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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烽火】(第十五卷1-12)作者:教授乙

海棠书屋 https://htsw.htsw.win 2024-09-09 19:52 出处:网络 编辑:@海棠书屋
作者:教授乙                 第十五卷 大道精诚   第一回 摆布   檀羽又到寻阳面前,紧紧地握住她手,柔声道:“公主,这一路最辛苦的人就是你了。你走过大半个中
作者:教授乙
 
 
 
 
 
 
  

  第十五卷 大道精诚

  第一回 摆布

  檀羽又到寻阳面前,紧紧地握住她手,柔声道:“公主,这一路最辛苦的人就是你了。你走过大半个中原,若非你及时赶到,此时我和英姊就已经不在这世间了,你就是我的守护女神啊。我该用什么来回报你的付出?”

  寻阳被他拉着,心中顿时一阵温暖,便腻声道:“那以后不准赶我走了,好不好?”檀羽一愕:“那我可说了不算,得问林儿主母。”林儿闻言,在一旁啐道:“阿兄真坏,你这是在挑拨姑嫂关系。小嫂是你的人,我怎么能说了算。”说得众人一齐大笑。

  待诸人皆见过礼,便在这牢房中找个地方坐下来。林儿这才把她们在北凉时对整个局势的分析向檀羽和陈庆之讲了一遍。

  檀羽尚未反应,陈庆之先道:“这个宇宙帮,我以前还真想过要带领手下前去对付他们,但我阿爹却极力阻止。当时我不能理解,现在想想,倒真有可能是独孤将军的指令。不过据我所知,他做事情自有其原则,不太可能因为有什么把柄握在宇宙帮手里就胡作非为。”

  林儿道:“那这样说的话,独孤将军就更不是什么善良之辈了。阿兄你怎么想?”

  檀羽道:“当权者们总有自己的算计,利益的纠葛往往很复杂,很多原因都说不清道不明。林儿你们能分析出这样的人事关系,已经殊为不易。至于背后千丝万缕的利益,那就别去管它,我们只要明确做好自己的事情也就够了。”

  林儿点点头,旋又说起路上碰到陆修静的事。

  檀羽闻言一惊:“陆修静?不是已经被刘秉杀了吗?你们没看错?”

  林儿道:“阿嫂、阿文兄、师弟都看到了,怎会有错?我还和他说了好多话,不管语气、神态,都和在太原时候一样。我又问玉娘,玉娘说那就是真人,没有易容什么的。所以我敢肯定,你们之前看到的、被刘秉杀掉的陆修静,是假的!”

  旁边兰英也道:“是啊羽弟,陆修静刚出现时,我吓坏了,一个明明已经死了的人,怎么会又出现呢?后来经玉娘提醒我才明白,这世上会易容术的人很多,之前那个假的陆修静是某人易容的也就不奇怪了。何况,那时候假陆修静是在山上,我们在山谷里,本就隔得很远,未必就看得那么真切,即使不那么精妙的易容也不容易察觉。”

  林儿补充道:“陆修静这个事情怕是牵连很广,阿兄你觉得呢?”

  檀羽默然良久,方道:“如果前一个陆修静确是有人伪装,那么那个安排他来伪装陆修静的人,必然对我们在太原时的故事非常熟悉。在南朝,最熟悉我们的人本应该是小司马掌柜,可他却并不清楚我们在太原的事,所以江湛、徐湛之也应该很难掌握个中细节,这两人可以排除。那么,还剩下的可能之人就只有他——”

  “郝惔之!”羽、林、英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檀羽缓缓地分析道:“现名荀万秋的郝惔之,熟悉我们从太原到汉中的一切故事,也一直是我们最大的敌人,我们从太原开始,一路以来的所有行为都与他和改名司马飞龙的许穆之有或多或少的关系。当时看到假陆修静被杀之后,我马上就想到了,既然陆修静是天师道的人,那么就应该是天师道要派人来害我,于是我就天真地把天师道当成了第一敌人。而这,可能正是荀万秋让假陆修静出现的原因。此后,我秘访洞玄观、挖出天师道在洞玄观的秘密宝藏,又在他观中劫走新蔡公主。显然,这一番行事,都是我主动冲着天师道去的。因为我那时以为,是刘劭、徐湛之、江湛这些人一直在与我们为敌,所以我要针对他们展开行动。”

