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头上雪
书籍简介:走上这条歧途,靠的不过是一点执念
真慎入,亲血缘。
啥都有
·不坑 ·HE
一 六月刚入夏没多久蝉鸣声就嘶哑个没完,天气闷得像是在澡堂憋气,一吸一吐间都是潮热的窒息感。前几天的广播里说下旬会有台风过境,今年的第一个,像是初登场的瞩目,罩于蒸笼下的H市好像就等着这场旋波的席卷了。 下课铃刚响过,宋潋不急着收拾,只是慢慢把课上讲的试卷规整放好,教室没空调,只几片发黄的扇叶一圈圈地晃悠,搅动一室混浊,吹的也是燥风。宋潋莹白的脸庞泛着点潮红,汗顺着微翘的眼尾划过精巧的下颌,拐着弯向内去,淌过脖颈,一路向下最后消失在锁骨深处。 后桌的许逸沁见她不紧不慢的样子问道:“你今天不去食堂了?”“嗯,中午有点事。”宋潋还是低着头,眼帘低垂趴伏在一双眸上,情绪不显。 “后天就要考了,忙活一整年累死了。诶,你想好考完夏天干嘛去啊?”许逸沁又问道,还没等到答案自己又接上,“你成绩考附中不用愁的,我这种就不知道能不能过好今年夏天了。”说完一阵哀嚎,震得潮热空气懒懒地动了一番。 “你就差那么点,你爸难道会让你从附中溜走?”宋潋见好友夸张模样有点好笑,许逸沁家里条件怎么会允许她错过附中。许逸沁点头附和道:“我就是知道啊,才觉得以后叁年更痛苦,今年夏天不好好弥补一下,我都没勇气上高中。诶你爸对你上附中没说什么?” 宋潋手稍一滞,手里试卷皱了几道杠,她抬头看了眼许逸沁,敛去眼帘后似有茶色粼粼水纹,可仔细一看又是沉静无绪的的湖面,许逸沁觉得自己好像是刚才听课听得花了眼,只听到宋潋张口说:“考完了我们去雳山玩玩吧,不然到时候补习补得你又说我不陪你。” “啊?初叁暑假啊,你还要去补习班啊。”许逸沁一脸挫败,宋潋见她这样表情,提着已经收拾好的书包,回头对她一笑,似又泛起粼光,面容清曼得好看极了:“那我还能去哪呢?”许逸沁看着她的笑,一时有点愣住了,刚才她好像问了宋潋好几个问题啊。 宋潋在学校便利店随便买了个面包,拿出书包内层的手机,边按着开机键边用嘴撕开包装袋,小屏幕一会儿就亮了,没有未接电话,宋潋咬了口面包,发觉连面包都有点洇湿感觉,又干涩又潮湿,咽在喉管时有点恶心,她熟稔地拨下一串号码后拿到耳边,听到传来的长滴声,她跟午间校园里忙碌人群一样走着,但感官只能感觉到蒸热的空气摸过她的脸,有点压抑的温柔又隐带点燥气。 手机没响几下就有人接了,是个男声,低低的声线夹着一丝沙哑,本该是沉净的声音,但却因为一线沙哑似乎总能掀起耳膜的共振,颗粒一样摩擦着挤压着,萦绕不休。 “喂?”有些听不出年龄,“宋潋,吃饭了么?” “嗯,正在吃。”宋潋低声应着。 “过几天就要考试了别瞎吃没营养的。” “我知道。” “嗯。”那边似乎顿了几瞬,像是快接近一个潦草结尾一样,“那你这几天注意身体,考完我来接你。” “好,你忙吧。”说完像等着结束一样愣着,可没传来预料的嘟嘟声,宋潋于是拿下手机,重重地按了一个键,挂断了宋晏的电话,是她打的电话是该由她来挂断。 几口吃完面包,皱了皱眉,连鼻头都轻轻皱起,晃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可爱娇气,心里嘲了一声可真难吃。宋潋抬头望了眼烈空,吐出一口浊气,想着台风什么时候来啊。 待考场老师收拾整理好最后一场考试的答题纸,终于开口放了满教室的人,满室满层满楼像是乍醒一般躁动,宋潋一出门就看到外边天色早变了脸,阴沉气压夹杂着风里腥气,对着这样不应景的天也终还是没能免俗地舒了一口气,只拔腿快了几步赶着回宿舍收拾东西,赶着回家。 当宋潋拖着半高的箱子在校门口等人的时候,风大得已经不止满足于卷起泥腥味了,她低头准备看表却刚好被风里沙尘迷了眼睛,在这等了多长时间是没看到的,一双手下意识地立刻揉了起来,闭着眼忍着异物感,站在风口好像听到台风确实就要来了。 也没多久,宋潋感觉还没缓过来,却有只手摸上她的眼睛,似是想帮她揩揉去一切杂扰,刚触上她轻薄的眼皮,身体就不知觉地颤了一下,那手熟悉与陌生杂糅,她知道是谁。还没待她想努力睁开眼,就听见头顶传来一阵轻笑:“眼红得都像兔子了。”宋潋一睁开眼就看见他手指上留着刚从她眼角拭下的生理泪,莹莹点点像小心捧着的露珠。 