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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中的假太监】(番外)(微芒)(李冰璇番外) 作者:观潮

海棠书屋 https://htsw.htsw.win 2024-05-18 19:51 出处:网络 编辑:@海棠书屋
【后宫中的假太监】(番外)(微芒)(李冰璇番外)作者:观潮 2024年5月14日发表于pixiv   番外 微芒上 (李冰璇番外)  幕间五  终于成了!李松文心里暗喜,但喜悦过后,他才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出现
【后宫中的假太监】(番外)(微芒)(李冰璇番外)

作者:观潮
2024年5月14日发表于pixiv

  番外 微芒上 (李冰璇番外)
  幕间五
  终于成了!李松文心里暗喜,但喜悦过后,他才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出现雪女这个人了,莫名的惶惶漫上心头,他用力摇了摇头,把不该有的情绪摇出脑海。
  可孩子们当中有人盯了冰窟窿看了好久也不见雪女的身影,渐渐恐惧起来。
  “雪女真的不见了……她不会是死……死了吧”一个年幼的孩子颤抖的道。
  死这个词语对这些孩童来说还太过遥远,而献祭又更具有神话般的色彩,他们几乎并不知道这二者之间没有区别,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多么的可耻。
  孩子们的童年充满了宠溺,他们没经历过战事,不知道生命的可贵,不知道真的有朝一日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再也不会出现在身边的悲哀。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死亡这个词语惶恐不安。
  “闭嘴!”李松文狠狠瞪着那个孩子,“我们为侯府除掉了雪女,明明是大功一件!”他看到李照乾同样紧盯着冰窟窿,脸色苍白一片,心中一乱便大声喊到:“照乾哥身体不舒服,我送照乾哥回去休息,大家今天就散了吧。”他话音刚落,人心惶惶的孩子们纷纷作鸟兽散,李松文抹了把头上的冷汗,贴心的扶了扶李照乾,二人一起向内府走去。
  很快,原来还热热闹闹的池塘便为之一空,先前被李松文踹倒在地的老仆悄悄爬起来,他一瘸一拐的迈到冰窟窿边上,看到零星上浮的气泡,忍不住浑身颤抖:“造孽啊,真是造孽啊!”走在小路上,李照乾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视野中只剩些琼树枝头的池塘。
  “照乾哥何故忧心?”
  “松文,我方才想,之前一时热血上头,却是做了不理智之事。”李照乾停下脚步,面带忧色“水这么冷,雪女她……”“照乾哥可是想起了那怪物?只是都走到如今了,那雪女想必早就献祭在池塘里了,再想她又有何意义。”李松文强笑道。
  “再说,府里早就厌恶那雪女已久,她的存在更是伯母心中的一根刺,我们除了她,倒是府里愿意看到的呢。”“你说的也对,现在怎么想都无济于事了。”李照乾暗叹一口气,心中却是怎么样也忘不掉雪女最后愤恨绝望的眼神,那像是根刺,深深的扎在了他的心里。
  这样做真的对吗?李照乾第一次有些后悔自己做的决定了。
  二人走回内宅,李照乾被大夫人的侍女小青带去换衣服了,而李松文则再跟“照乾哥”打过招呼后,看似回去,实则是在小青的暗示下绕了个圈,从后门走进内庭,再到夫人的房间去。
  外面是雪的清冷素白,而屋里却被黄铜兽炉掩映成暖黄色,淡淡的雅香让人从心底里生出平静。永平侯府的大夫人甄卿娴静的坐在桌旁,摆弄着桌上的数个香囊,桌子是百年的岷江柏木,黄褐色的质地温柔内敛,衬着夫人托举的手白嫩娇细,数根金钗织起了她华美的头饰,发簪上的珍珠耀眼夺目,更显其雍容的仪态。
  夫人似是对紫色锦袋里的香味十分中意,她解开一丝锦带上的系带,放在鼻尖轻嗅。
  “伯母,松文前来向您请安了。”
  “嗯。”美丽的女人头也不抬的随口一答。
  “伯母,我已按您的吩咐,把那个雪女整死了,她被我设计掉进了结冰的池塘里,这大冷天的,她一定爬不上来,而且我守了一段时间也不见她踪影,她一定是死的透透的。”李松文半弓着腰道,稚嫩的脸上因兴奋而涨红,浮现出得意之色,他并未看见大夫人手中猛然攥紧的香囊,也并未听见里面的花籽在压迫下吱吱作响。
  男孩犹自沉浸在邀功的世界里,“您再也不用担心那个碍眼的怪物在咱侯府里走来走去了,她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您的视野里了,您看我……”“啪!”
  掌风在脸上滑过,李松文吃痛,下意识的跪倒在地上,不敢置信的抬头瞄了一眼自己的伯母。
  大夫人不知何时已经满面怒容,她眼中的冰寒让男孩浑身颤抖。
  “自以为是的蠢货!李彻的儿子怎么这般胆大,敢在侯府里谋杀自己的堂妹!”甄卿站起身,厌恶的看着跪倒在地上不知所谓瑟瑟发抖的男孩。
  “年纪这般小心肠便这般狠毒,我记得你叫李松文是吧,倒是小看了你们这些小辈,先前竟然不知道你是这种狠人物。”“你最好祈祷雪女没有事,不然,回自己家看看李家的族规,自我了断吧。”说完,大夫人将香囊扔回桌面,迈步朝外走去。
  “等等!伯母!伯母,松文到底做错什么了……您不是一直讨厌雪女吗……您不是总是暗示我们去排挤雪女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死了不是更好吗!”年轻的男孩死死拽着甄卿的裙角,泪眼汪汪的看着他的伯母,涕泗横流的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可她是侯爷的女儿。”甄卿蹲下来,轻声将裙角从男孩绝望的眼神中拽出来,“我再怎么讨厌她也不会害她的性命,你的自寻死路完完全全源于你的自我幻想,以为害死了她就能让我对你高看一眼?呵,毕竟是侯爷的种,你觉得他会饶了你这个杀了他女儿的凶手?又或者,你觉得你父亲敢于为了你这个蠢货去破坏家族团结,挑战永平候、李家族长的权威?”“无知的蠢货,反误了自身性命。”
  她推开门,寒风顿时涌了进来,男孩打了个哆嗦,啜泣着想要拉住大夫人的腿,但被她轻易的躲开了。
  不过这一点倒是要感谢你,牺牲自己让那个贱种永远的消失了。
  甄卿朝着前厅走去,她踏过红梅盛开的院子,心中轻飘飘的略过这么一句。
  房间里的地龙将室内熏的如同春天般温暖,李照乾早已在仆人的侍奉下换上了柔软绸布做的衣裳,甄卿走上前,将有些心神不宁的儿子拥入怀里,嘴角微微翘起。
  她向小青使了个眼神,让她下去处理后院那个哭的稀里哗啦的小鬼,免得一会儿让李照乾疑惑,她不需要让自己的儿子如此早熟,因为任何人都夺不走李照乾的未来,他是李家的麒麟儿,一直都是,所以她只要保证儿子拥有一丝污秽都染不上的美好童年就好。
  ……
  ……
  雪女死了,但李冰璇还活着,在她苏醒后的日子里,她几乎再也没踏出过小家周围的那天林子。
  自责到差点自尽的严婆婆告诉她,是一位老仆不忍心她这么年幼便命丧于此,豁出性命救了她,但是却不论李冰璇怎么问严婆婆,婆婆都不告诉她老仆的名字。
  仆人们畏惧大夫人的权势,谁知道救了大夫人最讨厌的人一命会不会为自己招来祸端,为了防止李冰璇的感恩暴露自己,这不仅是那位老仆对严婆婆的嘱咐,也是婆婆自己的考量。
  当善意都得小心翼翼的隐藏,李冰璇从婆婆脸上得到的只有无尽的苦涩。
  ……
  ……
  幕间六
  府里的小林子在时光的流逝里悄悄扩张着,愈发茂盛,小小的人儿也在这片逐渐包围了她的小家的林子里慢慢长大,愈发清冷动人。
  府上的人们早就忘记了这个废弃的马概,只有杂役们定期在林子的最外围捡拾烧火用的树枝,但没有谁会闲到去林子的最深处一探究竟。
  那个小小的,发丝是银色的女孩,终于被府中的一件件琐事所掩盖,淡忘在了人们的记忆深处。
  一岁又一岁,直到永和三十七年秋。
  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已经十八岁的李冰璇默默从院子中的葡萄藤架下站起身,阖上了手中的诗笔随录。夕阳斜垂,澄红色的霞光映照在她寂寥的眸子里,像是倒映出了另一个红色的天空,那是另一个自由广阔的天地。
  已经整整十一年了,听严婆婆说,今年她就攒够了钱,足够带着自己去遥远的江南定居。
  诗中的江南,梦中的江南呵,那是她母亲的故乡,富足的鱼米之乡,在严婆婆口中,她的母亲在成为宫女,被皇帝赏赐给父亲后,常常思念家乡,梦想着回去看看,但直到她去世,都再未闻到过家乡的湿润水汽。
  在无数个静谧的夜晚,围着炉边的炭火,小小的人儿蜷缩在老人身边,听着老人为她讲述那些与她母亲有关的往事,向往着江南那片美好的净土,她想要替母亲去看看她小时候玩耍的那条浣沙溪,想要尝尝江南的鲥鱼是不是如她母亲跟严婆婆回忆时说的那般好吃。
  陇西的秋风不似南方的温柔,向来不会怜惜美人,吹起了李冰璇用皮扣在最末端栓起的银白色长发,轻薄的衣衫紧紧贴在她凹凸有致的娇躯上,美好的轮廓在夕阳下泛着目眩神迷的光彩。
  但她只是轻咬着唇儿,远远眺望着林中隐隐的一条小道。在那里,一个佝偻的身影正缓步朝着被树木环绕的小屋走来,阴翳在她身后拖成了长长的影子。
  老人走在小径上,望向被她照料到大的孩子,那个昔年与篱笆齐平的小女孩,如今已然亭亭玉立了,恍然一眼,她竟像是雪山上下凡的仙女,不渡于这凡尘世间,她穿着素白的长裙,清颜典雅,眉宇间带着江南的柔婉,琼鼻细挺有棱,唇瓣轻薄,这倒是遗传了陇西的冷冽,白皙嫩滑的肤色,纤柔若雪,宛若不染俗尘的结晶,严婆婆既欣慰又感叹,陇西这般贫瘠的水土,怎能孕育出这般绝世独立的姑娘。
  冰璇这孩子,姿色胜过她差点当上王妃的母亲何止三分。
  “婆婆!”
