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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天子】(加色版23)作者:weilehaow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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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天子】(加色版23) 作者:weilehaowan 2023/10/14发表于:第一会所第二十三章事了拂衣去杂货铺里,大亨津津有味地向叶小天介绍着他的生意经:“直接买块大的店面?那需要很多钱啊大哥。我把两个小店铺拼起来,
【夜天子】(加色版23)

作者:weilehaowan
2023/10/14发表于:第一会所

第二十三章事了拂衣去

杂货铺里,大亨津津有味地向叶小天介绍着他的生意经:“直接买块大的店
面?那需要很多钱啊大哥。我把两个小店铺拼起来,店面一样够大,但是我分别
买和直接买一个大店铺价钱可差了许多。再说,这条街上那么大的店铺肯出售的
人也是可遇而不可求啊。”

叶小天微微眯起眼睛,仿佛才认识似的盯着眼前这个死胖子:“所以,你就
故意要在杂货铺旁边开杂货铺?”

“嘘……”罗大亨赶紧四下看看,忸怩地拧着手指道:“当时人家还没喜欢
上妞妞嘛,要不然怎么也不会打她们家主意的。”

叶小天吁了口气:“你从一开始就想开一家这样的‘杂货铺’?”

罗大亨摊开双手,无奈地道:“不然怎么办?难道真开一家小杂货铺?那能
赚什么钱呐,一个月赚来的钱还没我的零花钱多。可是客栈、酒楼、妓院、赌馆,
全都有人开了,最赚钱的当然是驿路,那时它又属于齐木。我没办法赚过路商贾
的钱,就只好赚他们的钱了。”

叶小天佩服道:“好主意!他们开设各种产业,都是为了赚过路商贾的钱。
可他们赚来的钱怎么花呢?于是你就开了这么一家专供本地富人光顾的‘大杂货
铺子’,赚他们的钱?”

大亨拍手道:“不错!兄弟这主意如何?”

叶小天摸挲着下巴,缓缓地道:“我以前听说过一个故事,说是山里发现了
金子,于是许多淘金客都跑到山上淘金。可是淘金子辛苦不说,还有生命危险,
最后还未必能淘到金子。这时就有一个精明人,在山脚下开了个铺子,专门卖东
西给淘金的人。后来许多淘金人并没发财,甚至送了性命,这个开杂货铺子的人
反而发了大财。当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在黄澄澄的金子上时,他偏偏盯住了那些人
的口袋。大亨啊,你跟他可有一拼啊。”

大亨的店铺的确是一家“杂货铺”,因为他不专卖丝绸,也不专卖茶叶,更
不专卖珠宝,但他什么都卖,这不是“杂货铺”是什么?但他只卖最稀罕、最贵
重的东西,他的“杂货铺”不是开给普通人的,而是专向富人兜售奢侈品,暴利
也就成了必然。难怪他生意这么冷清,原来干的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买
卖,一天哪怕只做成一笔生意,也比别人苦哈哈地干一个月赚得多。

叶小天静静地看着他,忽然微笑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不管怎么
说,你已经证明了你的价值。你可以拿着账本告诉你爹,你是天才,只不过不是
体现在读书上,而是在经商上,你爹会开心的。”

……

洪百川开心极了,从大亨小时候起,他就按照大亨他娘临终的遗愿,一门心
思要让儿子当个读书郎,将来出仕入相,建个书香门第。可是这个儿子实在不争
气,洪百川心里的标准早已一降再降,低到不能再低了。

这几年,他唯一的心病就是儿子这么不中用,万一自己死了可怎么办?就算
给他挣一份天大的家业,也禁不起他胡作非为地败啊。儿子这么浑浑噩噩,就是
被下人哄骗,万贯家产也能旦夕之间化为乌有,到时候儿子可怎么活?

万万没想到,儿子居然有经商的天分。洪百川给儿子的条件是小有盈余,其
实他心中的底线是别赔得太多。那么自己百年之后,给儿子挣下的万贯家财,怎
么也能撑到儿子老去的那一天,却不想……

洪百川欣慰地看着儿子,说道:“这是从你出生以来,爹听到的最开心的事,
大喜事啊!今儿爹要设宴,请典史大人作陪,好好庆贺一下。大亨啊,你说,想
吃什么?”