  “现在想起来,江湛第一次在我面前出现,却是在我发现洞玄观秘洞之后的第二天。当时我并没有觉得这很巧合,如今想想却意味深长。在那之前,天师道的人也一直想要对付我,念双曾说,有不少江湖客在我背后阴谋动手,而小司马掌柜也因为要向我传递字条而遇害。可那些都是暗地里的,明火执仗的情况却一次也没有。可见,他们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当然更不会派一个分明是天师道人的陆修静来杀我。所以情况就明白了,假陆修静的出现,根本是荀万秋故意把事情挑明,好让我去对付天师道。如果真是这样,那我这一路的行动,其实却无意间全落在了荀万秋的摆布之中。那么,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那就要问,你做的这些事,对他有什么好处呢?”林儿提示道。

  檀羽沉吟片刻,续道:“要说我做的事,第一受益人应该是始兴王,其次是皇帝。可荀万秋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呢?他和始兴王虽然有牵连,但并没有到亲密的程度,始兴王上位对他似乎构不成直接的利益。至于皇帝面前,他也顶多算个奸细总管,皇帝未必有多么信任他,他也未必能从皇帝那得到什么好处啊。”

  林儿道:“会不会是始兴王这个人本身有什么弱点能被他利用?就像北朝朝廷中的独孤将军、步六孤将军等人一样。”

  檀羽便转头问寻阳:“萧氏血书中怎么说?”

  寻阳想了想道:“那里面对始兴王兄的用笔最为详细,包括他和多少女子有染,都有详细记录。他和王鹦鹉的关系,这个羽郎是知道的。而且据那作者猜测,始兴王兄并非他现在的母妃潘淑妃的亲生儿子,而是其养子。当初袁皇后还在世时,因潘淑妃貌美,深受父皇宠爱,也遭皇后所嫉。潘淑妃生有一子,很可能就是现在的辅国将军、新蔡阿姊的义兄萧斌。萧斌出生时,因害怕被袁皇后所害,所以交给了萧家抚养,作为交换,潘淑妃收养了始兴王兄作为养子,同时让新蔡阿姊认萧斌为义兄。”

  檀羽点头道:“这样说倒是解释了刘英媚和萧斌的兄妹问题,以及萧斌为何这样年轻就能当上大官的原因。难怪子云说,刘英媚对这件事讳莫如深,想来也是皇族不能公开的秘密。不过据我在宫中的观察,皇帝应该是知道始兴王和王鹦鹉这档事的,否则王鹦鹉也不会第一次见面就敢于向我透露她和始兴王的故事。换句话说,这压根就算不上是什么把柄,和刘骏与同族姊妹私通的事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荀万秋应该不会利用这点秘辛来做什么文章吧?”

  寻阳道:“那除此之外,就只有他和步六孤俟的关系是秘密的。但所有事情中,都是步六孤俟在帮始兴王,始兴王并没有做任何不利南朝、而利于北朝的事,所以始兴王兄应该算不得里通外国吧?至于其它,好像就没什么可以称作是‘把柄’的事了。”

  檀羽道:“嗯,想想也是。那始兴王我最近接触过一次,是个有野心的人,绝不是任人摆布的主。而且据我这段时间的观察,荀万秋在南朝朝廷并没有多少深厚的背景,他又能凭什么去摆布这些人呢?上次他来大狱曾向我宣战,说他要杀很多人。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思考,却怎么也想不到他会用什么方法。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御史,手上要钱没钱、要兵没兵,如果仅凭他一张嘴就能把战乱挑起来,那南朝早就在打仗了,也等不到他呀。”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林儿问道。