宋晏看见宋潋渐渐现出被迷眼的眸子,哪想到除了她脸上、他手上的泪痕,轻薄泛红的眼皮下才是真正的盈盈润润,就那样向他望来,一时他好像忘了这红眼缘由,只觉得眼前人像是眼里盛着委屈与可怜,沿着一圈红就漫了出来。但也就一瞬,宋潋的委屈就像没存在过一样,只对他说了句:“台风要来了,我们快走吧。” 宋晏那辆车穿越半个H市到旧城区时候,台风大雨还是没待他们到家就落了下来,车上宋晏忘记放伞了,进了院子停好车,宋潋等他从后备箱取出箱子,才一起向楼道快步冲去,肆意瓢泼的,再急着赶也都透了。 开了门进屋发现居然还残留点台风未来前的燥闷热气,宋晏见两人这样子,赶紧催宋潋先去洗澡,宋潋抬头看了眼他衣衫尽湿下的身躯曲线,像是触手被灼一般立马收了视线,回房间拿换洗衣服去了。 宋晏随便拿毛巾擦了擦,听到浴室逐渐传来莲蓬头的水声,眉头不可觉地皱了一下。没多久宋潋就出来了,热气绕着她,像秋晨时在林间被雾气缠身的小树,青枝柔曼纤长,带着点无意识的少女娇媚,她那张平日里沉静脸庞泛着被热气熏出来的红,看到沙发上没来得及换衣的宋晏,抿了抿唇:“爸爸我洗完了。”宋晏垂着眼应了她一声,客厅熏黄的灯打下来,宋潋觉得他眼上一定是停了扇蛾羽。 宋潋转头去厨房看冰箱里还剩些什么食材,该准备晚饭了,还没拿全东西关上冰箱门,就听见隔壁浴室里宋晏的声音稍扬了一下音量传过来:“宋潋,你下次洗完澡拿全东西再出来。” 宋潋一听才想到刚洗好的内衣好像忘记拿了,扶着冰箱门的手一紧,迟疑顿了一会还是转身走向浴室,隔着门对里边人说道:“那你帮我递出来一下。”声音轻弱微低着头接了门缝里的衣服就去了阳台,一点儿没看到脱了上衣的宋晏脸上的微微不适。 宋晏把东西递出去的时候看到不小心漏出来的颜色,一时偏偏想到确实是刚才进门宋潋身上已经湿透的浅色衬衣下的颜色,本就是理所应当的巧合对应,宋潋想到这里却像是后知后觉般被惊到。 待天黑定,雨势不见丝毫收手的模样,倒是又填上了几声闷雷,风雨肆虐下屋内未散去的燥热倒像是孤岛的温暖。 宋晏收拾好出浴室,发现电视开着,一抬眼就看见厨房在忙着的宋潋,本欲张口的话收了去,又顺手开了客厅电扇,有些老旧扇叶的吱呀声和电视里新闻播报声在风雨声里时时就被掩埋了,宋晏觉得吹的风稍微散去些洗完澡后的热气,屋内的躁闷也淡了点。 宋晏头发刚被吹得半干,厨房那边也基本停了声音。不一会儿宋潋就把饭菜端上来,时间也仓促,就着现成的食材,她随便下了两碗面又紧着时间做了冬瓜虾仁汤。 宋晏帮两人盛好汤,低头喝了一口,对宋潋说道:“等会吃完就早点去休息,剩下的我来收拾,连考几天不容易。” 见她只埋头喝汤,在热蒸气里低低地应了一声,宋晏动筷夹了一道,过了会儿又问她:“考完没什么想做的么?高中前难得清闲一段时间了。” “我准备报补习班,先预习熟悉一下课程跟学学英语。”宋潋也动筷子吃起来,回话也没有看着宋晏,“我还想回Y市一趟。” “也好,你看看时间定下来我到时抽空送你去。”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宋潋拒绝道,后又微低了音量,“我都已经十五了,上次回去好几年前了。” 宋晏见她坚持,也未多言劝她:“那到时我送你上车,你自己小心点。”说完,两个人各吃各的,没有再多说什么,客厅的电视声在雷声里显得真实聒噪却又刚刚好,本应该断电关了它的,可两人没一个提出来。 夜深后雨势收了些,宋潋躺在自己房间床上,听到外边传来关灯后的脚步声渐渐延伸到隔壁房间去了,随即的关门响声结束了今晚房子里最后一点动静,休止符一般,宋潋觉得自己的心瞬间投入黑夜的阒静里,在雨声隔绝的暗处浮浮沉沉得捉不住。 二 早晨没到八点宋潋醒了,一夜风雨过后天色还是让人昏昏欲睡的阴沉,雨基本快停了,屋内一片静只听到窗台上零星规律的滴答声,有风游过窗帘,触手拂面起来凉润得可爱。 宋潋起身去客厅,意料之中的只剩她一个了,桌上是还算温热的包子豆浆,小区出门左拐第叁家门店,既是熟稔如旧又是阔别已久的味道,和这屋子一样。 她坐下就着豆浆吃了起来,眼睛扫过屋里的摆设,电视机旁的落地扇,被风撩动到餐桌上的窗帘,沙发的颜色,墙上的日历,确实是她熟悉的一切,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常常有抽离审视的时候。喝完最后一口豆浆,把袋子扔到垃圾桶,昨天看到冰箱的存货准备一早去附近的菜场一趟。 