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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途无返】(29-32)作者:头上雪

海棠书屋 https://htsw.htsw.win 2024-07-20 19:51 出处:网络 编辑:@海棠书屋
作者:头上雪  二十九   夜里因为下午在树间窜来窜去,累了一身汗,宋潋长发被茂密的枝枝蔓蔓勾来扯去,索性一并又洗了一下。   出来擦干头发,见宋晏躺在阳台藤椅上吹风,阳台上的小灯坏了好多年了,现在也
作者:头上雪






  二十九

  夜里因为下午在树间窜来窜去,累了一身汗,宋潋长发被茂密的枝枝蔓蔓勾来扯去,索性一并又洗了一下。

  出来擦干头发,见宋晏躺在阳台藤椅上吹风,阳台上的小灯坏了好多年了,现在也只有客厅那壁明灯投照进来一些,另一壁便是细弱星光下的黑绿林海,宋潋从果盘拿了个青梅走到阳台上,才发现角落里燃了盘蚊香,无风时团聚,有风来就轻飘飘随它们一起入了夜色。

  宋晏抬眼见她又在吃青梅,不免说她:“都刷牙了,怎么又在吃。”宋潋赶紧道:“最后一个了,吃完就去漱口。”说着坐在他身侧的藤椅边上,自顾垂眼咬了几口,突然对宋晏狡黠一笑:“你不想要我吃这个了吧?那要不你帮我分担?”

  宋晏意会,抬手就要接过,宋潋却忽然移开手上半个青梅,笑意不改:“不是这这样的。”说着又咬了两口果肉,却只松松衔着,趁宋晏没反应过来就低了头对上宋晏双唇。

  一面抑不住笑意微微颤动一面把口中青梅果肉推入宋晏嘴里,边吸吮边咬含着果肉另一端,一时青梅的清甜滋味在两人唇间蔓延流泻,宋晏顺着她舌尖的推送,咽下果肉后却不似满足,继续舔舐吸吮她口中剩下的清甜。

  四周静谧到只能听见山间林海与虫鸣声响,轻缓呼啸,包绕住半隐在昏暗中的两人,鼻息间除了青梅的清甜只有角落散开在夏日茂林枝叶气息里的幽幽腾香。宋晏扶住宋潋肩头,垂下的凉滑长发落在他手上,似染了些秋意的凉被面,他这样亲吻着她,如此亲密得让他心颤。

  宋潋却似不满足这般止于唇齿的相融,亲吻得累了伏在宋晏胸口长久喘息,身体却渐渐嵌入宋晏,轻蹭着宋晏,左手缓缓向下抚去,至他腰间再去他身下。宋晏本松松搂着她待两人平静,却感觉伏首在他胸口宋潋已经缩嵌到他身下,双唇轻柔地贴着他脖颈,似啄似舔,一只手不老实地撩他腰间又握住已隐有勃烫趋势那处。

  宋晏忽地喊住她:“袅袅,别……”宋潋却不听,继续将自己一双柔软贴上宋晏,在他耳下哼响道:“别什么?这里什么不好,有天做被,有树掩盖,我只是忍不住,忍不住想要你了。”说着又亲上他耳垂,柔缓道:“我们其实在哪里都一样的。”

  宋晏几乎要被她荒唐说辞说服,却又忽然道:“今天不行了,没有买东西。”宋潋一听吃吃笑道:“下午出去时我偷偷买了。”说完又不舍地起身去客厅拿了来,缩在宋晏身侧亲了亲他笑道:“我不是故意的。”宋晏却忽然咬牙道:“你背着我买还不是故意的?”

  说完便翻身虚伏在宋潋身上,脱了她碍眼的睡衣,揉了那处柔嫩腴肉,低首便吻上她唇,惩罚般的咬了咬她下唇,却又忍不住逐渐深入,攫取每一处清甜,一吻即过宋晏盯着她略带迷色的眼说道:“你还想要什么?嗯?都说出来。”宋潋闻言清媚一笑,眸眼泽光粼粼,双臂攀上宋晏肩头,轻笑道:“我要的你都要给我。“

  宋晏见她得意,起了戏弄意思,低首一口含住雪乳顶上的一点红润,右手抚上她身下,耐心捣弄抽插,惹得水泽泛起,沿着股沟流到了藤椅上。宋潋侧首似是忍耐似是欢愉,口中只轻哼,白皙面庞染上胭脂媚色,渐渐呻吟出口,一声声刚扬起便吞没在林间簌簌风声里,最后脊背微僵竟似定住一般,一阵水泽忽地流满宋晏半张手,他抽手看着昏色下的粼粼反光,轻声笑道:“还要什么?”

  宋潋从刚才一阵高潮中稍稍清醒过来,微侧过头看他,本是眉眼带气,可配上她现在一副光裸的柔媚模样只显得像嗔怪一般:“你不给就算了。”说完兀自埋首喘息不理他。

  宋晏没再逗她,只将本就侧身的她继续翻转对着藤椅上的荞麦枕,又俯下身子紧贴住宋潋后背,一双白纤蝴蝶骨轻轻起伏,宋晏忍不住亲吻上,宋潋看不见他,只能感觉到背上的气息与双唇,不禁轻颤一下。宋晏向上一路流连至她肩头,在她耳后缓声道:“怎么会呢,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说着抬起她双臀,拿了旁边脱下的睡衣垫在她支撑身体的膝盖下面,从臀股间摸上那处还莹润的窄缝,轻蹭了几下便入了个彻底,宋潋被激两腿差点撑不住,宋晏忙扶住她腰,在她身后说道:“袅袅,你忍一下。”随即传来她一阵轻哼,也不知是应他还是耐不住的呻吟。