  “一切还是按计划进行吧?虽然可能受了荀万秋的影响,但我做的这一切本身就是在寻找如何匡正乱局、治愈人心的法门,不论成功失败,都是一个收获。也许荀万秋只是针对我个人有什么动作,那就随机应变吧。不过,有两个人林儿你必须派人去寻。一个是刘秉,要去问他一下,当时在山谷中为何能及时出现施以援手,又为何要直接击杀那陆修静、而不是将他擒住再交廷尉府审判,这个问清楚了,对我们很有帮助。另一个是金山寺的苏伯,林儿你不妨让陶小君把我们见过的所有人都画成画像,让苏伯一一辨认。我很想知道,这里面到底有多少人是和天师道有直接关联的。”

  他一边说着,心中一股强烈的不安情绪突然升腾起来,似乎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大骗局。而这个骗局所针对的,正是他檀羽。

  林儿点点头:“阿兄放心吧,这些事我一定办妥。小妹来了,你就不是孤军奋战了噢。”

  檀羽微微一笑,将她一双小手握在手心,轻声道:“有你在,我就像吃了颗定心丸一样,前方有再多的困难都不怕了。林儿就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其它就算给我降下再大的灾难,我也能安然接受的呢。”

  

  第二回 噪音

  颜师伯家,众人一面吃晚饭,林儿一面部署着接下来的安排:“金山寺就由小嫂和双妹去吧,武当山让黄龙和木兰去。阿文兄、姓和的,你们两个秘密去长江边,想办法弄一艘大船。刚才听阿兄说,皇帝已经对他动了杀心,这样的话,一旦我们要逃离南朝,走陆路就太危险了。所以等此次事情一结束,我们就乘船离开南朝。此事关系重大,大家的安全就全系于这艘船上了,阿文兄,你们两个务必要办妥这事。”

  和其奴笑道:“放心放心,老和我办事,主母只管放心。只是让綦毋主公同去做什么呢?还是让他陪主母你吧?”

  林儿道:“姓和的千万大意不得。我听说自上次北伐失利后,南朝对船只的控制就很严,现在盯着我们的人又多,稍不小心,就会徒增麻烦。阿文兄毕竟是木工专长,有他去我放心些。”綦毋与和其奴听她说得严肃,连忙坚定地点头。

  林儿又道:“据司马大侠讲,这段时间洞玄观一直闭门谢客,看来是要把机密保守做到极致了,绝不会让我们探听到他们将由谁来出战。你们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令晖忽道:“林儿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现在的情势很凶险?”

  “怎么说?”

  “我们这些人,除了杨懿,其他人都和江湛交过手,那江湛对我们可谓是知根知底。可除了江湛,我们对对手却是一无所知。这样的明暗关系差距实在太远,我真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才能弥补回来。”

  林儿道:“还不止这些呢。其实我们都清楚,光是一个江湛,我们中就没人有必胜的把握,更何况江湛还只是那四大弟子中排名最末的。仅论实力,我们又输了一大截。现在他们又从太原召回了像陆修静这样的人,想必是要把胜算放到最大的吧。”

  漂女道:“可我很好奇啊,既然他们都已经胜券在握了,干吗还要找这个陆修静?他很厉害吗?”

  陶贞宝道:“不厉害。若论辩才,他恐怕比范晔还要差很远。范晔是仇池离宫群英中战力最强的,而陆修静连与司马飞龙一战的资格都没有。”

  漂女道:“那就怪了,他既然不会舌战,必然是有别的长处吧,会是什么呢?”

  林儿经她提醒,忽然有所领悟,忙道:“我明白了,他们这是想要在舌战之前使手段。毕竟我们出场的五个人现在很明确,一个都不能少。所以他们只要将其中任何一个人拖出战局,就可不战而胜。看来,这几天我们要做的,不是如何去攻击对方,而是如何保护我们的人不受攻击。”

  想通了这一点,众人便七嘴八舌议论开了。高长恭主动要求和漂女一起行动,不让对方有用毒的机会。陶贞宝则发誓说这两日只和令晖、仙姬待在房中用功,哪也不去。唯独杨懿让大家忧心不已,他的行踪不定,保不齐就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

  可杨懿却好整以暇地道:“我有什么,大不了天天睡大觉呗。你们还是去担心阿羽吧,他那牢房真的安全吗?”

