师的手臂,崔老师便背着吉他,连拖带拽地跟着顾觉人往校门口的广场奔去。 这时候钟楼正好敲响了六点,太阳正在下山,街上一股厨房里的油烟味。 11 崔老师的第一感觉是,整个学校的学生都聚集到这里来了,认识的,不认识的,大一的,大四的,染发的,烫发的,戴眼镜的,穿着皮鞋的,穿着运动鞋的,穿拖鞋的,穿凉鞋的,男男女女,有的手里捧着白菊花,有的手里捧着蜡烛,有的举着张萌萌和林灵的黑白照片,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带上了黑口罩,这架势,崔老师是见过的,有人管这叫青春。 人群中,王军昊戴着口罩,两手插着口袋,不敢看那片土地,他知道自己始终是一个有罪的人。李奕华紧挨着谭军,装模作样地举着蜡烛,想着趁乱离开这片是非之地,最好是远走高飞,从此和这里一刀两断。 顾觉人挤过密不透风的人人人,立到台阶上,喘着粗气儿,接过扩音器,振臂一呼, “同学们,我们要公道!” “我们要公道!” “我们要正义!” “我们要正义!” “给张萌萌一个公道!” “给张萌萌一个公道!” “给林灵一个公道!” “给林灵一个公道啊!” “还有,我希望大家不要忘记”,顾觉人用几近沙哑的嗓音高声对着大喇叭喊着,指了指图书馆,“给祁晓雯,祁晓雯,祁晓雯一个公道!” 听到祁晓雯的名字,崔老师心里一紧,好像有什么东西有重新地烧起来,那是阔别已久的,被消磨殆尽的回忆,在勃兰登堡门前,在人民广场上,眼前又浮现出祁晓雯的脸,那张脸居然和自己初恋女友的脸一色一样。晚风在学生们的头发里打转,校外传来急促的警笛声,引得不少刚吃饱饭的大爷大妈围观,他妈的生活太无聊了。 这时天色几乎完全暗了下来,街灯一道亮起,晚高峰车潮汹涌。归鸟乱鸣,似乎也在回应顾觉人的话。一个多月前,祁晓雯便死在他们脚下的这片水泥地。夜晚的风吹来弄堂里油锅的气味,混合着纸钱燃烧的味道,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味道,而那个世界已经和学生们没有多大关系了。 “同学们”,顾觉人接着嘶吼着,“我们不要封校。” “不要封校!” “大家一起,出去!” “走!” “出去!” “到外面去!” “上街!” “去区政府!” “去人民广场!” “。。。。。。” 说着,无数双脚,穿皮鞋的,穿运动鞋的,穿拖鞋的,穿凉鞋的,由顾觉人带头,举着黑白照片,举着草菅人命,举着拳头,举着开了手电筒的手机,举着什么都没有,举着无奈和热血,朝着校门涌去,校门的那侧,是闻讯而来的荷枪实弹的警察和保安,还有无数看热闹的人群。崔老师背着吉他,在人群中,感到荒谬,被学生推着走。他看到无数条腿,无数的后脑勺,无数的口罩,在将暮未暮的天盖下攒动,没有云的天是那么高,人在天盖下是那么小。 “我这是在做什么?”崔老师小声嘀咕。 顾觉人到门前站定,伸出双臂,大声地嚷着,破了音, “把门打开!” “把门打开!”无数地学生一齐嚷起来。 呐喊声像大海,从远端,慢慢地,慢慢地,淹没所有人;呐喊声又像大雪,从冷而高的暮色里自由落体似地掉下来,压的大伙儿都喘不过气,完了,崔老师又想到他初恋了。那时候在勃兰登堡门前的广场,也是这样,年轻人如海似的喊,然后柏林墙便塌了,远处放起炮仗,分不清是纪念还是祭奠。“那时候她还在我身边,抓着我的肩膀。”想着,崔老师下意识地嗅了嗅空气,好像还想闻到她身上的三十年前的香,这香味像核辐射一样,缠绕了他三十个寒暑,他也苦了三十个寒暑。 见保安不为所动,顾觉人便踩着横栏,轻巧地爬上一人高的铁栅栏门,五六个学生冲进了门卫室,剩下的便推搡着把长了轮子的大门拉开了一道缝,有人抢了保安的警棒,有人给了保安一巴掌,然后学生们便像决了堤的洪水,涌上黄昏的街头,有个女孩的拖鞋被踩掉了,有个男生的口罩被挤掉了,有个教授的帽子被吹掉了,警灯闪烁的车一时间围了上来,警察们在校门外的广场和大马路之间瞬间形成了一道三层人墙,密不透风,顾觉人在那堆从白天一直烧到现在的纸钱堆旁立定,感受着火的温度,后面的学生有又开始吵起来,不停地向前挤,锡箔的火光同时照亮了两拨人坚定沉默的脸,两拨人都代表了公正。 “同学们不要吵!” “我们不要封控!” “同学们,你们要知道,这么做是……” “我们不要封控!” 后面的人还不断地往前挤,崔老师在推攘中挤到了顾觉人的身后,顾觉人好像看到了救星似的,紧紧抓住崔老师的手,用扩音器向人群喊着。 “同学们,这是我们学校的崔教授,他是最关心我们学生的,让他来为我们说两句!”说完,顾觉人便把扩音器伸到崔教授嘴边。 于是,学生,老师,警察,凑热闹的,所有眼睛一齐看向他。人群里的喧哗顿时消散,学生和警察都安静了下来,默默地看着这背着吉他穿着衬衫的哲学教授会说出怎样的一番言语。街道安静极了,好像能听到每个人心跳的声音。梧桐树叶在黄色的路灯映照下莎莎响,油锅的香气笼盖了大小街巷,上海春末夏初的夜又活了过来。顾觉人盯着崔老师的脸,握着扩音器的手在微微颤抖。 见到自己一下子成了关注的焦点,再加上身旁的熊熊燃烧着的烈火,崔老师一下满脸发烫,从脖颈一直烫到耳根,脑海一片空白,心脏咚咚直跳。天不热,但他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前面是黑压压的荷枪实弹的警察,身后是一腔热血的年轻学生,自己成了什么呢?还在顾虑些什么呢?自己不是,早就被学校给开除了么?他想着,又想到了祁晓雯和他的初恋。 崔老师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好了心情,从背后取过吉他,火光照亮了他苍老疲倦的半脸,他轻轻地扫了一个小调和弦,悲伤又轻快的旋律便接二连三地辐射开去,覆盖了拥挤的人间世,钻进警察和学生粗糙的耳朵里,那曾是她口中的雪,他口中的大海。现在,那片淹没了柏林的大海又在一代人之后轻巧地回来,覆盖了另一片春末的人间世。 大踏步地走在Pepperland 我说了你好 你说了再见 潜水艇在午夜消失 我第一次感觉爱情 勃兰登堡丑陋的倒影 远在咫尺的查理检查站 她是一个模特儿 在高速公路上狂奔 我第一次陷入爱情 理发师笑着抽烟 消防员板着脸喝酒 我敲了你熟悉的门 但你再也没有回应 我第一次失去爱情 凌晨的广场纸张飞舞 巴黎的街垒空无一人 枪炮点燃了柏林夜空 孤独在泰晤士河敲钟 我第一次忘记爱情 永久的雪花,绵柔且忧郁,不变的大海,古老且深沉,那旋律便是被诅咒的夜晚本身,兀自踟蹰在上海的大小街巷,每一步都海浪似的铿锵有力,每一步都雪花似的不留痕迹。狂躁的乐声下,忧伤到冰点的歌声一遍一遍,洗刷着这片古老且多灾多难的土地。恍惚中不知过了多久,天上下起雨来,浇灭了燃着的锡箔,崔老师知道那不过是上帝他老人家五味杂陈的血泪。 (第二部分完)
【太平间的午夜情人】(第二部)作者:高小年呀
作者:高小年呀 (part 2摇滚不死,革命永存) 1 祁晓雯死亡的一个月又八天之后,一队警察在上海市郊一幢废弃别墅的地下室里,发现了满地腐烂的肉块,生的熟的,大的小的,完整的残缺的,生蛆长蝇的,
(part 2摇滚不死,革命永存) 1 祁晓雯死亡的一个月又八天之后,一队警察在上海市郊一幢废弃别墅的地下室里,发现了满地腐烂的肉块,生的熟的,大的小的,完整的残缺的,生蛆长蝇的,黑的白的。经法医鉴定,这些肉块属于一个月前失踪的上海XX大学的两个大一女生,祁晓雯的室友,张萌萌和林灵。据说,当时进入地下室的那十八个警察,有十八个闻到气味便当场吐了出来。即使是经验丰富的老法医,也说自己见到过那么多尸体,但这次却最恶心的一次。 2 崔教授不相信祁晓雯的死的单纯性。虽然警察给出的调查结果只是一起普普通通的学生自杀案。 “像这样的自杀的学生,一个月里就有好几十起呢。”穿着黑色警服的曹警官如是和崔教授说道,“要是每一起都深究那背后的原因,我们就不要做别的工作了,每天处理这事儿得了。” “但……”崔教授看着警官严肃的脸,便不再反驳下去。他知道,这样事没用的。只不过一回想起现在警官先生做的座位,正是四天前的那个下午祁晓雯哭了两个小时的地方,心中不免有些不快与伤感。他对自己莫名其妙的多愁善感捉摸的很清楚。 办公室陷入了沉默,只剩得崔教授墙上时钟的秒针嘀嗒的声音,使得人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那个四天前还坐在我面前的女孩,现在,去了哪里了呢?” “总之,这件事情,就这样了。那个女孩,祁晓雯,她的尸体,已经按校方的要求,立刻火化了。” “校方可以不经家属同意,擅自火化学生尸体么?”崔老师用手指点着桌,反问道。他的嗓音和在教室讲课里一样,深沉且清晰,每一个字都和石头一样,砸在桌子上,好像自己正在谈论的,是某一个哲学家的观点。 “那你可别问我,我又不是管事的。我只是通报这个情况而已。学校也表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压下去得了。” 说完,那把椅子嘎吱地叫了一声,曹警官起身,带上警帽,说了声,“告辞了,教授先生。周末愉快。”便朝门外走去,留下崔教授一个人坐在原位发呆。他麻木地透过百叶窗的间隙看着窗外的春日蓝天,面前,学生的作文和周一上课的讲稿混杂地堆在一起,散发出纸张的味道。