  宋晏被那处紧致包绕,亦是舒爽难忍,扶了她腰就动了起来,一声声撞在她白细股间,拍打在那处窄缝一览无遗,宋晏看着几乎要红了眼,先还缓缓抽插着,后来愈来愈快,老旧藤椅受不住般吱呀作响,转瞬亦如两人粗促呼吸般一齐散尽在遍野山风间。

  宋潋被插送得终是倒了下去,宋晏顺势侧卧拥着她,在背后从她肩头吻到发间、耳畔,宋潋一直看不到他,今天颇是敏感,含住她耳垂时便轻颤到不行,口中呻吟道:“你慢些啊。”宋晏顺她意,抽插缓了不少,却仍不放过她耳垂,含着亲吻,最后尽头时,一阵极致欢愉冲顶,周遭静得似乎世间只余他们两人与天地旷野,宋晏不由颤声道:“袅袅,你听,是风声。”

  一夜从阳台藤椅到卧室床上,折腾到宋潋终于求了饶,宋晏才肯放她沉沉睡去。合着眼的宋潋敛去平日里对他的嗔笑负气的鲜活,微蜷的身子都如她面容一般沉静,这是他以前更熟悉的样子,可夜里习惯性缩进他怀里边缠住他边闭眼嘟囔轻哼模样分明又不一样了。

  到Y市的第叁天下午两人去给宋潋外婆她们扫墓,因为四周环山,市里墓地多就近建在半山,宋潋外公去世时那片墓地才兴建完不久,想着夫妻两人死同穴就顺意买了相邻两块,后来宋潋母亲走在她外婆前边,宋潋外婆没有再另挑地方,就把自己预留的地方让给了女儿,最后夫妻挤在了一块儿,也是真正的死同穴了。

  离家里并不远,甚至就在西城那片山上,路过花店时宋潋喊住宋晏停车,进去一会儿就买了一小捧铃兰,宋晏看着她手上半垂的纤柔娇白,问她道:“既然都买了花怎么就单单只买这些。”

  宋潋食指指腹轻轻摩挲着铃兰花朵:“买多了她们不一定喜欢,外婆以前爱养铃兰,那时候我看着一朵朵像铃铛,总是趁她不注意摘下来放到耳边摇,铃声是没有的,倒是总招来她脚步声,又怕她说我还若无其事地塞进嘴里。”想起旧事忍不住一笑:“小孩子真是会掩耳盗铃啊,嘴里鼓囊囊的,盆子里的花都快被我薅秃了,就我还觉得她看不出来。”宋晏想到她小时候圆润面容配上描述的模样,也忍不住笑道:“那你外婆怎么罚你?”

  “还能怎么办,她搬得再高我也能垫凳子去摘,乐此不疲地闹了一夏,第二年她就在外边罩了个铁网子,我手伸不进去,气得也只能放过它们,可后来大概也是觉得罩了网子就不是她想的铃兰,再后来就没有再种了。”

  阳台上某年夏天的盈小花朵,宋晏仔细去回想又能搜索出些印象,那时多是匆匆一瞥,不小心就把它们融进背后山间的苍翠中去了,再想起也是像背景板一样模糊,可那些模糊画面却曾那样作为宋潋童年生趣存在过,那些他未参与的日子也未在意的细节。

  开车十几分钟就到了山脚墓地门口,一大片依山势往上直到半山腰,因为在半隐在山间,特别注重防火灾,此处是不准燃烧纸钱的,来扫墓的多是祭拜逝人顺便清扫墓地为主。

  墓地比较隐蔽,倒也就是开放式的没有护栏围墙和看护,被高树隔成一小片小片的,从远处看与山林已经融成一体了。

  宋晏来这的次数不足五次,第一回也是第一次来Y市来见宋潋,期间为了宋潋母亲来的。关于宋潋母亲,宋晏需要回想一下才能想起她的名字了,更多的能瞬间乍现在脑中的是她微微仰首笑着看向他时的秾丽眉眼,浅棕的自来卷抚过她面庞压下几分艳色添染一抹天真娇憨,回想起来都泛黄模糊了,宋潋其实一点也不像她。总是因为年轻,也是因为年轻,才短暂又迅速地消失在彼此的人生里,就算有了宋潋的存在。

  再后来几次都是宋潋外婆去世后了,料理后事,最初几年陪宋潋来祭拜。这片山林与十多年前没有什么差别,只是埋骨的人愈来愈多了,宋晏想起葬回老家祖坟的父母,那里也是青山流水多年不改,这些地方终将也会是他们的归处。

  两人沿着主道顺山势往上走,都有些沉默,旧人总是翻起太多平时遗忘的旧事,可宋晏却隐隐有些不敢让自己思绪停下来。

  宋潋的声音忽然划破林间的幽静以及两人间的静默:“你到这等着我吧。”宋晏闻声驻足看向她,浓荫蔽日,只有几片斑驳晃在她白净脸庞上,亮处可以看见她脸上的纤细绒毛,暗处便隐住一双眸眼。

  那眸眼里的光闪了闪,原是她带了笑:“我一个人上去就行了。”宋晏脑里来回太多话语,若说来时还有几分镇静,现在被宋潋一划破这层帷幕,下面沸腾的早就翻滚了。他看着站在高一台阶与他刚好平齐的宋潋,身姿神色中携了几分坚持,最后终是点了点头。

