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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权】(64-66)(父女/纯爱)作者:ring

海棠书屋 https://htsw.htsw.win 2024-07-30 19:52 出处:网络 编辑:@海棠书屋
作者:ring2023-08-04发表于:southplus  第六十四章南柯   列车平稳地沿着河岸行驶,划出小小的弧度,这是一辆传统的硬座客运车,两排座位互相面对面摆放,中间固定着一张小桌。火车通过轨缝产生的震动让小桌
作者:ring
2023-08-04发表于:southplus








  第六十四章 南柯

  列车平稳地沿着河岸行驶,划出小小的弧度,这是一辆传统的硬座客运车,两排座位互相面对面摆放,中间固定着一张小桌。火车通过轨缝产生的震动让小桌上水杯的水面晃动不已,这张小桌前后各有两个座位,前面坐着一对男女,后面坐着一位老奶奶和她的小孙子。

  金发的女孩坐在靠窗的位置,在火车的一声声“哐当”中睡得正香。她把头搭在男子的手臂上,长长的睫毛阖在一起,随着呼吸微微上下起伏。她的脸蛋很小,皮肤白皙,左眼下有两颗小痣,看不太出年纪。

  她依靠着的男人看起来 30 多岁,正沉默地看着窗外平淡毫无变化的雪景。

  “今年冬天来得早啊。”坐在男人正对面的老奶奶开口说。

  “也格外冷。”男人稍稍转头回来,看着跪在椅子上、红扑扑的双手贴着窗户的小男孩。

  “遭那份罪,我儿子也和你一样,非得往北边跑。”老妇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

  话停了,男人伸手整了整女孩白色毛衣的高领,将盖在她身上的大衣拔高了一些。

  “这小姑娘长得真体面,你女朋友?”

  “嗯,回去见家长。”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

  “哼,要不是被你抢先了,我都想把我儿子介绍给她了。”老奶奶笑着说。

  “您儿子还没结婚吗?”男人指了指一旁的小孩,“那这是……?”

  “你这都想不到?这是我外孙。”

  “噢,他姐姐的孩子。”男人说。

  列车发出了尖锐的金属摩擦声,吵醒了女孩,她的脸上闪过一刹的迷茫,接着眯起眼四下打量起来。她先看了看身边的男人,然后看了对面老奶奶,又看向男人,然后眼中流露出幸福且安心的笑意。

  “哥……到了吗?”她问。

  “还有两小时。”

  车厢不大的玻璃窗外,是不断移动的铁皮护栏和枯树,男人和女孩一起朝外看去,没一会儿景色开始变了:护栏退去,列车驶上高架桥,低陷但依旧宽阔的河面在脚下经过,越来越远,河水染上灰白色的朦胧质感,在阳光下反射着大片细碎的波光;河岸两旁有着被雪掩盖的零散房屋与黑色条带般的交错车道;河岸一侧更远处是略有起伏旷野,偶有一团团绒状的树冠随意点缀在上面,阳光突然照亮了半边雪地,光斑以奇特的样子变形、分散、融合,显得飘渺且陆离。

  女孩把手支在窄窄的窗框上,一头金发披散在身后,她在玻璃上哈了口气,用手指抹开水雾,画了只卡通熊在上。对面才六七岁大的小男孩看了过来,也学着在窗上哈气、涂涂画画。女孩突然转过来,侧着脸用明眸看向男人,于是他打开手中的筒形眼镜盒,拿出亮银色、椭圆形的眼镜戴在她脸上。她再次朝窗户玻璃看去,看清小男孩的画,一只简笔的小鸟。

  听着列车摇晃的声音过了一会,老奶奶领着小孙孙去了厕所,对面的座位一下子空了。

  女孩将口罩拉到下巴处,对男人说:“我梦到妈妈了。”

  “什么?”他没反应过来。

  “梦到妈妈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然后?她长什么样?”

  “照片里那样。”女孩用手指点点嘴唇。

  “一点都没变老?”男人笑着提出质疑。

  “对啊,她怎么能老呢?”

  男人用笑声回应她。

  “你别笑我,爸,做梦嘛。”

  孟企也扯下口罩,伸过头去吻了一下她的嘴唇。

  旅途仍在继续,老妇和小男孩回到了座位上,孟企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12 月 21 日,周六,14:01。他拿烤肠、肉干之类垫肚子的包装零食和保温水壶给孟鹤,但女孩摇摇头表示还不想,她将耳机线插进手机,听起歌来。

  过了一会儿,她摘下耳机,凑到孟企身边说话:

  “我和你俩关系都不太好。”

  “怎么会?”