“嗯……”大亨咬着手指头很认真地想了想,突然兴奋地道:“桂花糕!”

一桌盛宴,水陆八珍,各色美味,尽皆齐备。

洪百川算是放开了胸怀,杯到酒干,喝得好不畅快。

叶小天浅酌着相陪,大亨虽未成年,可洪百川今天高兴,特意破例允许他也
喝点儿酒。奈何大亨只喝了一口,觉得难喝之极,于是他就专心致志地对付他的
桂花糕了。

桃四娘又端着一盘桂花糕上来,见罗大亨正狼吞虎咽,便柔声劝道:“大亨
少爷,你不用急,你要喜欢吃,四娘再做便是。”

叶小天忽然想起一事,见桃四娘气色还挺好,便悄声问道:“四娘,你家相
公……没有再为难你吧?”

桃四娘神色一黯,向叶小天福了一福,低声道:“还没谢过大人仗义相助。
徐伯夷他……已经和奴家和离了。”

“哦……”叶小天眉梢一挑:“恭喜四娘!”

桃四娘听了顿时一愣,自从她伤透了心,终于跟徐伯夷和离之后,但凡听说
此事的人莫不对她好言宽慰。一开始听着她还觉得熨帖,听久了耳朵都生茧子了,
现在最腻歪的就是再听安慰她的话,却没想到叶小天竟是这般反应。

叶小天道:“四娘与此等畜牲和离,从此再不必受他欺凌,此为一喜。女儿
家一生中最重要的就是选择一个好丈夫,嫁人无异于第二次投胎,不幸四娘所托
非人。如今四娘正当年轻貌美,再寻一个合适的夫家不难。若拖延日久,再被徐
伯夷想方设法休弃,那时岂非更加凄惨?所以我说,离得好!离得正当其时!所
以要恭喜四娘你啊!”

桃四娘听了叶小天这番高论,发了半天怔,心里不知怎的,忽然就敞亮起来,
原本郁结的心情豁然开朗,遂向叶小天福礼再拜:“多谢典史老爷良言相劝,奴
家茅塞顿开了!”

大亨嚼着桂花糕含含糊糊地问道:“对了,四娘,你们两人和离之后,可是
被那混账赶出了家门?”

桃四娘心情已经开朗,倒是再无黯然神色了,只是平静地答道:“房子,那
徐伯夷留给奴家了。他丑事败露以后,乡邻无不轻视,县学中人也是个个鄙弃,
在本县实在待不下去了,便卷了家中细软,去水西了。”

叶小天暗想:“李秋池那刁嘴讼师此番无功而返,是被我得罪狠了。不想徐
伯夷这个对头也去了水西,这水西都快成了我的冤家集中地了。幸好我不去水西,
否则这伪君子、真小人济济一堂,还不把我啃得渣都不剩?”

叶小天自然不会想到他一语成谶,这水西还真成了他将来必去之地……

孟县丞死在狱中,而杀人凶手逃逸无踪,原因竟然是因为犯人太多把牢墙挤
破了,这个荒唐的理由气得花知县当场昏倒。

但他事后去大牢查看,牢墙确实太单薄了些。贵州冬天不太冷,所以即便是
砖石的房舍也不像北方墙壁厚重。不过大牢这种地方本该格外加固的,但是……
县里没钱。

花知县痛定思痛,决定等朝廷再拨下银子,无论如何也挤出一部分彻底修缮
一下大牢。不过,亡羊补牢是以后的事了,眼下的事还是要解决。

此事报到朝廷,他的考课上有个污点那是在所难免了。好在孟县丞此时已是
待罪之囚,而杀人者又是被他勾结地方豪强欺压迫害过的百姓,仇杀的性质再加
上孟县丞罪囚的身份,远不及一县典史刚刚赴任便被强盗加害严重,这个黑锅花
知县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可是另一件事他却很上心,那就是叶小天了。叶小天是假典史,按照孟县丞
原本的计划,是要等他上任一段时间后再悄无声息地把他干掉。没想到叶小天太
能折腾,孟县丞还没把他干掉,就先被他干掉了。