  宋潋得她想要的回应,笑着展臂搂抱住此时与她等高的宋晏,在他耳边丢下一句“我马上回来”就转身小跑着上阶梯往山林深处去了。

  宋晏驻足原地听了会儿林间一直在闹的蝉鸣,微微垂首神色难辨,然后就慢慢挪步往山下走。宋潋确实没让他多等,他还没走到山脚出口她便追上来,手上那捧铃兰已经没了,牵过他手拉着他往出口走时他还能在吹过的风里寻上一丝铃兰花香,可就算如此,那捧铃兰也确实不在了。

  夜里洗漱完后,宋晏跟宋潋说要出去买包烟,宋潋中午没睡觉早早就躺上了床,听到这里却秀眉微皱,却也只说了句:“那你要早点回来啊。”宋晏应了她一声出了门去。

  当宋晏拿着那包还没开封的烟回来的时候宋潋已经睡着了,宋晏轻声进屋,宋潋似未完全睡熟,迷糊间被他上床声音扰醒,一见是他转瞬就半伏上他身体嵌进他臂弯,闭着眼含含糊糊嘟囔道:“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啊。”说完又睡了过去。

  宋晏搂紧了些她,帮她拨开缠在脸庞脖颈的长发,良久后才在昏暗阒静中自顾轻声应了她一下。

  三十

  八月的Y市虽然早晚清凉许多,白昼日头悬着照一天里也总有溽热难耐的几刻,两人来了快一周每天都是晴朗无云的好天,可旧居只有客厅吊扇和一个不知年代的电扇,两人白天困在屋里,宋潋早晨还贪凉赖床,常常等暮色时分才出门走动。

  旁晚时候多是与他们一样出来吹吹凉风消食的人,绕着老街区,大部分街道走向宋潋都还记得,只是她小时的幼儿园早就不知什么时候拆迁走了,原地建起一片临街商铺,被附近凝滞时间下的环境衬托得还算新鲜。

  两人第一次路过时,赶上傍晚人群回家浪潮,那一片卖熟食零用什么都有,当时人流涌动,宋晏瞧着街区眼熟,略显拥堵的人潮也眼熟,他指了指那片问宋潋道:“你那几年在那上学来着。”可太过久远宋潋自己早就没了印象:“小时候回Y市时外婆也指给我看过,还细细说到大门建在哪,小院子在哪边,我都记不太清了。”

  宋潋还没随他去H市时宋晏来看她,别的地方没多去,接送她去幼儿园这任务她外婆却常常给了他,宋晏难得在Y市遇上比她熟悉的地方,回忆起来倒有些兴头:“你有次与班上小朋友闹了矛盾,放了学还躲着不出来,我进去寻了个遍才在后院小操场找到你,还没哭,就是瞧着呆呆的。”

  这些漏网被忘掉的旧事对于宋潋像是凭空塞进去的记忆,他们描绘好模样告诉她这便是过去的她,她亦是如纳入一段新的自己一般,有时缺了些感同身受的直觉:“我小时候好像不太喜欢哭。”

  “你一直都不太喜欢哭。”

  宋潋却笑道:“哭作甚么,又没什么值得的,还总会一脸狼狈被别人看。”

  她笑得坦然,通透里看不出丝毫意平不平的异色,可宋晏忽然觉得像被细针扎了一般刺痛却不见血,她不喜欢的岂止于哭,如那次闹了矛盾情绪低落见了他也未多说,只安静地随他回去。宋晏自觉亲缘疏淡,那时也不知道如何安抚排解,一路归家两人竟都无话。

  往事贪嚼起来察出一丝苦涩,宋潋却没注意到宋晏这样情绪,她神色如旧又说道:“我怕是小时候就要面子得很,怕别人看见我满脸泪痕的惨样。”说完像是被自己逗乐般笑了笑。往事确实如烟,它的姿态是轻盈飘逸的,深浅留痕只有自己能摸到。

  宋潋晃了晃宋晏胳膊,指着不远一家商铺说道:“那家卖的酸梅汤料包我记得不错,自制的还会放点桂花,不过可惜这个季节都是往年的陈桂了,而且老房子里还没冰箱,唉,熬出来也不是冰的。”

  宋晏被她拽回思绪听完却只注意到一点:“夏天不要贪凉,熬好了夜里放在阳台上吹一晚就好了。”宋潋撇嘴道:“还得起早把它们拿进屋,不然天一亮暑气就升起来又是热乎乎的。”

  “我起早去拿就行了。”

  “反正要起早,不如今晚熬了,明天去山上看日出顺便拿进屋?”

  宋晏习惯早起,宋潋赖床时他便偶尔趁天色还早出门转转,几次就穿小区小门去了后山,山间晨时开阔疏朗多了,只是他也未爬顶见过上面的景色。

  “你起得来就行。“宋晏见她纠结不免取笑道,宋潋却有些耍赖:“我要是起不来也是你没好好喊我起床。”宋晏听完状似无语地摇摇头。

  晚上宋潋取了两包汤料包,按照老板给的步骤一一做好熬了一大罐,乌梅是本地产的,所以味道比一般市面上大碗卖的显得细腻特别些,只是因为他们两人都不嗜甜,冰糖就放了一半。

  宋晏对一般酸甜饮料兴趣不大,宋潋在兴头上,他尝了几口,入口初初略酸涩,而后才回甘良久,对着宋潋盯着他的眼点点头,把剩下还温热的半杯喝完了,宋潋阻挡不及有些急:“天这么热再喝热的一会儿又是一头汗,本来好好算作消夏的,这喝下去倒是攒一身燥气。”宋晏搁了杯子,才说道:“是食材消夏又不是冻得冰凉凉的才消夏。“