他现在没有心情去想这些,机械地脱下圆眼镜,用手抚着滚烫的脸颊,把手指的关节掰得咔嗒响。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搞清楚祁晓雯为什么自杀,还她一个公道。 3 就在崔教授被警察先生约谈的那个周日早晨,张萌萌和林灵早早起了床,洗漱完毕,在各自的座位前化妆。平常的周末,她们俩多半要睡到下午才刚刚起床,然后吃个泡面,或是点个外卖,一天也就这么过。昨天晚上,张萌萌的男朋友突然约她去看樱花。 “小灵,好了吗?谭军的车已经快到楼下了。”萌萌脱下拖鞋,开始穿她那双马丁靴。谭军就是她的男朋友。 “就快好了,你别急啊。”林灵平时不化妆,手法显然生疏不少。 “真是的,快点,不然不等你了。”张萌萌盯着手机,她在回谭军的微信。 “好了好了,走吧,真是的,催什么啊。”林灵盖上口红,穿上她那双粉丝的皮鞋。张萌萌平时素颜就很可爱,化了妆简直就是女团C位,精致的像个模型。林灵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普普通通的脸,不免心生嫉妒,但又想,张萌萌这是绣花枕头一包草,成绩还不是没有自己好,再说了,自己也没有那么难看啊,勉强是中上水平吧。于是心情又开朗起来,拿上手机和钥匙,挎上包,跟着张萌萌房间门了。 “我们得早点回来,我明天的作业还没写完呢。”林灵抱怨。 “害,写什么呀,别写了,难得出去玩的嘛,开心一点啦!”,说完,她做了一个可爱的表情。张萌萌总是那么可爱,那么有精神。 张萌萌娃娃脸的可爱,是大家公认的。从小,她便被各种陌生人搭讪,偷拍,要联系方式,起初她并不习惯这样的生活,但渐渐地,她开始觉得,这不是一件坏事,于是越发地位自己的可爱感到自豪了。 “妈的,周日早上你们轻点,我还要睡呢!”还没醒的蒋子怡把头埋在枕头里皱着眉头大声地喊,她不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听见她俩的声音了。 经过图书馆前的广场,她俩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目光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地面,迎着晨风和朝阳快步行过。但她们都知道对方的心里在想什么。祁晓雯死后的第四天,没有人再主动地提起她的名字,她的名字,成了避讳的禁忌,被风从大家的记忆里带走,在心中留下一个窟窿。天是那么蓝,风吹在身上,暖洋洋的,冬天终究还是不情愿地过去了。 林灵实在忍不住,瞟了一祁晓雯坠楼的地面。不知道什么人,在那里摆了一束白菊花。那束花,对于她来说,就好像是手指里的小木刺,那么的不起眼,却无时不刻地不在刺痛她的记忆。那是她们犯罪的证明。除此之外,一切正常。祁晓雯变成了一束白菊花,呵。 “喂!萌萌!”远处停车场的谭军向着两个女孩儿招手,看到她俩正朝着这里走来,便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对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李奕华说:“喂,叫你准备的东西,都带了么?” 李奕华使了个眼色,表示一切顺利。 “好,到时候你就听我指示。” “可,可是,你来真的啊?要是,我是说万一,呃……”李奕华显然还有些不放心,谭军打断了他的话,“嘿,你这个家伙还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别怂。怕什么。放心,万无一失。”李奕华便不再说话,微胖的身体往椅背上一靠,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包烟,点了一只,抖抖索索地抽起来,深深吐出一口气。 “哈咯哈咯,早上好,萌萌,还有小灵。”谭军装作如无其事的样子,一手撑在车顶,微笑着和她俩打招呼。 “早上好,啊,李奕华也去吗?”萌萌指了指副驾驶位置上吞云吐雾的李奕华,后者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 “啊,是啊,他最近无聊,也想出来走走。多一个人,也多一点乐趣嘛。别站着了,上车吧!”谭军扶了扶眼镜,又撂了撂额头前的长发,绕到车的这一侧,给两位女孩打开车门。 “两位,请吧。” “谢谢,哈哈哈哈哈,没想到你还挺有礼貌的嘛。” 但谭军的目光,却落在萌萌和小灵弯腰时露出的胸。“啊,多香啊,不知道尝起来味道如何呢。” 女孩上了车,一股淡淡的清香顿时蔓延开来。谭军一脚油门,车便加速起来。一路上,谭军和两个女孩有说有笑,车厢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息,唯独李奕华好像在担心着什么,带着耳机听歌,盯着窗外,一言不发。车子不知不觉上了郊区的高速,向着远离市中心的方向狂奔,两个女生都没有注意到不对劲。 “今天的天气真好啊。”张萌萌开心地说。 “是啊,难得的好天气,真适合外出。”谭军附和道。 “我们要开多久啊?已经开了快一个小时了吧。”小灵把身子凑到谭军和李奕华中间,天真地问。 “马上就到了,我找到了一片宝藏樱花林,特别漂亮,而且不会有很多游客的。” “啊,真的吗?” “是啊,你到虹口公园去看看,那里最近都是人。” “嗯嗯,我就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小灵点着头回答道。 “但是我却喜欢人多的地方呢!”张萌萌乐着说。 “害啊,要是我也有你那么好看,也当然喜欢人多的地方啦!” 张萌萌听出来林灵话里的嫉妒,便不再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了。 随后车上陷入了第一次尴尬的沉默。高速路上的小轿车渐渐地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都是大型集装箱货车,和装载着待宰的牲畜的农车。市中心的高楼就好像昨天晚上的美梦一样,被现实无情地抛之脑后。 “对了,你们听说祁晓雯的事了吗?”谭军不知趣地说,好像朝着大海里投了一块石头。 没有人回答他。那个施暴的夜晚又如幻灯片,在他们她们每一个人的脑海里,重新开始播放,唤起了那些不想记起的事实。他们心里都清楚,这车上的四个人,再加上还在睡觉的蒋子怡,便是害死祁晓雯的罪魁祸首。谭军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只是自找没趣,便不再说下去。车上的气氛开始不对劲起来。 “但是,虽然是这样,还不是蒋子怡的罪过最大,我是只听她的话呀。我承认,我也在那时做过对晓雯不好的事情,但那都是不自知的,那时候的我好像不是现在的我了。”张萌萌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看着后视镜里谭军戴着眼镜的眼。 林灵时而看着自己脚上精致的粉色小皮鞋,蜷动着自己的脚趾,时而看着窗外灰而丑陋的城郊,高耸的电线塔和水泥的烟囱。“这地方,真的有樱花么?” “害,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听听歌吧!你们随便点。” “能放一首樱花樱花想见你嘛?”张萌萌把手搭在谭军的肩膀上,撒娇似的说。 “好呀!” 然后车里响起了音乐。 就在这不对劲的气氛里,车下了高速,两三个拐弯便驶进了一条没有路牌的小径,周围都是废弃的民宅和别墅,打着鲜红的“拆”的字样,让林灵想起了新闻里看到的战争的场景。“现在的顿巴斯,大抵就是眼前的这般景致罢。” “到啦,剩下的路不太好走,我们把车停在这里,走过去吧,”谭军把车停在一幢别墅前,解开安全扣,披上外套,“走过去很快的。”。说完,他像李奕华做了一个手势,萌萌和小灵都没有注意到。 “啊,这地方真的有樱花了嘛?”小灵把疑惑说了出来,同时打开了手机里的地图,“好奇怪啊,这里好像真的什么都没有呢。” “有的,那,你往前面看就能看到了。”谭军向着前方指了一指。 小林和萌萌一左一右,站在车前灰色的瓦砾堆上,疑惑地张望着前方,李奕华和谭军也一左一右地,悄悄地,像狩猎一般,从两个少女的后侧接近她们,手里是浸了药的厚抹布。李奕华颤抖地盯着谭军的手势,后者悄悄地发号施令,“三,二,一!” “于是,两个壮汉几乎是同一时间,用抹布使劲捂住了小林和萌萌的口鼻。” “唔,唔!” “唔呜呜呜呜,唔嗯,唔!!!” 女孩吓了一跳,尽力呼吸着,想发出一句喊叫,但是却被毛巾捂的死死的。萌萌的双手胡乱地摆动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随后,便感到眼前发黑,世界开始模糊了,耳朵也什么都听不见,就像睡着之前的那种状态,然后她们俩都睡着了。 4 哲学课下课了,王军昊机械地把笔记本塞进书包,披上外套,崔教授径直走过来,盯着王军昊的眼睛,说 “王军昊,是吧?一会有课吗,我想和你谈谈。” “啊,一会儿有课。” “就占用你十分钟,理好书包跟我出来,我们去我的办公室。” 