  “梦里我和你,还有和她都说不上话,我觉得你们两个都不理解我。”

  “是因为我对你不够关心?”

  孟鹤摇摇头,表情被遮挡在了口罩下:“我好像挺叛逆的,成绩也不好。”

  “也是,如果你妈还在,我俩应该会经常吵架。”孟企说道。

  “为什么?梦里你俩还挺恩爱的呢?”她说到“恩爱”两字的时候压低了声音,看了对面老奶奶一眼,发现对方在不停扫视过道前后。

  “首先,在教育方面我们肯定就不合拍。”他看了看女孩。

  “我不知道,我只看到我看到的东西,妈妈经常不在家,你总是很小心地对待我,有的时候处理我们的关系很用力。”

  “比如?”

  “在妈妈不知道的情况下偷偷给我零花钱,还把自己淘汰下来的手机给我用。”

  “像是我会做的事,还有呢?”孟企点点头。

  “想不起来了,结果我拿零花钱去商场打游戏,还花钱给男朋友买东西。”

  “你有男朋友啊?”

  “梦里嘛,还谈过好几个呢。”

  孟企沉默,看她低头玩着耳机线。

  “妈妈冲我发过好几次火,我直接无视,摔门进房间,但是在睡着时候感觉很真实,好像真的有过那些情绪。”

  伴随“呲啦”一声减速,车到站了,窗外映出许多人的脸。老奶奶提起包,拉着孙子朝车厢后面离开,小男孩临走时回头看着孟企和孟鹤,孟企朝他挥了挥手。

  “咱们还有 40 分钟,下一站。”

  “爸是真的很喜欢妈妈啊。”女孩看了看他,说着。

  “嗯,吃醋了?”

  “那倒不会。”

  陆续有新的乘客推着行李通过过道,两人的对面坐上了一对年轻情侣,看起来比孟鹤要年长个几岁。从坐到座位上,放好行李箱起,情侣中的男方就滴溜着眼睛猛瞧小鹤,几分钟败露了,换来女朋友的一阵怒拍。

  孟企没有理他们,他转头问孟鹤:“后续呢?你的梦做到了哪里?”

  “梦到我去了高中,住校,好像就没有然后了。”

  孟企将身体滑下,完全靠在硬座椅背上,伸了伸懒腰,挠了挠眉毛,同时回味着女孩说的话。他的眼皮最近又跳得频繁了,他感到一阵怅然,紧接着幻想起来,三年后,她去了远方的大学,又四年后,带着男人回家,分分合合,又五年后,有了家庭……

  “你说,我这么幸福会不会遭报应啊?”女孩的声音突然从耳边响起。

  孟企心里咯噔了一下,满是愧疚与哀伤地看着她,而女孩眼里却闪着温柔的光。他突然想起来,午华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能有什么报应?小笨蛋,爸给你挡着。”

  孟鹤咯咯咯的笑声传了出来,声音恢复了一贯的神彩。她用手捻着淡金色的发丝,是聚酯纤维制成的,撩起一撮去挠孟企的脸颊。

  “奶奶看到会不会吓一跳呀?”

  第六十五章 朱红,颜如玉

  孟企老家并未下雪,出车厢时甚至还能感受到空气里的烘烘暖意。火车站位于县级市的东北边,较少丘陵的平坦区域,孟企打了辆出租车,与女孩一起离开车站。

  七拐八绕后,马路逐渐窄了,房屋逐渐矮了,车子经过阔叶树掩映下的成片鞭炮店、香火店,又从一个老村子中间穿过,最终来到了集中墓园所在的山区。

  下了车还有好一段路要走,孟鹤解下了脖子上的纯色羊绒围巾,穿着徒步鞋的脚小心地踩着路上的大块碎石,她拉下长款羽绒服的拉链,露出里面红色高领毛衣,一阵风吹过,将她一头细细的金发吹扬至空中。

  孟企抓着她的手将其插在他的衣兜里,两人走过小溪上的简易石桥,跟着同来祭祖的人群上山。狭窄的土径走起来虽然费劲却也有趣,植物的根系从道中央冒出,两旁是一丛丛高耸且枯黄的芒草,还有小棵小棵长在路边的深绿色的松针。

  墓园就在山腰的某条岔路尽头,用水泥浇筑的层级平地上竖着一排排黑色墓碑与方形坟茔。零散有陌生人在一头放着炮,空气里弥漫来烟熏火燎的味道。

  在用金色楷体刻就先父姓名的墓碑前,孟企的母亲正蹲在墓后边清理着枯掉的杂草和已然褪色的未烧尽的纸钱,猛一抬头看到两人前来。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爹在下面找了个外国小老婆。”

  孟鹤甜甜地喊她:“奶奶。”

  “你居然不是因为看到他显灵才吓到的?”孟企拿走了压在墓碑侧边肩头的黄纸,换了一张新的。

  “少贫嘴,你和你爹长得可一点都不一样。”

  “那我是他生的吗?”

