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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情人】(6-10)作者:花满溪

海棠书屋 https://htsw.htsw.win 2024-07-19 19:51 出处:网络 编辑:@海棠书屋
作者:花满溪  第六章十二年后(1更)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指缝很宽,时间太瘦,仰头俯首间,十二年匆匆从指缝间溜走。   二零一二年的莫城,十二月底,隆冬。   千山鸟飞绝,雪深
作者:花满溪








  第六章十二年后(1更)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指缝很宽,时间太瘦,仰头俯首间,十二年匆匆从指缝间溜走。

  二零一二年的莫城,十二月底,隆冬。

  千山鸟飞绝,雪深江雾浓,树枝上挂起长短不一的透明冰棱。

  莫城东部佛葵镇,政府近几年耗资十个亿打造出一处旅游景点,位于若梅湖一带,南距莫城市区二十公里,北与闻名遐迩的陶城相接,东依连绵的山丘,面临西江。据说此处原是唐朝彩瓷的发源地,遗址面积20万平方米,经过整改修饰,取名为“佛葵窑”。

  佛葵窑虽是历史遗址,里边的景点却不仅限于残存窑场的窑址,其中的若梅湖沿岸风光令人目不暇接,亦是吸引五湖四海的游客前来的好去处。

  大寒,昨夜下起一场厚雪,室外温度低,哈气便成了茫茫的白烟,尽管如此天寒地冻,佛葵镇若梅湖畔,赏雪景的游客依旧络绎不绝。

  四处大雪覆盖,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白茫茫一片,湖心亭中有位佳人从清晨起便独坐其中,正在写生。

  她额前发丝齐眉,鬓间佩戴简单样式的复古发饰,如瀑般的乌黑长发流泻至腰间。

  佳人身上一袭古色古香的冬款汉服,上身为狐裘圆领的藕粉宽袖短袄,下身是由湖蓝、浅粉、暖白、淡紫、薄荷绿拼接成的襦裙,颜色虽多效果却是和谐美观,衣裙上皆绣着精致的手工乌绒花纹,令人频频侧目。

  服饰美,人更是出尘,如同坠落凡间的仙女,成为整个若梅湖中最使人惊艳的奇观。

  许多赏景的游客们走去她身旁,并不出声打扰,只是安静凝神地欣赏,正作画的林萝隔段时间起身走动休息会儿,朝身后的大人小孩们浅笑,不施粉黛的脸上五官小巧精致,气质古典温婉,众人盯着她心动出神,有游客误以为她是景点特派的模特类的工作人员,要与她合影,她微笑摇头,解释自己只是一个汉服爱好者和绘画作者。

  她朝冰凉的手掌呼了几口热气,接着望向远方的古塔与白雪皑皑的山脉,弯腰用毛笔蘸灌中半结冰的颜料,泰然自若地勾勒线条、填充水彩,忘我地继续投入手中未完的收尾工作。

  待到薄暮时分,作品完成,大雪后的若梅湖畔半湖风光在叁尺长的宣纸上像活了一般,真切得令人叹为观止。

  林萝起身,活动活动已经快要冻僵麻木的腿脚,十几个水彩颜色小罐,各样大小毛笔摆放在小水桶中,旁边一位穿着儒雅的男士温声问她需不需要帮忙收拾,林萝摇摇头,对他笑了笑,说要自己来。

  等到全部整理好,已经到六点,夜的轻纱不知不觉地遮掩了远远近近的一切。

  往回走的路上,手机在布包里震动,她接起,是江小姜的来电。

  “小林子,你到哪儿啦?”江小姜踢掉鞋子,窝在“胡桃里”清吧的一个大沙发里,少年男女围坐在她身旁,她小小地尝了口红宝石色的杨梅酒果酒,清脆的声音很是嘹亮,她撒着娇,“你快来,今天是我的成年礼,你作为见证人怎么可以迟到?”