小区确实有些年久,院子里的树基本都有四层楼高了,最盛烈的是宋潋家楼下的几棵合欢,一夜雨淋把前些天缀满枝头的团绒都打落下来了,满地被洇湿的红露一般,有骤雨乍收的娇软疲态。 这个时候正碰上不少早晨出门的邻居,看见宋潋都笑着打声招呼:“小宋考完回家啦。”多是看着宋潋长大的邻里,长辈姿态一般看着青葱茂茂的少女总是免不了多关怀几句,几时归家,发挥如何,宋潋也都笑着一一答了。 步行十多分钟就到附近常去的菜场,宋潋小心避开了雨水溅起的泥泞,走了一圈基本买完计划的食材,宋潋看了眼右手边单独辟出来的一大块海鲜摊位,她略迟疑了一下,就走过去。 H市靠海,海鲜自然是常品。闻到略显腥臭的味道,宋潋微皱了下眉头,跟老板要了蛤蜊和鱿鱼,那家老板显然是在这里做生意挺久了,见到宋潋先热情地打了招呼:“宋晏家的姑娘吧,都这么大了,平常都不怎么见到你呢。你爸呢,就见你一个人啊。”宋潋见他虽然多言倒也手脚麻利帮她称好装袋,便只回了一句:“我一个人来的,我爸上班去了。”接过袋子对老板道完谢就转身走了。 “小姑娘真是出落得越来越好了,听说成绩也是没话说的。宋晏一个人养女儿,倒是养出了个宝贝。”待宋潋走远,那家老板转头对邻摊位的人啧啧道。邻摊似乎是个新来没多久的:“宋晏是哪个?”那老板一瞧他神情,一拍大腿:“嗨,难怪你不知道了,宋晏这小子貌似也挺久没来了。”自顾自一般:“也是,这几年做生意到底是忙喽。”看见有客人上来询价又都抛去一边,老城区的邻里闲话大多都是这样网织丝连一样。 宋潋提着东西进门后看到玄关处因为雨水而显眼脚印,就准备先放下咨询补习班的事情,打扫一下屋子再说。拿了mp3打开后看着界面,还是选了首许逸沁上次强烈推荐又兴冲冲亲自帮她下载好的歌,带好耳机。 哼着歌把客厅饭厅桌面茶几都收拾擦干净了,想到昨晚看着有点乱的浴室,放下内衣转身就不显眼便忘了拿出来,乱得正是收纳架,进去后便先动手了架子上的物品,耳机里的歌正是到了副歌高潮的时候,嘶哑的女声不知道吟诵着什么词,宋潋看到一瓶陌生但显然是女性用的洗面奶,她伸手去拿起,还剩半瓶,瓶身上有此刻看起来有些暧昧的粉红颜色,在零碎的洗漱用品里忽然就显眼起来,暗示般的有点和谐。 宋潋不觉地收紧了手,瓶身被捏得有点瘪了下去,字体扭曲不清,忽然间她又把瓶子扔回原处,像是灼手一般,才发觉到耳边的曲子都终了了。 中午午睡起来,宋潋坐在床上一时有些怔忪迷茫,刚才的梦里有好久没见的外婆,好久没在梦里见过了,梦外也有快十年了。梦里到最后她又说她要走了,宋潋最后见她才快至她肩高,可后来每一次梦到外婆,她自己在逐渐长高,会跟她讲在学校新认识的人,早些年也会小小抱怨宋晏不会像小时候一样抱她了,梦里的时间也在流逝,她逐渐学会外婆手艺养出来的胃里的味道,后来高过外婆,能像小时候入她怀一样抱着她了,而外婆的时间在梦里却像是一直静止了。外婆刚走的那几年,宋潋在梦里哽咽着问过她,为什么要离开她。她笑着安抚答道,人和人总是要分离的,宋潋却用手背一抹眼泪赌气一般说道:“我偏不信。” 她偏不信,不信也留不住,宋潋看着细密纹路满布的干净手掌,一握紧全是溜走的空气。拿过枕边的手机,拨了宋晏的号码。 宋晏听到手机响的时候,旁边老张刚给他递了一只烟,拿出来看是宋潋,只接过烟没点拿在手上:“喂宋潋,怎么了?” “我买了菜,晚上我烧菜,你记得回来吃。”不知道是手机传输的声音是不是有些失真,宋晏觉得宋潋的声音有点沙哑哽塞。 “你声音怎么了,怎么像感冒了,是不是昨天淋雨淋得?” “呃,大概是刚睡醒吧。”手机那头清了清嗓。 宋晏想到那头宋潋揉眼惺忪的模样,笑了:“晚上这边新开了个场子,可能回来得晚。”旁边老张看了眼他神情忙大声插嘴道:“哎哟小宋昨天才考完,叫你早点回去就赶紧遵命吧,这边晚上我们盯着就行了。”宋晏抬眼斜了他一下,老张心里一跳,才发觉平时见那小姑娘眼皮翻起的一双眼跟这宋晏一模一样,还真是父女血缘啊。 宋晏微侧过身去,又接上:“那我尽量早点赶回来。”宋潋听到了那边别人的声音,也未多言:“我晚些做等着就是了。” 这边宋晏收了线对老张说道:“晚上我就去待一会儿,不吃晚饭了,你们注意着点。”老张大大咧咧地回他:“这有啥不放心的,筹备这么久没有不顺利的。小宋难得主动叫你回去吃饭,你就多陪陪孩子吧,小姑娘的正是青春期,这呀跟父母正是别扭的时候,你也上点心,我家才十岁天天闹得就要翻天。” 宋晏见他又絮絮叨叨扯上孩子的育儿经,低头捏了捏鼻梁,倒也没打断听了听。