如今大事刚了,风波才息,就算想按照原定计划行事,也该再等一段时间。
但是花知县等不了啦,因为他刚刚接到消息,艾家已经有大队人马上路,直奔葫
县来了。

艾家听说艾典史上任路上遇险,本人幸而未死,但家人护卫尽皆遇难,顿时
大惊。虽然那时出远门很不便利,但是艾典史的弟弟还是亲自赶来探望,并且带
了一些遇难护卫的家属。

另外就是花知县看到了重新掌权的希望。

叶小天扳倒了孟县丞,干掉了齐木,原本由孟县丞掌握的司法这一块,现在
是水泼不入、针插不进,对叶小天唯命是从,王主簿也没机会把手伸进去。如果
趁此时机把叶小天干掉,他就有极大可能接手孟县丞和“艾典史”相继死亡后留
出的这块权力真空。

于是,花知县秘密召集当日曾参加密议的各首领官、佐贰官,商量如何尽快
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花知县坐在堂上,左手边一连三个位置,只有中间一张坐
了人,那是老学究似的王主簿。孟县丞的位置空着,艾典史的位置也空着。

其他如本县儒学教谕顾清歌、训导黄炫,巡检罗小叶,驿丞、税课大使、县
仓大使等不入流的杂官们全都坐在那儿,一个个沉默不语,堂上气氛十分压抑。

这其中有些人这些日子已经和叶小天有了很深的交情,自然不想动杀心,比
如罗巡检。还有人是把叶小天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全都看在眼里,心生赞赏,因
此不忍暗害于他,比如县学的顾教谕和黄训导。

其他人就是各有考虑了,比如王主簿考虑的是:此时让叶小天消失会不会这
最大的好处就要落入花知县的腰包?另外有些人则是不想冒头,率先提出杀人的
建议。

花知县在葫县三年,肩上担着孟县丞和王主簿两座大山,头上骑着齐木这个
太岁,背后还有山中部落不时给他捣蛋,弄得他焦头烂额,渐渐怯懦怕事起来。
如今一条肩膀上的重负突然去了,顿时轻松了大半。

眼见众人都沉默不语,一向怯懦的花知县居然咳嗽一声,很威严地看向王主
簿:“艾家的家人已在路上,很快就会赶来。只等他们一到,事情马上穿帮,你
我众人谁也难逃干系。当务之急是尽快解决这件事,王主簿以为如何?”

王主簿打心眼里不愿让叶小天现在死,但是想到艾典史的家人,王主簿也心
中作难。他微微蹙了蹙眉,却没有说话,倒是罗小叶按捺不住了,开口道:“大
人,当初共议由叶小天冒名顶替,本是孟庆唯的主意。如今想来,下官觉得也有
不妥。叶小天就一定要杀吗?不如放他离去,对外便声称艾典史重病不治而死。
此事干系重大,叶小天难道还会自己对外张扬?如果我们给他一笔重金……”

花知县瞪起眼睛,呵斥道:“罗巡检,你能保证他绝对保守秘密?得意忘形
的时候,人是会吐露秘密的。酩酊大醉的时候,也是会吐露秘密的。来日他若生
计艰难,难说不会以此秘密作为挟制向我们索取种种好处,而且无止无歇!”

顾教谕道:“县尊大人,顾某观此人种种作为,不像是那种人。”

花知县听了这句话,心有戚戚焉地叹息道:“人,是会变的啊……”

这一来,顾教谕也无话可说了。

苏循天出了后宅,绕过花知县议事的三堂,刚刚过了二堂门口,就见李云聪
跟丢了魂儿似地在那里一步一踱。

今日议事,花知县派了不少人手封锁了三堂入口,就连二堂处也加派了人手。
不过苏循天和李云聪都是知情人,而且是被他们派去监视叶小天的人,所以倒不
防着他们。

苏循天叹了口气,唤道:“李吏典。”

李云聪愣了愣神,回头见是苏循天,脸色立刻又垮下来。

苏循天低声道:“我姐夫……正召集人马商议如何对付他。”

李云聪道:“我知道。”

苏循天看了他一眼:“李吏典,我苏循天没服过人,就是服他。孟县丞那么
阴险的人,齐木那么嚣张的货色,都被他扳倒了。如果他最后反被这种……这种
……”

苏循天咬了咬牙:“却被这等小人伎俩所害,我不甘心!”