  远远的,老人就听见了姑娘欣喜的呼喊声,清冽的音色像是冰泉解冻时相互碰撞的脆响。
  “哎——”严婆婆长长的应了一声,满是皱纹的脸上挤出了笑容,她看着自己养大的姑娘小跑着过来,轻轻扶着自己的手臂,一身的疲劳仿佛都消之一空,她笑道,“婆婆的身体还硬朗着呢,璇儿啊,你身体本就不怎么好,还是不要跑了。”“婆婆,这点路不碍事的,您辛苦了一天,我扶扶您也是应该的。”“哎呀,好好好,婆婆说不过你,璇儿啊,真是越来越孝顺了。”少女扶着老人进了屋,二人共用了晚餐,天色很快就黑下来了,严婆婆突然叹了口气,幽幽道:“还记得上个月我嘱咐你不让你出去买书吗,那是因为全城都戒严了,我听府里其他人传的,好像是羌人部落那里有了新的动静,有大军集结的预兆,说不定啊会是一场大战。”“之前怕你忧心,所以就没跟你说,但我今天突然觉得你也长大了,这些东西瞒着你也不是个事,况且直到现在依然全城戒严和宵禁,所以这个月你依旧不要出府,就老老实实的呆着这里。”严婆婆道完,点上了油灯,又从怀中掏出了一本新的话本。
  “你不是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什么藏娇的新一话嘛,今天我看府里的书馆新进了一批书,就为你悄悄借出了一本。”老人微笑着看着少女被牢牢吸引过来的目光。
  “婆婆,这方便吗?也不是非要看这本,府外长街的小摊上卖其他书的也不少,哦不,我的意思是等戒严解除了后再出去买。”李冰璇看清了封面上的墨字,心头一阵激动,快旬月了,这本书终于印了新的一册,但她仍然克制住了情绪。
  “姑娘宽心啦,府里那些少爷们哪个像你这样爱看书呀,那么大的书馆一个人都没有,你且看着,等我到时候再还回去,肯定没有人知道的。”严婆婆摆摆手,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那谢谢婆婆了。”
  “傻姑娘,还跟婆婆说谢谢,你平日里能凭此解闷一二,婆婆就觉得值多了。”老人看着李冰璇迫不及待翻开书的样子,微微一笑,也不打扰她,轻轻上了床。
  ……
  ……
  《藏娇》讲的是南朝一位贫穷书生陈预因为偶然,救了一位山神之女英招的故事,为了报恩,貌美的英招没有就此离去继续游历天下,而是为陈预进京赶考的梦想留了下来,她每天用仙法点化陈预的灵智,使他过目不忘,一闻千悟。
  乡试很成功,陈预不出意料的获得了第一名,但因为家在深山,从考场回到家乡的路途遥远,就在回去的马车上,陈预竟然发现自己从英招身上得来的天赋正在缓缓消退。
  渴望科举的年轻人知道,如果没有这过人的天赋,自己一辈子秀才就到头了,但只要保持这种天赋,他甚至有信心考中进士。
  当他忧心忡忡的回到家中,跟英招报了喜讯后,他才惊奇的发现,自己的天赋又恢复如初了。陈预猜想,自己过目不忘的那些能力是由神女赐予的,如果离她过远,天赋就会逐渐缓慢消退,直至到他最初的模样,只有让英招留在他身边,他才能保持这难得的天赋。
  所以紧接着,面对英招的恭贺与离去的请辞,回过神来的杜预极力挽留,他言辞恳切,利用了英招游历天下喜食人间美味为说辞。
  “英招姑娘,在下十分感激这些天你对我的帮助,数日相处,我窃以为能与英招姑娘称的上是朋友了,所以听闻你要离去的消息,我感到十分惋惜,可是你不妨再听我一言。”“先前得知英招姑娘喜爱人间的美食,可是玉盘珍羞哪一位不得值万钱啊,姑娘身为仙身,对着凡间的黄金俗物不免有为难之处,若是姑娘有的耐心,不妨等我考中进士,到时候我便有了官职,有了丰厚的俸禄,那时我再带着姑娘到天下四处游历,何处的美食吃不得?”单纯的英招意动了,她道:“需多长时日?”
  陈预忐忑回答:“一二年而已,明年便是考取贡士,之后就只剩进士一场考试。”神女答应了陈预的请求,再次留了下来,陈预暗喜之中一边用这得来的天赋努力学习,一边尝试去追求英招,他怕英招在考试前改变主意离他而去,怕失去那来之不易的天赋。
  英招不知人心险恶,若不是那日被陈预搭救,她向来是不与凡人往来的,情感上自然如一张白纸。就这样,随着时间的流逝,原本相敬如宾的距离因为凡人一次又一次的撩拨而逐渐缩短。
  三分真情,和着七分假意,书生编织成了无数甜言蜜语的陷阱,单纯的神女不知他是局外客,只当他是意中人,他会为了她的喜好,不顾君子远庖厨的圣贤之理亲自为她做好吃的,会为了她的展颜一笑,而不顾读书的辛苦熬夜陪她看昙花的生死幻灭,会给她讲人间的故事解闷,会教她凡人们的小游戏,会在冬天与她到结冰的小溪上滑冰,会在春天与她在山腰间放风筝……陈预到底有没有真的喜欢过英招,李冰璇在内心里徘徊忐忑,他真的是从头到尾都在利用英招吗?
  李冰璇看着话本里,英招第一次为陈预研墨,第一次为他下厨,第一次与他共饮一杯酒,酸涩中带着甜蜜的文字让她心跳加速,灯火飘摇了一瞬,姑娘的眼前仿佛出现了英招羞涩的模样,她压下心中莫名的情绪,犹豫了好一会儿,想要提醒英招陈预的不怀好意,但人声未出,英招又随着灯火飘摇消失了,化作了文字,徜徉在她面前的话本里。
  陈预巧言蜜语的攻势,身体力行的追求很快就打动了未尝过男女之情的神女,人神之间的关系迅速升温,每一次的对视,每一次的肢体触碰,都能让两颗心更加贴近,温暖着彼此的柔软。
  终于啊。
  “我喜欢你,英招,嫁给我吧。”在春天的小山坡上,野花盛开成连绵的织锦,鸟雀在悠和的春光里啼鸣的日子,陈预向英招表白了,蜜蜂在二人融为一体的身侧飞舞着,似是被他们之间的甜蜜所吸引……“哗哗……”文字在这里戛然而止。
  “然后呢然后呢?该死,咳咳。”李冰璇抚着胸口,翻过了最后一页,愕然发现自己已经读完了这最新的一册,封皮上小小的名为观澜的作者名字仿佛也预示着他每一章册都是如此短小。
  不过这些章节等明日还是要细细精读一遍的,今晚不过是安耐不住先尝了个鲜罢了。李冰璇最后恨恨的瞪了一眼作者的名字,叹了口气,吹灭油灯爬上了自己的床。
  黑暗之中,年轻的少女忍不住又想起了藏娇里的故事,她想到,如果没有英招的出现,陈预可能最后会做了个文书或者什么的小官吧,就这样一直默默无闻的走到生命的尽头,是英招的出现改变了他的命运。
  而她呢,少女的心跳慢了一拍,婆婆的年纪越来越大了,就算真的撑到了她们有足够的钱财去往江南,她的身体撑得住吗,如果她就是故事里的陈预,在没落中等待着属于她的英招,那个能救她于水火之中,带她走向未来的那个人。
  呸呸呸,她可不会像陈预那样心怀鬼胎,只知道利用英招。
  她绝不会忘恩负义,绝对不会忘记对她好的人。
  李冰璇心中喃喃着,她看了一眼熟睡的严婆婆,眉宇间略过一丝忧色。
  幕间七
  翌日清晨,少女从床上苏醒,她看了一眼身边那空空的床铺,叹了口气,起身洗漱。
  明媚的阳光洒在屋外,李冰璇拿起毛巾擦擦小脸,站在屋檐下思考着今天该读些什么,可当她眼角的余光瞥到院子的地上时,她僵住了。
  那齐整的屋檐边界阴影明显凸起了一大块,像是有什么东西趴在她的小屋上,李冰璇随手抄起一本书,等等,她看了一眼攥的皱巴巴的书本,轻手轻脚的回到屋里,拿起一根捅咕柴薪的木棍,慢慢的,小心翼翼的往外走去。
  从屋檐上的角度来看,先是出现了几缕蓬松的,立起来的银白色发丝,再是白净的小小额头,那双充满警惕和冷意的眸子紧随其后。
  终于看清了屋顶上的东西,李冰璇僵住了,她手中的木棍嗵的一声掉落在地。
  那是一席青白色的出家人衣裳,是个女子,她趴在屋顶的稻草上一动不动,散乱的长发夹杂着树叶与稻草梗,背后一道划破衣服的裂隙早已凝成了红黑色,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李冰璇愣了一瞬,又赶紧把掉落在地上的木棍捡起来,这样能让她稍有安全感。犹豫了一会儿,她用棍子的前端轻轻捅了捅屋顶上的女人,没反应,再捅一捅,仍没反应,李冰璇试探的叫了一声姑娘,谁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捅了几棍子的缘故,陌生女人咕噜咕噜的从屋顶上滚落到了院子里。
  李冰璇退开了几步,绕了一圈之后确认这个女人没有醒来的迹象,她才小心翼翼的走上前,纤细的手指放到女人的嘴唇上方,微微的气息,她还活着。
  紧扣的束腰下别着的一枚青色玉佩,随着女人的姿势而显露在外。少女将其拿起端详,触手温润,正面刻着古朴的小篆,是一枚“道”字,反面刻着琴镜湖,由上到下三字。
  怎么办?救还是不救?