王军昊心里一紧张,以为是自己写的作文有什么问题,便小心翼翼地跟着崔教授出门了。 “崔老师,我那作文?” “哦,不是作文的事。”崔教授看了看外边湛蓝的天,麻雀在叫,花朵散发芳香,男女学生成群结队地行路,去教室,去寝室,去食堂,去做爱,板着脸的,低着头看手机的,搂搂抱抱的,说说笑笑的,俨然一个小世界。 “那是?” “我们边走边说吧。” 崔教授右手拿着哲学书,同往常一样,挺直了腰背,下了楼,王军昊一头雾水,像一只不知所措的小老鼠,灰溜溜地跟在崔教授身后。 “你认识祁晓雯么?”走出校舍,崔老师冷不丁回头问到,同时仔细观察着王军昊的面部微表情。 “认识,认识的。”王军昊脸颊微微痉挛,连道两声认识的。他知道,撒谎对他没有好处。哲学课上,他和晓雯经常一起小组讨论,这是崔老师看得到的。 “那,我想问问你,你知道祁晓雯有什么困难么?”这不是一个反问句,但在王军昊的眼里,这似乎是对他强奸未遂的指控了。当然,崔教授是不可能知道那天在虹口公园里发生的事的。 “是的,但我只知道一点点。”军昊低着头,不敢直视崔老师的眼睛,“我和她不是很熟。” “啊,是这样。上周的哲学课,考完试以后,我记得你好像和祁晓雯说了什么话,你对她说了什么?” “就,我邀请她一起去看樱花。”话一出口,王军昊顿时觉得后悔了,但要是撒谎的话,能说什么呢? “看樱花啊,真好。” “是的,我和她一起去了虹口公园的樱花节。” “你们玩儿得开心么?” “开心啊,我和祁晓雯都开心。”军昊眨着眼睛,捏着手指,这都被崔教授看在眼里。 “那你有没有觉得祁晓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呢?”崔教授尽量装作随口一问。 “不对劲的地方么,没有吧,至少我看不出来。嗯。” 他俩走到了图书馆前的广场,祁晓雯坠楼的地方。崔老师只是望着那一片空空如也的地,叹了一口气。那一束白菊已经被环卫工人清理了。王军昊连看一眼那块地的胆量都没有,低着头,只求快点离开这个地方,阳光照得他的背脊滚烫。 “啊,我的办公室就在后边那幢楼,走吧。” “嗯。” “王军昊,你对祁晓雯跳楼这事儿,有什么看法么?” “真是,太突然了,我很伤心。”这倒是一句实话。 随后是一阵持续了一分多钟的沉默,他俩都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 “是啊,我能理解,毕竟是平时坐在一个教室里上课的同学,说没了就没了。老师我也很难过啊。” “嗯。” “对了,那,你对她的死的原因,有什么猜测么?” “啊,我不知道,真的。” “任何的线索?她没和你提过什么?” “没有,啊,对了,我想起来了。” 他俩已经走到了办公室的门外,崔老师拿出钥匙开门。 “嗯,你说想起来了,想起什么来了?”崔老师一边开门一边紧张地问他。 “老师你知道那个视频的事儿么?”军昊小心翼翼地说,生怕露出什么破绽。 “视频?什么视频?” “就是,这个,呃,害,说不清楚,给你看吧。” 说着,崔教授在他的办公桌里坐下,示意要军昊坐对面,那是晓雯和曹警官曾经做过的位子。 “就是这个视频。”王军昊打开手机相册,把手机递到崔教授眼前。那神气,好像在说,看清楚了,这些施暴的家伙,才是害死祁晓雯的罪魁祸首,和我没有关系。 和我没有关系。 崔教授确实听过部里其他老师鬼鬼祟祟地聊起两个多月前的一场发生在他们学校的集体施暴,但他没有想到这居然是真的,那个主角居然还是祁晓雯。他一下子想到了祁晓雯在考卷上写的那个动物的故事,什么都懂了。 “啊,是晓雯。”崔教授叹了一口气,怅然若失地靠在椅背上,随后立马又恢复他课堂上那鹰隼一样的狡黠目光,直勾勾盯着王军昊的脸,问他,“你为什么有这个视频?” “我?不是我有,这个是发在大的年级群里的,我认识的所有男生都有!”军昊连忙扯到“所有男生”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说实话,他的负罪感还没有一朵樱花重。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祁晓雯可就不是单纯的自杀了。” “嗯,看样子是这样。” “我知道了。” “那个,老师,我下一节课马上开始了,我能走了吗?” “嗯,快去上课吧,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王军昊背起书包,转身拉开办公室的门,正好和门外来找崔教授的一个男生打了个照面。 “崔老师好。” 崔老师认出了这个来找他的男同学是顾觉人,也是哲学课上的学生。顾觉人今年中文系读大三,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把短短的头发梳成中分,腰杆挺得笔直,俨然一股五四新青年的派头,这倒和他的名字挺般配。 “哦,顾觉人同学,快坐吧,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是关于祁晓雯同学自杀的事情。” “哦?” “是这样,我和其他的同学一起讨论过了,觉得祁晓雯的死不是意外。” “是啊,老师也这么觉得,几乎可以确认了,不是意外。”崔教授又想起了刚刚王军昊给他看的那个视频,心中不免泛起苦涩来。 “是这样,崔老师,我和哲学课班里的其他十几个人达成了一致,想要学校重新调查她的自杀,现在的结果太让人不能接受了。”顾觉人说着,轻轻地用拳头锤着桌子。 “我也这样觉得的,可是能怎么办呢?” “老师,您看这个。”顾觉人拉开拉链,从书包里掏出一张雪白的纸,上边用正楷端正地写着:希望校方还祁晓雯一个公道。下方是一连串各种字体和种颜色大大小小的同学签名,一共有十几二十个。 “啊,你们这是?” “崔老师,我们打算给黄校长写联名信,已经收集到十九个签名了,如果老师您也能在上面签字的话,有一个老师加入我们,我们成功的几率会大很多。” “呵”崔老师心里苦笑了一声,还真是一个新青年。他随即又问觉人, “如果黄校长看了后,不同意,怎么办?” “那我们就找区教育局,市教育局,总有人会应的。我们不怕。” 崔老师不知道是该敬佩同学们的正义感呢,还是嘲笑他们的天真无知。毕竟,揭露祁晓雯自杀的真相,让施暴的人得到惩罚,也是他前一分钟所坚持的。但是,他也明白,在这种体制下,若是自己这么违抗校领导的指示,在信上签了名,恐怕自己教授的位子,大概率不保了。 “崔教授,您一定要帮帮我们,也要帮帮祁晓雯。” “这弄的我很难办啊。” “为什么,老师您在哲学课上,给我们说了那么多尼采,那么多的历史发展,唯物辩证法,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犹豫呢?道理您都是再明白不过了啊。” “我完全能了解你的心情,说真的,老师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 “难道老师您不觉得这是目前最可行的办法了吗?” 崔教授感到荒谬的矛盾,是啊,如果换做年轻时的自己,大概也会这么做的。但现在,作为大学里的教授,还能够这样凭着一腔热血做事么? “好吧。”崔教授拿起笔,淡淡地写了一个“崔”字,他尽量想掩盖自己的笔迹,但那个“崔”字,在众多学生遒劲豪放的签名里,看上去是那么刺眼。 5 地下室有一股发霉的味道,夹杂着潮湿的水汽。张萌萌睁开了沉重的双眼,发觉自己被双手反绑在一张木头椅子上,动弹不得,她的两只脚被用力绑在椅子腿上,麻绳把她的脚踝勒得生疼。 “我的张萌萌,你醒啦?” 突然,啪地一声,一道聚光灯的强光照过来,整个地下室便敞亮得好像夏日正午的天台。弄的张萌萌睁不开眼,她感到自己好像在什么舞台上,又好像在审讯室。在她右边的林灵还昏睡着,嘴角留下口水,胸部微微起伏,散发香气。 “各位,我们的直播开始了啊。”这是李奕华在说话。这时候张萌萌才看到自己眼前的,还有一台摄像机,连接着笔记本电脑。张萌萌想说话,才意识到自己的嘴里被塞了毛巾。 “唔,唔!” “我可爱的萌萌,你想说什么呀?”谭军走到她面前,抚摸着她可爱精致的脸,林灵也醒转来了。 “呀,我们的小灵也醒了啊?”谭军有来到林灵的面前,像拍西瓜一样,拍了拍林灵的脸。 “好了,各位在线的观众,你们想先给谁一个痛快呢?”李奕华戴着黑口罩,坐在相机的另一侧,看着录制的视频,时不时看看电脑里的留言,活像一个正在审查犯人的特务。 正在看视频的观众一下子飙升到了一千多人,他们不约而同地打出了林灵的名字。他们都想留下可爱的张萌萌慢慢被虐待。 啊,大家都想先给林灵一个痛快呢,李奕华对林灵身边站着的谭军说,后者从墙上取下一把大柴刀,在空中挥舞了几下。 “没办法,谁叫你长的没有这张萌萌好看呢。” 直到这时,林灵才好像真正地醒了过来,并且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挣脱麻绳的捆缚,但终于无济于事,只好瞪着恐惧的双眼,看着谭军。谭军把她嘴里占满了口水的抹布取了下来,让她说话。 “啊!!”林灵疯了似的大叫,但只引得两个男生的大笑。 “有什么最后的话想说么?”谭军举起亮闪闪的柴刀,盯着林灵散发着香味的,白嫩洁净的后脖颈。 “别!”