  林萝站在临街的马路边,正招手打的士,水母状的乳白色路灯灯光映照在她脸上,芳华动人,她是湿漉的黑夜里一抹难以忽略的光亮。

  “正火速赶来,等我。”林萝吸吸鼻子,一辆的士终于款款在她面前停下,她将随行物品放到后备箱里,坐上了车。

  “快点哦,小林子,我发小特想见你。”

  林萝戴上白色耳机:“哪个发小呀?”

  她朝冻得通红的掌心哈气,搓搓手背,从包里掏出一只膏药来,涂抹因长冻疮而皴裂的部位。

  她瞧了眼膝盖上装着画轴的水墨色锦袋,心满意足,一天的努力是值得的,雪景中的若梅湖畔与佛葵镇,宛如仙境,她猜小姜一定会喜欢。

  “就是叶明扬啊,常跟你说的那个,你知道吗?我刚和他聊天,发现他妹妹是你的忠实读者,你知道他刚刚怎么吐槽你的吗,他说‘小林子’不是个太监的名字吗,我靠,我好说歹说,他偏不信你是个万里挑一的美人,你平日又不爱跟我拍照片,嘿,急死我了,我连为你代言的证据都没有,你赶紧来,替我亮瞎他的狗眼!”江小姜同学此时语气很是猖狂。

  “……”虽然这些年对江小姜活泼灵动的性格与调皮随性处事作风已经见怪不怪,林萝仍是汗颜地抚额,无奈地低声道,“小姜,你当初不是答应我保密,不跟人说的吗?”

  “哎呀!”江小姜努努嘴,纠结地瞄了正和朋友门摇骰子的叶明扬,她后悔地轻轻打了自己嘴巴一下,委屈地解释自己是如何卖了她的,“我不是故意的,我错了嘛,你别生气噢,我就是看他那副嫌弃你笔名的样我就急得不行,我一急就忍不住告诉他你是我朋友嘛……”

  “好,这回原谅你,谁让你今天是寿星,你最大。”车停了,林萝从口袋里掏出十元钱给前排的司机师傅,一路不知道盯着上方后视镜看多少次的师傅回头找了她两元,直勾勾瞧了她几眼,咧嘴由衷夸道:“小美女,你是明星吧?冰天雪地的,你小胳膊小腿的抬东西方便吗?需不需要我帮忙把东西给你送进去?”

  林萝挂断电话,礼貌地回以微笑,对方强调说是免费,林萝摇摇头说谢谢好意,怀里抱着画轴,独自下车去取后备箱的画具。

  走进“胡桃里”,她将画具存在前台,进洗手间洗手消毒,才往全场最热闹的角落走去。

  “小林子,你可算来啦!”望眼欲穿的江小姜一眼看到她,从沙发上跳起来,脚飞快套进雪地靴中,冲过来一把抱住她。

  江小姜摸摸她后背上跨背着的锦袋,好奇地问:“小林子,这是啥?”

  林萝将背上的礼物取下来给她,“呐,生日快乐!”

  “给我的?!!!”江小姜傻乎乎地取出里边的画轴,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打开,直到全景都展现在眼前,她不可置信地尖叫,欣喜若狂地高呼,“我的天呐,我的天呐,好喜欢啊啊啊啊啊!好美!我爱死你了小林子,你对我最好了,我要把我爸那幅土的掉渣又碍眼的《龙凤呈祥》扔掉,把这个裱起来挂在我家客厅里!”

  江小姜爱不释手地抱着画冲向沙发边,扬眉吐气地给一群刚刚不信自己有个漫画家朋友的人看,在众多的哇哇惊叹声中,她洋洋得意地戳戳少男少女中一高个子男生的头,“睁大眼睛瞧瞧吧你叶明扬,你以后还敢不敢大放厥词?”