  宋潋摇摇头不以为然:“那以前没有冰箱时,还把西瓜搁在井里或者溪边一夜的呢,不都是一个目的。”宋晏拿手掰正宋潋的头,说道:“你知道还不少,西瓜性凉,放在那种地方,只会拉肚子。”

  宋潋念头一转,已想过几来回,只吃吃笑道:“你基本不吃冰箱里的西瓜,是不是小时候被凉瓜闹过?”宋晏被她拆穿糗事,不见慌张,倒镇定道:“你肠胃虽然不随我,还是小心点好。”

  宋晏口味清淡,大概也跟此有关,宋潋却是才探及到这样隐藏的真相,微微叹气自恼道:“以后我烧给自己吃的菜你不准吃了。”语气霸道得似要遮住什么,可最后又泄气道:“我小时候那次不该作弄你的。”宋晏多年后得到理亏的道歉,却失笑道:“多久的事了还记得,我不能吃的自己都有注意。”

  第二天宋潋自己定了闹钟醒来,一双惺忪眼扭头就看见将散的夜色里宋晏的宁谧面容,宋潋少有比他醒得早的时候,此时临近破晓四周沉寂无声,趁着最后的昏暗夜色,宋潋有些不忍去唤醒那双轻薄眼皮下的眼,却又想知道这眼一睁开便是自己时的颜色。

  宋晏隐约听到那声短促的闹铃,宋潋接连翻身后他就未再睡沉,猛地掀开眼帘却见到宋潋小小被惊的神色,沙哑着晨起的嗓子懒懒道:“望着我做什么?自己倒是被吓到。”宋潋辩驳道:“我才没被吓到,是惊的。”宋晏没察出有什么区别,只催她道:“看到什么能把你惊到,快起来了,再不动身等会儿登上去日头也出完了。”

  “我喜欢看了怎么了,还不许了。”宋潋小声嘟囔宋晏没听清,只摸黑隔着薄毯拍了下她臀,状似随意催促,宋潋却刚刚好靠昏暗遮住此时微红的脸色。

  两人匆匆穿衣洗漱完就出门往后山去了,黑暗中宋晏一手牵着宋潋,一手拿着在家里寻到的老式电筒,换了电池光线如旧,在林间石板路上一晃可以惊起远处暂憩在枝头的鸟,这才闹出一点声音,临近破晓,歇了一夜的山林却在这时格外安静了些,静得两人略粗促的呼吸就在彼此耳边。

  日出是每天都有的稀松平常,连背靠的这片山林,宋潋也是幼时穿行悠荡惯了的,这条上山石板路的途经、两旁的树木她曾相熟已久,哪处秋天时有野桔和野生板栗,哪枝头的秋桂嚼起来最香,哪棵树底根粗矮最易沿枝攀爬,往日的熟悉游乐地曾给她带来幼年时无限愉悦,这些她都想给宋晏看,那些只属于她自己的林间风声她亦想告诉宋晏它们是从哪里吹来。而这些她曾烙进脑海的一切,本应已有自己惯常又不甚在意的痕迹,可因宋晏在侧,山顶的日出便好似不再是每日的稀松平常,每日破晓的时间不同,每日山岚萦绕不同,她想去看那每天的东升西落,这样循环往复的每一次变得独特,她心中像是蕴含着一个柔软的广袤世界想拉宋晏同看啊。

  后山不高,径直上山的路途花了半个小时就可以完成,虽然趁黑但两人脚程快,登顶时四处仍是迷蒙一片,东向便是嵌在碧山间的Y市区,间或缀上零星的城市灯光,再远处东方暗幕露出一线如溏心蛋般鱼肚白下的温煦颜色,广阔得通天达地却铺成背景巨幕,一切都是即将苏醒的模样。

  脚下的夏日山林渐渐传来清脆鸟声,似懵懂似怯怯,却划破夜间最后一丝沉寂,此间美好终去体验才可言说。

  宋晏两人坐在山顶上一个四面通透的攒尖顶小亭子里,山顶凉风肆意穿廊,宋潋头歪在宋晏肩上,被拂面得惬意极了,微眯了眯眼:“上次特意跑到山顶看日出还是前年在雳山了。”

  宋晏随意顺下她的话题:“雳山那边势高视野应该更好。”

  宋潋蹭了蹭他肩膀懒懒道:“前一天下了雨,山上雾气重,还好没把日出遮完,视野好是好,开阔也是开阔,可我还是喜欢这里的。”

  以为她更爱熟悉景致,宋晏未及多想只说道:“其实哪里日出都差不多,每时心情不一样看到的也不一样了。”却是正对了宋潋未出口的话。

  不过这些也是宋晏心中所想了,看过那么多日出,少年时顽皮的夜间行动穿林到小山坡上看到的,中年开夜车途经的日出,每日早起的城市破晓,耀眼或模糊的景致还是不敌当时遇见日出的心情来得深刻,更是终不敌此刻的心情。

  远处那层鱼肚白越来越薄,也愈来愈亮,晨间第一抹辉渐渐投洒在两人肩头、面庞,直到最后驱除两人周遭的昏暗,似每日便可绽现一次的初生, 那缓缓掉吞噬暗夜的光明宋潋见过,希求过,只是现在如洒在掌间的晨辉,温度可及才感到已触摸拥有。

  “不过以后去哪都要小心注意安全。”宋晏想起相关她提及的往事的其他,半偏头过头犹自细细嘱咐道,见她眉眼被垂下的几缕长发稍掩,又伸了手松松挽在她耳后。

  宋潋却一时赧然,脸上染了凉风也难带走的热意,时隔这么久以后也只好呐呐应下来依旧维持原样,这些只属于她的秘密她还要继续隐藏下去,悔与不悔她已不再想过,也只能困在心底如明鉴般一次又一次地映照出她的模样,那些她清晰的逃也逃不了的模样。