  少女只犹豫了一瞬,便拉起她的手,撑起女人的半边身子,迈步向自己的小屋,或许是话本中的侠义故事感染到了她,也有可能是出于对生命的怜悯,但更多的绝对是好奇。
  作为七八岁就一直呆在天水长大的李冰璇来说,她去过最远的距离不过是从小门到离李府两条街远的市集,只因那里能用最少的钱淘到最多的书,可每次出门她都要把自己牢牢的裹起来,尤其是那头银白色的发丝,每次离开这熟悉的小屋,她的心头就始终萦绕着那份恐惧,那份源于小时候历经生死间的恐惧,没有丝毫的安全感,只有在这朝夕相处的小屋,她的心灵才能得到宁静,也许这也是她愿意救这个陌生女人的最主要原因。
  她眼中的天地太过狭窄,所以她遍读书籍,通过作者的眼睛领略帝国的大江南北,有北疆凌冽的风雪,东海翻涌的波涛,南交终年不散的酷暑炎热,当然还有诗语江南。
  陌生女人的衣物有些奇特,但绝不是陇西人的穿着,李冰璇好奇之余期盼着,这个突如其来闯入到她生活中的人儿苏醒后能为她讲解一些陇西外的生活,她矛盾的心里太渴望外界的信息。
  身上的女人似乎是冻僵了,凉的仿佛感知不到体温,因为她背上那道伤口,李冰璇将其面朝下安放在自己的床上,又烧起了热水,柴火的热量很快就温暖了炕,少女将被子掀开一角,慢慢解开女人身上脏兮兮的衣服,正面的还好说,但那身青裳的背面却凝结着大股干涸的血迹,血块和衣服的碎片结在了一起,轻轻扯着衣服,竟隐隐牵连着女人背上的皮肉。
  一条长长的,狰狞的伤疤留在了那里,像是条张牙舞爪的蜈蚣,盘踞在了娇嫩的美玉之上,李冰璇迫于无奈,只好又把被子盖上,正好水也烧开了,少女拿起一根干净的毛巾,沾了点水,为昏迷不醒的女人擦拭着脸颊,污渍被一点点洗净,露出了如玉般的容貌。
  她的脸庞较之自己微有些圆润,细细的黛眉,唇瓣丰满,虽然她仍是昏迷着的,但那副骨子里的清气却让人忍不住亲近。
  虽然同为女人,但看到了对方匀称结实的手臂,紧紧用丝带束起的胸口,少女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书中远行的女侠客。她抿着唇,从床下的暗格抽出一把匕首踩在脚下,这是她瞒着严婆婆在集市上买的。
  少女把女人身上能擦拭的污秽都抹尽了,只是那结着血痂的背部实在无法处理,只能等对方醒来自己想办法了,将女人安置好,李冰璇伸手解下了对方腰上的玉佩,她伸手在琴镜湖三字上面反复摩挲着,心中突然安定下来。
  “琴镜湖?”少女轻声念道着,清冷的眸子中闪动着莫名的情绪,这便是女人的名字吗?
  好听。
  直至中午琴镜湖也没有醒来,严婆婆在小屋外把食盒交给少女后又匆忙离开了,这让李冰璇缓了口气,她想救琴镜湖,想让她给自己讲讲外面的世界,但怕婆婆不让,这下她还有一个下午的时间去想把琴镜湖留下的理由。
  一荤一素,两个馒头一碗汤,日日如此。
  李冰璇从未想过,为什么仆人的伙食会这么好,或许她根本就没有在意过吃的食物,在她十八岁的心里,去江南故乡的渴望已经大过了一切。
  少女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女人,每样菜都只吃了一半,馒头也留下了一个。
  剩下的时间,她便开始细细品读《藏娇》的最新一册来,可当她翻开话本的第一页,却忽的苦笑起来,这下可真应了陈预和英招的境遇了,英招被陈预救时也是遍体鳞伤,只不过她说这是自己离家出走必要的牺牲。
  可琴镜湖绝对不像是离家出走这么简单,少女悄悄瞥了一眼床上的女人,沉浸在了话本中的文字中。
  幕间八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书页摩擦的细碎声,偶尔夹杂着少女的轻咳,炉边的火苗温馨的摇曳着,持续为炕提供着热量。
  躺在床上的人儿不知何时悄然张开了眼眸,长长的睫毛下,那是一双情感淡泊的眸子,没有她本该有的温情。
  琴镜湖就静静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打量着坐在她身边不远处的少女,澹银色的长发从她的肩头垂到腰际,像是月光中的银河,美丽的不可方物,精致的小脸有些清俭,平添几分柔弱,琼鼻秀挺,下巴微微尖了些,总是下意识抿起的嘴唇似乎暴露了她内心冰冷坚定如磐石的情感。
  异样的美丽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没有人天生便是银白色的发丝,除非她的身体有没有根除的顽疾。
  而此时,那双清丽灵动的眸子正被驻留在她手上的书牢牢吸引着,火光映照在她那骨肉匀称的小手上,为雪色的肌肤增添了不少暖色调,少女又翻过了一页纸,玉指轻轻按压在粗糙的纸页上,那樱花色的纹理缀在指尖,胜却人间无数淡雅的美好。
  琴镜湖看了少女许久,目光终于从她身边移开,在有限的视角观察着这件屋子,略微有些破旧,但无疑十分温馨,看这砖瓦结构,是汉人的房子无疑了。
  她下意识的想松一口气,想为自己的大难不死感到庆幸,但心中却骤然一紧,在那里,由道门掌教一系的秘传,九境清微玄天真言组成的无数道锁链同时震颤,将她心中微漾的情感牢牢锁住,让她只感觉空落落的,无悲无喜。
  不过她已经安全了,那些羌人终究没有把她留在那片广袤的原野上,虽然道门的至宝篡天仪被她毁了,但羌人的联盟到底是再一次分崩离析,陇西之战不会再次重演了。
  琴镜湖慢慢呼吸吐纳着,滋养的暖意顺着经脉流转,除了后背的阵痛,其他擦伤的地方都传来酥麻的痒意,那是身体在自愈。
  道门经意本就主张顺应天时,功法十分偏近自然,因而伤口的愈合速度奇快,她倒是能确定捡回了一条命,可就是道门现在肯定意识到宝物和他们的大师姐都失踪的事了,偏偏自己先前还把用至宝换取陇西和平的计划透露过掌门师尊,要是长老们知道传承数百年的宝物毁在了自己的手里……道门算是回不去了,他们的清规怎么可能会接受一个叛道的大师姐呢。
  不能再回到生养她的地方,琴镜湖想要悲伤,但她却平静的发现,自己做不到,数年前,她就已经走到九境清微玄天真言的第七境了。
  简称:太上忘情。
  “水……”
  琴镜湖轻轻呢喃着,复杂的目光望向少女。
  “嗯……嗯?”李冰璇骤然一惊,她一抬头,正好对视了那双无悲无喜的眼眸。
  “你等一会儿。”她轻声应着,转身去找水壶和杯子。
  琴镜湖看到了少女离开时脚下未收起的匕首,盯了一会儿,忍痛翻了个身,将头转向一边。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她听到了水微微洒在地上的声音,金属的气息在离她远去。
  “水好了。”少女轻声道,“我把你扶起来吧。”琴镜湖背对着她点点头,任由那双纤柔的手臂环抱住自己,将自己扶起,少女急促的呼吸打在她的颈子上,琴镜湖能感受到她在紧张。
  水微微有些烫,琴镜湖能感受到少女站在她旁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于是她便一饮而尽。
  “咳……”
  “你先别说话,我再给你倒一杯。”
  第二杯喝完,琴镜湖攥住了杯子,少女见状缩回了手。
  “谢……谢谢……”
  “没事。”李冰璇说完,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些,想了想,她又道:“饿吗?”“不,现在身体还不易进食。”琴镜湖摇摇头,牵动了背上的伤口,让她眉头轻皱。
  “你不用紧张,我不是坏人,我叫琴镜湖,来自云锦山,是道门的人,嗯……那是以前了,以前是道门的人。”“道门?”少女的心思转到以前看过的书上了,她回想了会儿,才看见琴镜湖正静静的看着她,清冷的眸子微有些不好意思,“你好,我是李冰璇,这儿是天水,永平候李牧的府邸。”“嗯,谢谢你救我一命。”
  ……
  ……
  两人之间突然沉默了一会儿,琴镜湖是在等着救命恩人朝她问问题,而李冰璇则是本性清冷,少与陌生人交流,所以一时间,两人相顾无言。
  ……
  ……
  “你的头发很漂亮。”琴镜湖干巴巴的开口了,她脸上努力浮现笑容,让气氛不是那么尴尬,可即使她下山历练了那么久,也依然做不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锁住的心湖荡不出欣喜的涟漪。
  只能够努力去扮演罢了。
  “谢谢,你……”李冰璇看着对方那双仿佛泰山崩于前也会面不改色的眼眸,心里慢慢平静下来,一瞬间,无数求知的渴望涌上心头,她迫切的想问问琴镜湖具体的来历,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但当她看见琴镜湖背面那倒狰狞的伤口,还是止住了话,“你伤的不轻,需要什么药吗?”“如果可以的话,要那种能大量止血的。背上这一块粘连布料的皮肉,都得削下来。”少女点点头,她迟疑了一会儿,转头看了眼窗外,“家里没有常备的止血药,天色也有点晚,明日为你带过来。”琴镜湖看出了少女的顾虑,仍笑着道谢了。
  “谢谢你好心人,还好我昨晚上力竭昏倒时是倒在你的房子上,要是倒在大街上,估计现在一醒来就在牢房里了。”“你是逃出来的?”