  林儿闻言,恍然大悟:“对啊,阿兄是我们的核心,也是对他们最大的威胁,那陆修静说什么三场比试,可能根本就是冲着阿兄去的。二郎、司马大侠,你们赶紧去那大牢旁边蹲守。兰陵你再安排其他人手去轮流替换,在阿兄出狱之前,那里时时都要有人守着,绝不能发生意外。”众人闻言,便各自领命。

  安排完一切,众人这才明白,华林园之辩虽然还有十几天,可这场战斗其实已经开始了。于是,所有人都很自觉地进入到了紧张的状态。

  可林儿心中却仍有许多不安,吃完晚饭,她就拉了兰英到房里说话。兰英奇道:“林儿在上邽围城时还可以悠然玩樗蒲,怎么今天却这么不淡定?”

  林儿道:“我一直有种预感我们这回要败。倒不是败在这场舌战上,而是败在其它地方。就像在仇池时,我们虽然赢了长安的二曹令之争、赢了库部的供货权、赢了刘骏,可最终还是输了整个仇池。阿兄为了他肩上承担的重任,进行着各种尝试。为了乡里富足、商业兴旺,他开办作坊、接手药王坛,但敌人一来,我们竟没有多少还手之力。这次他又尝试着用乡议的办法来解决南朝的问题,可同样的,万一南朝再次陷入战争,那这一切的尝试又化为泡影。阿嫂,我真的好担心。上次失败,阿兄逃到了南朝来,万一这次再失败,我担心会再失去他。”

  兰英道:“林儿你小看羽弟了。这次来南朝,他真的改变了很多。以前在仇池时,他做事情都是一根筋向前、从不知道退缩。可来南朝之后,他好几次都是主动避让对手。他已经明白了,要想治愈这世上的人心,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所以他虽然早知道南朝皇帝要杀他,但他还是创立赶驴社、改革刑狱,在南朝,他的影响力已经越来越大,这些都是在他即便离开南朝之后仍然会起作用的。因此,就算我们可能会遭遇失败,但他做的事,不会失败。”

  林儿经她这般安慰,方才略为安定下来。

  可没过多久,就听见了门外韩均大声唤:“主母,快出来,真出事了。”林儿忙穿了衣服往外跑,才听韩均气喘吁吁地道:“洞玄观那帮人真缺德,他们不知道在哪放了好多奇怪的东西,一直嗡嗡嗡嗡地响,一刻都不停。那声音本来不大,可这大半夜的,四周本来安静,听见这声音,真是让人抓狂,连司马大侠这样稳重的人都受不了了。”

  林儿奇道:“嗡嗡的声音?那把耳朵堵住不就行了?”

  韩均道:“再怎么堵还是有一点声响的呀。这声音,越是小声越是烦人。你想不听它吧,可它又总在那,想不听都不行。”

  “是什么东西发出的?”

  “不知道啊,发声的东西可能是被他们藏在了什么地方,我四处转了好几圈也没找见。那声音从很多地方发出来,我们猜应该有很多个,所以无从判断具体发声的地方在哪。”

  林儿这才恍然,原来那陆修静说的“法术”比拼就是这一招。利用噪音来干扰檀羽,让他在这段时间无法安然入眠,从而造成舌战的时候战斗力急剧下降。这一招可真够狠毒的。

  “阿兄有主意吗?”林儿继续问道。

  韩均道:“他也让我来问你,想是被那声音吵得没法集中精力想主意吧。”

  林儿正自沉吟:“这该如何是好?”就见旁边高长恭笑呵呵地走过来,说道:“师叔忘了我们在洗罪城中是如何对付江湛的了?”