  宋潋向宋晏怀里缩了缩,脸庞抵着他胸膛,声声心搏入耳,规律得几乎与她心头那颗同步,她忽然想到这便是如愿吧,如愿又回Y市,如愿来看日出,如愿这一切都是与宋晏一起完成。

  三十一

  今年的中元节紧赶在八月下旬,Y市隔壁有座的道教名山,因为其声势在全国都享有盛名,Y市附近地区信奉道教为多,加上城西南山上建有真武庙也历时几百年了,每年七月半全城过了多是中元节而不是盂兰盆节。

  虽然城市化发展迅速,可这几天Y市除了祭祖之外在阳历八九月的夏秋之交庆丰收的农耕习俗还是不算衰落,因为真武庙道人自有活动仪式举行,每年上山的人不在少数,长久以来西南山麓附近便形成市集聚会,整个七月中旬都热闹极了,尤是七月半两天,西南山麓地势较缓,又有一片湖泽供人休憩游乐和放河灯,所以相对来说直到现在中元节在Y市也是独特的一份。

  宋潋搬去H市后外婆还在时每年暑假也会回Y市,山上的道教法会随外婆去过几次,祭祀超度等活动因年纪小自然不感兴趣,山下的市集活动却是在Y市的每年夏天都会缠着去的。

  这样的热闹她也多年未见过了,今年难得赶上,央了宋晏提议七月十四那天去,宋晏以前只在老家偶见过中元节的乡镇集会,在H市逢七月半也就夜里路口有人烧纸钱,本以为与清明节一般的存在,听宋潋的描述倒像是节庆热闹一样。

  出了叁伏,Y市掀去烈日普照,云多得阴了几天,七月十四这天照旧如此,迎送的风里暑气已经消散了大半,两人下午出门,日头又躲在云后,宋潋就懒得撑遮阳伞了,出小区往南去,沿着山脚附近的街区不到半个小时就走到了。

  法会是七月半那天举行的,前一天却是山下热闹的时候,很久以前的市集活动多是商品交换为主,近年却演化成游乐庙会,九十年代物资尚不算丰富,宋潋幼时不免嘴馋那长达一旬的吃食,新出锅嫩黄的杏糕、白的云片糕、红的山楂糕,也会有才兴起不久且平时外婆并不许她多吃的烧烤摊,吃食如此,卖小儿玩乐的东西就更多了,新奇世界对于小孩的吸引无异永恒的美好初见。

  两人到时近五点,因为晚上这边有特别的灯火,这个时间人才渐渐多了起来。城西南山脚下已近城郊,这片野泽前些年开始种植莲花,到今年夏天也才占据小半湖面,临近夏末莲花多半残谢落在湖面上,只留下一举举绿莹莹翠生生的莲蓬。

  而更远处的沿岸则是肆意蔓延得不见边界的芦苇,这个时节才刚见芦花,茸茸一长团缀在纤细枝蔓顶上,一齐在水边摇曳生姿,偶见飞絮飘零,芦苇高挑身枝接天连水,广袤得横生野致。

  宋潋见过一次深秋时节的这片芦苇,十月底的水边已见瑟瑟霜色,草木凋蔽得就剩这片白头飞雪的芦苇,宋潋是随外婆来采芦花做枕头,幼时家里枕头全是填充的松软芦花,她见过不少次外婆夏日拆洗枕头时曝晒的芦花,却只见过那一次原生在枝头上的铺天盖地的蓬蓬飞絮,落在寒瑟的水面,飘在萧萧凉风中,茂盛得只衬出深秋的可爱。

  看到眼前微垂首的莲蓬,宋潋直觉地心痒,转头对宋晏笑道:“我到现在看见水边的莲蓬还是想直接拿杆子去够来吃。”

  南方水泽颇多,出了城区常是几步一池塘,到了夏天便是满面翠色,宋晏是在乡野度过过童少时期的,自然懂宋潋的心动,想到旧事也笑着比划道:“乡下种荷多是取莲藕,没人管莲蓬,我们以前都是在湖边扯条小船就拿着杆子撑到湖里直接摘的,回去的时候能装小半船。”

  这些经历宋潋不比他,幼时多是被拘禁靠近水边的,听着撑船摘莲蓬的事艳羡不已,那些旧事是宋晏几未同她谈及过的,此时两人说着小时旧事,倒就像普通交流着两段不同时空的趣事,仅此了。

  不同于多年前的荒野,此处修了新路盖了凉亭,在山脚附近也聚集起一些商铺,比起以前的一年一次露天市集,确实喧闹了不少。

  两人沿着水边慢慢往远处市集走,过往人群有不少携了物品提前上山为明天法会做准备的,亦如他们一样趁傍晚来逛市集的,来往熙熙攘攘,他们普通得也只是像汇入人流的两滴水,转瞬便可不见了痕迹。

  宋潋少见他聊起H市附近的老家,更未见过存在在那时乡野的少年宋晏,她忽生出无尽的失落,那些她从未参与宋晏生命的岁月里她甚至尚未存在,那些早于她生命奔逝在前的长流,她永远不可追上,永远不可观看它们是如何汇聚如何起浪击石,甚至无法同时共沐一场雨,她居然得寸进尺地想要那么多,强靠理智压制的蠢蠢欲动,偏执的模样令自己羞愧。

  见她感兴趣,宋晏又仔细回想一下,挑拣了几件说与她听了,现在经自己口再还原,那时只觉得寻常的往事倒是嚼出几番兴味,以往想起孤僻寡言的现下历历数来尽是悠游闲适。

  他自顾说了一阵,却没听到身旁人的声音,转头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想到她幼时亲缘少寡,拘束紧的归拘束紧了,无暇照管的归无暇照管,少年自然与女童也不一样,遂难得玩笑道:“羡慕得说不出话了?”