  “严格来说并不是,我是从羌人那里且战且退出来的,当时好不容易坚持到天水城,还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没想到福大命大,捡回一条命。”琴镜湖小声解释着,她既要努力化解少女的疑心,又要兼顾嗓子的难受。
  “可是天水只有戒严,并没有羌人进攻的消息啊。”李冰璇疑惑。
  “那些羌人武功再高也不敢进城里呀,只要入了军阵,武功高手便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更何况,天水驻军里也有不少厉害的军将。”“大约还有三十里吧,距天水三十里地,追我的人就只剩下羌人中的高手了,他们轻装简从,一路上瞒过千钧卫的耳目轻而易举,但他们还是失败了,咳……咳,我在西南门附近挨了他们一刀,借着冲击力飞进了天水城,也幸好那晚夜色正浓,要不然被城门上的守卫瞧见了我免不了一番盘问。”琴镜湖面不改色的说道,三言两语道出了昨晚一场凶险无比的追击战。
  “所以你背上这道伤口。”
  “对,就是昨晚留的,那个叫灼的羌人,是我见过用刀最厉害的一个,咳咳,他那一刀不是不能躲,只是躲的话,很有可能会被他逼入死角,减慢速度,与其如此,还不如拼一把,借着他的力遁走。”李冰璇又看了一眼女人背后那道狰狞的伤口,难以想象琴镜湖在跟她说这些事的时候面不改色。
  “你看,这件道门的袍子是用特殊的布料缝制的,不惧一般刀剑,可仍是被他一刀砍得破破烂烂,要是没有它,我估计是真的没命了。当时精疲力尽了,本想着找家客栈,但谁知半路昏厥,然后就是你看见的那样了。”琴镜湖接过李冰璇递过来的水杯,一饮而尽,她的心脏被锁的难受,强迫她平复激动的心情,但她看见了少女眼中慢慢褪去的疑虑,倒是轻松了不少。
  于情于理,她都不想让少女对她抱有疑心,于是便诚心将沦落至此的原因尽数诉说,要是她仍不喜自己停留此处,那也只能……“琴姑娘,你身上的荷包,怕是在路上丢了吧,之前想为你换身衣服的,可……”李冰璇正欲解释,屋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她的面色一紧,从凳子上站起身来,上前一步,又退回来,挡在琴镜湖身前。
  老人打开门,一边将食盒放在小桌上,一边随口道:“璇儿,又看书入迷了吧,还不来吃饭吗?”她将小菜和馒头拿出来摆在桌上,转头看向站在床前的少女,下一刻,老人的眼猛的睁大了,她几步跑上前,拉住李冰璇的手使劲将她拽到自己身后。
  “婆婆,你先松手。”
  “你是谁?!怎么进的李府!”严婆婆没有管少女的恳求,严肃的盯着受了重伤的姑娘。
  “咳,我……”
  “婆婆!你先听我说好吗?”李冰璇转到老人身前,拉着她的手,小脸恳求着看着她。
  “有什么好说的,她这身分明是江湖人的打扮,跑来你这躲难了,看这伤,要是她惹上的仇家是有名望的贵族,上门寻仇怎么办?李家是不怕的,但就怕把收留她的你推到风口浪尖上啊!”老人看着女孩哀求的神色,心一软,语气也缓了些。
  李冰璇知晓琴镜湖嗓子难受,慢慢把她的话简略复述了一遍,惹的老人又是一顿数落。
  “璇儿啊,你怎么还这么善良,处处为别人说话,她说的你就信吗?你难道忘了当初那些坏孩子是怎么差点要了你的命?”“我信她!”李冰璇坚定道,清冷的眸子罕见的认真看着老人。
  少女仍记得她的匕首落在了地上,而当她想起来转过身时,原本面向她的琴镜湖竟然背对着她,露出了受伤严重的后背,狰狞的伤口是没有道袍的保护的,致命的后心显露无疑,只要她有杀心,随时都能取走眼前之人的性命。而若是不诚心相待,琴镜湖又怎敢将生死就这样操之于她的手。
  李冰璇曾与死神擦肩而过,因而更知晓生命的可贵,她愿意救一个对自己坦诚相待的人,哪怕她与自己仅仅相处一天,哪怕她像是没有情感一样古怪。
  “你,你,不行!小时候你就被人骗到池塘里差点淹死了,这次又来了个陌生的江湖人,你又不会武功,万一,万一,”老人瞥了一眼少女身后的姑娘,迟疑了一下,叹气道,“你让婆婆怎样放心你呀。”李冰璇一言不发,静静的站在琴镜湖的床边,与婆婆对视。
  老人终究是先心软了,毕竟面前几乎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少女,她揉了揉李冰璇的螓首,“你这孩子,真是要气死婆婆了,难怪你中午让我多带些食物回来,没想到是藏了个人。”少女愧疚的垂下了头,但站姿依然挺拔,她必须要婆婆让步,不然若她逼走了琴镜湖,依她现在这幅样子,在夜凉如水的外面怎能过活。
  衣袖被人从后面拉了拉,少女转头,她看见了琴镜湖那失去血色的嘴唇微微抿着,她那匀称的手臂死死捂着心口,但苍白色的脸上却绽放出了一丝笑容,比先前所有的表情都要真实。
  “没事的,不用麻烦你的,你能收留我到这,已经是救了我一命了。”李冰璇摇了摇头,她执拗的挡在琴镜湖身前,抬头坚定的看了一眼严婆婆,喉头滚动了一下,清冷如玉的脸上突然涌上一层不正常的红晕。
  老人看着少女坚定的目光,恍惚似的睁大了双眼,她坐回椅子上,无奈的叹气,“罢了罢了,璇儿,你这副坚定的模样,真像当年的小姐,老婆子知道是劝不动你了,只是,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再受伤了。”“你叫琴镜湖是吧,原谅老婆子我多疑了些,只是璇儿这孩子受了太多苦了,她能活着长大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哎……本瞧着你心肠也不是坏的人,既然璇儿都这么坚持了,要是你不嫌弃小屋鄙陋,就先在这住下吧。”严婆婆缓缓道,她看着琴镜湖略显僵硬的面庞,眼神中带着些歉意和恳求的意味。
  “和这孩子搭个伴也挺好的,至少她也不用整天寂寞的和书做伴了,老婆子人老了嘴碎,先前有冒犯的地方,姑娘你也不要放在心上,难得第一次见璇儿有这么上心的人啊,姑娘,希望你不要辜负璇儿的一番好意。”听着老人的话,看到她眼中的复杂情绪,琴镜湖心中痛的厉害,那三分歉意和恳求意味的眼神,烙的她胸中情绪翻腾不息,鼻梁向上涌动着一股热流。
  纵使心锁不断发威,让她藏在被子里的手攥紧了胸口,但琴镜湖仍然笑着轻声应着,“您就放心吧,救命之恩,镜湖一生难忘。”她说着。热热的,陌生的液体滑过她秀挺的鼻梁。
  而在身体深处,“啪”的一声清响,望着老人和少女的身影,琴镜湖一时间愣在了那里,悲喜交加。

  番外 微芒下 (李冰璇番外)
  幕间九
  锁情的道链竟然断了一根。
  琴镜湖躺在床上心绪难言,她自云锦山盗取道门至宝篡天仪后一路向陇西奔行,又与西羌的部族首领们斗智斗勇,本以为九境清微玄天真言之玄妙,游历尘世再无消解忘情之法,不曾想却在这里断了一根。
  她将手放在面额上,嘴角弯弯,那是她熟练掌握的假笑,但是当感受到细腻的肌肤在掌心流动,一副美人浅笑的模样在她脑海中浮现。
  琴镜湖的心跳加快了些,她突然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情绪,就像是很小很小,那时还不是掌门的师尊亲自跑一趟下山的路,只为给她买一根糖人宠她的时候。
  只不过现在的师尊,早就与当初判若两人了。琴镜湖没有意外的发现自己对于这本该伤感的事毫无情绪。
  毕竟只是断了一根道链,她还能奢求多少呢,琴镜湖转头看向另一张床上熟睡的少女,她要留在这个名叫李冰璇的少女身边。
  既是为了报恩,也是在希冀解开更多锁情的道链,琴镜湖还记得师尊在她面前一点一点变得冰冷无情的样子。
  长老们说,只有在心底彻底的太上忘情,才能在感性和理性中做出正确的取舍,保证道门的长久不衰,可当人没有了情绪,那还能称得上是人吗。
  这也是琴镜湖不愿留在道门中的一个理由,哪怕她已经几乎是公认的下一代道门领袖。
  年轻的姑娘趁自己还有反抗无情无心的念头,从道门逃了出来。从此道门再也没有名为琴镜湖的大师姐,江湖上倒是多了一个半个无情人。
  ……
  天渐渐亮了,琴镜湖感知到严婆婆慢慢起身,穿上衣服,拎着空空的食盒走了出去,她开门的声音似乎停顿了几秒,琴镜湖知道老人是在看向自己,纵使少女信赖她,但老人看起来依旧抱有担忧。
  听老人昨晚的劝说,那个叫李冰璇的少女似乎年幼时差点被一些坏人害了性命?