  那男生穿着件清爽的白色休闲羽绒衣,眼神格外干净清澈,他的目光落在林萝身上,通透且炯炯有神,林萝被他瞧得不好意思,主动跟他打招呼,“嗨,我也是小姜发小,我叫林萝。”

  “小林子,你别搭理他。”林萝被江小姜拉过去,坐在一群人中间,她从小好静,其实不大习惯这么多人在身边,不过她也深知,有江小姜的地方,是很少有“鸦雀无声”这种东西的。

  叶明扬脸上绽放出阳光闪耀的笑容,露出的小虎牙使得容貌有几分俏皮,他撸了把还在咋咋呼呼的江小姜,在她的抗议中快乐地朝林萝眨眨眼睛,直率爽朗地说,“小林子,久仰大名,我妹妹特别喜欢你的作品,尤其是《英雄养老院》和《我们的家——爷爷、爸爸和落落》,家里有个书柜,专门放她集齐的漫画,她平时怕我们碰,还落锁呢……我之前一直以为小林子是个老头子,没想到你原来这样年轻,年纪居然比小姜还小。”

  “找死啊叶明扬,不可以说女孩子年纪大!”小姜气急败坏地挥拳。

  “呵,你是哪门子的女孩子,女汉子差不多!”

  林萝见他们冤家似的打打闹闹,颇为忍俊不禁,她端起桌上的热饮暖暖手,长冻疮的地方痒痒的,叶明扬目光扫过她的手,片刻出神,林萝不露痕迹地用衣袖挡住,真诚地说,“感谢令妹的喜欢,作为作者,我非常荣幸。”

  ————

  中间十二年的风景,都在落落的画里。

  女大十八变,她长大啦!

  第七章千与千寻(100珠加更)

  “胡桃里”以酒吧、餐厅、咖啡馆混血儿的新融合模式,打造一站式娱乐新体验,在莫城是比酒吧更具文化氛围的夜生活新地标。

  清新可爱的小歌星在唱台上哼唱,白衬衣黑西裤的男士坐在钢琴曲旁优雅地伴奏,如潺潺流水的音乐缓缓倾泻而出,曲调柔如冬日暖阳,盈盈亮亮,那旋律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辽阔湖面,干净、生动、温情而平和。

  淡黄色的向日葵地毯上,坐着一群少男少女,他们围着古朴木质长桌,长桌一旁的食物像山般堆得老高,他们边吃边兴致盎然地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

  “来来来各位预备备!抽牌啦!”喝完叁瓶低度数果酒的江小姜,脖子以上的皮肤染上绯红,运气极坏的她已经连续被惩罚了七八轮。

  死党们对她从小到大的那些事儿一清二楚,没人明知故问地拷问她,于是都坏心地让她喝酒,她心里那股不服的劲头翻涌着都冲到喉咙那儿了,杀红了眼,摇摇晃晃地站起,将洗了好几遍后迭放整齐握在掌心的扑克牌一一让大家抽。

  叶明扬第一个抽。

  江小姜婴儿肥的脸上光泽娇嫩明艳,齐刘海下一双水灵的大眼睛滴溜溜的,她不怀好意地朝他坏笑,叶明扬目光流转,沉思着挑挑眉,“江小姜你可别诈我,不会有鬼吧?”

  江小姜拿扑克的手装腔作势地扇了下他脑袋,叶明扬往后瑟缩,只听见她急不可耐又气呼呼地说,“哎呀,叶明扬你别磨磨唧唧的,大家都等你呢,你是不是男人啊!”

  叶明扬闻言伸出手,不显山不露水地抽出最后一张牌,往桌上一甩,一个黑桃4。

  他春风得意地说,“你哥哥我可是京城一中本届男生中被票选数额最高的阳光大少,你说爷是不是男人?爷不仅是男人,还是名列前茅惊为天人那种!”

  江小姜伙同几个男孩故意嘘他,“晕,还好我转学得早,没去一中,一中的女的真可怜,年纪轻轻就全瞎了。”

  该林萝抽牌了,叶明扬伸个懒腰,往后靠靠,双臂弯着脑袋枕在上头,朝始终安静乖巧的林萝笑笑,没再说话。

  江小姜将剩下的牌杵到林萝跟前,眼睛贼亮,兴奋地说,“小林子,该你了!”