末了老张又问道:“哦对,晚上岳岚也过来吧,你早走到时跟她提前说一声。” “没你清楚。”老张听他这样回,摸了摸鼻子嘿嘿了几声。 快八点宋晏才回来,夏至时节附近的天黑的倒是也晚,宋晏一进屋就看到有些被呛到的宋晏,又扫了眼桌子,固执得是她外婆那边的味道,不过今天倒是也做了蛤蜊菌菇汤,鱿鱼却又是爆炒的红艳。 宋潋抬起咳弯的腰,看起来有点涕泗横流的狼狈,见宋晏饶有兴味看着桌上的菜,又有些理亏又气壮一般:“今天清淡的也有的。”宋晏似乎笑她狡辩,没回她只盛饭去了。 宋潋擦好鼻子坐下等着宋晏,见他来了先盛了碗汤端给他:“这汤我熬了挺久,你应该喜欢的。”宋晏看她这样,喝了一口汤,剔去腥气后的鲜淡原味,对她说道:“你做的我都挺喜欢的。”说完稍迟疑地又夹了筷子菜,入口火烈的蓓蕾刺激,两端的摇晃。 宋潋笑着眯了眯眼,有些满意这一桌子的成果,她爱她外婆的手艺,是Y市风土养成的口味,来H市时候也小,可像故乡一样根植于直觉的还是Y市的饮食风情。从离开Y市,到后来外婆过世,宋潋有些固执地想还原小时候惯用的味道,学做菜之后,有时做给宋晏吃,她想把她喜欢的给宋晏,隐秘地希冀着他能接受。 “晚上很忙么?”宋潋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扒饭。 “还好,也不用我一直在那。” “不是说新开的场子么,还是馆子?”宋潋没有停下这个话题。 “嗯,是个KTV。”宋晏发觉她今晚好像很好奇这些事,一想到白天老张对他说的,忽然有种对青春期孩子不可捉摸的略微头疼感:“你们同学平时约着去唱歌?” “许逸沁去年过生日跟着去过一次。” “出去玩简单唱唱歌就行了,那种地方其他的就别多看了。”似乎感觉到自己语气略显生硬,宋晏缓了缓:“你们小孩子家家的,还是好好上课。” 宋潋应了他一声,心里却想到他怎么会知道,她曾经跟许逸沁由她表哥带着偷偷去过酒吧,那时候看着斑驳陆离的暗光打在彼此脸上,两人都看到对方眼里的压抑的兴奋,脑袋嗡嗡直响,她接过许逸沁手里两人合点的酒,也跟晃眼的彩光一样,这酒斑斓辣口,宋潋一口完后皱眉吐舌,许逸沁瞧见她这样顿时哈哈大笑,像是被放大的放肆,宋潋当时心里隐隐有些叛离的豪气。 这些样子的她宋晏怎么会知道呢。 一时有些静默,宋晏想了想又说道:“补习班都联系好了么?” “都看好了,在新区那边,挨着附中不远。” 宋晏知道这些事不用他多操心,遂还是觉得松快些又有藏不住的骄傲。以前的团团小儿,两臂合抱托起只觉得松荡荡的娇软,只是虽是父女亲缘,竟有些不知她是何时褪去奶香,抽枝生长似藤蔓,成现下模样。宋晏想到这里,看到宋潋许是因为做菜忙乱,脸畔垂着几缕长发,缠缠绕绕一般掩住她瓷白的侧脸,宋晏忽然觉得饭厅的灯也太柔了。 他发现自己手忍不住伸出去帮她把长发撩起扣在耳后,宋潋感觉到他的动作似是小小一惊,刚松松绾好的头发又垂下来了,宋晏一时觉得刚才做的都是无用的。 宋潋一抬眼就看到宋晏看着她,有些慌张地把又垂下来的头发别好,可有些希望还是他来帮她绾好的念头忽然乍现,一时惴惴自己也难捉摸。 “因为在新区那边,我就直接住在补习班那边宿舍了。”宋潋有些急地打破静默。 “这样也好,你想回来就提前跟我说一声。”宋晏松了口气。 “嗯。” 夜风清凉,拂面轻柔,吹得宋潋长发挠动耳畔不禁有些痒,一时想到什么,本该吹凉的耳垂又有些可疑得红了。 三 刚入夜,虽是未入伏的天,曝晒一昼的燥气也没被夜色吞噬,倒是混在风里搅动霓虹灯下的热流,扑面而去加紧了夜色掩不住的喧嚣。 H市最近几年整改旧城区,最负盛名的那条利水街夜市毗邻新区,好几年前整改拓宽完毕后倒是比之前更热闹了,与相距不远的新区相比却是旧城区的缩影了。 宋潋有段时间没来这边了,初中择的是新区辖内的,又长期住校,她都有些忘了混在夜色里流淌的烟火气,就是小时候宋晏也不常带她来这边,但也还是记得零星那几次宋晏在一旁忙着,她去招惹隔壁的小黑狗,生长于人声鼎沸的闹市,那狗嗷嗷撒野又极有眼色。 市井人家,喧闹生气,宋晏生于斯长于斯,可宋潋总觉得他没沾上几分市井气,眉眼的疏离她只有在他偶尔低头垂眼时能看的出来,掩饰了那么好,却有时又像无处遮掩一般流泻出来。她喜欢小时候隔壁老板娘给她留的糕点,一向不甚喜甜食也总可以在偶尔闲暇间听老板娘八卦絮叨里一口口吃完,一晚上对宋潋说的话抵过宋晏一天对她说的话。 去“烟色”路上经利水街其实有些绕远路了,宋潋今天心血来潮特意拐过这里,没变多少,连身处喧嚣油烟中有莫名安适的感觉都没怎么变。