李云聪的眼睛亮了起来:“要不,咱们把这件事知会与他?”

苏循天脸上现出痛苦挣扎的神色,说道:“可是,那是我姐夫啊。”

“那又怎样?咱们告诉他,让他早早逃走也就是了,难道他还有本事对付你
姐夫?”李云聪拳掌相交,咬牙切齿半晌,顿足道:“走!咱们找他去!”

二人匆匆走出县衙,刚拐过一条街,就见叶小天从远处走来。

此时叶小天微有醺意,随意地漫步街头,认识他的人都毕恭毕敬向他施礼。
叶小天也是微笑颔首,一路行来颇为惬意。

苏循天和李云聪马上快步迎了上去,一左一右将他挟住。苏循天低声道:
“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叶小天见二人神色诡异,不觉有些奇怪,当下也不多问,跟着他们拐进了一
条行人稀少的胡同。苏循天和李云聪立即你一言我一语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叶小天听了顿时怔住,他有想过这些官员的黑,却没想到他们的心有这么黑,
胆子有这么大!也许水西讼师李秋池的那句话说得有道理:越是天高皇帝远的地
方,官员胆子越大;越是小官小吏,越是狂妄跋扈。

李云聪催促道:“你快走吧,除了我,还有人受命盯着你的。不过你放心,
有我俩帮忙,你离开不会被人发现。其实你现在如果想走,就算大摇大摆地走,
相信也没人敢拦你。”

苏循天急道:“是啊,你就别发愣了,这就收拾行囊,马上走!”

叶小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问道:“那我妹子怎么办?”

苏循天想到叶小天一走,那可人儿便也要跟着离开,心中好生不舍,可是难
道他能把人留下?只得咬牙道:“我去帮你接她。我就不信,后宅里头有人敢拦
我!”

叶小天摇了摇头:“我从靖州到这里,一路被人追杀,我不想再一路被人追
杀着离开!”

李云聪急得跺脚:“那你想怎么样啊?”

……

县衙三堂里,原本肃静的大堂又变成了菜市场,持不同意见的官员们你一言
我一语争得面红耳赤。花知县没有一言而决的魄力,只能坐在上首无奈地看着大
家激辩。

这时,紧闭的大门忽地轰然一声被人推开了,一束金黄色的光映进来。

堂上顿时一静,众人齐刷刷向门口望去,就见叶小天披着一天晚霞,笑吟吟
地走了进来,拱手说道:“大家好,在商量让我怎么死吗?我来送死啦!”

叶小天夷然不惧地闯进县衙三堂,大门一推,血色夕阳洒入,堂上的魑魅魍
魉立即如同雪狮子见火,再也济不得事了。

他们商量的事本就见不得人,哪受得了正被阴谋暗算的人突然这么堂而皇之
地闯进来?就不提这些日子以来这个不是官的官带给他们的强大心理冲击、树立
的莫大威望,他们也要考虑既然叶小天已经知道这个阴谋,是否还留了后手,又
有哪个还敢打主意再置他于死地?

叶小天也知道大家的心思,直截了当地向他们提出:艾典史的家人既然很快
就要到了,他这个典史也就做到头了,他会离开,绝不会把他冒充典史的事情张
扬于世。

事已至此,花知县等人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相信叶小天的这个承诺。

叶小天也不难为他们,把自己一路上考虑成熟的计划和盘托出。花知县等人
听了不住地点头,答应依计行事、全力配合……

一切都在暗中紧锣密鼓地进行,叶小天跟水舞商定了具体的安排,知道自己
留在葫县的日子不多了,明天将是他在葫县公开露面的最后一天。

踏着夕阳的余晖,叶小天来到了罗家。

叶香兰察言观色,看出自己的小情郎心情不佳,小心翼翼地将他迎进家中。

叶小天心情很复杂,在葫县的经历仿佛一场梦,终于到了梦醒时刻。在这个
鱼龙混杂、暗潮汹涌的地方,他几乎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跟各路人马勾心斗角、
斗智斗勇,一身疲惫,独力支撑。