  林萝最后一个抽,她面不改色地直接取了第一张牌,瞄了眼,浅色的眼眸里掠过几分惊讶,不过几秒后变得释然。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概率问题,她不可能一直是赢家。

  “好了好了,该亮牌了朋友们!”牌都已选好,接下来一起出示自己的牌面,大家都将自己的牌面摆在桌面上。

  叶明扬看向左边林萝的牌面,红桃4,他笑了笑,轻轻推推一旁安静的女孩,懊恼地低声说:“呀,小林子,咱俩难兄难弟啊,都中招了!”

  眼尖的江小姜也同时发现了他俩的牌数,而自己手里的牌数和其他人都很安全没有撞,她一时间像极起死回生的患者,仰天长笑:“哈哈哈哈,叶明扬你也有今天,看奶奶我整不死你!”

  大家的目光纷纷投射在林萝和叶明扬身上,林萝哭笑不得,叶明扬则朝她摊摊手,无可奈何地对江小姜说:“那奶奶,求你大发慈悲,手下留情。”

  “叫妈都没用!”江小姜不客气地将叁瓶果酒拎到叶明扬跟前,“砰”地一声,摆得整整齐齐,“我选大冒险,走你!”

  “扬哥,叫你得瑟,哈哈哈,你也有栽跟头的时候!”

  “扬哥,喝喝喝!雄起,杀它个一干二净片甲不留!”

  叶明扬在一众朋友看好戏的嬉闹声中,迂回地求饶:“姜姜啊,真要玩这么大么?我可是你情同手足的亲弟兄啊!”

  “你刚刚让我喝的时候,咋不说我是你亲手足呢!少废话,快喝!”江小姜跺脚,不耐烦地催他。

  “成,喝就喝!你别嚷嚷了,脸红得跟柿子似的。”叶明扬不忘挤兑她,麻溜地用嘴边尖尖虎牙撬开叁瓶酒的瓶盖,仰头“咕咚咕咚”下肚,动作一气呵成,没两下叁瓶已经喝光,还颇为惬意地揩抹了下嘴角。

  就这?

  江小姜傻眼了,“你咋跟喝水一样?”

  “不然呢?”叶明扬嫌弃地看向她,“这是果酒啊姐姐,只对你有杀伤力好么!”

  江小姜小心脏受到伤害,嘤嘤嘤地坐回沙发上,心有不甘地威胁其他几个还没惩罚叶明扬的朋友,“你们是朋友地就给我搞他!”

  于是得罪江小姜的叶明扬接下来十分钟都在接受花样百出地刁难,就地单手做一百个俯卧撑、从桌子底下来回爬十次、甚至还有更过分的,什么去楼上给某位临窗的女士念一首徐志摩的诗……

  总之,场面一度失控。

  轮到林萝,江小姜清楚她不是个会为难别人的性格,今晚她几乎全程划水,抛出去的都是些轻描淡写的话题,江小姜这会不干了,坐到林萝旁边,摇晃着林萝的胳膊,哀求道:“小林子,小萝萝,小落落,亲爱的……你让叶明扬大冒险好不好,你别放过他,他明天可就回京城了。”

  林萝啼笑皆非,无可奈何地与叶明扬对视一眼,对方也正目不转睛地瞧着她,林萝偏着头想了想,问:“叶明扬,你会弹《千与千寻》的主题曲么?”

  叶明扬愣了愣,顿时笑得开怀,小虎牙露着很是亲和,他爽朗地说:“钢琴曲《Always with me》,是我最喜欢的一首。”

  他起身,那双清透的眼睛会笑似的弯着,干净白皙的容颜熠熠生辉,语气意味深长,“中文名叫《你与我永远同在》,你等着,我弹给你们听。”

  “等等!”好友中一个叫齐风的男生起哄道,“林萝你也去啊,他弹你唱这歌才完整。”

  林萝顿了顿,众人目光齐齐看向她,叶明扬的亦充满期待,她愿赌服输地起身,悦耳的声线娓娓动听:“好啊,只是有些生疏,不知会唱成什么样。”

  此时音乐吧台正好处于自由开放的时间,林萝落落大方地随叶明扬朝唱台上走去,取了麦,叶明扬则坐在在立式钢前,手在黑白琴键上试了试音,林萝清清嗓,两人便默契地对视,算是开始。