碰上以前熟悉的老板娘,也就多添几尾纹的浓妍俏脸一见她笑得似盛开一般:“小宋呀,哎哟这么久没见着了,一看小脸现在长得比我今晚买的葱还鲜。” 一听她这比喻宋潋顿时笑了:“没王姨好看。”老板娘听得花枝乱颤,捏了把宋潋的脸,一把虚搂过来对她说道:“来找你爸吧,这边场子他不经常来了,老张几个才过来看着点,现在生意做大了些,都往隔条街的新区那边去了。” 宋潋眯了眯眼:“我知道,正要去那边找他。”老板娘见她背着书包,应该是还有事,没说几句就放她走了。待走远了,自家新雇的小华子啧啧多嘴道:“这学生妹瞧着可真正啊,老板娘你咋认识这样妞儿的。” 老板娘一听这话顺手操起桌上的卫生纸朝小华子扔过去,嘴上未拉下:“你小子好好洗洗嘴,这是隔壁你宋老板家的姑娘,再多说一句话也不怕这条街上混不下去。”小华子一听捂着装疼的头嘀咕着:“宋老板看着不像有这么大闺女的人啊。”老板娘白他一眼:“不像也是父女。”小华子讪讪一笑,灰溜溜出去干活去了。 新区规划自然是比隔壁强太多,再拐过一条光鲜耀眼的商业街,人就少了下来,就留点路灯和对街招牌的霓虹灯,装修却过犹不及的。“烟色”的位置不偏不显眼,走近去看是暗光下生意,宋潋一时顿足不免有点踌躇,紧了紧书包肩带感觉自己跟这里格格不入得厉害。 小心迈上几级台阶走进大门后,发现大厅比外边还有些暗,一旁服务台年轻小哥见到这样穿着的宋潋有些呆楞,还没来得及张口询问就让她走过去了,新手小哥有些懊恼也不知道该不该拦拦,一眼瞧上去还是个学生妹的。 宋潋看到刚才小哥的欲言又止,她没停下询问也没给他机会问她,一进来劈头盖脸的暗色像是掩住了拘谨,鬼使神差地一直往前走。 老张一进门就看到新雇的前台挠头皱脸的,上去敲他脑袋一下:“你在这走什么神呢?人来人往的,不盯好了。”小哥一见是他忙说道:“刚才瞧见一个学生打扮的小姑娘走进去了,我没来得及问来干嘛的。” 老张一听暗道什么学生?什么样学生自个来这啊,念头一转又张口问道:“看上去多大?” “也就十四五的样儿吧,呃,这光暗我没看太清,不过瞧着怎么长得有点像老板。”老张瞅他一眼,还算没全瞎,直拔腿往里走找人去了。 空气里有股混杂着香水的淡淡烟味,像是发酵的暧昧,都是宋潋不常接触的味道,陌生得有点令人沸腾,而宋晏在家一般不抽烟的。往里走后走廊曲曲绕绕的,宋潋不知道自己在这迷宫一样的地方嗅视着什么。跟学校附近KTV隔不住的混合吵乱歌声不一样,这里安静许多,宋潋一步步踩在地毯上无声无息,但她好像又听到自己一步步踏地声,与那次跟许逸沁一起偷去酒吧一样的心跳。 间或与人路过,都会投上一两眼给她,她没怎么理会只右拐上另一侧走廊,尽头T字路口站了两个人,一袭暗红长裙包裹的玲珑挡住了部分她眼前的颀长身躯,似是在与那人低声说话,不得不抬起下颌让那脖颈的纤柔一览无遗,身体半倚靠着眼前人,腰肢被揽住,交颈贴合得恰当无比。宋潋有些迟疑是否还要继续走这边,一股为难自己的尴尬感咕咕地冒了出来。 还当犹豫的时候就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对她喊道:“小宋可找到你了,怎么一声不响地就进来了。” 不光她听到了,不远处那两人也听到了,都向她这边望来,那年轻女郎微微侧身现出旁边的人,宋潋心里那股尴尬还未消退又齐头并进了另一股莫名的勇气,她看到揽着年轻女人腰肢的是宋晏。 老张一瞧这不刚好都碰上了吗,轻拍拍了宋潋肩膀却对宋晏说道:“这还是真是巧了。”宋晏一听见老张声音就看到拐口那里站着的宋潋,短裤短袖体恤衫泄漏出的修长四肢,在这样暗色下白皙到扎眼,她背着书包站在那,身形未动却隐隐有股抗拒姿态,宋晏下意识皱了皱眉,松开岳岚的腰,向他们走过去。 老张一看宋晏神情忙和稀泥道:“小宋来找你爸肯定有啥事吧,快跟他说,这几天都怎么没回去,孩子都亲自来找你了。” 宋晏缓了缓才说道,一张口竟发现声音有些涩意:“你怎么找到这来了?”宋潋看着他说道:“今晚去补习班那边去,本想跟你说一声,可这几天都没见到你。还有你上次给我的钱不够交这次补习费的。” “嗨,钱不够多大的事,你张叔等会给你就行。”一旁老张打岔道。 宋晏看了他一眼,不禁两手插袋,对宋潋说:“等会儿拿好了我送你过去。” “我约好同学一起过去了。”宋潋还是看着他,四周一阵短暂静默。 这时宋晏侧后方那人走近一步笑着说道:“宋晏,这就是你女儿吧。”