  林儿大呼一声:“对啊,用音乐声盖过那烦人的噪音就可以了,我怎么这么笨。二郎、阿双兄,拿上我的琴,咱们到城里弹琴去。”于是念双便去屋中将水心琴负在背上,这边韩均负着林儿,三人便往建康城中去。

  建康城这时早已关了城门,可对于韩均和念双来说,关与不关都是一样的。二人一纵身,便到了城里,然后飞速来到大牢。

  正如韩均所言,就听见四周空气中一阵阵嗡嗡的如同耳鸣般的声响不时传来。才听了片刻,林儿就感到了一丝烦躁。看来这噪音是专门针对人耳的,所以会让人觉得这样恶心难受。

  林儿连忙定了定心神,找个地方安坐妥当,便将水心琴弹奏起来。一股悠扬琴音迅速蔓延开来,那令人烦躁的杂音,也就很快被她镇压下去。

  

  第三回 水运

  也不知弹了多久,才从大牢中传来消息,让林儿进去。

  林儿一阵好奇,连忙收起古琴,与韩均、念双进得狱中。原来那大牢中的狱卒刚才也被噪音搅得捶胸顿足,好不容易让林儿的琴声解救出来,这才法外开恩,临时给了他们兄妹见面的机会。

  檀羽见林儿进来,忙过去接住她,这才说道:“这陆修静出这样一招,可真够阴损。我和子云想来想去,能发出这种声音的,只有一种叫‘鱼洗’的物什。鱼洗是一口铜盆,盆上两耳,如果将盆中放一半的水,手搓两耳就能发出‘嗡嗡嗡’的声音,就像现在我们听到的这样。”

  林儿奇道:“鱼洗我知道,先秦时期就有了。可是鱼洗需要有人搓摩才能发声,而我让二郎四处看过,的确没有见到有人在周遭,那么它究竟是如何发出声响来的呢?”

  檀羽摇头道:“这正是我们始终猜不透的事情。”说着,两人俱都陷入了沉思。

  这时,旁边陈庆之的一声大呼打破了沉默:“我知道了!很简单啊,他们可以用水运浑仪啊!前朝张衡发明的利用水力推动轮轴转动,不用人力,没有比这更好用的了。”

  檀羽道:“水运倒是一个好办法,恰巧鱼洗中也有水。可是水从上往下流,总有流尽的时候吧?莫非……他们会在夜晚没人时找人去重新把水置于高处?”

  他刚说完,林儿立时领悟,便唤身后韩均:“快去,让兄弟们守住各个道口,咱们来个守株待兔。看到有人来动水运仪,千万别现身,等他们走了,再去起出那些烦人的物什。”韩均当即前去。

  林儿又让念双去牢门口守着,以防出现新的意外。她自己,则到大牢中的一个角落坐了下来,然后打了个哈欠,幽幽地道:“阿兄这牢房也没那么差嘛。”

  檀羽见她这一番动作,脸上一阵愕然:“林儿你做什么?”林儿道:“我总要等到东西取出来了再走吧。当然只好先在你这儿先眯一会了啊,不然难道睡大街去?”檀羽道:“你可以去我们在城南的宅中睡呀,这里可是大牢……”

  林儿嘟着嘴道:“那地方现在一个人都没有,我才不去呢。一会儿那噪音听得难受了,我还要接着弹琴哩。阿兄不喜欢我在这儿?”

  檀羽无奈,只好也就陪她坐了下去,林儿便索性趴到他的怀里,轻轻地道声:“真舒服啊。”

  旁边的陈庆之看他二人的行为,忍不住斥道:“喂喂喂,你们注意一点好不好?我这么大个活人还在这喘气儿呢。”

  林儿抬眼见他模样,忍不住笑道:“你就暂且当自己是空气嘛,嘿嘿。”檀羽则在旁帮腔:“林儿别理他。之前他和三少主恩爱时,一向都是旁若无人,可没把谁放在眼里。现在也该让他知道这滋味了。”

  陈庆之闻言,只能仰天长叹:“老天呐,这就叫‘野百合也有春天’吗?不公平啊!”

  羽、林二人听他这般说,便互相对望了一眼。那眼神中,全是美满的幸福。檀羽伸手过去,紧紧握住林儿的手,林儿则将脸颊紧紧依偎。这一刻不需要多说什么,陈庆之的话已经诠释了一切。

  陈庆之见他二人如此,心下了然,便淡淡一笑,将脸侧到一边打起盹来,给那二人亲热的机会。那二人亦已会意,便将呼吸相对,静静地感受着这难得的温存。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至陈庆之已经渐渐起了鼾声,才见韩均跑了进来,禀道:“刚刚果然来了七八个人,分在不同地方站了半天。我从远处看,他们是把那些东西埋在了地下,用石板盖着,来人将其起出来,把下面盆里的水倒在上面盆里,然后又重新埋回去。主母,要去取出来吗?”