  一人弹,一人唱,没多久喧闹的清吧渐渐安静下来。

  台上的汉服少女歌声空灵如天籁,钢琴旁弹奏的少年偶尔望向台中央的女孩,琴声伴随婉转动听的歌声飘荡在偌大的清吧,悠扬如夜晚高山丛林间随风吹拂的竹林……

  林萝闭上眼睛,她清清浅浅地唱着,眉眼间有几分哀伤,这些年在英雄养老院里生活的点点滴滴又扑面而来。

  花开似锦,两个人都抱不全的庞大合欢树。

  夕阳下湖边下象棋、练剑、打太极的爷爷奶奶们。

  郁郁葱葱的草坪,整整齐齐的橙色矮小房屋,还有还有,还有路尽头,一个男人高大伟岸的身影……

  “内心深处在呼唤你 我要找到你

  虽然悲伤在重演 但我仍坚信不疑

  虽然前途很飘渺 但我仍寻找光明

  因为你 我的存在变得很有意义

  我的梦想一次次的破碎

  不想回忆心中的悲伤

  那就让我把心事轻轻的歌唱

  即使镜片破碎也会映出新的景色

  即使梦想破碎也会留下美好回忆

  我仍相信一定会和你在某处相遇

  就算遇到困难我也不会轻易放弃”

  ……

  不知何时一曲已罢。

  台上女子缓缓睁开浅色的眼眸,长而旷的天籁之音还久久萦绕在众人的耳边,像是随着歌声释放了灵魂深处某种禁锢的深情。

  这是一次无与伦比的体验,这是一场令人沉浸其中的视听盛宴,整个清吧里响起如雷鸣般洪亮的掌声。

  林萝道谢走下去,她坐回原处,沉默地捏捏自己的掌心。

  又重逢了她。

  那个穿白裙的小小女孩子。

  她坐在养老院的夕阳下,望眼欲穿地注视路的尽头。

  她在等待什么?

  夜晚啦,燕雀都要归巢啦。

  那小孩抬头,闷闷地轻声对着鸟儿们说:“好羡慕你们啊,我也想回家,你们可不可以帮助我,告诉我爸爸……”

  爸爸,我想你,你什么时候来接落落回家?

  第八章他变心了(3更)

  这场生日会,最终以江怀民出现,将醉醺醺的江小姜带走告终。

  江小姜手里紧紧攥着那幅卷轴,江怀民哄她老半天才松手,他将画轴放进后备箱里。

  平躺在后座的江小姜不知怎么,突然坐起,捂着眼睛凄楚地哭起来,嘴里含糊的声音随着啜泣断断续续,“爸,我不要陈姗挂的《龙凤呈祥》……我不要她当继母……我不喜欢她……”

  “多大的人,怎么还闹小孩脾气?”江怀民叹口气,手忙脚乱地给她拭泪,半晌才安抚完女儿的情绪。

  他打开驾驶座边车窗,叮嘱世侄叶明扬,“明扬,拜托你了,帮叔叔把林萝安全送到家。”

  “没问题,江叔。”叶明扬点头,“真抱歉,今晚让姜姜喝这么多酒。”

  江怀民回头,女儿一副难受煎熬的样子。

  心渐渐回温,最柔软之处被戳痛,他爬上皱纹的眼角闪过一抹幽微的哀伤,“让她喝吧,今天是她的生日,也是她妈妈去世的忌日,这孩子心里铁定难受……”

  十二月末的深夜,车辆与人群散去,林萝和叶明扬站在马路边,一时无话。

  林萝跟叶明扬继续在路边等的士,过了会,林萝主动叫他名字:“叶明扬。”

  “嗯?”叶明扬飞快应了声,看向她,心中了然,“是不是想知道关于姜姜继母的事?”

  “你见过?”