是这个家,还有这个女人,给了他温暖、亲情和激情。在这里,他能得到片
刻的喘息;在这个女人身上,他能得到畅快淋漓的发泄,少年的雄性激素得到彻
底的释放。

来之前,罗小叶偷偷找过他,这个巡检司的长官当然知道叶小天要离开葫县,
从此天涯永隔。他暗示叶小天应该去跟母亲道个别,给这段感情画个句号。

叶小天忽然明白,他跟叶香兰的这段孽缘,之所以得到罗小叶的支持和配合,
是因为罗小叶早就知道他们会无疾而终。自己的母亲偷人,他还乐见其成甚至参
与其中,只因为这是露水情缘,对罗小叶和他的母亲不会产生长远的影响。

明天,“艾典史”将从世上消失。今晚,将是叶小天和叶香兰的最后缠绵,
罗小叶不会掺和,会让他们好好道个别。

这一夜,叶香兰心中隐隐不安,小情郎忽而疯狂如虎,忽而温柔似水。

叶香兰做小伏低、百般逢迎,只为能让叶小天尽兴……

两人几乎一夜未睡,只是在天光将亮时小憩了片刻。

叶小天离开时,恋恋不舍地频频回头。别了,这个雅致的小院。别了,这个
风情的女人。

叶小天也曾想过,在这段感情中到底谁吃亏谁占了便宜,是他占有了叶香兰,
还是叶香兰俘虏了他?他是二十岁的年轻小伙子,比罗小叶还小了几岁,而叶香
兰比他的母亲还年长,典型的“老牛吃嫩草”……

可就是这样一位成熟的风韵妇人,知冷知热、善解人意,无怨无悔地付出了
自己的全部,让叶小天这个流落天涯的孤独浪子拥有了一份世间难得的真情。既
如此,何谈吃亏?

……

葫县驿路一段险崖再度因雨水冲刷而坍塌,艾典史亲自带人前往抢险。在施
工过程中,悬崖碎石滚落,艾典史躲避不及,被巨石压得稀烂,为国捐躯。

艾典史死了,而且死得如此……悲壮!就算艾家的人起了疑心,他们也休想
查出什么了,一具稀烂的尸体,谁有本事复原?

至于叶小天的两个“妹妹”,官府里参与其谋的人才知道那是他妹妹,对外
界可是声称因为救过艾典史,被艾典史知恩图报带回县城的两个村姑。而且这两
个村姑受知县夫人赏识,已经留在县衙后宅了。艾家人就算对这两个村姑感兴趣,
又哪知道这两个自从到了葫县就住在县衙的女人长什么样儿?

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行过长街,最前头是两个“开路鬼”,每人手中各撑着
一杆铭旌。其后是一对大锣,一班穿号衣的吹鼓手吹吹打打的十分热闹。

接下来是几对官衔牌,一顶返魂轿。轿后是僧、道、尼弟子,念经的念经,
招魂的招魂。之后又有白色旗幡无数,纸钱儿撒得雪片儿一班。长街上不少百姓
望棺大哭,伏地祭拜。

一口上好的棺材,是洪大善人捐赠的。抬棺杠的全部是县衙捕快或皂隶,共
计三十二人,其中周班头和苏班头扛首杠。这已经是出葬的最高标准了,再往上
是四十八扛,那得有爵位的人才行。

棺木前边李云聪腰系孝带,手捧灵位,上书“葫县典史艾枫之灵位”。

因为艾典史是外乡人,等他家人赶到还要起出棺木运回本籍,此时入土只是
葫县上下的一片心意,所以埋葬地就选在城外十里的黄大仙岭脚下,青山沟旁一
处青山绿水环绕的地方。

葬坑早已挖好,埋棺,填土,立碑,献祭果,点香火,和尚、尼姑、道士们
又绕坟走了三圈,口中念念有词。当上百个纸人纸马烧成熊熊大火的时候,王主
簿扶着哭得泣不成声的县太爷走上前,泪流满面地宣读起悼词来。

陪祭的人群中,一个打招魂幡的“小鬼”杵在那儿,听着花晴风抑扬顿挫的
悼词,轻轻叹了口气,对旁边的大头鬼低声道:“你说,将来我真的死了的时候,
有没有现在这么风光?”