  琴镜湖等到老人关上门后慢慢睁开双眼,她也不是没有陪师傅下山历练过,见过不少死里逃生的人性情大变,甚至疑神疑鬼的例子。
  云锦山下绵河的下游佑村曾经遭过绿林强盗的洗劫,在外游历时听到风声的师傅便带着她前去行侠仗义,赶到的时候恰好从刀口救下了一户姓王的村民性命。
  但是两年后,当师傅带着新收的小师妹云游归来再次路过时却发现,当年那户王姓村民早就家破人亡了,从旁人的口中才知道,强盗将刀架在他脖子上的场景经常在这个老实懦弱的庄稼汉梦里出现,将他折磨的痛苦不堪。
  直到有一次,他后来的娘子本来听到他晚上在床上睡着时胡言乱语,想下床给他倒杯水的,没想到因为隔着帷幕看不真切,却被惊醒的他当成了梦里的强盗,抓起床头上他娘子为他裁剪衣服的剪刀就狠狠插进了女人的胸口。
  等旁人因为那声惨叫踹开他家的门时,只看到了一个满眼不敢置信的倒在血泊中的身影,而那个庄稼汉径直跪倒在她身边。
  自那以后,这个捡回一条命的幸运儿就疯了,他再也没出现过在这个村子里。
  若是小时候便挣脱过死神的怀抱,那这个李冰璇该是有多么的可怜,她在永平侯府里的地位又是多么的底下,可她竟然还能通过三言两语如此毫无保留的信任自己……琴镜湖心中涌起一阵痛楚,将她眼角的湿润彻底蒸干,让她清晰而冰冷的明白,共情的能力,现在的她还不配拥有。
  又过了半个时辰,琴镜湖听见少女梦呓般的嘟哝了几下,纤细的藕臂从被窝里探了出来,粉嫩的玉指交错在一起像是一朵晶莹的雪莲。
  “呵啊~呵~”
  少女打了个哈欠,慢慢从床上下来,琴镜湖听到她朝自己走来的脚步声,又闭上了双眼。
  小小的,柔软的手掌贴在自己的额头上。
  装睡的姑娘忍不住颤了颤,自小到大,只有师尊和小师妹对她这么亲密过,可事已至此,她便直接睁开双眼,才发现面前银白色长发的少女有些不好意思,但小脸紧绷。
  “你感觉怎么样了?我怕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又没有及时的治疗,别发烧了才好。”“比昨天好多了,谢谢你。”琴镜湖笑了笑。
  李冰璇努力崩起的神色霎时间解冻,她看了几眼这个姐姐与昨日有少许不知道哪里不一样的笑容,犹豫了一会儿才道:“你先躺好,我去煮点米粥。”“我听你的。”琴镜湖眨眨眼睛,少女比她的小师妹话能少不少,可要是她的小师妹在这里,可不会像她这般会照顾人。
  李冰璇在厨房熬粥的时间很长,等端上来时,琴镜湖才发现粥熬的十分的软烂,油脂在粥的表面结了层透明的膜,一股米香扑面而来。
  她被少女搀扶着在桌边坐下,其实琴镜湖现在的情况除了动用武力,已经可以独立行走了,但因为被人照顾的感觉十分的好,受伤的姑娘自然选择享受。
  “琴……琴姑娘,你尝尝吧,我熬的久了点,以前听婆婆说,粥熬的越久越香。”“嗯。”琴镜湖点点头,小口咽下吹凉的一勺米粥,回甘的滋味立刻在舌尖绽放,“粥熬的很好喝,你的手艺真的很不错呀,冰璇,真是感谢你这么细心的照顾我了。”少女三两下咽下自己碗里的粥,擦了擦嘴,清冷的脸上飞上两片红霞,这好像是这么多年除婆婆外的第一个人在夸奖她。
  “你……你先吃着……我……我去给你拿药。”少女笨拙的从桌边站起身,拿起了墙上挂着的一个黑色斗篷套在身上。
  李冰璇转身走出门,琴镜湖随之立刻悄悄放下了勺子,她想到老人昨晚说的那些差点要了李冰璇命的坏孩子们,如果少女的处境如此艰难,她又如何替自己要来处理这么严重伤口的药呢。
  算是好奇这个盛名在外的永平侯府,也有担心少女的遭遇,琴镜湖拿起另一件挂在墙上的暗色披风,悄悄跟在了少女的身后。
  李冰璇走到了小林子的出口处,她左右看了好几眼,才将斗篷套在了身上,小步快速的朝外面走去。
  琴镜湖用黑色披风将自己包裹起来,虽然胸口明显紧了不少,但还能凑合。她往前走着,才发现永平侯府里的楼阁气势十分宏伟,比之其他达官贵人的府邸有过之而无不及,李冰璇所住的小屋相比之下就像是乡里的郊外。
  琴镜湖记忆中跟着师傅去过几次这样的大宅子,里面同样有很多穿着锦衣的,富态的人,师傅称他们为施主,而那些现在看来是官员的人叫师傅仙师。
  只不过那些官员的府邸还没有能比永平侯更大更气势磅礴,兴许是北方寒冷的原因吧,永平侯府多假山,屏障,没有南方林园一览无余的空旷,可这正好给了琴镜湖隐藏身形的条件,这里是侯府后院女眷居住的地方,因此也没有高手来看守,但让那些妇人发现自己也绝对是一件麻烦事。
  杨柳边上的阴影里,琴镜湖的目光倏地望向了侯府远远的门口,依她的功力听觉,那里似乎产生了不小的骚动,不过她很快便收回了注意力,因为这与她目前的所作所为毫无关联,眼下李冰璇才是最重要的。
  一路上,琴镜湖明显的发现,少女也如她一样在有意躲避着侯府中人,有时甚至躲在小巷里等外面没人了才匆匆走过。
  可不仅如此,少女好像还不认识府中的药房所在地,兜兜转转了好久,琴镜湖默默数了数,少女至少绕了存储后厨食材的小房子三圈,五次回到名为西陵的小园子,可即便这样,折腾了好久,终究还是让她找到了府里的药房。
  那是个古色古香的木质建筑,隔着两间屋子隐在阴影之下的琴镜湖都能闻得见里面浓郁的药香味。
  李冰璇紧了紧斗篷,迈步走了进去,琴镜湖也移到药房的后门,那里开了一扇窗,能听见里面清脆的捣药声。
  “哒哒哒……”
  “你好,我要些治刀……哦不,就是一道挺长的锐器划伤的伤口,有没有那种止血化瘀,不留疤的,嗯……还有止疼的药粉。”琴镜湖倚在后墙上,听到最后,她按着胸口,嘴角微微翘起,这大概是被人关心的感觉吧。
  她能听出少女的迟疑和陌生,似乎从没有来过这里,没有跟药房里的人打过交道。
  “你谁啊,府里还带着个斗篷,怎么,哪家公子小姐的奴婢,还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一个年轻的,带着嗤笑的男声在原来捣药的地方响起。
  “我问你有没有药粉。”
  少女沉默了会儿,又问一句。
  “切,止血化瘀祛疤的药粉,我这药房里要多少有多少,你当永平侯府是何许人家?别说这些了,就算进一步让皮肤白皙如初生婴儿般的药粉,我这里配得出来的样式也不知凡几!”“但问题是,我为什么要给你呢?一个为自己求药的,连面貌都不敢露的下人,肯定是被哪个主子打的鼻青脸肿,甚至划伤了,然后偷偷过来想讨点药治伤。”年轻人的目光在李冰璇窈窕的身段上扫视了几遍,目光却又渐渐火热起来,他从案几上起身,走到少女跟前。
  “刚刚没仔细看,现在才发现啊,你这奴婢的身材看起来不错啊,声音还这么好听,莫不是想勾引老爷们才被夫人们打伤的。”李冰璇斗篷下的身子感到一阵恶寒,她退后了好几步。
  “自己脱下斗篷,让我看看你这身材怎么样。”年轻人绕着少女转了一圈,目光在她裸露在外的小手和小腿上停驻了许久,咕嘟的咽了一口唾沫,“也许我能给你一个机会也说不定呢。”“无耻!”少女气的全身发抖,她攥紧了拳头,“你那么欺软怕硬,在那些……那些公子小姐面前谄媚,在其他人面前就趾高气扬,就不怕……就不怕我是那个人的女儿那般的人物来治你的罪!”倚在后门上的琴镜湖握紧了拳头,若是李冰璇发出了一声尖叫,她也管不了背上的伤和陌生人暴露在侯府的后果了,拼了命也要救出少女。
  “哈哈哈哈!那个人,哪个人?侯爷是吧,就你?别装模作样了,几位李家的小姐我又不是没见过,个个都是天仙子一般的人物,哪会像你一样藏头露尾?”“你!”少女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平复下头脑的阵阵晕眩,她还是有求于对方的,体内的病根让她不能情绪过激,“算了,我可以拿钱买,怎么样?你开个价。”“钱?呵,你当唐某还差你那点小钱?我在这药房当值,管家可是我亲叔叔,谁稀罕你那点破钱,我就要点不一样的~”年轻人不屑的说完,玩味的看着李冰璇,他觉得自己已经吃定了面前的美婢。
  “呦,怎么,你还不服气?”男人的手伸过去就想掀开少女的斗篷。
  可事情变化的很快。
  年轻人话音刚落不久,药房里有急冲冲的跑进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他见着年轻人,不管不顾冲上去就是一脚。
  “不好好磨药在这愣着干嘛!你这逆徒!我真是要被你……”老头跳着脚骂了几句,又呵斥道,“哎呀哎呀算了算了,刚刚有人通知我,大公子的未婚妻刚刚已经到我们府邸了,你还不赶紧收拾收拾随我出去迎接。”屋外的琴镜湖想起了之前察觉到的喧嚣。
  “不是明天才能到吗?”年轻人捂着小腿不解的呻吟。
  “谁知道呢,也许那江南的马车脚程快了呢,你给老子快点,府里已经派人给大公子传信了,大公子正好也该从军营历练回来了。”“还有你,你是谁家的下人啊,赶紧回去!”老人咋呼呼的看向了斗篷下的少女。
  李冰璇回味了一会儿老人的话,缓缓的,将自己的斗篷摘下。
  柔顺的银白发丝像瀑布一样散落开来,欺霜赛雪的肌肤一寸寸显露,在场所有人都从那高雅的面庞上感受到了一股清冷孤寂的味道,让人心底惆怅而生出莫名的情感。
  少女的双眼闭了一会才睁开,秋水般的眸子中荡漾开去朦胧江南般的一丝愁绪,显露出底下牢不可摧的坚冰。
  “少……少夫人?”