  叶明扬声音低沉:“见过,是江叔以前的私人秘书,一个样貌年轻的女人。”

  林萝想起两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冰冷的夜晚,声音哭得嘶哑的小姜在电话里继续嚎啕大哭的场景。

  她哭诉,妈妈姜唐去世后,把她当心头肉的那个爸爸,也已死去。

  他变心了。

  他光明正大地包养公司里一个妖精似的女人,时常夜不归宿。

  再到后来,干脆将人带回家,登堂入室。

  他直言不讳地告知她,他要和那个叫陈姗的女人结婚。

  江小姜差点发疯。

  那天晚上,她被逼急了,在陈姗面前对着江怀民放狠话,如果他真要娶这来历不明的女人,她就跳楼自尽,死在他面前。

  江怀民似乎很失望,冷淡地说:“江小姜,我没想到你会这样不懂事。”

  小姜绝望地喃喃,她心在那一刻碎成齑粉。

  小林子,我该怎么办?她悲痛欲绝地问。

  林萝心烦意乱,在床上翻来覆去,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因为自己,也面临着同样的、甚至更深更黑暗的绝境。

  江怀民结婚那天,小姜独自跑来莫城。

  林萝去机场接她,小姜风尘仆仆,只背了个双肩书包,一双眼睛肿得跟红色核桃似的。

  她冲进林萝的怀里,难过得快要死掉。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我替我妈恨死他了,我也恨死他了!”

  林萝肩膀让她靠,小姜温热的泪一滴一滴溅在地上,始终无法接受:“他说会永远把我当公主宠的,他许诺我就算天塌下来也有他顶着,他为什么骗我?为什么……”

  林萝心如刀割,拍拍她的肩膀,不知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小姜,你已经努力挽回和改变,既然还是成定局,我们便向前走,好吗?”

  小姜哭了很久很久,直到再也没有一滴泪,才木然地点头。

  就这样搬来莫城,一个人租房子,转学,生活,一住就是两年。

  江怀民在意这个女儿吗?

  当然在意的,那天她失踪,他以为她前晚的戏言是真的,报警托关系,癫狂地四处找她,丢下新娘子婚都没结成。

  可江怀民还是从前那个江怀民吗?

  不是,再也不是了,因为半年前,他还是结了婚。

  林萝嘴里不是滋味,小姜这两年,心里苦。

  叶明扬拦到一辆的士,两人上车,司机问,“去哪?”

  林萝从呆愣中回神:“人民路幸福养老院。”

  叶明扬挑挑眉,好奇地问:“你真住在养老院里?”

  林萝点头:“嗯,我爸没回来的时候,就跟爷爷住一起。”

  叶明扬饱含关切:“你爸在哪儿?”

  “京城那边上班。”

  叶明扬默了会儿:“多久回来一次?”

  手攥在衣袖里,体温攀升,冻疮发热,像蚂蚁啃噬般痒又刺痛。

  林萝心里堵得慌,面色麻木地望向窗外飞驰的风景,轻飘地说,“高中以前,一周一次,现在……不知道。”

  第九章他回来了(4更)

  林萝轻手轻脚地回到养老院二楼,门掩着没锁,客厅灯开着,她心里暖暖的,出门时提到今晚会晚回来,爷爷明知她有钥匙,还贴心地给她留了门。

  养老院叁年前装修过一次,原本林萝跟爷爷住在叁楼,一室一厅的老套房里,爷爷见她年纪渐大,主动打报告跟领导申请,换成两室一厅。搬过来后,爷爷坚持让她住在主卧,说是女孩子用带独立卫生间的房间比较方便,他不需要。

  她将画具放在爷爷专门给她定制的储物柜里,踮脚提起裙摆,熄灭灯,摸黑猫腰穿过客厅进入自己房间,洗完澡穿上睡裙,她躺回被电热毯烤得温热的床上。

  不到八平米的卧室,装潢成舒适大气的暖色调风格,角角落落纤尘不染,靠床里侧的整面墙上整齐摆放着各类书籍和画册,向阳的飘窗边安置画板、颜料、各样笔等画具。

  手机在柜子里震动,她取出点开,收到叶明扬的短信:“睡了么?”末尾加上个与他那张脸格外匹配的阳光笑容。

  林萝回复:“嗯,正要准备睡,你到酒店没?”