  宋潋回神,努力扯出一丝笑意道:“是有点羡慕,都羡慕到嫉妒了。”旁晚的晚照余晖从湖面那头铺洒开来,她半脸镀上金乌的柔和光泽半脸晦暗不明,只余一双睫羽扰动一池金粼。

  “想去的话那就一起回去看看,老家还留间祖屋,只是估计院子都长满青苔了,不行H市附近也有不少水乡小镇,你喜欢哪个以后总能抽时间去。”

  宋晏沉沉的声音如常在她耳边,宋潋微微一颤,心头的紧缩感骤然离去,他们的以后,以后有那么多时间,她何必紧抓住注定追不上的往事。

  天色将暗,不远处林立的店铺已经陆续张灯喧闹起来,宋潋闻到隐约熟悉的甜香味道,似蛊虫般勾起根植于味蕾上的记忆,不禁笑道:“没想到还是以前的味道。”

  待近了,宋潋才发现除了熟悉点的味道,新修好的街道、门铺的招牌、叫卖的店家却都是陌生的,两旁闪烁着的灯牌与人声将她包绕,都是互相不识得,似乎这样就可以恣意地带着宋晏去寻她幼时为数不多的一些珍藏回忆。

  宋潋直奔飘出甜香的那家,对着五色玲珑的糕点下意识吞咽了一下,一时不知道选哪个地呆站在那里,宋晏瞧她犹豫模样,直接道:“每样来一小份。”却是对老板说的。

  “不要,我不要那个姜汁糕。”宋潋轻皱鼻头,面带嫌弃地急忙道。

  老板乐呵呵应下,边包装边说道:“小姑娘都不喜欢这个味道。”抬眼看了他们一下又笑着搭话道:“就我这个岁数的怪爱这个味,你们呀都不懂这个好。”

  天光已暗,此时老板冒着一身旁边蒸笼熏出来的热汗,在店门彩灯的晃耀下可见面庞上的几条沟壑,除去生活的奔波勾勒,大概也就堪堪四十的模样,一句玩笑话倒远远与他们要拉开差距。

  彩灯一明一灭,宋晏面庞时隐时现,英挺面容似隐现一丝笑意,可转瞬又散尽入彩灯熄灭间隙的昏暗里,他未多言,只在接过包装纸盒时道了声谢。

  宋潋就着他手,直接从里面捏了块温软的栗子糕,丢进嘴里,眼睛却微微斜看着宋晏,一面笑道:“你喜欢姜汁糕的味道么?”

  “不算喜欢。”宋晏未及多想,只如实回道。身旁人笑意更浓了,只听见她笑出声地促狭道:“那我们都还是不懂那个好的年纪。”说完又习惯地舔了舔嘴角沾的糕屑。

  宋晏恍然,一双琥珀眼缓缓泻出笑意,轻勾眼尾在四周五光十色的粗丽灯光下衬得似舒展出一丝秾艳惑色,熠熠漾漾似永恒般,他用拇指轻拭去宋潋嘴角未舔净的屑末,回手递到嘴边尝了一下,笑道:“这个味道我挺喜欢。”

  周遭的喧闹遮住了宋潋的心跳声,她听不见,却感觉到它无声跃动的节律,胜似有声,一颗心像长了触角般顺着脉管爬上她的脸庞,一抹夜色下难以辨认的胭脂色连自己也未察觉,宋潋微微垂眼接过宋晏递给她的一块梅子糕,含着直到满嘴酸甜才回过神来。

  两人继续往前逛,临近七月半市集热闹达到顶峰,两旁除了现做吃食,还有不少卖河灯与山上法会需要用具的,门口多是悬着一挂挂电芯的各式花灯,大人用这些满足小孩,偶尔跑过去一串串孩童,人手一盏,花鸟鱼兽,颜色各异,似呼啸而过的一群亮烁的萤火虫,绚烂拟比元宵。

  电芯的花灯,宋潋早玩过了,碰上形态奇特的忍不住多看几眼,宋晏要买时却又摇摇头,宋晏见她确实不算留恋,才收了手,一转身就被宋潋带进隔壁店里。

  这家卖的是Y市一带常做的鱼糕,用的多是内陆河泽里的淡水鱼,冬日时会加上生脆的荸荠,故秋冬多用,可现在不应季,就多是鱼肉为主,家常也会有人做,只是这家也算顶着Y市老牌子,胜在味鲜兼蒸炸煮烩各式都有,配上以前市集临时摊位流传下来的即时小食馄炖,可以算上来一趟市集的主食了。

  宋潋站在写着菜品的塑料牌前边看边嘟囔:“这家规模都这么大了,以前就卖几块炸鱼糕的。”宋晏只好站在她身后端着已经被她抛下的糕点。

  “就两碗虾仁馄炖吧,你的那碗我叫老板不加辣,你还想吃什么?”宋潋回头对他眨了眨眼,明暗忽闪。

  宋晏摇头道:“我够了,你喜欢的再点一些,我尝尝。”宋潋应了一声,转身去向老板报名去了。

  鱼糕都是现成的,炸煮就几分钟的事情,两人坐下没多会儿老板就端了上来,宋晏面前那碗里鱼糕嫩黄伴着透薄皮下虾仁的粉色,衬得碗沿边几根青菜的翠色似在汤里淌着。

  老板笑着打趣道:“怕不是本地人吧,来这边吃的可少见一点儿辣不加的。”又指了指宋潋那碗添嘴道:“小姑娘倒应该是本地人,还挺顾着你,嘱咐好几遍一丁点儿也不放,口味差这么大,一桌子吃饭的话也难调啊。”老板是混迹市井惯了的生意人,也惯了与客人玩笑,尺寸常拿捏的好,总能现出不算刻意的熟络。

  宋潋听了后停下手中夹鱼糕的筷子,似笑非笑地对老板说道:“口味差得大就不能一桌子吃饭么?”