大头鬼答道:“照理来说,不可能!你以后能当官么?不能!你将来会有全
县官民为你操办丧事么?不能!所以,你的丧事只能办得跟平民百姓一样!”

大头鬼看了他一眼,又安慰道:“不过大哥尽管放心。兄弟我现在会挣钱了,
等你死了告诉我一声,我一定帮你办个比这还要风光十倍的葬礼。”

这个小鬼自然就是叶小天,大头鬼就是罗大亨了。

这件事儿叶小天没瞒着大亨,原本他是想偷偷溜走的,既然要走得如此“正
大光明”,多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也就无所谓了。

花知县念到最后一句,张开双臂,放声大呼:“呜呼!艾公溘然长逝,登其
堂不闻其声,入其室不见其人,此情此景黯然神伤,怆然心痛也哉。聊备微仪,
以伸微忱,灵其有知,来格来歆,尚飨!”

大亨扶着铭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叶小天低声嘀咕道:“有朝一日我若
死了,一定嘱咐后人随便刨个坑把我埋了了事。”

叶小天奇怪地道:“这是何故?”

大亨道:“这般折腾,会累死我的。”

叶小天:“……”

大亨沉默片刻,突然道:“大哥,你这一走,还会回来吗?”

叶小天也沉默了一阵儿,轻轻地道:“此一去,恐怕没机会再回来了。”

大亨伸出一只手,搭在叶小天手上,动情地道:“大哥,我会想你的。”

叶小天看到大亨眼中闪闪的泪光,也反手抓住了他宽厚的大手:“习惯听你
说不着调的话了,这一走,我还怪想的。我是没机会再来葫县了,等你生意做大
了,想走出去的时候,记得来看我。你到了京城,一打听刑部街老叶家,那儿的
人都知道!”

大亨用力点了点头:“嗯!”本来想忍住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出来。不
过,此际伤感莫名的大亨万万没有想到,叶小天这个祸害会回来得那么快,而且
是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身份。

花知县、王主簿等人愧见叶小天,煞有介事地主持完葬礼,便纷纷回城了。
全程参与了自己葬礼的叶小天和大亨、罗小叶、李云聪、苏循天等人洒泪告别,
踏上了赶往铜仁的路。

一辆轻车正等在路边,车辕上,水舞和瑶瑶正向他欢快地招手。

“我就知道其中必有蹊跷!”杨三瘦站在高山坡上一片密林中,看着送葬人
群陆续散去,看着“水落石出”的叶小天连声冷笑。

一开始他还没认出叶小天,但是当他看到站在车辕上的水舞和瑶瑶,如何还
猜不出那个扮招魂小鬼、唇上贴了两撇小胡子的男人是谁。

杨三瘦带着两个跟班,在葫县顽强地生存下来了。他打听到艾典史上任时遇
了贼,家人尽皆遇难,幸被村姑两姐妹搭救,艾典史知恩图报,把她俩带进了城,
现在县太爷府上做事。

杨三瘦问过那对村姑姐妹的大概年纪后,疑心便更重了。因此听说艾典史死
在驿路修整现场后,他对这件事便存了很大的疑虑,于是立即盯紧了县衙。

杨三瘦狞笑道:“这厮好大的本事,不晓得用了什么手段,居然冒名顶替,
当了这么久的典史官,如今又假死离开……这一回看他还往哪里逃?”

叶小天浑然不知杨三瘦带着人正在暗中辍着他。他坐在车辕上,挥鞭赶着马
车,心里别提有多畅快了。虽然说一路风波不断,可如今总算是即将修成正果了,
到了铜仁安排好瑶瑶,就可以带着漂亮媳妇回京城了。

想到这里,叶小天喜滋滋地大声唱起了山歌:“不见了情人儿心里酸,用心
模拟一般般。闭了眼睛望空亲个嘴儿,接连叫句俏心肝……”