  绝美的脸庞镌刻了江南的烟雨诗意,那是种完全不同于陇西的美,老人目瞪口呆的看着李冰璇,结结巴巴的道出了心声。
  “我不是她。”
  “对……对对,少夫人怎么可能会穿一身斗篷呢……”老头喃喃自语着,他心底不知是庆幸还是惋惜,只是他觉得纵使是见到听府里人吹捧的美的上天的真少夫人,也不可能有此刻眼前的人儿漂亮了。
  “我是她的……护卫。”李冰璇迟疑了一会儿,压下心底的屈辱感,“她加快了路上的速度,为了保护她,我受了点伤,所以来要点治武器划伤的药。”“哦哦……是这样,唐谦!没听到吗!赶紧给人家拿药!要顶好的!”老头扭头呵斥了句年轻人,眼睛仍牢牢盯着眼前的少女,心里满是激动,如果她不是少夫人的话,说不定他还有点机会,虽然他已经老了,但他的心依旧年轻。
  “啊……啊?!好的!”年轻人擦了擦流到嘴角的口水,一步三回头的跑到柜台下方抓药去了,此刻他的脑海中满是少女掀开斗篷那一刻的画面,那些他口中的天仙子般的李家小姐,在此刻眼前的少女面前竟如燕雀般可笑。
  “嘿嘿,姑娘,请问姑娘芳名啊?老朽丁啊不,在下丁一,还会些医术,由擅外科,听姑娘说受了伤,如若不嫌弃,不妨让在下给你看看。”老头整了整衣襟,捋了捋小胡子,像是找到梦中情人的小伙子一样滑稽搞笑。
  “不用了,谢谢。”李冰璇不自然的后退了几步。
  “姑娘还怪有礼貌的呢,不妨事的,在下的医术高超,要不然怎么会被请进这永平候府呢,嘿嘿,要不……”“姑娘!姑娘!”年轻人从药柜后走出来,一看到师傅和那美貌少女攀谈着,心中一紧,热血冲上脑门,被美色弄昏头脑的他赶紧大声呼喊,“姑娘,你的药我给你包好了,在这里。”李冰璇看了他一眼,赶紧接过那个油纸布包好的药袋,对着两个跃跃欲试的男人小声道:“我去找我的同伴了,你们去前厅迎我家……小姐,小姐吧。”年轻人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还想上前说些什么,却被老人一把揪着耳朵拽了回来,“逆徒!还想反了老子是吧,连老子说话还敢打断,我看你是皮痒了!”唐谦有苦说不出,刚才确实是他看见美女糊涂了,可是被挨了好几下揍他才渐渐清醒过脑子。
  “停停!师傅别打了,她不对劲啊!”
  “什么不对劲!我看你是精虫上脑了!”
  “哎呦!师傅您饶了我吧,那女的之前就来了,我,我调戏了她几句,她挺生气的,即使这样也没有摘下斗篷来,怎么您一来她就显露身份了呢?”“而且她,她之前跟我说,就不怕她是侯爷女儿那般的人物,如果她真是一个护卫的话,岂敢说如此大胆的话。”老头的手停在了半空,他仔细一想,习武之人确实很少如少女那般身姿窈窕,就算是她练的是传闻中的那些高阶功法,那也为什么要戴着斗篷来取药?作为少夫人的仆人,在府里的仆人中也是独一档,堂堂正正的说明来意就好了,难不成害怕我们不给她药不成。
  可是这姑娘看着确实不想陇西人的样子啊,怪哉怪哉!她有如此美貌,少夫人也敢带过来,就不怕大公子看上了这个美貌的护卫?
  至于那头靓丽的银白发丝,却非但没有成为他们厌弃的对象,反而是那抹绝色中最亮眼的一笔。
  老头心中疑窦丛生,他松开揪着年轻人耳朵的手奔到门口,那道倩影却早已消失不见了。
  他的心中突然有些发慌,转头跟徒弟一对视,年轻人畏畏缩缩的瞅了他一眼,嗫嚅道:“师傅,好像,您还说我们要去,要去迎一下刚进府的少夫人呢!”“哎!坏了啊!”老头子狠狠的拍上了年轻人的大腿。
  倚在后门的琴镜湖微微一笑,裹紧了身上的暗色披风,几步便不见了踪影。
  幕间十
  此刻,侯府主事厅堂里挤满了李家的亲眷,许多年轻人站在长辈的椅子后面望向最中间那道靓丽的身影,一个披着锦织袄的黑发年轻女子正柔柔的站在那里。
  “付雨欣,见过侯爷,还有夫人。”年轻女子面色有些苍白,但还是坚持弯腰向最上方的李牧和甄卿做完礼节。
  永平候看着这个来自江南的姑娘,面露心疼之色,军中之人总看不惯文人那套条条款款,到底是马上要成为自己儿媳妇的人,他几次想开口让付雨欣停下来别管那些繁文缛节,注意休息好身体。
  可每次他想开口,甄卿却都按了按他的手,示意他等一下,直到中间的姑娘做完了一套礼节。她倒不是有意为难自己的儿媳妇,照乾和付雨欣的结合,不仅门当户对,而且这付雨欣也是在朝堂上出了名的孝顺贤惠,她是越看越满意,只是这礼节是付雨欣对她的尊重,让她更能感受到自己是这个家唯一的妻子,李牧唯一妻子。
  “好孩子,赶紧起来吧。”甄卿快步走上前,扶起来自江南的姑娘,又欣慰又疼爱的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这一路上车马劳顿的,真是苦了你了,陇西这里也不比江南,天气冷,等下我让后厨给你做点好吃的补补。”“谢谢夫人。”姑娘含笑回答。
  “真是个好孩子。”甄卿看着付雨欣柔柔谦顺的样子,心中爱惜极了,干脆把着她的手一起到座位上坐着。
  “好了好了!你们都散了吧,新人看也看了,一会儿照乾来了你们还在这里聚着吗,都去干自己的事去!”李牧吼了几声,将小辈们驱赶走,事实上聚在这里的大部分都是些李家的年轻人,大家都想看看照乾哥未来的妻子长什么模样。
  “咳,雨欣啊,这几天你好好休息,一会儿照乾那小子就到了,你们正好认识认识,之前光看过了画像,这次正好看看真人。”“李伯伯,照乾哥是极好的,至少,雨欣没见过像他那样出身公侯之家却愿意到军中历练的,所以很钦佩他。”“哈哈,男儿志在四方,我可不希望照乾走我这条侯爷的老路,我倒希望他能长大后替陛下开疆拓土,所幸照乾也不负我厚望,主动要求去参军……”李牧对自己的长子十分的满意,扯了几句,又随意道:“雨欣,你祖父身体还硬朗吗,上次进京时他还要我寄几条陇西特产的肉干给他呢,哈,也不知他那牙口还能不能嚼得动。”“啊,李伯伯,这件事祖父让我告诉你,花雕说很好吃。”“花雕是谁?”
  “他养的一条猎犬。”
  李牧面皮抽动了几下,像是一拳打在了空气上,而甄卿看着她们说笑,眼光闪烁,付雨欣的祖父是肖天仪那个时代的人,两人从年轻斗到年老,一直都是死敌,朝堂上两人分别代表了新贵族和旧贵族两股势力,在肖天仪被那个女刺客刺杀之后,付雨欣的祖父自知陛下的秉性,很快也称病退休了,但他是在绞杀完旧贵族残留势力后才退休的,所以在朝堂上留下了大量的人脉资源。
  所以,在陛下亲自培养的那几个人成长起来之前,与付家交好,无疑可以享受到付雨欣祖父的政治资源,联合两家的实力,说不定可以让照乾在仕途上更进一步。
  而另一边,李冰璇匆匆忙忙的跑回小林子,她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油纸袋,幸好真如那边的老头所说,好多人都去一个地方接李照乾的未婚妻去了,她一路上没有遇到多少人。
  李照乾?那个当初差点杀了自己的,主使者……他要结婚了吗?