声音婉丽又恰好的亲和,宋潋隔近才看清,那是掩在长卷发下已有一丝成熟韵色的姣好面容,与她青稚肉体截然不同的情致,咬紧了下唇,难抑的一阵翻江倒海。 宋晏应道:“嗯,是宋潋。”又才对宋潋说道:“这是岳阿姨。”见宋潋低声喊了一声才拉着她一旁去了。被拉下的老张看了一眼岳岚,咧嘴笑了一下转身走了。 宋潋接过攥紧了钱又说了一遍她要跟同学一起走,宋晏才停了另说道:“下次轻易别往这边来了,什么事打我电话。”宋潋心里没由来地轻嗤一声,但还是应了他。宋晏看着眼前低眉顺眼模样的小姑娘,刚才在走廊看着他说话的紧绷神态好似都不存在过,不禁又有些头疼,下意识一股脑都归结成老张说的青春期了。 宋潋走出“烟色”大门,拐上来时的路,去隔壁商业街坐上公交一个人往补习班宿舍去了。街边的霓虹灯映在她眼睛里流泻出一片琉璃光影,却怔怔地发愣无神。 送完宋潋出门转身路过大厅时,宋晏看见老张凑在服务台跟前台说话,走过时隔近听到一年轻男声:“张哥,这小姑娘又一瞧还真是像宋哥,是他妹妹?” 老张一听又敲他一额头:“刚才嘴不勤快就算了,眼睛还真是糊上了吧。”随后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回头一看果然是宋晏,只见他过来盯着看了眼前台小哥,一句话也没说又转身走了,后者被慑得垂着个头耷拉着不敢看他,只等走远了才悄悄扯了扯老张问道:“张哥我怎么也要死个明白吧。”老张一脸恨恨,没好气地回他:“你小子胆子大得倒是什么人都敢岔上一句了,那是他女儿,下次再遇上嘴缝紧喽。” 上补习班快两周了宋潋都没有回去,周四晚上接到许逸沁叫她周末去她家玩的电话,宋潋随口就应下了,许逸沁见她这么爽快反而又强调道:“可是来我家过夜的,你一周都不回去可以啊。” “没关系,反正上周也没回去。”似是有些后悔嘴快,还没等许逸沁回她又扯上别的事情:“那这周我过来说说去雳山的事。”许逸沁又见她这样,像是拿她没办法一样叹了口气:“好好,这周我爸妈出差就我两呢,嘻嘻。” 宋潋挂了电话就翻身睡了,宿舍床铺跟初中一样狭窄,堪堪一人睡下,可宋潋倒觉得这样空间刚刚好容下她,贴合得紧紧包裹住她了一样。 周六晚上两人洗完澡,吹着空调等头发干,许逸沁非要同时开着窗,说是想闻外边雨后潮湿的风味,宋潋白她一眼自己用毛巾擦头去了。 “诶,阿潋啊,我哥又谈了个女朋友,说下次他们聚顺便带我吃饭,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呗,不过听说这个小嫂子好像是市郊职高的。”许逸沁一边扒拉她湿发一边搭腔。 “你哥不都是高叁了么?”宋潋漫不经心回她。 “高不高叁又这么样,得意自然须尽欢,我看他很是沉迷,那谈恋爱必然是有有趣的地方的。”说完一脸认真看着宋潋。 宋潋撇她一眼:“看我干什么,我不是你哥身经百战,能给你解疑答惑。” “哎呀,阿潋,你就没有心动的时候吗?”自己明明一点不懂情事,还一副循循善诱的模样,宋潋简直想缝上她的嘴。 “没有。”宋潋简单回答道。 “我就知道我家阿潋是高岭之花,我倒看看谁有胆子敢摘下来。”说完倒在床上捂在被子里一阵闷笑。 宋潋听她这样闹腾也跟着笑了,后又拿一张稚嫩的脸故意装作严肃劝诫的模样说道:“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情爱之事,终究不可过分沉迷。” 许逸沁见她难得认真开玩笑,刚直起的腰又倒下去笑得泪花四溢,说话都有点喘:“阿潋呀,你还是真是个宝。” 见她被逗成这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宋潋便想着岔开话题:“好了好了,等月底这个课程结束我再回趟Y市,我们就去雳山玩吧。” 许逸沁从被子里抬起一张泪光点点的脸:“你可终于陪我出去玩了。” 四 七月底上完四周课程宋潋回Y市待了几天,Y市还剩一栋她外婆的老房,市区环山,是属于市里早期靠着山脚建的老单元楼,一推窗便可以与山相对。 她外公走得早,宋潋从五岁去H市后又接着外婆去世,老房子就空了下来,宋晏本来有意替她卖掉,宋潋不肯,于是只好交给熟悉点的亲戚帮忙定期打扫看顾一下。 老房屋内陈设基本还按照她外婆生前的模样放置的,除了有些常年无人居住的荒颓,一切还是她小时候记得的那样。