车上水舞听见这歌,登时羞红了脸,暗暗啐了他一口。

歌声在山谷间回荡着,茂密的丛林中,正有一道人影形影不离地跟着他们,
一张猎弓挎在那人肩头,在蒿草丛中若隐若现……

葫县距铜仁并不远,可这里山水环绕,道路曲折,就算乘坐马车,也要用两
天半的时间才能赶到。

杨三瘦果然把叶小天追丢了,叶小天赶的是马车,他们是甩开两条腿步行。
但是杨三瘦颇有一股韧劲儿,沿着往铜仁的路紧追不舍。

铜仁在大明朝建国初本隶属于安宋田杨四大家之一的田家。田氏家族从隋朝
就成了该地的统治者,千百年下来,根基深厚,势力庞大。

朱元璋建立大明后,贵州土司相继归附。但是这些土皇帝都是既不听调也不
听宣的主儿,只是隔三岔五给朱重八送点土特产品意思一下,表示我是你的臣民
也就行了。

朱元璋做梦都想把贵州完全置于自己治下,这个突破口他就选在了田家。当
时田氏土司中势力最大的是田仁智和田仁厚,根基之地分别在思州和思南,两系
争得十分激烈。田仁智赎通大臣,争取到了思州宣慰使一职,但思州的真正大土
司是田仁厚。

田仁厚也向朱元璋争取宣慰使的任命。老谋深算的朱元璋是何等人物,他的
锦衣卫早把贵州情形详细禀上,他却佯作不知,把田仁厚也委任为思州宣慰使。

一山不容二虎,双方为了争夺正统地位,开始大打出手。不过老朱的布局没
来得及收网就驾鹤西归了,他那无能的孙子朱允炆坐拥整个天下,四年后就被只
有燕京一隅的燕王朱棣打了个落花流水,天下换了主人。

永乐大帝登基后,田氏两大土司正打得不可开交。永乐是雄才大略之主,自
然明白老爹当年布下这一局的真正用意,就算不明白,眼见如此情形,他又岂会
放过?

永乐皇帝笑眯眯地出面劝和了一阵,二田都不肯退让,反而打得更厉害了。
朱棣翻脸了,趁着二田争锋元气大伤,悍然出兵罢黜了两个大土司的宣慰使之职,
将思州、思南两地分割为铜仁、思南、石阡、乌罗、思州、镇远、黎平、新化八
府,设贵州布政司总辖之。

父子两代,布局十年,终于把朝廷的手插进了群山环绕的贵州。紧接着,永
乐大帝就忙着扫北去了,还把京城从南京搬到了北京。他的子孙可没有他那么强
大的本领,于是朝廷对贵州的控制,始终进展缓慢。

其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当初永乐皇帝就算把精力放在贵州,也未必就能在
他有生之年完全解决问题。他五征漠北,打得鞑子望风而逃,可也只是打败,而
无法有效占领和统治,实在是因为得与失之间不成比例……结果茫茫草原始终是
游牧民族的天下。

贵州情形大抵相似。田氏虽吃了大亏,铜仁也置于布政司治下了,统治该地
的却是土知府,也就是世袭官,正式官名叫提溪长官司长官,元朝时称为达鲁花
赤。

铜仁知府姓张,张氏土司起源于元朝初年的绍庆黔南道大元帅张恢之子张焕,
统治铜仁已有三百多年。在张氏家族世世代代的统治下,这里成了一个相对封闭
的独立王国。

叶小天一行三人赶着马车进城,发现这里虽比葫县大得多,也繁华一些,却
总给人一种比葫县更古老、更蛮荒的感觉。

叶小天先去寻客栈住下。好在葫县衙门归还了当初收缴的全部财产,还额外
赠有程仪,大亨也馈赠了一笔钱,路上花销吃用倒是不愁,不至于像当初从靖州
逃往葫县时那般狼狈。

叶小天一家三口入住客栈的时候,杨三瘦三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刚刚赶到铜仁
城。

岳明皱着眉头,好象他的眉头就从来没有舒展过:“人海茫茫,到哪儿去找
他们啊?”