  少女感到一阵恍惚,时间过的竟如此之快,那个冬日飘雪的下午还历历在目,飞溅的碎冰与童稚的笑容,凄厉的哭喊与恶毒的诅咒。李冰璇摘下斗篷用力摇了摇头,银白色的发丝如流动的水线一样左右摇摆。
  为什么还会想起这件事情,她明明看了那么多的小说,那么多的诗词,那么多的话本,还忘不掉十一年前的惨剧。
  别想了!别想了!英招还等待着自己去敷药呢,啊不对,什么英招,是琴镜湖呀,少女拍了拍小脸,自己怎能把小说代入现实呢?
  推开小门,穿着绿衫的人儿正端端正正的坐在床上,似乎是在打坐。
  李冰璇解开油纸包,里面是已经研磨好的雪白的药粉,看来应该是外敷就可以了。
  “你回来啦。”琴镜湖睁开双眼,装成打坐完的样子,微微笑道。
  “嗯,给,这是治你背上伤疤的药。”
  琴镜湖接过了,放在鼻尖嗅了嗅,“好家伙,百年生的田七,血竭,冰片……这么大气,只能说不愧是侯府。”“大恩不言谢,我先处理伤口。”
  李冰璇颔首,起身为受伤的姑娘让出位置,她走出了房门,仰望着被树荫圈起来的天空。
  湛蓝色如宝石般平静,隐隐能听见远处传来鸟儿传来的几声啼鸣,少女的心思随之飞扬。
  那个嫁到永平侯府里的姑娘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少女看的书不少,自然知道门当户对的道理,在陇西这一片,没有比永平候更为尊贵的呃存在了,所以新娘子应该是来自其他地方。
  来自北面的燕赵之地?还是江南的水乡?又或是更南端的存在,听说那里有个沐王府,似乎比永平候更得圣眷,小时候好像看过一起朝廷的邸报,有个大官想要娶沐王府的长女,结果去相亲的时候,他家的公子被那个姑娘给揍了一顿,成了丑闻。
  那位沐王府的姑娘估计和李照乾门当户对吧,都是镇守一方的诸侯之家,嗯,李冰璇肆意的想着,心底却渐渐涌起一阵奇怪的情绪。
  她将头发垂在肩前,轻轻抚摸着柔顺的发丝,小说和话本中的人物形象在她脑海中一遍遍浮现,忠义的,勇猛的,年轻的,文弱的,奸诈的,帅气的,丑陋的……面孔千般变化,少女眼底不禁浮现出一丝憧憬。
  最终不知怎地,组合成了一个瘦削的少年模样。李冰璇眼神迷蒙,嘴唇轻抿着,又在心底涂涂改改的加上一些要求,他不需要有权有势,权利和势力会让人轻而易举的变心,他不需要有帅气逼人的面孔,清秀就行,太过俊朗会让他有招蜂引蝶的资本,他不需要出口成章学富五车,但也要恰尔好处的理解自己的诗词爱好,与自己产生共鸣,对了,他还一定要年轻!太过丰富的阅历怎能让自己安心?明明是两个人互相的,朦朦胧胧的,怎么能全被另一个人看透。
  “啪!”
  门突然被打开了,少女吓得哆嗦了一下,脸滚烫的犹如火烧,她站起身来喘了几口气,方才勉强维持了一如既往的清冷脸色。
  一股特殊的焚烧气味从屋里传来,李冰璇转头看去,琴镜湖肩膀倚靠在门框上面色苍白,额头上还残留着些汗珠,只不过她的那件衣服的两条袖子不见了。
  “当成纱布用了。”琴镜湖扯出了点笑容,湿润的发丝黏在她的嘴角,多了几分虚弱的味道。
  “是,是吗?”李冰璇有些结结巴巴道。
  “等伤口愈合就好了,那些浸满血迹的布,我拿去烧了。”琴镜湖长长呼了一口气,倒是没注意到李冰璇脖颈上残留的红晕,“还要叨扰你些时日了。”“没关系的,”李冰璇摇摇头,“我倒希望,我倒希望你能在这里多留一会儿。”“琴姑娘像是闯荡过江湖的,见识一定很多吧,能不能为我讲讲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呢?”“闯荡不敢当,但我倒愿意将我出来的所见所闻讲给你听。”琴镜湖看着李冰璇亮晶晶的眸子,突然有些内疚。
  “要不,就从你的宗门讲起?其实……我对你的身世也挺感兴趣的,嗯,当然不方便的话就算了,只是我看过不少书,里面对你们这些侠客都有描写……”琴镜湖沉默了一下,语气很轻,“有时候回想以前,就像是做梦一样,一年前的我,绝不会想到一年后的琴镜湖会是这般境地。”“我叫琴镜湖,是被道门收养长大的弃婴,道门是大秦最大的几个门派之一,性质就跟冰璇你看的书里的门派差不多,会武功功法,但并没有上面所描写的那么夸张。”“后来吧,长到记事的年龄,因为根骨好,就拜了一个年轻的长老为师,学习道门的功法。当时的师傅告诉我,道门要以匡扶天下百姓为己任,经常带着我到山下给难民施粥。”“难民?”
  “对,无家可归,无地可种的可怜人。”
  “一切都源于大秦与都铎的那场战争,还有吞并土地,收取高昂税务的贵族老爷们。当然,老天也没有可怜百姓,前几年不是旱灾,就是涝灾,我每一次随着师傅下山,看到的难民都是越来越多。”“好不容易等到都铎认输了,朝廷又发生了动荡。”“就是朝廷那场新皇继位以来最大的清洗?”
  “我不是很了解朝廷,偷听师傅与其他长老商议时才听闻,好像是旧贵族的头头被人暗杀了,好多当官的之后都皇帝被杀了头,流放去了,当时都铎使臣来京城的时候,我也跟着师傅去凑热闹了,后来刚刚回到道门里,京城便起了这场动荡,那个在辩论台上侃侃而谈的公子,之后也再没听见过音信。”“当时我还以为新的官员上任,百姓们能好过一点,可我错了,当我走出山门去施粥时才发现,无家可归的难民反倒更多了,那些师傅称为新贵族的人们,也并没有比之前的官好到哪去,都是一样的趴在百姓身上吸血。”“打仗死了太多的人,百姓疲敝不堪,吃了上顿没下顿,而当官的却享受尽了荣华富贵,山珍海味从不离筷。”“当时我就想,那些压榨百姓的官员太狠毒了,什么时候百姓能好过一点,少打一点仗,多繁衍生息。”琴镜湖顿了顿,突然用手按住了起伏的胸口,眼底显现出黯淡的神色。
  “最让我难以释怀的是,后来师傅带我去拜访的,却偏偏是那些过的最滋润的,压榨百姓最狠的官员,爵爷们。他们在一起谈笑风生,师傅传授他们道门养生的法门,很……很熟络的样子。”“明明道门兼顾的是天下百姓,可自从师傅成了掌门的亲传弟子后,长老们为什么要师傅频频与那些狠毒的人交好呢?”“那时候还年幼的我,一直想不明白。”
  琴镜湖目光幽幽的看着少女,看到她微微蠕动的唇儿,没有停下话语。
  “后来等师傅真的成了掌门,她才教导我,道门历经数朝长存的办法,便是不参政事,与权势者为善。太极两仪,虚实相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可是,那百姓怎么办?有权势的人站在百姓的哭声上笑,笑的让我厌恶。”“那是我第一次与师傅吵架,呵,当时好像还把小师妹吓坏了,那时的师傅变了,她修了新的功法,冷冰冰的,不再是我小时候最仰慕的师傅了。”“唔!”琴镜湖握紧了双拳,轻蹙着眉头,道链让她感受到窒息般的痛楚,她喘了好几口气,强行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待平复下来,她又恢复成了最初古井无波的样子。
  “后来我就想,道门的身份让我没法做成插向压榨百姓官员的尖刀,但我也一定不能辜负自己小时候相信的正义。”“道门生我养我,我明明不能背叛道门的……”李冰璇走上前,看着她幽深的双眸,轻轻握住了她骨节发白的双手。
  “由于我身为现任掌门,也就是师傅的亲传,权限大了很多,我的二师叔善占卜,一年前他曾让我转告师傅,陇西之地在这几年恐有变故,战事欲起,让她尽早安置好陇西的道门分舵。”“都铎的战事刚了结没几年,我不能让陇西再起战事……”“只要让陇西的羌人知道,世上还有能够改变一方水土天气的神器,那么他们兴许就不会为生存而挑起战争,为没有能种植粮食的土壤,为温暖的气候担忧。”“而我道门,恰恰有这样一件祖上传下来的宝物,可以逆转大范围的天候,白日之下生出雷暴,降雨菏泽大地,也可以驱散雨雪,让日光普照,是为篡天仪。”“琴姑娘,这,我听了会不会不好。”少女迟疑的问了一句。
  “无妨。”琴镜湖惨淡一笑,“这是祖师云游时在一名为雷瀑的峡谷之中寻得的天地至宝,会释放奇特的能量,寻常铁制兵器若是靠近便会牢牢的吸附在上面,它是道门秘而不宣的宝物。”“我原本想用此物去陇西西羌那里游说,换取和平,一开始算是成功了,但我还是太天真了,人心叵测,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和平,有的部族发起这场战争是为了报永平候坑杀数万族人的血海深仇,有的部族是垂涎从中原延伸到陇西肥沃领土,上面的财宝和美人,还有的是想借此机会吞并其他部族,成为新的西羌盟首。”“渴求不同,适合生存的土地并不是唯一的诉求。”“姜凰,算了,最大的部族首领原本答应了我的,但是其他几个次一些量级的部族首领不同意,争吵之下,篡天仪不知被谁一刀劈碎了,它破碎时产生了巨响。”琴镜湖眼眸中略过一抹后怕,“像是雷声,还有一道几乎肉眼可见的冲击波,以及迸发的烈火。”“等一切事毕,许多在场的部族首领死的死,伤的伤,甚至最大的几个部族的首领都死了不少,群龙无首之下混乱至极,不少人甚至当场拔刀相向,我则趁机往外跑。”“但是西羌好像把我当成了这场事故的刺客,一直追杀我,之后便是你见到的样子了。”“那你拿走了你师门的宝物,不会有事吧。”李冰璇心神沉浸在琴镜湖的诉说里,情不自禁的问道。