  “找抽,孟企你真找抽。”说着老太就寻地上的枯树枝条。

  “奶奶你别打爸爸!”

  “小红要去健那边,今年不回来。”孟企笑着岔开话题。

  “我知道,她都嫁出去了,再说前几年都是她在家帮的忙,哪像你。”

  墓碑旁裸露出来的小块土壤上,几朵黄色的菊花开得凛然。摆完供品,烧完纸钱,点完香蜡,撒完黄酒,合手拜好,三人继续踩着山路向上,道边一处僻静、枯草蓬乱的小块平地立着一个朴素龛笼,墓碑的碑石左右伸出两片桥翼,古旧但颇为整洁。

  墓旁有不少亲戚站在一片,孟企拉着女孩跟长辈挨个打了招呼,然后站在一旁看小鹤的叔爷爷和堂姑拨弄着熊熊燃成一团的纸钱。漫天黑色带着红黄炎烬的纸灰在热烈的空气中盘旋升起,飘悠的同时进行第二次燃烧,忽明忽暗的火光过处只剩空洞。一小片残灰落到孟企的手背上,女孩伸出另一只手将其轻轻掸去,但还是留下一条黑色的炭迹。

  好歹是没把附近的草都给点着了,祭拜终于结束,孟企在山脚下的小溪里洗了洗手,然后三人坐着亲戚的车回了家。

  晚上,孟企和母亲坐在冰箱旁的矮凳上搓着肉馅汤圆,小鹤则在木餐桌边上埋头背着单词。

  孟企将一个个雪白的团子摆在茶几上的笼屉里,开口道:“妈……”

  “咋?”

  “……没什么。”

  老人抬起头,看了看自己儿子,没说话。

  厨房传来水沸的声音,孟企走过去关掉炉灶,盛出两碗甜酒酿汤圆。他将小一点的一碗端到孟鹤面前,另一碗放在桌子另一边。

  “妈,先喝点这个。”孟企喊了一声,搬过凳子坐在女孩旁边,替她吹凉汤水。

  小鹤放下了英语笔记,在孟企面前张开嘴。

  孟企母亲走了过来,在餐桌一头坐下。

  男人开口说:“妈,和我俩一起住那儿去。”

  老太吃着汤圆,说了句:“再说吧。”

  吃完酒酿,小鹤的脸有点红了。

  ************

  孟企和孟鹤一早就去了火车站,回程由于时间上的宽裕,两人事先在手机上买好了 9 点的动车票。

  孟企背着小鹤的书包,一手卷着两人的羽绒服,一手牵着她在光亮的大理石地砖上快跑,在检票前六七分钟的时候赶上了队列。

  两人呼呼喘着气,孟企转过身,拢起她的金色长发,用手腕上的发圈帮她扎了个马尾,然后向下褪了褪她的毛衣领子,他摸了摸她细细的脖颈。

  女孩一只脚脚尖点着地,扭着身体转来转去,流苏般的头发在她身后一摆一摆。她看着手中的新身份证,上面的照片拍得很是好看。

  回去的车程只有两个多小时,小鹤坐在窗边,她放下了前座背后的折叠桌板,将语文试卷折成一小块写了起来。

  “要做作业了?”孟企问。

  “跟爸回去这一趟花太多时间了,都没时间复习。”

  “那你还来?”

  “没关系呀,我复习很快,明天课间的时候过一遍。”

  “鹤,你喜欢用什么笔?”

  “嗯……好看的,不容易坏的,这根我就用了很久,黑色墨水的笔芯我都装它里面。”女孩举起手中的宇宙主题、透明笔管、笔盖有些磨损的中性笔放在脸边,吐了吐舌头,有些羞赧地笑了笑。

  “知道了,”孟企想了一下,这根笔应该是小鹤自己买的,“学业是不是紧了很多?”

  “下学期的课都快学完了。”

  “这么快?”