林灵哆哆嗦嗦地喊着,牙齿在打颤,“你们可以留下我慢慢虐待我,强奸我,真的,让我做你们的奴隶做你们的狗做什么都可以,你们要我做什么行,不要现在就s……” 没等林灵最后一句话说完,左手拉起林灵脑后的辫子,右手奋力挥刀,把林灵那可爱的,小小的脑袋砍了下来,咚的一闷响,敲在了地下室的混凝土地上,整间房间一下子鸦雀无声。那地上冒着血的脑袋,眼睛瞪的大大的,眼珠向外突出,嘴巴微张着,好像还有没说完的话,化了妆的粉嫩脸颊无意识地颤抖着,持续了五秒钟,便永远地凝固了。林灵感到无比的剧痛,好像整个脖子燃烧起来,随后便是窒息的感觉,在意识消散之前,她依稀看到了自己没有头的躯体。她的心脏好像还不知道头已经被砍掉了,直管不断地把血液泵到大脑,在脖子整齐的断口上,间歇地喷射出一道道红黑色的喷泉,直喷射了两米高,沾湿了衣裳,那情形,就像打翻一只精致的葡萄酒桶。 没有了头的躯体,在椅子上,无意识地痉挛了十秒钟,便归于死寂。淡黄色的尿从她的两腿间慢慢地滴下来。 一个小时前,完整的活生生的林灵还坐在车后座,想着今天晚上要早点回去做作业。 “哈哈哈哈哈哈哈。”谭军笑了起来,走上前抓着林灵的头发举起了她的滴着血的头,在镜头前,脱下裤子,露出自己挺立的生殖器官,并把开了林灵涂着口红的小嘴巴,直接捅了进去。这小小的头比他想象中的要重得多。 “哟,还是温的,还有口水呢。”没两下,谭军就射在了林灵的头里。 然后谭军把手指头用力抠进林灵的眼眶里,摸索着,掏出来了一个温热的血淋淋的眼珠子。 “喂,谭军,有人出价要买这个头了。” “他出多少?” “二十五比特币。” “太低了,至少五十。” “有人出八十比特币,买小灵的头,但要新鲜的。” “八十成交。我们会做好防腐的。”说着,谭军用记号笔,在林灵化了妆的脸上,写上了一个大大的“八十”,用保鲜膜一包,就把头放进冷藏柜里去了。 李奕华走到林灵那还在阵阵冒着雪的林灵的肢体前,解开缚住她手脚的麻绳,一米六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冷,衣服也被血给浸泡透了。开始发紫的手臂和脚腕上,留下捆绑的白色痕迹,久久不能散去。李奕华蹲下身子,开始脱尸体的两只粉色小皮鞋。尸体的大腿突然条件反射般地跳了一下。 “林灵的脚好臭啊。”李奕华笑着说。那开始发青的三十五码小白脚,涂着黑色的脚趾甲油,在聚光灯的照耀下泛着光。林灵的脚还带有些许生命的余温,就像是一杯放了两个小时的热开水一样。李奕华顺手扯掉了尸体的短袜,用手指挠着她的脚底,又用舌头舔,但她再也不会有反应了。 “李奕华,有人要买林灵的鞋和袜子。”上半身都是林灵的血的谭军站在电脑前喊着。 “他出多少?” “十比特币。” “卖了,卖了。”那口气,好像自己是拍卖会的公证人。两个少女的器官,便是拍卖品。 一边说着,谭军用剪刀剪开林灵血淋淋的外衣和裤子,露出了白皙的肉体。 “居然是穿的黑色的内裤啊。”李奕华伸手按压了一下林灵的隐私部位,还是软的,温热的,被尿液给浸透了。 谭军咔嚓一声用剪刀剪开林灵的胸罩带子,一对精致的小乳房便一览无余地暴露在镜头之前,那被胸罩带子勒过的部分,在尸体上留下难以磨灭的白色印记。以及,她的双手开始发紫了。 “咱们干快点。” 李奕华抓着林灵的两只脚,把她的腿给拉直了,谭军明白他的意思,领着柴刀过来,只两下,林灵那两只三十五码的脚便与腿分离了,暗红的血又再一次像红酒一样涌出来,只不过没有第一次那样猛烈。一只苍蝇稳稳地降落在林灵那没有了生命的惨白的胸脯上,紧接着又是第二只,第三只。 “诶,谭军,有人出五十,买她的两只脚呢。” “这个我们不卖,我们要煲汤吃的。” 说着,谭军左手握住林灵血淋淋的断脚,捏着脚趾头,右手用老虎钳一片片地拔她的脚指甲。李奕华在用电磁炉烧水,顺便切葱,切姜,切蒜。 “喂,谭军,这我们一天还搞不完呢。” “是啊,你明天有课么?” “有,都排满了。我后天晚上没课。” “那这样,周二晚上我们再来。” “哈啊,好。” “但千万不要被其他人知道了,在学校里表现得尽量正常一些,听到了吗。” “这不用你说。” “那这些要处理么?” “处理什么呀,这地方没人来的。我们二十四小时开着摄像头直播的,你还怕萌萌跑了不成?” 水开了,李奕华便吧所有的食材放入滚烫的沸水里,那锅汤便是林灵的棺材。 一边的张萌萌早就被吓的昏死过去了。 6 周二午后两点,崔教授敲了敲校长办公室的门,咚咚咚。 “进来。” 明亮宽敞的校长室里,坐着黄校长和教导主任,顾觉人还是挺直了腰,坐在他们对面。崔老师一看这情形,就知道这次找他来,是谈什么事情了。 “崔老师,这个是你的签名吗?” “是,是的。” “你为什么要签这个名?你应该很清楚,这是违法学校规定的。祁晓雯的事情,是意外,这件事已经结束了。”六十岁满面油光的校长特别加重了“结束”这两个字,生怕崔老师没有听清楚似的。 “是,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签名?” 窗外传来学校鼓号队排练的声音。崔老师感到一旁的顾觉人正从金丝边眼镜下盯着他。 “很对不起,我只是一时糊涂。” “唉,真是的,你作为教授,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多写写论文,多出出书,别一直有事没事的,明白吗?净给学校惹麻烦。” “是的,黄校长。”这一刻,崔老师意识到了,其实学校都知道祁晓雯的校园霸凌,他们只是不想惹麻烦。他心里苦笑了一声,后悔自己怎么没有早一些意识到这一点。 “最近,你们班上的学生们很不太平啊,你这个做老师的,没有尽到职责。”黄校长说这话时,瞟了一眼戴着金丝边眼镜的顾觉人。“只会给学校添麻烦。” “对不起,这是我教育的问题。” “唉,我们也明白,这个岁数的的小孩,有逆反心理很正常,但你这个老师,真的没有尽到职责。” 崔教授直管低着头,接受黄校长的批评。 “唉,行了,第一次我就这样说一下,要是有下一次的话,我们一定会严肃处理。走吧。” 走出了校长办公室,崔老师感觉得到了新生。一旁的顾觉人却埋怨着, “崔老师,你怎么只是道歉啊。连一点反抗的话都不敢说。” “我也没办法啊。”崔老师知道,他一旦说了,那么这个教授便没办法再当下去了,“你就不怕被学校开除么?嗯,觉人?” “我不怕。学校开的了我,开得了签字的二十多个学生们么?” “唉,这也说不准的。”崔老师本来还想说一句,年轻人不要太理想主义了,但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他知道顾觉人不会听的。毕竟学生们还没有见识到社会上的苦难。对他们来说,学校就是整个世界了。 “这可是你在课上说的,尼采的狮子精神,对现存的体制说不的精神。” “行了行了,再多读点书吧。”崔教授说着,心里是无尽的矛盾和具体的苦闷。他自己何尝不想有狮子精神呢,何尝不想为祁晓雯讨个说法呢。我们有祁晓雯被霸凌的视频,那又有什么用?学校不想把事情弄大了。 “哎。” “那现在呢,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嗯,觉人同学?” “我要去祁晓雯的宿舍,和她的那些霸凌她的室友当场对质。” “你还是不去的好。” “为什么不去?你明明也知道,是她们害死的晓雯。” “可是这。。。” “怎么,你不想为祁晓雯讨回公道了?真是懦弱。”顾觉人激动起来,挥舞着他的手臂,一时忘记了崔本是他的老师。 “哎,怎么说话呢。” “不好意思,老师,我一时激动。但是我是真的想要做点什么。” “我明白,也知道你的心情。” “不,崔老师你不可能知道。” “我确实知道。我像你一般大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理想主义。” “既然知道,那为什么不去。” “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努力了就有结果的。” “但不包括这件事。走吧。” “说不过你,真是。”谈话间,他俩已经走到了女生寝室的楼下。寝室里一股熟悉的味道,让崔本想起了他的大学岁月。 宿管阿姨从门卫室穿着拖鞋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看见两个这男的,喊了一声, “喂,你们干什么的?” 崔教授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教职工卡,宿管看了,便规规矩矩地放行。眼看着顾觉人两部并作一步地上楼梯,崔老师想着,这张教职工卡,明天还是不是自己的呢? “祁晓雯,祁晓雯,啊,是这间,423,到了。崔老师你快点” “呼,呼,真累啊。”崔老师真是年纪大了,才四楼而已,已经出汗了。 咚咚咚。觉人敲响了寝室的木门。过了十秒钟,有人回应了一句“来了。”顾觉人整了整衣冠,郑重其事的样子,崔老师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张萌萌,你怎么才回…….你们是谁?”开门的是浓妆的蒋子怡。她衣冠不整,头发乱糟糟的,喘着粗气,下半身只穿了一条内裤,光着脚,脚趾涂着鲜红的指甲油,好像刚做过爱。 “呃呃,”顾觉人一下子去没有想到怎么回答,便用手指着身边的崔教授,说,“这位是教哲学的崔教授。” 崔教授看着觉人突然把话头指向自己,只是板着脸,装出严肃的样子。 “哦,有什么事吗?” “祁晓雯是住在这里么?” “呃呃,是啊。” “外面是谁啊?”寝室里响起一个男声,是李奕华。他正光着身子躺在床上。 “是一个老师。” “我们能进去说话吗?”崔教授有礼貌地问到。 “啊,就是里边很乱。”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站着就好。” 崔老师进门去,才看清了床上李奕华的身影,他刚刚穿好了短裤,现在正笨拙地爬下床,摸索着他的衬衫。 “那我就直接说了,我们来是想问祁晓雯的事情。” 蒋子怡脑子嗡地一下。 “怎么,她不是自杀了么?学校说是意外来着,还叫我们不要再提起。” “是自杀,但不是意外。”崔老师盯着寝室里的布局,一张床上的床垫已经被撤走了,只留下一个木头床板,那一定就是晓雯的床位了。 “啊,学校都公布了,是意外事故。” “那这个视频,是怎么回事?”顾觉人拿出手机,像是拿出了一样犯罪的证据, “哎呀,我们只是想和她开一个小玩笑。我们一直这样的。” “小玩笑,还一直这样?你们听听你们在说什么话?”崔老师尽力压抑话中的怒火。 “晓雯就是这样,自作多情,以为自己很清高,以为比我们都厉害,其实就是个农民工的女儿。她这样真的很讨厌。” “你们……” “哎呀,我说真的,我们一直这样开玩笑的。她最多就是不理我们,可从来没想过跳楼啊。怎么,你觉得是我们害死的她?这事儿不能怪我。” “唔。” “况且,我最后还叫她们把视频删掉的,呐,李奕华那时候也在,他可以为我作证啊。” “是的,她那时候确实让我们把视频删了。” “你说她们,你们还有两个室友呢?上课去了?”崔老师换了个话题。 “不知道,我怎么知道。”蒋子怡点上了一根烟。 “这话是什么意思?这间寝室不是住了四个人么?除了晓雯和你,还有两个女生呢?” “张萌萌和林灵啊,她们周日出去之后,就再也没见到了。” “什么?她们没课吗?” “有课啊,但她们的事我也管不了。她们一直逃课的,我又不是她们的姐。” 一旁的李奕华听的心跳加速,生怕这个什么崔教授再在这个话题继续深入下去。他想到了林灵的头被砍下来的瞬间,不禁打了个冷颤。 “她们确实一直逃课,有时候一周都住在外面呢。”李奕华附和道。 “是这样。我明白了。” “喂,我说崔老师。”这回是李奕华主动了,“我说,是谁给你们的这个权利,让你们来问这事情的?这件事和你们有关系么?你们是祁晓雯的什么人?” “凭什么不能问,你们这帮可恶的家伙。”顾觉人抬高了嗓音,仰起头。 “卧槽,你这个家伙,想干嘛?有病吧?”李奕华也毫不示弱。 “行了,行了,安静点,这样解决不了问题的。”崔老师用它中气十足的嗓音说。 “神经病。”李奕华嘟囔了一声。 “你们还有别的事吗?”蒋子怡看着崔老师,吐了一口烟圈。 “谢谢你们的时间,今天就这样吧。”崔老师依旧恢复了他标志的微笑,拉着生着气的顾觉人,出了那间房间。学校鼓号队的锣鼓声又响起来。 等到崔老师和觉人离去好久后,蒋子怡才轻声对李奕华说, “你说,要是学校真的把祁晓雯的死算到我们头上,我们该怎么办?” “不要怕,不会的。我们先到教导处那里告他俩一状。会没事儿的。”李奕华说着,脑子里却还在想怎么处理张萌萌和林灵的尸体。今天晚上他可是和谭军约好了,要到那个地下室去的。祁晓雯的事小,要是自己和谭军干的事被发现了,那可就不是简简单单地处分的问题了。 “可我还是不放心。”说着,蒋子怡把手伸进了李奕华的内裤里,搓揉着他的生殖器。 “会没事儿的,把这事情给忘了吧。” “刚才那个崔老师倒提醒我了,张萌萌和林灵怎么还不回来呢?” 听到这两个名字,李奕华总是心跳忍不住加快。他没有回答,只是揉着蒋子怡的胸,不一会儿就射了蒋子怡一腿。 7 “谭军,今天她们的寝室来了个老师。”副驾上的李奕华对开着车的谭军说。 “她们?” “就祁晓雯,张萌萌她们的寝室。” “怎么了嘛?” “那个老师来问关于祁晓雯自杀的事情。” “哦,真奇怪。” “他还问起了有关张萌萌和林灵的事。” “他怎么问的?” “就问为什么她俩还没回学校。” “卧槽,你怎么说的?” “我就说,她们经常这样,一周也不会学校,很正常的,然后那老师就走了。” “唉,希望没事儿吧。” 说着,谭军把车停在了那幢废弃的别墅门口。周围阴森森的,一点动静都没有,是虫都不鸣的春末的夜。他看了看手机,现在是周二晚上十一点五十三分。 “啊,好冷呢。已经起雾了。” “快进去吧,早点完事早点回学校,明早上还有课呢。” “不知道张萌萌还活着吗。” “才两天而已,不至于吧。” 谭军在前,李奕华在后,两人走下了地下室,打开了厚重的门。一股腐烂的臭味扑面而来。 “卧槽,什么味道。”李奕华抱怨着。 “是这样的,你习惯就好” 还是熟悉的场景,角落里是他们上次没有吃完的,用林灵的两只脚熬的汤,因为没有盖保鲜膜,那锅里已经生了蛆虫,密密麻麻地蠕动着,散发出难闻的味道。里边的东西,已经看不出是人的脚了,倒像是一大块黑色的肿胀的脂肪。 “卧槽,这汤已经成这样了,都发黑了。”李奕华喊道。 “应该也放冰箱的,妈的,大意了啊。” 接着李奕华去打开了聚光灯,再次检查了直播没有中断。谭军又把目光转向椅子上的,没了头和两脚的林灵,或者说,林灵的一部分。尸体已经开始肿胀溃烂,但都是局部的。腋下,阴部,和脖子以及脚踝的断口出现了蛆虫,但整体来说情况还算好,可以辨认出,这是,或者说,曾经是一个女孩。 “林灵怎么处理呢?”李奕华对着摄像机提问。 “切碎了烧掉吧。”有人这样回复。 “卧槽,我可不想碰那恶心的玩意儿。” “还是先看看张萌萌的情况吧。” 谭军取出张萌萌嘴里的毛巾,因为两天不吃不喝,她已经晕过去了,脸色发黄,颧骨突出,嘴唇干裂,像个活死人。 “奕华,张萌萌她两天没喝水了。” “没事,看我的。”李奕华解开裤腰带,对着张萌萌的脸开始撒尿。滚烫的尿液一下子把张萌萌浇醒了。 “喝吧。” 张萌萌变张开小小的干裂的嘴,饥渴地吞咽着李奕华的尿液,她毕竟两天没喝水了。但尿液的咸与苦涩,又使得张萌萌生理上无法把它咽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喝吧。” “唔,唔。”张萌萌试图说些什么,但这时的她已经没有办法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来了。 突然电话响了。 “谭军,你的手机?” “不是我的啊,也不是你的吗?” “不是啊。” 于是两人不约而同地吧目光转向了张萌萌。谭军从张萌萌口袋里摸出了手机,来电显示是“妈妈”。 “萌萌,你妈妈在给你打电话耶。” “唔,唔!” “那啥,李奕华,电话给我,我来接。” “啥,你还要接?” “不接,就引起怀疑了。” 说着,李奕华把手机递给谭军。 “喂,张萌萌妈妈?” “哎,哎,你是?” “我是谭军啊,张萌萌的男朋友。”说这话时,谭军瞟了张萌萌一眼,想要欣赏她脸上的那种绝望而又无助的神情。 “哦哦,谭军啊,张萌萌在吗?” “张萌萌洗澡去了,她最近复习考试,挺忙的。”说着,谭军又看了张萌萌一眼。 “哦哦,这样啊,那她最近好吗?” “她最近好啊,一直和我在一起学习呢!” “啊,太好了,这样我就放心了,你转告她一下,叫她复习考试不要太累哦。” “嗯嗯,好的,阿姨。” “对了,还有,告诉她,不要太担心成绩哦,身体最重要,叫她早睡早起,知道吗?” “放心吧阿姨,我都会说的。” “她最近总是不太快活,你知道的,她因为奶奶的死。” “嗯,我知道,真的很抱歉听到这些。” “唉,没关系,要是她奶奶,知道她现在过的那么开心,一定也会在天上感到幸福的吧。” “一定是这样的。” “嗯,那就这样,你们在一起感到开心,阿姨也开心。不早了,早些睡吧。” “好的,阿姨也早点睡,晚安。” 说完,张萌萌的妈妈挂断了电话,同时张萌萌的眼角流下来一滴眼泪,她的身体已经干枯得流不出更多的水了。 “喂,我的萌萌,听见你妈说的了吗?” 萌萌只是流泪,两天在黑暗里等待死亡的恐惧此刻全部发酵成了具体的绝望与悲伤,“我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吗?”她心里这样想着。她这两天里已经想得够多了。 “喂,萌萌一定饿了吧。”李奕华把那生了蛆虫的林灵的脚熬成的骨头汤拿了过来,凑到张萌萌嘴边,叫她喝。张萌萌没有选择,张嘴也不是,闭嘴也不是,便闭着眼睛,忍着喝下了这口汤,但随即强烈的生理反应使她把胃里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她想伏下身子,但麻绳还是把她的四肢捆绑的紧紧得。于是,只好吐的满身都是。 “居然不喝,好家伙,一会儿有你受的。”李奕华朝着张萌萌的腹部飞起一脚,后者唔地叫了一声,从胃里吐出一口血来。 “让我用这个试试看。”谭军从角落里拿出了一根电棒。他脱掉了张萌萌黑色的马丁靴,又扯掉了她的棉袜,露出了满是青筋的脚。那双脚因为两天被靴子和袜子包裹而变得粗躁,张萌萌的脚生的不如林灵的或者祁晓雯的脚好看,她也经常因为自己的脚不好看而感到自卑,虽然她的脸是那样的好看。 脸好看的人,不一定有漂亮的脚。 “谭军,又有人要买张萌萌的鞋子和袜子了。” “还是十个比特币?” “是的。” “成交。” 接着谭军用指甲在张萌萌的脚底画圆圈,张萌萌的脚乱躲,乱跳,活像两只待宰的活鱼,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 “还躲?”谭军打开电棒,点了一下张萌萌左脚的大拇脚趾。“啪”地一声,清脆,响亮,张萌萌感到一阵窜心的痛从脚趾一直上升到大腿,接着,又是“啪”地一下,她的左脚也挨了一下电。然后,谭军撩起张萌萌的上衣,点了一下她的小腹。“啪”,张萌萌浑身一抖,一股深黄的尿便从她的尿道里流了出来,像是水坝决了堤。 然后,谭军开始用剪刀剪开张萌萌的上衣。同时,李奕华拿出了打火机,用小火苗烫着张萌萌婴儿一样嫩的脚底板,不一会儿,她的脚底便多了五六了烫伤的泡。他又给张萌萌的腿上打了麻药,让她没办法动弹,不让她逃跑,随后便把那绑了两天的麻绳解开了。其实打麻药完全是多此一举,萌萌早就虚弱的无法动弹了。 谭军把张萌萌的上半身完全脱光了,裸露的肌肤就这样在滚烫的聚光灯下,散发着体香,像是烤炉里的火鸡,发着光。在黑洞洞的摄像机前,张萌萌有了一股莫名其妙的羞耻的快感,那快感不亚于性高潮。她肚子上的赘肉耷拉着,胸前的两块脂肪也天然地垂着,平时注意不到,张萌萌有一点点胖的,虽然饿了两天。 李奕华觉得打火机不过瘾,便拿出老虎钳来,给张萌萌拔脚指甲。她的小脚趾很小,小脚趾上的指甲盖几乎没有。每拔一片,都有人出价二到三比特币去买。 “真是的,萌萌的脚指甲也有人买。” 没办法,既然有人买,只好把掰下来的,有的还是连着肉的指甲放在餐巾纸里包好,一起放到冰箱里。 谭军这时候已经把张萌萌的裤子也脱完了,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女,就这样,一丝不挂地,坐在那里,在聚光灯下,绝望地看着这两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看什么看?”谭军又用电棒,电了一下她的小腹,于是她麻木的尿道又不受控制地喷出黑黄色的尿液来。 李奕华看到了墙上的一根两米三的铁棍,对谭军说, “我们做烤肉吧。” “嘿,真是好主意。你去点火。” 李奕华出去拿柴火的时候,谭军取下了那根冰冷的金属棒,走到张萌萌面前,萌萌惊恐地看着他,她知道自己的最后时刻要来了。 “张萌萌,你喜欢我吗?” “唔,呜呜。” “张萌萌,你讨厌我么?” “呜呜呜呜呜呜!” 说着,谭军一把抱起了麻木的张萌萌,把她横躺在地上,面朝天花板,又顺便踩了她几脚,把张萌萌肚子里的积攒了两天的排泄物都给踩了出来。 “我操,你都吃了些什么啊,真臭。” 说完,谭军握着那根金属棒的一头,另一头瞄准张萌萌占满粪便的肛门,用力通了进去。 “啊!”呜咽变成了嚎叫,最后变成了痛苦的撕心裂肺的嘶吼,一声声地从张萌萌年轻的身体里被那根棒挤出来。 谭军一会儿发一下力,一会儿发一下力,好像一个英雄,直播间里的观众看了只说过瘾。 地上不省人事的张萌萌感到那根棒子在一点点地在自己的身体里深入,先是肛门,然后是直肠,接着戳进了大肠,捅破了小肠,刺破了柔软的胃,最后进入食道,从喉咙里慢慢伸出来,张萌萌看着从嘴里伸出来的血淋淋的铁棒,才迷迷糊糊地意识到,啊,自己已经被贯穿了。 然后,谭军取来了今天下午从菜市场买的活得黄鳝,把几十条黄鳝放到一个锡的水壶里,倒入水,再把壶放到电磁炉上加热。锡壶的口,插进了张萌萌的阴道,水一热,那壶里活着的黄鳝便蠕动着从壶口窜出,奋力地涌入张萌萌的阴道,但这和时候到张萌萌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她感觉自己只是任人摆布的晚餐食材,没有一点点人类的尊严。 李奕华回来了,带着烧烤架和柴火。他俩一起把架子夹好,点燃了柴火,又打开了地下室里的排风扇,便一人扛着金属棒的一端,把张萌萌台上了烤架。这时的萌萌还活着。 直播间里此时已经有了一万多的观众,他们都想从谭军和李奕华这买一份张萌萌身上的肉。 于是,熊熊烈火炙烤着这具十八岁花季少女的身体,首先烧掉的是她美丽的长发和卷曲的阴毛,然后,她的手和脚开始慢慢变黑,她的意识已经放弃了挣扎,但神经却不自主地抽搐着,本能地远离热源,肾上腺素不断分泌,让她从晕厥中一次次清醒过来,她感到眼睛热的睁不开了,就在她的意识如同咖啡里的方糖,即将消散的那刹那,她看到了一条隧道,隧道的那头是温柔的光,死去的祁晓雯,林灵,和她的奶奶手拉着手,笑着,在光明里呼唤她的名字,她知道,到了那里,一切都会好的。在两天无边的恐惧过后,她现在终于自由了。 “晓雯,小灵,奶奶,好久不见呐。”张萌萌幸福地笑了。 8 “行了,崔老师,你什么也别说了。”黄校长皱着眉头。 “可是。” “怎么?你还想说什么?”崔老师看了一眼站在校长身边的李奕华和蒋子怡,后者直勾勾盯着他,毫不掩饰地,露出胜利者的姿态。 “我很抱歉,真的。” “抱歉?唉,崔老师啊,上次你可是保证过的……对不起了,从明天开始,你不要再去上课了。” “这个。” “干什么?你有意见?”黄校长开始发怒。 “真是抱歉。” “行了,走吧,走吧。”校长故意把走吧说了两次,外面的天都是云。晚上也许会下雨,也许不会。 从校长室出来,已经下午了,想起还没吃午饭,崔老师便径直地朝校外走去,那里有真正的生活。去市中心散散步吧,学校已经把他封闭得太久了。 一个荒谬的世界。耳边响起黄校长最后那句,“走吧,走吧”。 于是他开始向市中心走,带着中年失业的苦闷,带着失去的青春的回忆。被上面和下面夹着,他知道自己是一个如同三明治里的肉片那样苦闷的人。 走着走着,他看到一个耄耋老人,皮肤褶皱而黑,穿着白色西装,站在人行道上,张开双臂,向行人发着传单,那白色的西装笔挺,在工人新村外油腻的人行道上显得荒谬且格格不入,像是一只飞蛾掉进了泔水里。行人避之而不及,好像是躲避什么令人害怕的东西。当崔老师走过老人的时候,他递给他传单,用带着浓厚西北口音的普通话说, “先生,信耶稣吧。” 崔老师盯着老人的脸看了一会儿,好像不理解他说的话的意思。 “先生,信耶稣吧。” 老人又说了一遍,崔老师接过传单。传单上的标题白纸黑字写着五个大字,“耶稣也爱你”。 “先生,你知道苦难的日子何时能够结束么?” 崔老师摇了摇头。 “先生”,老人继续用带口音的普通话说,“信耶稣吧,至少他还爱你。” 老人褶皱的眼里开始流泪,崔老师不好意思停留,便快速低头行过,走了七八步,他看到马路边的排水沟里,挤满了废纸,那都是老人的传单,写着耶稣也爱你的,和性病的小广告,开锁的小广告,找小姐的广告一道,给行人揉成一个团,投到遗忘的黑洞里。他感到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击中了。上海真是一座魔幻的城市,这里的地下,埋着唐的砖,汉的瓦,希腊的柱,罗马的画,如果你仔细挖,也许还能找到些许英吉利的黄金和法兰西的楼,德意志的枪炮和苏维埃的高墙。这片土地结出来的果实多少带点魔幻现实主义,英吉利走了,法兰西走了,德意志走了,苏维埃走了,留下这一座具体且多雨的城市,和两千四百万无时不刻都想做爱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工人新村的六层赫鲁晓夫楼,晾衣杆挑着乌云,春天代表虚无的幻想,四月是顶寂寞的月份。 大街小巷那么多蓝色的黄色的外卖员,骑着电动车摩托车,争分夺秒地,庸庸碌碌急急忙忙地活了一天,有的被汽车撞倒,再也没有爬起来。人民医院前门,五六个老人,蓬头垢面,依墙而坐,穿着发黑的棉袄,漠然地盯着上街沿的一块红牌,上书“拥抱新时代”五个金色大字。老人前方的地上,铺开了一块瓦楞纸板,用工整的楷书写着清爽的毛笔字:我们是某师某旅某团某营某连某排的战友,为国效力一生,现在得了肺癌,急需治疗,被医院拒收,请人民群众给我们一个公道。 可怜的人的纸板上都写着可歌可泣的故事,但那一块承载苦难岁月的瓦楞纸板却又使得整个故事那么廉价,那么荒谬,弱不禁风。而谁又能分得清真假呢,这是消除了国界与文明的时代性悲哀。崔老师这样想着,叹了一口气,往老人的纸板上放了一张二十块纸币。没想到那个老人捡起钱,用自己干枯的手握住崔老师的手,把钱又塞还给了崔老师,那意思是说,我们不是叫花子,我们不要钱,我们要公道。 公道,多么冠冕堂皇的字眼,可公道是无形的,二十块是具体的,就像体制是无形的,红色的横幅是具体的。谁都想要公道,谁都想要二十块钱,这就是这座城市,这个五千年的文明,崔老师想到了自己,读了那么多的哲学书,世界还是那么乌烟瘴气。他想到了马克思说的,哲学不是解释世界,而应该改变世界。他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改变世界,又何其困难,哲学对他来说,更像是一座避难所,避开外面的乌烟瘴气的上海,每一个人都对这个城市带着自己的不满,每一个人又深深地沉醉其中无法自拔,这就是生活,就像叔本华说的,人生,无非是在得不到的痛苦与得到了的无聊中钟摆似的摇,生活便是在这无尽的无聊与痛苦中,显出它荒谬的本质的。在无尽的钟摆的荒谬轨迹里,他看到了祁晓雯,看到了医院前的老兵,看到了信耶稣的老人,看到了成千上万成亿上兆的,活着的,死去的,和尚未出生的渴求公正的人。