  “呵,当然有事,身为道门的大师姐,非但没有以身作则,反而不顾掌门的劝阻,盗走了道门的至宝出逃,这条罪名几乎都够我师门通缉我了。”“不过幸好,等我快出西羌地界的时候,听闻西羌内部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好几个部族开始掐起架来了,这场战争算是消弭与无形之中了。”琴镜湖低头喃喃,她坚持了心中的信念,却与师门的门规背道而驰,与这打击相比,玉背上的那条伤口给她带来的痛楚似乎都微不足道了。
  “我想我支持你,琴,琴姐姐。”李冰璇清冷的小脸上动容,这样活生生的例子,宛如小说中才能有的故事,竟然就在自己的身边。
  “谢谢。”琴镜湖迟疑了一下,还是放下了想去抚摸少女头顶的手,再次回忆是将她血淋淋的伤疤再一次揭开,她几乎都能想象到云锦山上师尊那失望而又愤怒的表情,小师妹不解而又不舍的目光。
  她这么做真的对吗?师尊可是将自己一手养大,亦师亦母亦姐的存在,可是她却为了自己,背叛了恩重如山的师尊,从小生长的道门,如果自己当初难得糊涂,一身只听师尊教诲……如今又是另一番结局了吧。
  少女的安慰并没有让琴镜湖沉重的心情减轻多少。但她还是换上了平常那副练习了不知多少遍的笑容。
  而另一边,永平候府的议事厅里,一个黝黑壮实的青年男子正半跪在地上在给侯爷和夫人请安。
  “父亲,母亲。”
  “照乾啊,你可终于来了,快看看,这位是江南付家的大小姐,付雨欣,也是之前我和侯爷为你订下的未婚妻。”甄卿顾不得和儿子嘘寒问暖一番,将他拉起后便给他介绍那位脸色稍有苍白的姑娘。
  “付姑娘你好。”青年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看了一眼娇美的少女便移开了目光。
  “照乾哥哥。”付雨欣似有些害羞,脸色微微一红。
  “父亲,我有事,想和你单独聊聊。”李照乾打完招呼后,目光直视着永平候。
  “什么事以后再说……”
  “母亲。”
  “好了好了,夫人,天色也不早了,你先带着付姑娘去认认她房间的路,准备一会儿用晚膳了。”李牧拍拍甄卿的手背,突然眨了一下眼睛。
  甄卿这才收回瞪着他的眼睛,绣鞋从他的靴子上拿开。
  待到二女的身影从厅堂里离开,李照乾又上前了几步,他看着父亲的目光有些迟疑,但沉默片刻后他还是开口了。
  “爹,您还记得,您的女儿,冰璇吗?”
  幕间十一
  长久的沉默。
  “怎么突然问起她了。”李牧冷淡的开口了。
  “爹,她还在吗?不,我的意思是,她当年没有死,还活着吧。”“你可以当她已经死了。”
  “不!爹,她还活着,她一定还活着,当年那件事发生之后,虽然我再没见过她,但爹不可能对她的死无动于衷,所以她一定还活着。”“闭嘴!”李牧低喝一声,猛地扬起了手掌。
  “爹,你打我吧,这是我应得的。”李照乾目光直视着永平候,看着那张刚刚还是儒雅的,此刻却满是狰狞的侯爷面孔,“犯了错就该受到惩罚,不是吗?营里都有这规矩。”“呼——”李牧看向窗外,长出一口气,慢慢将手掌放了下来,“这里是侯府,一会儿大家一起用晚膳,你的未婚妻也在,不能折了侯府的面子。”“我想去见见她,爹,我欠她一声道歉。”
  李牧没吭声,只是闭上了眼睛。
  “爹,你知道吗?我在营里结交了不少朋友,不少现在都如我一样成了军中将校,但我印象最深的,却是刚入伍时认识的一个士兵。”“他身体瘦弱,底子差,却一直拼命的训练自己,往死里训练的那种。当初,他与孩儿都是新兵里最精锐的那一批,也是最有希望选入千钧卫的人,但说来惭愧,每天早上不论孩儿起的有多早,总是能在练武场看到他挥拳的身影,军里练习扎马步,他一直扎到双腿几乎无知觉……”“没有好底子的人,生命经不起这种挥霍。”李牧面无表情。
  “父亲说的是,后来我问他,以他当时的表现,即使没有成为千钧卫,也能分配到一个合适的武职,为何要如此拼命。”“直到入了千钧卫,又和他成为了朋友,他才告诉我,他家里曾是难民,逃难至今只剩老娘和病弱的妹妹相依为命,他从军只是为了给这个家出一条活路,他想要赡养老娘,再把妹妹的病治好,风风光光的嫁出去,而不是再找一户难民凑合着过日子。”“他必须要入千钧卫,因为千钧卫给的钱多,死后抚恤也多,这样他妹妹才能寻个好人家,他还给我看了看他妹妹给他寄的信,娟秀的小字很漂亮。”李牧皱了皱眉头。
  “可后来我听他讲小时候逃难时的故事才知道,他妹妹竟是逃难路上捡来的弃婴,因为是女孩所以没人要,他们不忍心便抱了回来,视若骨肉亲人般的养着,甚至比亲的更亲,他为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甚至可以不要命。”“孩儿那时候便想到了冰璇,那个常常在孩儿梦中出现的妹妹。”李照乾握紧了拳头低下头,话语带着些哽咽,“我本是她血脉相连的大哥,应该关心爱护她,可我呢,却将她视若玩物,甚至一度让她差点死去!那时候,看着朋友憧憬的脸,孩儿羞愧的简直无地自容。”“小时候,照乾便总是后悔那一日的做法,稍稍长大,照乾还曾以自己幼时不懂事为自己开脱,可明事理之后,照乾才发觉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至亲的兄弟姐妹之间,怎能视对方如取悦自己的工具。”“所以照乾恳求父亲告诉我冰璇妹妹现在在哪里,自从那个冬天过后我再未从府中看见过她,我身为您的长子,应该正视自己当年的错误,去向她道歉,不论冰璇妹妹是否原谅我,孩儿自当无愧于本心。”“你……”
  李照乾抬起头,却发现父亲百感交集的看着自己,有欣慰,有遗憾,还有怀缅往事的追忆,沉默了良久,永平候才再次缓缓开口。
  “照乾,你倒是让爹放心了,当年的事啊,不怪你娘,其实都怪爹。”“冰璇,”李牧以手掩面深深吸了口气,“她——从未离开过侯府。”“她一直在侯府里?”李照乾瞪大了眼睛,“那她住在哪里?”“你还记得府里很久以前就废弃的马概吗?那里后来被爹命令着扩种了林子,她住的地方,就在那最深处。”“那个废弃的小屋?”李照乾终于从记忆深处抠出了点画面,那个又小又破,不遮风雪,丑陋无比的马概,而他的妹妹,竟然一直住在那里。
  “这件事,别跟你娘说,至少,别在她面前提起。”李牧缓缓坐在了椅子上,整个人仿佛都苍老了几岁。
  “孩儿……知道,就不能让冰璇过……”
  “不能!”永平候吼了一声,“你要顾及你的娘亲,她的感受,你是她的儿子!你怎么能让她伤心,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个家……”侯爷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眶微红。
  李照乾站了一会儿,父子之间一时竟无言相对。
  “父亲,如果没事的话,孩儿告退了。”
  “等等。”
  “你那个朋友,是不是叫王成宝。”
  “父亲怎会知道?”青年一脸愕然。
  “千钧卫是直属为父的,你那朋友前些日子突然暴毙的事我也有所耳闻,不过你可能不知道的是,王成宝的妹妹早就病逝了,后来的那些书信,都是他家房东的闺女替她妹妹写的。”“逃难之人,怎会有文化写出如此好字。”
  李牧叹着气走上前,从怀里慢慢掏出了一个令牌,重重放进长子的手心里。
  “这块令牌,你到时候交给冰璇,让她平时……让她万不得已的时候再用。”李牧的眼里带着疲惫与自责,“就说,是你给她的。”“这块牌子在为父身上带了十年有余……”李牧在心中喃喃,眼前却是一阵恍惚,京城的那个小屋,那当中的芙蓉花不知几次落入地上化成泥泞,不知是否还有当初的美好,只是人面,却早已不知何处去了……李照乾心绪复杂的走了,他的身影渐渐融入了夜色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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