  “毕竟明年就高中了。”女孩低着头说。

  “要住校啦。”他说,看着她。

  小鹤沉默地在试卷上书写。

  “爸每周都会去接你两次, 想好去哪所了吗?”

  “爸,”女孩突然忧心忡忡地看他,“大学怎么办,要好久才能见爸一次。”

  孟企微微笑了:“我会去你学校附近租房子,和你住一起。”

  “爸……”

  “或者我们买一辆房车,你和我,开到哪,住到哪,有课的时候就载你去学校,自由自在。”

  “你真好,爸爸。”

  小鹤把脸靠向他,眉眼中全是爱意。

  ************

  孟鹤与身穿纯黑色毛呢大衣的中年妇女一起走上台阶,相互抖落身上的雪,妇女合起并甩了甩雨伞,跟着女孩走进了玻璃门。

  “姑姑!健哥!”

  女孩背着书包小跑到孟红盈身边,这时姚健夫妇两人都抬头看向大门方向。

  “冯老师来啦,”孟红盈说,“今天第一个客人上门了。”

  “平安夜嘛,只有你俩在吗?孟鹤爸爸呢?”冯老师脱下大衣,搭在手臂上。

  “他还有事,老师来这边吧,现在洗,7 点还能吃上晚饭。”

  “哎,来了。”

  孟鹤也脱下了她身上带灰白色绒毛领的阔下摆、牛角扣大衣,绕在她的姑姑身边说:“姑姑,家里兰花又开了。”

  孟红盈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养得挺好嘛,和姑姑一起去吗?”

  “才不做你俩电灯泡呢。”

  孟红盈呵呵笑着,对里屋的姚健喊了一声:“老公,我先去订位子。”

  “好!去吧!”姚健应道。

  孟鹤送她离开后,从书包里掏出作业,斜倚在前台桌上做了起来,她小巧的双手从驼色毛衣底下翻折出来的白衬衫袖口处伸出,黑色长发文静地搭在后背上,隐约露出冻得微红的双耳。底下修身的白色长裤和蓝灰色雪地靴显得她双腿非常细长。

  近一小时的时间一晃而过,姚健走出来边脱手套边说:“也差不多关门了。”

  “健哥你快去吧,姑姑都等不及了。”孟鹤说。

  “孟鹤你呢?”冯老师扶着椅子站起身。

  “我在这里等爸爸一起回家。”

  “嗯,那我也得回去了,孟鹤,注意保暖。”冯老师穿过整个房间,拿起自己的衣服。

  姚健看着冯老师出门,然后自己也跟了出去,两人在门口说了几句话,回头对孟鹤打了个招呼,分头走了。

  孟鹤把头埋回桌上,吸了吸鼻子,没一会儿就听到有人敲玻璃窗的声音,她抬起亮闪闪的眼睛侧头看去,看见孟企拿着一个绑有金属光泽彩带纸的黑色小礼盒,站在雪中。她脸上满是惊讶和喜悦,跑去打开门拉着他进来。

  “都回去了?老师来过吗?”孟企打眼看向店里。

  “来啦,刚走。”

  “小宝贝,我来晚了。”

  “你来得很早啊,天都没黑呢?”女孩笑盈盈地看着他,并在自己脖子上缠上围巾。

  “生气了?对不起让你等太久……”

  女孩跨步过来,脚尖踮起,亲在男人的嘴唇上,两人忘我地闭上眼睛,旋转脸庞,她慢慢收回拖在身后的那只脚,并起线条匀称的双腿。

  孟企伸手扶她,嘴唇分开后,仍望着女孩皎白淡雅的面容好一会儿。

  “我的圣诞老人。”女孩接着说,呆呆地回望他。

  孟企把手里的礼物递给她,孟鹤接过,把它放在胸前,转身离开他的身边,去到沙发旁。

  “不打开吗?”孟企问。

  孟鹤一手拿着礼物一边往自己身上套上大衣,她看着天花板想了一会儿,说:“我打开吧。”

  是一支深红色的钢笔,通体哑光,造型圆润,笔尖、笔夹、笔盖顶部的半球形是亮银色的,盒子里还有一小盒墨水。

  “金属的,中考我也不能带啊。”女孩笑眯眯地瞅着他。

  “你想用就用,反正不会像去年送你的那盒蜂蜜一样,几天就吃没了。”

  “好哇,爸嫌我贪吃了,你也有吃好吗!”