  三十二

  老板哈哈大笑,没想到宋潋与他应和,拿搭在脖子的毛巾擦了擦不住涌出的汗,稍微止了笑好好解释道:“倒不是这个意思,一桌子吃饭多是互相影响迁就的了,两位这样差得南辕北辙的看上去倒像是才认识的。”

  许是灯光,许是两人之间另一番隐秘的亲近,又许是那番亲近盖过老板未认真细看的两人眉眼,仅仅就是打趣玩笑,这样陌生又自在的环境竟待两人是新识的关系,轻易便掩过十几年的时间与扯不断的亲缘。

  老板见宋潋嘴角噙笑,放心道了句慢用便忙自己的去了。

  宋潋眸眼转落到宋晏身上,似把眉眼笑意也一齐洒落在他身上,只听她说道:“这老板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我们各自的口味,哪里像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桌上两碗一份鲜艳一份清淡,分明得如隔开两人的距离,可这隔离却又是恰到好处,一道不相融遮住他们十几年融和在一起的生活。

  宋晏心中微动,面上却戏谑道:“那可预见的,在这方面我们要一直固执下去了,可别最后落得一桌吃饭都像是搭伙的。”

  一口咬掉大半块炸鱼糕,宋潋含糊道:“哼,固执才知长情,昨天还好一口浓烈味道,今天就改了它,不见得比搭伙瞧着好看。”吃得粉唇一阵泽泽油光,面上却一副不以为意的神情,又似认真辩解又似随意打趣。

  宋晏笑笑不语,低头吃着宋潋另点的一盘炸鱼糕,他那碗混沌清淡得只有食材原味,炸鱼糕里的油泽与佐料才像此时室内室外喧闹烟火气的刻意滋味,可他此时忽觉比起前者,这份刻意却点燃先前有些闭塞的味蕾,杂声入耳只觉得安心,油烟入鼻才感觉在世,身旁人入眼就剩欢愉一种可触及。

  两人饱食后付完钱出门去发现夜色已深,近月圆日,可一片黑幕罩顶,星月丝毫不见。天公不美,大可以自己作美,街巷里流流莹光,胜过星月光辉。

  人群渐渐有不少提着尚未点燃的河灯,朝那片野湖泽走去。七月半虽说有鬼魂入阳间的传说,但此处却成玩乐为主的聚集所,连祭奠先人也是取了河灯等美好物什的习俗,毕竟焚烧纸钱属于各家私密之事。

  他们随着人潮走走停停,宋潋在一家门口河灯胜在造型精巧的店前站住,他家以细竹条为骨,清透蜡光纸作皮肉,常见的莲花样、船舟样、简易方形样都各有差别,其他花禽样式的就更特别了。

  寻得或是憨态或是精妙的,宋潋忍不住一一指向给宋晏,一手晃他两眼却移不开,宋晏看着也生出几分趣意,与她一同驻足门口讨论得忘了进门。

  店内老板有些忙碌,偶得空闲眼观四周,还是看到他们,高声招徕着:“二位可以进店好好看唷。”

  宋潋今天着了一身水红色齐膝裙子,收掐合体,身肢纤挑曼妙尽显,清媚压下几分青稚,一头乌发只在耳后松挽出弧度,被肤色一衬红与黑都浓极,年岁更是难辨。

  见他们进来,老板架着一副眼镜的眼睛也是一亮,一张和气脸笑着招呼道:“两位慢慢看,店里都是手工扎的,有什么想要的样式也可以跟我说,恕我多言一句算是职业病,自己扎出来的也希望都能赏心悦目,所以好灯配美人,您帮爱人多选选。”最后一句却是宋晏说的,所言用词也有些年代古旧意味。

  老板此时鼻梁眼镜下滑,瞧看的确实有些略失真切了,更不论还有宋潋今晚几乎脱去全部稚意的模样,况且宋晏生得匀亭颀长,面容英隽疏朗,皆是出众的两个,一时年岁模糊辨不出。

  两人四周围绕着各自专注看选交流的两叁人群,如他们一般被老板热情迎进店里,揣测关系自然无比,一时真如这店里这街巷上芸芸众人,观的都是携手齐来人的眼中景,一路信游一路相视两笑,再普通不过了。

  宋潋跨进门槛的右脚一僵,可瞬间便恢复如常,暗自瞥了一眼宋晏,见他无甚异样,也一同顺势受了老板的话才无声间缓缓舒了口气,待呼出后余下尽是隐秘的窃喜,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头刷蜜般。

  忽感手上一片温热,宋潋才回神发现宋晏半牵半指拉着她的手,留意到货架末端一盏河灯,宋晏道:“那只小猴有些像你小时候。”

  宋潋认真详看了眼,是一只圆润灵巧的小猴子,清晰描绘的褐色毛发包裹住团子样的身躯,宋潋刚想顺嘴驳他她幼时哪就这么圆肥憨态了,摇头间隙转头时瞥见宋晏笑着望着她,倒是不好意思说了,忽然福至心灵才了然,上前几步取下,回头对宋晏说道:“那我要给你挑一盏小狗的。”因为想到他们两者的不相配,微微侧首的面上既是得意又是好笑。