  林儿道:“果然不出所料。取出来,当然取出来,我倒想看看那是些什么玩意。”

  韩均便出去招呼司马灵寿等人去取那些发声源。不多时,就见韩均和司马灵寿怀里抱着一堆金属质地的器物走进来。檀羽当先过去接住,然后林儿、陈庆之一人拿了一个,开始研究起来。

  那些圆柱体黑黑的,从外形上看不出什么特别,里面是两层的水盆。上面的盆里装水,顺着管子往下流,带动一个小轮轴转动。小轮轴连接两根皮带,皮带则在下面盆上的两耳处不断摩擦,声音就是这里发出的。

  陈庆之拿着这东西,小心一个零件一个零件起开来看了看,便道:“比水运浑仪还要复杂些,轮轴的转动变成皮带的移动,相当巧妙的设计。轮机能达出这样精密的程度,其实非常不容易。”

  檀羽却见林儿正在一脸的坏笑,忙问:“想到了什么?”林儿道:“咱们干吗不来个反戈一击,把这玩意也放到那洞玄观去,让他们也烦噪一下。”檀羽笑道:“我就知道你会使这坏招。那就让二郎他们去放吧,不过别全放,给我们留一两个。我们要来研究研究,看这小器物里面用了多少技艺,也好判断一下这些人的技艺水平发展到了什么程度。”林儿回以一笑,便吩咐韩均拿了几个去洞玄观恶心那帮道士们。

  林儿又道:“陆修静说要重新和我们比法术、道术、医术。如果这个噪音算是法术的话,那第二轮就是道术。不知道他们又要使出什么奇怪招数,阿兄可要小心啊。”檀羽道:“我明白。不过从这第一轮的招数看,他们应该主要是来恶心我们,不会下杀手,所以你也不必过于担心。倒是你那边,同样大意不得,谁知道他们下面会对付谁呢。”

  两人又腻味了半天,直到韩均回来,说他把那些东西藏在了绝对能恶心道士们的地方,茅坑啊、马厩啊之类的,让他们就算发现了,也要臭一回。林儿“扑哧”一笑,道:“二郎倒会使坏。好吧,我们该回去了。”说罢林儿便与檀羽、陈庆之道了别,和韩均、念双回颜师伯家去了。

  

  第四回 笔辩

  又过了两天,这天一早,檀、陈二人还在睡梦中,狱卒就拿着一封信过来叫醒檀羽,说道:“外面有人给你的。”二人慌忙爬起来。檀羽接过信,奇道:“谁送来的?”狱卒摇摇头,表示不知。

  陈庆之忙道:“该不会是在里面下了毒什么的吧?”檀羽道:“那怎么办?”陈庆之将信拿过来,掂了掂,又闻了闻,方道:“看不出有什么异状。这样吧,你离远点,我拿布把脸和手都遮起来,咱们再打开?”檀羽道声“好吧”,就远远地躲到了角落边。

  陈庆之便将衣襟拉起来,将脸遮了个严严实实,又用布将手隔着,才去拆那封信。可拆开来才发现,他们完全是杞人忧天,那根本就是一封普通信件。

  两人相视一笑,这才去看那信的内容。只见信上只有一行字:“小子,敢和老夫来一场大战吗?徐湛之。”

  檀羽道:“对了,当初在太原和陆修静他们第二轮比的道术,实际上就是舌战。看来这就是第二轮来了吧。可这却如何比试?”陈庆之道:“我听刘英媚说过,那典质行的掌柜徐湛之,因为说话略有些口吃,所以他和人舌战,往往喜欢笔头辩。看来他这是要提前和你开战啊。”檀羽道:“徐湛之也是天师道的成名人物,既然双方已经约定了在十月初一开战,他应该不会提前动手吧?我怀疑这是陆修静盗用他的名号搞的鬼,暂且先不理他。”

  吃过早饭时,徐湛之的第二封信又来了,上面写道:“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红玉先生,连应战的胆量都没有吗?既然你没那胆量回信,那就只好由老夫出题了。我听陆修静说,阁下在太原舌战时,曾问及人是因何生于天地之间?不知这许多时日过去,阁下对此可有什么高见吗?”