  两人嘻嘻笑开了,孟企拿起她的书包,然后去拉她的衣襟,女孩把笔放回礼物盒中,闪身钻到他的怀里。

  “我很喜欢哦。”

  腻在一起有一会儿,两人走出店门,拉下铝合金卷帘门,上好锁,走向纷扬大雪中停在人行道上的面包车。

  他们都没注意到冯老师从店外不远处转身离开的身影。

  第六十六章 惑乱

  “上午 10 点来学校一趟,有事商谈。”

  孟企把手机放在厨房台面上,端起奶锅,将热牛奶注入一旁的两个玻璃杯中。

  夹油浸金枪鱼和玉米粒的饭团、煎荷包蛋、牛奶,便是小鹤考试第一天的早餐。

  “鹤,你做了什么让冯老师不高兴的事吗?”孟企喝着不加糖的奶,看向正在大嚼饭团的女孩,问道。

  “老师?没有啊?”说着她舔了舔嘴唇上的米饭。

  “哦。”

  孟企在早上 6 点的时候收到了来自冯老师的私发消息,当即就回复“收到”。但接下来半个小时里,孟企越看那则消息越感不自在,他反复揣测一句话十三个字里头是不是包含着什么情绪,是不是有什么深意。一种惴惴不安的感觉在他心头徘徊不去,似乎隐约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

  “前几天冯老师又找我说入团的事了,我说暂时没想法,她点头了。”

  孟企保持着微笑看她吃完全部食物,这才开口:“冯老师让爸等会去趟学校,有什么要给你带的吗?”

  “不用带,我可能没时间去找你。”女孩拿纸擦了擦眼镜,她歪着头,眼睛睁得大大的,用同一张纸擦了嘴唇。

  “嗯,知道了。”

  “鹤,”他叫住她,给了她一个抱抱,“期末考加油哦。”

  **********

  孟企来到空无一人的学校大门前,和门卫说了一声,走进了校园里。

  “孟鹤爸爸。”班主任在校门侧边的自行车棚通道前叫住了他。

  孟企避开车辙和脚印踩出的湿泞雪泥,踏着道旁没人走过的新雪来到冯老师跟头:“冯老师,您不监考吗?”

  中年妇女没有说话,她紧抿着嘴站在车棚立柱旁,冬日的暖阳照亮她的肩头以上的部位,在她曾经染过的短鬈发上反射出又红又黄的光泽。她转身走到阴影下。

  “小鹤的事?”孟企开口问道。

  “算是,但问题不出在她身上。”

  孟企眉毛一挑,忙问:“我吗?哪里做不好尽管提。”

  他耐心地等待她说话,校园里如此安静,连空气都变得冷清了些。

  “我不否认……你是一个,”冯老师开口了,她停顿并斟酌语句,“关心孟鹤的好父亲。这话我对你说过几次?”

  她的话一向有着吸引人听下去的魅力,但孟企今天只觉得繁琐,让人急躁。

  “旁人可能看不出来,孟鹤是个很要强的孩子,你的存在给了她很多正面引导。虽说家庭环境特殊,但我在她身上看不出一点自卑,我想……这些应该都是你努力的成绩。”

  “您过奖了,冯老师,您不妨直说。”

  冯老师快速瞟了他一眼,吸了口气,话语伴着气息吐出:“不要,越界,别……”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眼前的妇女从兜里拿出手机,她没戴手套,手指指尖有些发紫。她点开照片软件,映入孟企眼帘,是“爱齿口腔”店内孟企将孟鹤搂在怀中的画面。

  “哦,”孟企表情突然一冷,发出不以为然的笑,以眯眼的动作掩盖了眼神的变化,“你今天才来找我谈。”

  她并没有听出孟企的言外之意,说:“我想了很久,我猜孟鹤之前说过一个无条件为她付出所有的人,就是你。”

  “不是我。”

  “先别急着反驳,既然你这么疼爱你的女儿,我请求你放手吧,她念完初中后,让她去全宿制高中,市外,或者让别人来监护……你不能在错下去了。”

  孟企又笑了一声:“你在开玩笑呢,冯老师。”

  “你看我的眼睛,孟企,我气得好几天觉都睡不着,到现在还是会半夜坐起来,你真的……”

  他打断了她:“冯老师,我很尊敬你,一直都是,我不怀疑你是在为小鹤好,只是,她不能没有我。”

  “你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冯老师脸上的表情伴随皱纹一齐展开,仿佛因为听到了世上最无稽、最冷漠的话语而惊异,而迷惑。

  “你也知道,我俩的相处模式可以说有些……‘亲密’。”孟企说着,眼前清晰可见的是妇女的表情逐渐转冷。

  “说来不怕别人笑话,我们无话不谈,会互相抱住来表示安慰和感谢。”

  “这是我的教育方式。”他说完,冯老师冷笑着看了眼天上。

  “糊弄谁呢!孟企!嘴对嘴,你以为我没瞧见?”