到的第二天就去给她外公外婆还有她母亲扫了墓,他们一家埋在一起,外婆操劳一辈子也是最后一个料理好一切才去的,她大概是她母亲匆匆离世扔给她外婆的意外,后来身体撑不住了又托付给她爸。宋潋有时候想他们是爱她的吧,只是总是匆匆就被收走了。 去Y市之前就跟许逸沁商量准备报去雳山的短期团,她表哥哪次听许逸沁不经意提及,腆着脸跟她说想趁着暑期补习放假期间一起去。 “而且他还准备跟女朋友一起去。”许逸沁声音从电话那边传过来,在车站嘈杂的环境里听得不太清楚。 “他放他的风,我们玩我们自己,我刚到,这边有点吵,你看着就定这几天的团。”宋潋对许逸沁表哥横插进来倒是无感。 出了站就看到宋晏来接她回去,晚上吃饭时听她讲了讲Y市行程,说到两年没回去,扫墓时看到外婆她们墓上有些荒,宋晏听至此对她说下次回去时找空跟她一起去。 宋潋继续低头扒饭,想到他其实也没去过Y市几次,父母认识到快速结婚又同样速度离婚是在H市,她母亲离开H市时谁也不知道她已存在。后来她刚满周岁,母亲意外去世,外婆通知他才知道她都一岁了,这样说来她对她父亲来说才是个更大的意外,随后宋晏在她五岁前每年往返两市,一直以来她还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待Y市。 八月初入伏后最热的几天,许逸沁表哥他们高中放了两周假,几个人就准备这几天去雳山避避暑,宋晏听她说要出去玩,微眯了眯眼随后直接拿给她够去叁次雳山的钱,让她跟朋友好好出门放松。 那天一早日头刚出来不久就烈得绿荫下都站不住,宋潋两人上了大巴车继续等人,到车上几近坐满时,才看到许逸沁表哥拉着一个女孩跑上来,接近成人模样的少年冒着夏日的暑气,喘息不定地随意抹了把汗就咧着嘴对身边人笑着说:“还好赶上了。”旁边的少女画着妆,长发有几缕鲜绿挑染,生机模样像她的脸。 陆良铮看到宋潋两人后边朝她们走来边大声打招呼:“学妹好呀。”她们八月底入学的附中正是陆良铮高中,体育特长进的,也还没少交择校费。 许逸沁白他一眼,嘟囔着谁是你学妹,宋潋笑了笑对他真喊道:“学长好,以后还多指教。”陆良铮大笑起来,脸上似乎有鲜活流动:“还是阿潋乖。”许逸沁一听炸毛起来:“阿潋是你能叫的吗?” 陆良铮啐她一口小气,又忙拉过一旁的女朋友介绍道:“这是季瑜青,你们小嫂子。”许逸沁两个人给面子,礼貌叫了一声,那女生从开始他们插科打诨就一直在旁笑着看他们,受了一声姐姐脸上倒也没显得特别,宋潋只觉得她与陆良铮一静一动看着倒是合适。 他们坐下没多就开车了,雳山在H市辖内,但出城不久就是山路,大巴过去也要快四个小时才能到。早晨起得早,宋潋昏昏地快要睡过去的时候,许逸沁摇了摇她:“诶,我觉得这个姐姐看起来跟我们学校旁边那所职高的见到的又有些不一样唉,我姑姑不喜欢她,我爸也在家说我哥没正样。”接着又是轻轻一嗤:“哼,什么好学生坏学生,成绩好就是好了啊。阿潋你成绩那么好是你自己努力得来的,怎么就要用上好坏这种非黑即白的评价,她们也没害人犯法,哪里来的坏。” 学校旁边职高的学生宋潋也经常遇上,穿着言语偶尔经过也又目见耳闻,匆匆走过时倒是没觉得与她们有什么不同,寻常路人一样。 “都有什么不一样的,自己样子都是自己意愿,这不都一样的。”宋潋有些困,只迷迷糊糊随意回了她一句。 宋潋闭眼睡着前都没再听到许逸沁说话了,似是刚才那句就恰恰好终结,车上安静得只有偶尔的低声喁喁和头上冷气声。 近正午终于到了山下小镇,车还没停好,许逸沁就把宋潋晃了好几下,宋潋睁着一双失焦的眼眯瞪中就只听见:”阿潋,刚才那个导游说路程计划是今晚在镇上住一晚明天才爬山,车上几个人不同意想今天就单走,要不我们也今天就上山吧,明早还能去山顶看夕阳呢。” 宋潋听她一通说完才有点回神:“良铮哥他们意见呢?我都可以。”“我哥不知道从哪打听来的雳山上的一个小庙,说灵的呐,也是想今天就上山。”许逸沁边回瞅了一眼后座的陆良铮边回道。 跟导游协商之后,吃完午饭一车人分两拨各自散去了。宋潋跟许逸沁站在售票厅门口的树荫下等着陆良铮两人买票回来,刚过午时一天里最烈的日头被重山遮掩了许多,还比不上嘈杂得有些刺耳的蝉鸣厉害。 许逸沁一脸喟叹道:“啀,早知道这里这么凉快,就搬来山里住了。”宋潋回她:“难不成你还想修道去。”许逸沁一听嘻嘻咧嘴:“山自然是有仙则灵嘛,不过我俗人一个,又愚钝不受点化的,只是想着偷点便利舒畅享用啦。” “我也是。” 许逸沁听她这么一句短促的坦白,哈哈笑起来:“阿潋你瞧上去是有些像山上无欲修道的,不过恋恋红尘这么好,阿潋自然也值得这么好的啦。” 