  叶明扬被鼓励,紧接着发来下一条信息:“刚进门,酒店条件还不错,哪像别人说的,南方的空调效果其实并不比北方暖气差。”

  林萝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聊着,叶明扬越发热络,她中断聊天,不再回复。

  视线不动声色地瞥向床边,实木柜上的手绘日历末圈着红色的弧线,她眉角猛地一跳,被深深蛊惑,心情忐忑不安。

  今天12月29日,离元旦只剩下两天。

  周遭万籁俱寂,她抱紧她的老朋友——咖啡色小狐狸布偶,蜷缩成一团,闭上眼睛。

  从月初起,她就已经开始倒计时,翻来覆去的数,早能倒背如流。

  只剩两天。

  她藏不住的欢喜,按捺着狂乱的心跳,全身发热导致昏昏沉沉睡不着。

  他会回来吗?脑袋里在吵架,她不堪其扰,冥冥间又有种直觉,他一定会回来。

  一晚上做些光怪陆离的梦,第二天早上按部就班地去上学,混混沌沌度过两日。

  元旦这天,养老院里张灯结彩,雪花四处飘飞,北风呼啸寒凉,林衡那俩低调的豪车从蜿蜒的路尽头稳稳开过来,鸣笛叫了两声,停在楼下院子里。

  随着林萝长大,林文忠一天天变老,他早年走南闯北殚精竭虑,饥一顿饱一顿身体亏空严重,如今七十七岁高龄,精气神已大不如从前。

  林文忠负着手站在二楼阳台上,侧过身往下瞧了瞧,见浑身散发精英气息的儿子从车上下来,旁边车门随后打开,一位穿着雾霾蓝大衣的女子踩着白色皮长靴走出,两人似乎察觉到楼上探究的视线,林衡修长的腿绕过车头,握住女子的手,抬头朝楼上的林文忠喊了声:“爸,儿子回来看你了。”

  “叔叔您好。”萧意澜在风雪中礼貌地问好,林文忠没什么表情,萧意澜朝林衡俏皮地眨眨眼,娇嗔地摇摇与他交握的手,脸红地撒娇,“阿衡,你怎么这样晾着我,都不介绍一下的吗?”

  林衡亲热地揽住萧意澜的肩膀,萧意澜甜蜜地靠在他胸口,这个动作在他们之间像是进行过无数次,娴熟自如,似一对寻常夫妻。

  林萝目光瞬间黯下去,猝不及防被人剜了心脏,素面朝天的脸上霎时血色尽失。

  “爸,这是我女朋友,萧意澜。”林衡笑着介绍,沉沉目光迎上二楼角落那张惨白绝望的小脸,心里被狠拧了一道,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朝着小姑娘勾起唇角,“落落,你这孩子,怎么看到爸爸都没反应?”

  两人像隔着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天堑,他在那边,她在这边,如他所说,咫尺天涯,永远无法相交。

  林萝被一点点埋进厚厚的黄土里,呼吸逐渐发紧,皮肤下翻涌叫嚣着快要崩溃的躁动因子,她舔舔毫无血色的唇,坚强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爸、阿姨,你们好。”

  说罢,她怕自己会疯掉,多一秒都克制不住,扭头快步冲回了房间。

  第十章不值得

  晚上林衡订了市中心一家远近闻名的饭店,去的途中,萧意澜从副驾驶频频回头,热络地找话题和爷孙俩聊,她嘘寒问暖,但林文忠从头到尾都冷着一张脸,对她不怎么搭理,而林萝虽有问有答,两人之间又像隔着一层膜,对她始终不大亲近。

  这让萧意澜颇为沮丧,不过沮丧没有维持太久,她忽然想起什么,笑着夸林萝:“落落,听你爸爸说,你八岁就出版了第一部漫画作品,并且上了新人畅销榜,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谢谢阿姨赞赏,”林萝抬头看了林衡一眼,他正目不斜视地开车,林萝很快别开眼:“我当时不过胡乱画罢了,是爸爸瞒着我投的稿。”

  萧意澜听罢扬眉,修剪整齐贴着美甲的圆润手指头轻轻戳戳林衡的手臂,调侃他:“阿衡,你职业病呢,女儿这么小就被你算着去赚钱啦?”