  孟企皱眉,脸上是冰冻三尺般的冷静,看着她,逼视她。

  尽管在不停压低声音,但她仍把每个字说得异常清晰:“教书快 30 年,性侵的遇到过好几个了,你这样的我还真是见所未见。”

  “和自己孩子谈恋爱,你怎么想的?”她说着,表情早已将愤怒全盘宣出。

  “冯老师,谈恋爱?这话怎么说?”

  冯老师突然愣住,连着几次哑口发不出声音。

  “你在利用她!孟企,趁她失恋之后内心空虚,没错吧?”

  那个瞬间,孟企感觉有什么被触动了。

  “在她和柳宸交往之前,我们就是这样的关系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她向我寻求依靠起。”

  “你不能!成为她的依靠!”妇女伸出手指,愤然地指着地面。

  孟企嗤笑了一声,说:“谁规定过?不懂事的小男孩可以,她已经过世的妈妈可以,和她同样性别的女生可以,比她小的弟弟可以,我不可以?”

  “你可以是她的依靠,但你不能是她的‘那种’依靠。”

  “你这样说话没人听得懂,冯老师。”

  “你得向外推,给她正常人的生活!”

  “什么是正常?”

  满脸说着“不可理喻”表情的班主任甩腿就打算走,却又突然定定地站在那里,用全部力气咬着后槽牙,转头看他。

  “你们到哪一步了?”

  孟企冷冷的目光迎上去:“除了她的贞操。”

  “你真恶心。”妇女闭上了眼。

  孟企知道她已经败了。

  “你毁了一个少女的人生。”她说。

  “我给了她生命的意义。”

  “道貌岸然,孟企,自负,无知。”

  “你只是她最喜欢的一个老师,而我是她爸爸。”

  “等时机到了,我会揭发的。”

  “所以你现在又不介意毁掉她的人生了。”

  “你,我一定会,把孟鹤从你手底下救出来。”

  孟企笑了,那看起来似乎是一种满足、充满解放感、近乎残酷的笑容,却不知是在对谁笑,他说:“等你有证据吧。”

  “孟企,你不会不知道,她 16 周岁才能做吧?第十一修正案。”

  “如果你敢动她,三年牢狱,你好自为之。”

  **********

  孟企熄掉了手机屏幕,最后的画面是网页上的一段文字。

  《刑法》第二百三十六条之一:“对已满十四周岁不满十六周岁的未成年女性负有监护、收养、看护、教育、医疗等特殊职责的人员,与该未成年女性发生性关系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情节恶劣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他插上电饭锅的插头,拿出菜板,抽出厨刀,掀开保鲜膜,拎起一只微冻的虾,刀落,虾头与虾身分离。

  在一个多小时后,孟鹤开门进了屋,孟企从沙发上站起来,接过她的书包,脱下她的外套,然后蹲下来,在她柔软湿润的嘴唇上长长久久地亲吻。

  他拉着她的手去了餐厅,两人像往常一样吃饭,孟企看着她食指大动,满眼温情地微笑着。

  “冯老师今天找爸说什么呀?”孟鹤看着自己的饭碗,突然问他。

  “没啥,给我看了历年的录取分数线。”

  “爸,今天的椒盐大虾不太好吃。”

  “哦,没炒好,忘放料酒了。”孟企脸上的笑容悄然飞走。

  女孩放下筷子,伸手去摸他的手肘:“爸不开心了?我不是在怪你哦,不要自责好吗?”

  “没事小鹤,爸不是自责。”他立刻对女孩笑了笑。

  “但是你刚才的表情好严肃……”

  孟企心中暗暗后悔,他把成年人必修课程“表情管理”忘得一干二净。

  “鹤,你初一的时候是不是上过‘论语多少则’来着?”

  “十则。”女孩愁眉苦脸地回答。

  “里面有个‘三省吾身’是吧,爸爸在自省。”

  “没有必要啊,没有人怪爸爸的。”

  “小鹤如果明明会的题,数学题,做错了,也会难过对吧。”

  孟鹤不置可否地对他浅浅笑了笑:“我想要你开心点。”

  “鹤……”孟企握起她的手,将手指扣进她的指间。

  “你还有我呢。”她鼓起小小的脸,靠近他,眼中倒映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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