  最后两人就选了叁盏常规莲花灯和那两盏生肖河灯,付账时站在柜台后的老板边收钱边说道:“来的人多是喜欢漂亮的花鸟,两位倒是有童心了,猴犬也是极相配的,你们买的不少,便送你们一盏去湖边玩玩吧。”说完转身从身后货架取下一盏不足巴掌大的莹白色河灯,待近了才发现是等样大小的栀子花样,正是开得最盛时,花心微露是一节蜡烛,精巧得如合掌握住一朵真娇白。

  宋潋瞧着喜欢,笑着谢过老板,才与宋晏出了门,朝着湖泽走的一路拿在掌中把玩,最后都有些舍不得放了它。

  虽是杏白的清淡颜色,但花开得娇艳,宋晏也看了好几眼,瞧着好似从宋潋白皙掌心长出来一朵孤蕊,依托她而热烈生长,一时有些难辩孰是花孰是她。

  两人走到湖边时渐渐开始起风了,卷着曝晒一天的水汽与不远处的荷香有些急地扑面迎来,却刚好是是放河灯好风向。

  湖边泥土稍润,踩上去微微黏腻颠簸,这一边无沿岸荷花也无芦苇,开阔延展至湖心的全是点点烛火,真似银河倒悬般夺眼,浮舟随风随浪,本是无根基的飘零,现在连成一片却只有荡悠浮光的虚幻美境。

  宋晏拿打火机一一点燃叁盏莲花河灯递给微倾下身的宋潋,她垂下的如瀑长发与刚触及上水面的河灯一样荡悠,在微弱烛火里暗沉发绿,沉静面容敷上模糊柔色,轻轻向前一推便颤巍着孤身向前去了,待得拥挤处交互碰面,随后又各自擦肩逐流而去。

  这满面池灯,最初为寄托哀思,习俗逐渐演化,有技者像今晚那家店便争奇斗艳,更多者如湖边众人把玩观景念先人。先人终究不可追,说是载着思念希望能飘去无垠阴界的池灯,其实却更像在世生人一样,被风吹被波推,护着一点烛心有时孤零不知所去,有时挤进火光浪潮一齐来往于水面,一直所有也不过那一点烛心。

  宋潋望着河灯最后飘得不见踪迹的远处湖面,有些出了神,心里不知怎么生出的些许飘零感很是讨厌,忍不住甩了甩头,又像抛下丢掉又如摇头拒绝。

  她从宋晏手里拿过打火机,点燃了剩下的两盏生肖河灯,烛火穿纸映照出来,两只生肖形状被照得莹莹通透,她把那只小猴的递给他,说道:“这只是你选的,你来放吧。”

  宋晏接过河灯触底捧住,旋环了大半圈,似想好好看清记住这最后一面的模样,随后抬眼隔着融融火光望来,朝宋潋轻声一笑:“我确实更喜欢这盏。”说完缓缓低了身子,小心将那只小猴送到水面上,再轻轻一拨就摇头晃脑地远去了。

  宋潋从宋晏身上移开眼,低首看了下手中小狗模样,似被它蠢萌模样逗乐一般笑了笑,眉眼尽开。她朝前迈了一步,附身下去也送它去了湖心。

  两只河灯一前一后融入那片点点光亮,少见的动物模样格外显眼些,宋潋也目送它们远去直到滴水入海再分不清楚。

  起身时没想脚麻得立身不稳,水边的脚下又略软粘,宋潋不免一声轻呼转眼就倾斜了身子。宋晏两眼余光早于听见那声轻呼瞥见宋潋颠晃的身影,瞬间转身从她两腋下稳住她,带地自己也一晃,从将倾欲倒的直觉慌张到稳立的安定,似是须臾霎那的光景又似漫长得已经忘了身处何地。

  宋潋因为刚才重心不稳的一颗心并未因此停了急骤搏动的节律,一抬眼她已半伏在宋晏怀里,双臂本能地攀绕上他肩脖,两人交缠紧贴,似水边比邻生长的芦苇,风拂浪涌时极尽缱绻。

  此时四周光亮只余水面上连片烛火,岸边昏色下的一对交颈人影谁也未有心思注意到,这漫漫旷野容下草木与风声,容下火光与人声,还有什么是容不下的,又还有什么是最后不会消散于旷野的。

  宋潋撑着稍支起身体,一抬眸便撞入宋晏眼里,莹莹火光的倒影铺洒在暗沉底色的镜面上,与此时湖面光景一般无二,又是这样两双眼,极其相似又照映出彼此,眼里火光随湖面浮光一起似焰火般跃动,宋潋心里急骤节律忽地慢了下来。

  她呆愣片刻噗嗤一笑,惹得眼里浮光尽洒成碎粼,接着极力踮脚撑着宋晏肩膀,微微跃起吻上他同样洒满碎粼的右眼,宋晏睫羽轻颤,只觉她唇瓣的温软揉进了心里。宋潋靠脚尖的下势不稳,便又顺力扑进宋晏怀里,似是满足极了地笑个不停。她温热呼吸尽洒在宋晏脖耳,她的喘息心跳无孔不入,感官里全是她。宋晏稍微收紧了些拥着她的臂膀,一声喟叹沉入心底。

  最后那盏栀子花样的河灯被宋潋差点摔倒时不小心踩烂了一瓣,她可惜地揉了揉希望恢复原样,宋晏一旁劝道喜欢的话就拿回家也行,宋潋摇摇头,最终放了它去该去的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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