但是他毫无办法,因为自己也是这无数人里的一个。 星期三的下午,古老的阳光一如既往地光临这温暖如牛粪般的人间,和他回忆里的八十年代一样,搪瓷杯冒着热气,寂静占了上风,每道光线里都镌刻着忧郁,风如同小孩子在老弄堂里捉迷藏,发黑发臭的积水反照着一尘不染的天,爷爷去世了他的收音机还在播放越剧,太阳已打着呵欠直道该下山了。转角,民国时期的木头门,倒贴着的饱经风霜的“福”字上,被人涂了血红的“拆”。拆字的那一竖,被拖的好长好长,一直流到地上。这一片年底要拆迁。 “后现代的荒原上人文主义的夕阳残照。那些挖掘机,确实是尼采的狮子精神,好的坏的,统统拆掉。”崔老师一边走一边嘀咕着,想起了自己的大学岁月,那时候他也是一个满腔革命浪漫主义的大学生,和同学们上街游行,举着横幅,喊着自由平等之类的话,谁也不理解谁,现在想来,那无知与自大的青春还真有点可笑。每一代青年都苦闷着自己的不被旁人和其他时代理解的苦闷,但他何曾想让年轻的血就这样平静地流淌直到岁月的尽头。一阵风吹来,他从这风里闻到了那个年代的气息。 荒芜的弄堂口,丁零当啷的自行车铃声,白发的老太太坐在木板凳上,抱着一把吉他,在唱披头士的Penny Lane。她的白发在夕阳里闪出金黄色,就像秋天的麦田,春日的油菜花地。崔老师止步,听着歌声出了神,他没办法相信,这个工人新村里的老奶奶说英语怎么带着一口标准的伦敦贵族口音,随后他想到了自己曾经的梦,组一支乐队,那是快四十年前的事情了。他从小开始学唢呐,到了德国又开始弹吉他,接触了电子乐,柏林墙倒的那一晚,他和女朋友一起,在勃兰登堡门前疯狂的人群里弹吉他,就和现在眼前这个老奶奶一样。老奶奶又有什么样的故事呢。也许她是旧上海滩的资产阶级小姐,也许她是英租界里的风流女郎,也许她是深墙大院里的大家闺秀,也许她是剑桥大学第一个华人女留学生,也许…… “卖诶,晾衣裳啊,竹头噢……” 不合时宜的三轮车咿呀着碾碎了古早的寂寞,眼前又是新时代的蓝天,那曾几何时无比熟悉的味道和Penny Lane的旋律瞬间融化在街道里,融化在全城油锅的香里,不知不觉,到晚饭时间了。那万家灯火之上漂浮着的良夜跳着芭蕾舞,轻盈地被晚风吹下来了。于是崔老师开始往回走。他想起了二十年前在德国的时候,自己给乐队写的歌词,英国味,德国味,似披头士,似Kraftwerk,有点Nina Hagen,有点Pink Floyd,有点Fehlfarben,一半古典,一半现代,那时候他还是一个满腔热血的孩子,对着没有听众的礼堂卖力表演,还天真地以为后朋克是后现代大海般的时代精神。真他妈可耻。 大踏步地走在Pepperland 我说了你好 你说了再见 潜水艇在午夜消失 我第一次感觉爱情 勃兰登堡丑陋的倒影 远在咫尺的查理检查站 她是一个模特儿 在高速公路上狂奔 我第一次陷入爱情 理发师笑着抽烟 消防员板着脸喝酒 我敲了你熟悉的门 但你再也没有回应 我第一次失去爱情 凌晨的广场纸张飞舞 巴黎的街垒空无一人 枪炮点燃了柏林夜空 孤独在泰晤士河敲钟 我第一次忘记爱情 哼着歌,刚到校门口,远远地看见一队黑衣保安和学生们激烈的争执,那站在学生堆里的,有面红耳赤的顾觉人,张牙舞爪地争辩着什么。 “喂,顾觉人,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啊,崔教授,你还不知道么?我们学校要封校了,他妈的,说是为了疫情防控,从今晚开始。” 9 封校之后最闷闷不乐的还是李奕华和谭军两人。地下室突然就去不成了,那些原本要寄出的尸体的残块也只能在那阴暗的地下腐烂,发霉。谁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学校才能解封呢?更糟糕的,若是张萌萌和林灵的家里发现她俩失踪了,一定会报警,到那时候,他们连任何的措施都做不了,没办法逃跑,只好等着被抓。他俩好像是两个被判了死缓的犯人,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痛苦的了。李奕华连她女朋友的寝室也去不了,一天到晏只是抽烟,谭军连网课也不上了,整天在寝室里睡觉。春天结束了,空气一天天地热起来,今年的第一声蝉鸣在某个散发香气的正午响起来,提醒学生们,夏天来了。这个城市每个季节都有自己独特的味道,作为回忆的调味料。 他俩每次带着口罩在学校里偶遇的时候,便面面相觑,眨巴着两双眼睛,互相都知道对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但就算着急,也是徒劳的。 封校之后的半个多月,张萌萌的家长和林灵的家长去报了警,说是孩子失踪了,警察接到报案,便立马开始了全市范围的搜查,终于在祁晓雯跳楼的一个月又八天(封校后的一个月又三天后),在上海市郊一幢废弃别墅的地下室里,发现了满地腐烂的肉块,生的熟的,大的小的,完整的残缺的,生蛆长蝇的,黑的白的。经法医鉴定,这些肉块属于张萌萌和林灵。当时进入地下室的那十八个警察,有十八个闻到气味便当场吐了出来。 新闻震惊了全市,各种自媒体公众号对此大肆宣传,满眼尽是“震惊!花季少女惨遭非人虐待”之类的字眼,再随便放上两张网上找的女孩的头像,便是一个视频,一篇文章,好像他们关注的不是那可怜的花季少女,而是怎么吸引到更多的流量(这早就是心照不宣的事实了)。 在尸体被发现的第二天,花圈花篮淹没了校门,烧纸钱的,烧锡箔的,在校门前燃起烈火,火焰足足两三米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香味,让人不由得想起细雨里的清明节。黑色的烟蠕动着升上春日多愁善感又喜怒无常的天,好像离开了死去躯体的灵魂。 接着,张萌萌全家老小和林灵全家老小,四十多个人,从九十岁的老头老太,到蹒跚学步的小毛头,都齐刷刷地跪在校门口,一边嚎啕大哭,一边举着横幅,白色底,用红色的墨水写着“学校草菅人命”六个刺眼的字,剩下的举着张萌萌和林灵的黑白照片,撕心裂肺地喊着正义公道之类的字眼,闹哄哄地,要求进入校园,要校长给他们一个说法,也为那两个可怜的女孩讨个公道,场面蔚为壮观,闻者伤心见者流泪。那些刚会走路的小孩大概还不知道为什么哭,只把这当做了一场游戏,相互追逐打闹,往火里添加锡箔,往空中撒着纸钱,不时地看着脸色凝重的或跪或立的大人们,他们是不懂大人的忧伤的,就好像大人也不懂他们的忧伤一样。不时经过一辆车,一定会鸣笛致敬,向死去的人表示哀悼,而每当汽车鸣笛,那跪在地上的人的哭喊声便格外地响亮。 学校里的被关了一个多月的学生在校门的里边围观这百感交集的哭喊,用手机录视频,好像在看一场悲喜交加的闹剧,由内斯库的。围观学生里的大部分压根儿就不认识张萌萌或林灵,只是不知觉地成了这荒谬剧的一部分,随着众人表演悲哀。里边的学生想出来,外面的家长想进去,矮矮的校门分割开来了两个世界,这两个世界各有各的不幸。 在家长哭喊了十九个小时二十八分钟后的日落时分,五十个穿黑衣带口罩的保安从四面八方赶来,把情绪失控的张萌萌的家人和林灵的家人带走,说是带走,其实是被拖走的。在张萌萌的妈妈被拖行在地上的时候,还不断地有自媒体小记者不顾保安的警告,来到她的身边,拍摄她苍老的泪眼,不停地问她,您的女儿张萌萌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对他们来说,别人的苦难,可是难得的流量,博眼球的好机会。这样的事,不是每天都有的,足够让无知且傲慢的网友热闹好几天了。 而那堆山似的纸钱,好像有了魂儿,在她被带走后竟然越烧越烈。 10 封校的一个多月里,最无聊的应该是崔教授了。他的教学工作已经被校长给停掉了,不用上网课,于是他就每天在教职工宿舍里,弹吉他,剩下的时间便是听听歌,读读黑格尔,读读尼采,日子也就一天天地这样过去了。消极怠事不是崔教授的处事原则,但在这种环境下,如何有为得起来呢?正好有封校的这段时间,可以用来回忆,回忆他那五十余年充满后悔,错误和破碎梦想的人生。他曾经以为没有理想的人是痛苦的,但现在觉得,有了理想却无法实现的人更加地悲哀,就好像是一只野猫被关在了铁笼子里。 在无数的回忆里,他总是免不了想起自己和初恋女友一起蜷缩在沙发上看《黄色潜水艇》。那段好像就在昨天却又恍如隔世的回忆,就好像摩挲了十几年的油光瓦亮的核桃,时不时地便从脑子的某个角落翻出来,摩挲反刍,好像是在给流逝的青春开追悼会。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天真地问他为什么约翰列侬会被暗杀。他闻着她头发里的香味,感受着她的体温,于是欲望和理智变得模糊,满天繁星开始颤抖。那时候他们二十出头,拥有让老一辈人嫉妒的资本,也拥有让晚辈们可叹而不可及的知识储备与世界观,眼前是大把的岁月可供挥霍。那个女孩一直来崔老师的乐队,听他们演出,感受到纯真的力量和直击灵魂的欢乐,那种欢乐好像白茫茫的大雪,一听便可以压盖世界上所有的肮脏,推开窗门,尽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但那欢乐之雪下的忧伤从未离去,一直在等雪化的那一天,重新回归行人的思绪。