  林衡闻言莞尔:“还真是冤枉,当时画稿放在办公室,周秘书的小女儿过来玩恰好看到,哭闹着要借回去一个晚上,第二天大清早,她老公突然联系我,问我是否有意向出版。”

  这样一提,萧意澜才恍然大悟,“我没记错的话,周秘书丈夫是集英漫客的主要投资商之一吧?”

  “嗯,漫画界元老级的出版社。”林衡满意地颔首,感慨道,“落落天资聪敏,后天刻苦勤奋,画出成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萧意澜对林萝的好印象倍增,从小姑娘身上仿佛可以看到她父亲的影子,一样的卓尔不群,一样的光芒万丈,萧意澜想,她很难不爱屋及乌。

  萧意澜试图通过林衡来拉近与她的关系:“落落,你爸爸是你的忠实读者,他书房里摆了两套你的漫画集,上回我问他为什么存两套,他说,一套是出版社送的,一套是他自己特意去书店买的,他真地很疼你。”

  林萝双手交迭攥着,隐藏心里的暗涌,努力做到面上神色如常,她浅浅地笑了笑,“爸爸对我很好的,他给我请的绘画老师大多是画工一流的大师,读六年级的时候,他为了送我去参加一个国外的画展,错失了一个价值几百万的合同,他没告诉我,是我在京城的好朋友写信时无意提到,我才知道。”

  萧意澜笑靥如花:“落落,你很幸福,有一位好爸爸。”

  闭目养神的林文忠闻言扯扯嘴角,没好气地朝自己儿子冷哼道,“落落体贴孝顺,才什么都往心里咽,京城到莫城才多远,这回要不是我一把老骨头腆着脸请他,他能老实回来吗?哼!的确是万里挑一的好儿子、好爸爸!”

  林文忠刚硬的脸面无表情,讽刺的话语一出,车内温度顿时低到极点。

  林衡蹙眉没吭声,萧意澜见状收敛面上的笑意,没有搭老爷子的腔,怕惹他不痛快,只得转而开导小辈林萝:“落落,你心里也别怨你爸爸,他现在手里好几家公司,几千人跟着他吃饭,他有小家也有大家,许多事情得由他掌舵,有些大合同更要亲力亲为地跟进,没办法撒手不管,你要理解他。”

  林萝面色苍白地点头,再点点头。

  她如秋水的眼眸里笼罩茫茫的迷雾,“我一直都理解,爸爸很忙,他不是故意不回家的,我愿意等他。”

  萧意澜欣慰地投去赞许的眼神。

  林衡眼睛跳了跳,车进了市区,路边的霓虹灯在湿冷的夜晚中光芒依旧幽微,林衡从头到尾没有回头,也没看她,她的视线却一直盯着他清俊的背影,端详他坚毅的侧脸轮廓,不知在想些什么。

  手机导航提示前方可拐小路进巷子,路程会更短,林衡烦躁地关掉声音,十字路口显示红灯,他稳稳将车停在了斑马线面前。

  林衡沉默片刻才回头,他微叹口气,就这样与她对视,语重心长地劝告:“落落,莫城只是地图上一个小小的地方,天地何其辽阔,美好风光无限,爸爸希望你能出去看看,别局限于方寸之间,耽误了自己前程。”

  “我喜欢这里,爸爸,这里是我的家。”林萝紧握自己颤抖的手,她直起背脊,执着地对他说,“没有人会嫌弃自己的家乡小的,爸爸,如果有,那也一定不是我。”

  林衡闻言眼角抽搐,他拧眉开窗,点了支烟猛吸两口,又在听到林萝的咳嗽后狠狠摁灭,他再次回头,咬牙看向她,目光如潮水汹涌:“落落,你还小,爸爸希望你向前走,别回头,因为……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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