杨三瘦冷笑道:“这个家伙这么喜欢惹事,到了铜仁就会安份了?我才不信!
他们一定跑不掉的,哈哈哈……”

可怜的杨三瘦,为了达成他的目标一路受尽苦难,从一个豪门大管事几乎混
成了叫化子。那完成夫人嘱托杀死水舞和瑶瑶的念头已经成了他心中的一个执念,
弄得他都快魔怔了。

叶小天跟着店小二一进大堂,就见一个模样标致、体态风流,只是眼角高挑、
眉梢斜飞、带着几分跋扈之色的美艳妇人面色不愉地指手划脚,一个掌柜模样的
人陪着笑在旁边应付。

“看看你们这破店,要什么没什么,还敢说是铜仁最好的店?早知道我就不
该跟着老爷来这儿,真是寒酸死了。幸好今天我们老爷就要回来了,要不然我是
一天也呆不下去!”

叶小天看见那小妇人浑身珠光宝气,一副暴发户嘴脸,不禁皱了皱眉,对店
小二问道:“这人是你们这里的客人?”

那小二苦笑道:“可不嘛,是一个商人刚纳的妾,新婚燕尔,不舍得分离,
便跟着男人出来做生意。本来要去葫县,听说葫县那边出了事,男人便把她留在
此处,独自押着货物去了。这一走就是半个月,这妇人整天嫌这嫌那,都快烦死
人了。可她是客人,又奈何不得她。”

这时那妇人悻悻然地一转身,看到瑶瑶走进来,一脸的鄙夷。

那掌柜苦着脸道:“邵夫人,因为你的吵闹,这都走了几拨客人了。”

妇人不依不饶地道:“是你这店不好,难道还怪我不成?好,你不赶他们走,
就让他们住得离我远一点儿。还有,他们住一天不是吗?我住店的钱要扣一天。”

那掌柜心中厌恶之极,可又不好对客人恶语相向,想到今天这刁蛮妇人的丈
夫就要回来,或许明天就要走了,也犯不着忍了这许久此时才与她吵闹,只好点
头应是。

那妇人见他肯减店钱这才罢休,她满面不悦地走过来,见瑶瑶还站在门口,
厌恶地一推,喝道:“给我滚开!”

“哎哟!”瑶瑶一个屁墩坐到了地上,眼泪登时在眼眶里打起了晃晃。

叶小天见状气往上冲,登时就要冲上前理论,却被水舞一把拉住。

水舞摇了摇头:“叶大哥,算了,好男不跟女斗。”说完上前扶起瑶瑶,替
她拍去屁股上的尘土,柔声道:“没事吧?”

瑶瑶懂事地摇了摇头。

那妇人提出不许叶小天一家与她比邻,可是她整天咋咋唬唬的招人烦,住店
的客人要么走掉了,不走的也早要求调了房,剩下的两间偏偏与她比邻。于是掌
柜的就安排叶小天住在那妇人隔壁,水舞和瑶瑶住在叶小天隔壁,算是与那妇人
隔开了。

叶小天三人住店时已近黄昏,沐浴更衣后又去店里吃了些东西,再回到住处
歇下时天色已经全黑了。叶小天刚躺到榻上,就听隔壁发出一声高分贝的尖叫:
“啊!老爷,您回来啦!”

那妇人声音极其刺耳,根本不考虑左右住客,一会儿说老爷黑了瘦了,一会
儿又惊喜地赞美老爷给她带回来的饰品,那嗓门儿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真有魔
音穿脑之效。

好不容易捱到隔壁消停下来,叶小天松了口气,刚想睡个踏实觉,就听到隔
壁又响起了“嗯嗯啊啊”的叫床声,那妇人居然毫不抑制,浪叫声惊天动地、鬼
泣神嚎。

叶小天再也忍无可忍了,他怒发冲冠地跳起来,抡起拳头“嗵嗵”地砸墙,
大声吼道:“你们这对狗男女,整整半个月了,天天晚上这么折腾,还叫不叫人
睡了,啊?”

隔壁静了大约有一盏茶的时间,叫床声就变成了怒骂声、哭喊声、摔打东西
声,如暴雨雷霆一般,半个时辰后又响起了嘤嘤哭泣声。叶小天可是最喜欢在风
雨声中入睡了,于是他安然枕上,甜甜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十三章完,请期待第二十四章《求才若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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