她当时把这番话告诉崔本的时候,后者只是微微一笑, “我没想到你会觉得我们的音乐像下雪。雪太绵柔,我不喜欢。” “那你觉得你们的音乐是什么物事?” “我觉得是海。” “海?” “是啊,包容万物,深沉有力,可以一扫所有的肮脏,也可以抚慰低沉的心灵。孤独着咆哮,清澈着浑浊。” “看你说的,简直就是一个诗人。” “你不觉得,摇滚乐本身就很尼采么?” “嗯,你这么说,确实。但我还是更喜欢雪。” “为什么?” “因为雪很温柔啊,简直不是人间的阿堵物。” “嗯,你这么说,也有道理。” 但雪和海总是不能共存的。后来他们分手了,一个走向雪山,一个走向大海。那个初恋,与祁晓雯有几分神似,不管是发型,气质,还是思想,以至于当崔老师第一次见到祁晓雯的时候,便想到了他的初恋。也许崔老师这么拼命地想帮助祁晓雯,给祁晓雯讨一个公道,也有几分对当年女友的愧疚在里边吧。 于是,每当回忆开始泛出一片苦味的那个辰光,那个besonders Zeit,崔老师就抱起吉他,弹起自己写的歌,好像这么做,能让只有单程票的他找回自己在某一站不辞而别的青春。回忆是毒药,叫人上瘾。到了回忆的时候,什么都他妈的是甜的,这种甜不偏不倚地反衬出当下的苦闷,而与尼采的超人精神相去甚远。 *** 某一天的落日,崔老师在房间里照常地弹着吉他,窗外却莫名其妙地闹起来,那朦朦胧胧由远而近的喧闹里只听得两个名字,“张萌萌”和“林灵”。 “这是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吵?” “咚咚咚咚咚” 一阵急促且短的敲门声打断了吉他的旋律,崔老师起身开门。 “啊,顾觉人,是你啊,你怎么满头大汗的?还有,外面在闹什么?出什么事了?” “崔老师,呼,呼,你还不知道么?那个啥,张萌萌和林灵死了。” “张萌萌和林灵,呃呃,啊,就是晓雯的室友?”崔老师好像想起来了什么似的。 “是啊,同学们都在校门前的广场上抗议呢。” “抗议?” “嗯,抗议,大家举着张萌萌和林灵的照片,还有什么‘草菅人命’的横幅,在广场上要出学校去。” “呵,胡闹。” “不管怎么样,崔老师你也快来,我们一起去,快点。” “我,诶,等…..” 没等崔老师放下吉他,气喘吁吁的顾觉人就一把拉着崔老师的手臂,崔老师便背着吉他,连拖带拽地跟着顾觉人往校门口的广场奔去。 这时候钟楼正好敲响了六点,太阳正在下山,街上一股厨房里的油烟味。 11 崔老师的第一感觉是,整个学校的学生都聚集到这里来了,认识的,不认识的,大一的,大四的,染发的,烫发的,戴眼镜的,穿着皮鞋的,穿着运动鞋的,穿拖鞋的,穿凉鞋的,男男女女,有的手里捧着白菊花,有的手里捧着蜡烛,有的举着张萌萌和林灵的黑白照片,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带上了黑口罩,这架势,崔老师是见过的,有人管这叫青春。 人群中,王军昊戴着口罩,两手插着口袋,不敢看那片土地,他知道自己始终是一个有罪的人。李奕华紧挨着谭军,装模作样地举着蜡烛,想着趁乱离开这片是非之地,最好是远走高飞,从此和这里一刀两断。 顾觉人挤过密不透风的人人人,立到台阶上,喘着粗气儿,接过扩音器,振臂一呼, “同学们,我们要公道!” “我们要公道!” “我们要正义!” “我们要正义!” “给张萌萌一个公道!” “给张萌萌一个公道!” “给林灵一个公道!” “给林灵一个公道啊!” “还有,我希望大家不要忘记”,顾觉人用几近沙哑的嗓音高声对着大喇叭喊着,指了指图书馆,“给祁晓雯,祁晓雯,祁晓雯一个公道!” 听到祁晓雯的名字,崔老师心里一紧,好像有什么东西有重新地烧起来,那是阔别已久的,被消磨殆尽的回忆,在勃兰登堡门前,在人民广场上,眼前又浮现出祁晓雯的脸,那张脸居然和自己初恋女友的脸一色一样。晚风在学生们的头发里打转,校外传来急促的警笛声,引得不少刚吃饱饭的大爷大妈围观,他妈的生活太无聊了。 这时天色几乎完全暗了下来,街灯一道亮起,晚高峰车潮汹涌。归鸟乱鸣,似乎也在回应顾觉人的话。一个多月前,祁晓雯便死在他们脚下的这片水泥地。夜晚的风吹来弄堂里油锅的气味,混合着纸钱燃烧的味道,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味道,而那个世界已经和学生们没有多大关系了。 “同学们”,顾觉人接着嘶吼着,“我们不要封校。” “不要封校!” “大家一起,出去!” “走!” “出去!” “到外面去!” “上街!” “去区政府!” “去人民广场!” “。。。。。。” 说着,无数双脚,穿皮鞋的,穿运动鞋的,穿拖鞋的,穿凉鞋的,由顾觉人带头,举着黑白照片,举着草菅人命,举着拳头,举着开了手电筒的手机,举着什么都没有,举着无奈和热血,朝着校门涌去,校门的那侧,是闻讯而来的荷枪实弹的警察和保安,还有无数看热闹的人群。崔老师背着吉他,在人群中,感到荒谬,被学生推着走。他看到无数条腿,无数的后脑勺,无数的口罩,在将暮未暮的天盖下攒动,没有云的天是那么高,人在天盖下是那么小。 “我这是在做什么?”崔老师小声嘀咕。 顾觉人到门前站定,伸出双臂,大声地嚷着,破了音, “把门打开!” “把门打开!”无数地学生一齐嚷起来。 呐喊声像大海,从远端,慢慢地,慢慢地,淹没所有人;呐喊声又像大雪,从冷而高的暮色里自由落体似地掉下来,压的大伙儿都喘不过气,完了,崔老师又想到他初恋了。那时候在勃兰登堡门前的广场,也是这样,年轻人如海似的喊,然后柏林墙便塌了,远处放起炮仗,分不清是纪念还是祭奠。“那时候她还在我身边,抓着我的肩膀。”想着,崔老师下意识地嗅了嗅空气,好像还想闻到她身上的三十年前的香,这香味像核辐射一样,缠绕了他三十个寒暑,他也苦了三十个寒暑。 见保安不为所动,顾觉人便踩着横栏,轻巧地爬上一人高的铁栅栏门,五六个学生冲进了门卫室,剩下的便推搡着把长了轮子的大门拉开了一道缝,有人抢了保安的警棒,有人给了保安一巴掌,然后学生们便像决了堤的洪水,涌上黄昏的街头,有个女孩的拖鞋被踩掉了,有个男生的口罩被挤掉了,有个教授的帽子被吹掉了,警灯闪烁的车一时间围了上来,警察们在校门外的广场和大马路之间瞬间形成了一道三层人墙,密不透风,顾觉人在那堆从白天一直烧到现在的纸钱堆旁立定,感受着火的温度,后面的学生有又开始吵起来,不停地向前挤,锡箔的火光同时照亮了两拨人坚定沉默的脸,两拨人都代表了公正。 “同学们不要吵!” “我们不要封控!” “同学们,你们要知道,这么做是……” “我们不要封控!” 后面的人还不断地往前挤,崔老师在推攘中挤到了顾觉人的身后,顾觉人好像看到了救星似的,紧紧抓住崔老师的手,用扩音器向人群喊着。 “同学们,这是我们学校的崔教授,他是最关心我们学生的,让他来为我们说两句!”说完,顾觉人便把扩音器伸到崔教授嘴边。 于是,学生,老师,警察,凑热闹的,所有眼睛一齐看向他。人群里的喧哗顿时消散,学生和警察都安静了下来,默默地看着这背着吉他穿着衬衫的哲学教授会说出怎样的一番言语。街道安静极了,好像能听到每个人心跳的声音。梧桐树叶在黄色的路灯映照下莎莎响,油锅的香气笼盖了大小街巷,上海春末夏初的夜又活了过来。顾觉人盯着崔老师的脸,握着扩音器的手在微微颤抖。 见到自己一下子成了关注的焦点,再加上身旁的熊熊燃烧着的烈火,崔老师一下满脸发烫,从脖颈一直烫到耳根,脑海一片空白,心脏咚咚直跳。天不热,但他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前面是黑压压的荷枪实弹的警察,身后是一腔热血的年轻学生,自己成了什么呢?还在顾虑些什么呢?自己不是,早就被学校给开除了么?他想着,又想到了祁晓雯和他的初恋。 崔老师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好了心情,从背后取过吉他,火光照亮了他苍老疲倦的半脸,他轻轻地扫了一个小调和弦,悲伤又轻快的旋律便接二连三地辐射开去,覆盖了拥挤的人间世,钻进警察和学生粗糙的耳朵里,那曾是她口中的雪,他口中的大海。现在,那片淹没了柏林的大海又在一代人之后轻巧地回来,覆盖了另一片春末的人间世。 大踏步地走在Pepperland 我说了你好 你说了再见 潜水艇在午夜消失 我第一次感觉爱情 勃兰登堡丑陋的倒影 远在咫尺的查理检查站 她是一个模特儿 在高速公路上狂奔 我第一次陷入爱情 理发师笑着抽烟 消防员板着脸喝酒 我敲了你熟悉的门 但你再也没有回应 我第一次失去爱情 凌晨的广场纸张飞舞 巴黎的街垒空无一人 枪炮点燃了柏林夜空 孤独在泰晤士河敲钟 我第一次忘记爱情 永久的雪花,绵柔且忧郁,不变的大海,古老且深沉,那旋律便是被诅咒的夜晚本身,兀自踟蹰在上海的大小街巷,每一步都海浪似的铿锵有力,每一步都雪花似的不留痕迹。狂躁的乐声下,忧伤到冰点的歌声一遍一遍,洗刷着这片古老且多灾多难的土地。恍惚中不知过了多久,天上下起雨来,浇灭了燃着的锡箔,崔老师知道那不过是上帝他老人家五味杂陈的血泪。 (第二部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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