陆良铮拉着季瑜青一出门就看见自家表妹一脸欢快的模样,听到她们残余的几句对话:”什么修道不修道的,那都是七老八十才能参透的,我是不懂的,现在嘛自然是吃好玩好。” 许逸沁回头笑他:“是是,你最潇洒快活,下次在姑姑面前也这样说去。”陆良铮被戳痛处忍不住白她一眼只将门票递给她们:“没意思真没意思。”又夹着几句拌嘴几句劝解,渐渐被蝉鸣虫声盖过,埋入重重茂密中。 原本与一个团里其他几人前脚后脚一同上山的,路上你赶我追遇上好几次,可叁点多时陆良铮硬要拐岔路去小庙瞧瞧,宋潋她们几个与其他人也就分开了。 小路崎岖不比主道上的青石板方正平缓,多得是泥土开道灌木横拦。许逸沁早上在车上没怎么睡着,现下累得直要骂她表哥,陆良铮难得看到许逸沁气急败坏又无处发泄的疲累模样,直逗她:“沁沁啊,你可是累得连骂我的力气都没了?”季瑜青在一旁擦汗看他幸灾乐祸得有些过了,使了点劲拍他一下:“看你力气是使不完了,前边路缓点了,你要不背一会沁沁。” 许逸沁一听还没等陆良铮回答就拒绝道:“不要不要了,我才不要他背我。”说着又像是提上一口气几步就窜到最前边去,死撑着不让她表哥嚣张地笑她。宋潋见她动作迅速怕她过会儿耗竭得更快,匆匆唤她:“你慢点啊。”季瑜青看他们兄妹这副模样有些哭笑不得。 四人气喘吁吁爬了一个多小时才见到那小庙的山门,似低垂样掩在一棵几人合抱粗的榆树下,大门半开着,红漆斑驳得有些残破,轻轻推开一声吱呀衬得四周愈发静谧,里边人听到声响从东厢探头向外看了一眼只说了随意便没再管他们。 他们走进去,发现是处二进院落,正殿就对着大门,院子里只零星中了几棵小白杨,有风抚上去时,叶子正反两面一翠绿一灰白像摇腕招手时有叮当脆响一般。 许逸沁累得直奔院中的石凳上去,泄了最后一口气一般瘫倒在石桌上,宋潋递给她水让她缓缓,陆良铮没歇去了正殿,宋潋坐在石凳上刚好可以看见敞开的一扇门泄漏出善目慈眉的圆缓侧颜,塑像惹了些灰,倒是也没显得颓破,刚刚好是远山深幽里的疏离与寂寥。 不多会儿,陆良铮喊季瑜青进去,两人低声说了几句,人声幽微一不小心就断在院落的虫鸣里,宋潋只见陆良铮略略低头对着面前的季瑜青笑了笑,清洌得有些像刚才路过的一瀑山泉,那一瞬脸上似有期冀光华,然后拉着她一齐朝佛像拜了叁拜,任由着头顶之上的垂目受着这躬身匍匐姿态。宋潋猛然间觉得像是窥得别人秘事一般不安羞赧,慌忙扭过头去,推了推正在假寐的许逸沁,提议也去逛逛。 后边院落用来住宿不便再进去,宋潋只拉着许逸沁在正殿晃悠了几步,殿内高台上有一佛二弟子二菩萨二天王伫立,光线昏暗宋潋也只匆匆看了下每尊样子,发现除了刚才在殿外看到的慈悲模样,其他亦有愁苦或是怒目,虽然或俯视或睥睨姿态,宋潋觉得他们这样跟目下的万物芸芸也没什么区别。 陆良铮见她两信步几圈倒像是参观一样,只问道:“阿潋没什么求的么?”宋潋想了片刻,似有些出神,却也还是说道:“没什么了。” 许逸沁听到他们说话从远处角落赶来搂住宋潋肩膀:“阿潋想要的基本都能靠她自己得到,哪还需要这些锦上添花。”陆良铮见她还在殿内就说些求拜无用的论调刚想张口,一旁的季瑜青指了指佛像先说道:“信与不信,他们不都要容得下,这有什么。”许逸沁朝季瑜青眨眨眼,偷笑道:“还是姐姐通透看得开。”说完似是气陆良铮一样哼了一声,拉着宋潋出去了,殿外又听见她碎碎念道:“谁没有个所求嘛,可又不是求来就能得到的。”远远又传来宋潋的声音:“那是你现在想要的没强烈到靠祈愿的程度。” “那你呢?” “我不信。” 四人出门问了回上山主道的路,庙里居士指了条近途,倒是没多会儿就拐上主道了,沿着青石板路走了没多久就发现天色渐渐有些暗了,路途也刚好过了半山腰,偶见斜阳下一只起跃归巢的飞鸟掠过树顶,惊起一群藏于林间的同类,乌泱泱一齐背着晚照远去。 一路留恋夕阳一边上山,不一会密林也漏不下几许余晖了,入了夜山间虫鸣吵闹又似正午那样了,只偶或能听见几句许逸沁抱怨:“要不是你硬要去什么庙,现在都到旅舍了。”踢踢踏踏又是几步故意大踏步的声音。 “就在前边了,一定在路灯全亮起之前赶到啦。”林间断断续续又传来陆良铮不得不耐心呵哄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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