  檀羽拿着信,笑道:“你看吧,越来越像陆修静捣的鬼了。如果真是徐湛之来和我辩,他这样的成名人物,怎么会用当年在太原已经辩过的话题。这分明就是陆修静想故意恶心我,所以才用当年我曾用过的招数来对付我。嘿,我又岂能上当,不去睬他就是。一会儿狱卒再来,告诉他这信我不看了。”

  果然,一个多时辰后,又来了第三封信。狱卒将信交到陈庆之手上,陈庆之拿着信,笑问道:“看还是不看?”檀羽想了想,也笑了:“那就看看他又说出什么歪理邪说来吧。”陈庆之道:“你可要小心,好奇心是要坏事的喔。”檀羽道:“嗯,那我沉住气,不管他写什么,都不理睬。”

  于是陈庆之拆开信来,替檀羽念道:“我听蔚宗说,小子你在洞玄观门口曾有一番大论,说什么每个人都要珍重心中的大义。如果是这样,那我倒我请教,人活在这天地之间,是否只是为了义呢?你当时曾说,只重视利的人,都是自私的人。那么,人如果不守住自己的利,吃不饱穿不暖,那还说什么生于天地之间?你在汉中对战觉贤时就说过,人没钱可不行。试问,你这不是自相矛盾是什么?”

  陈庆之念完,忍不住笑道:“好了,这下不回应都不行了,人家可抓到了你的痛角。”

  檀羽却道:“他这是偷梁换柱。我在汉中和觉贤舌战的是‘乐’,我说要追求乐、追求美好的生活,完全没钱是的确不行的。可在洞玄观,我和范晔舌战的却是‘义’,我说每个人都要坚持心中的大义。这两点听起来很像,但其实差别很大。‘乐’有很大的个体差异,每个人的感受不一样,有人喜欢食物的精美、有人喜欢音乐的和谐,不同的方式,所花的代价均不相同。我当时举的例子是,我喜欢吃英姊做的菜,所以难免需要一些金钱的基础。但生活条件差的,也可以有另外‘乐’的方式,‘乐’是没有大小高低之分的。而‘义’却是一个普适价值,每个社会都有自己相应的道德观,每个人都要善加维护,这是不论你有钱没钱、有利没利,都应该做的事。”

  “那你打算怎么回应呢?”

  “嘿嘿,我不回应。这陆修静分明就是想要胡搅蛮缠,回应了他,等于就是中他的圈套。”

  吃过午饭时,第四封信到了,看来陆修静还真是锲而不舍。陈庆之又问:“还要念吗?”檀羽不耐烦道:“念!”陈庆之见他表情,知他虽口中说不回应,但心里其实已经不平静了。

  于是他又念道:“老夫果然高估你了,要论笔辩,这世上又有几人是老夫的对手。十月初一那天,你还是祈求不要碰上老夫吧。怎么样,对自己的矛盾无言以对了吗?你的那些话,都是儒家的老生常谈。孔孟在时,尚且没人要听,何况是今天。你成天为他们奔走疾呼,难道就真的有用?皇帝现在看重你,不过也是在利用你,你以为他真的会听你的那些义啊、利啊之类的话吗?要想在朝中得到自己的地位,就要像老夫这样,给他们足够的钱财和利益。小子,在这一点上,你还差得很远。”

  陈庆之奇道:“为仪,我觉得这应该不是那陆修静能说出来的话吧?他有这样的辩才吗?”

  檀羽也自怀疑起来,的确,上次在太原见的陆修静,暴躁易怒,岂是眼下这个一针见血言论的主人,于是他终于说道:“要想知道是不是他,那就回应一下吧。”陈庆之嘿嘿一笑,道:“就知道你还是忍不住。我去给你找纸笔。”便叫狱卒拿了纸笔来,让檀羽回信。

  檀羽心中思索既定,便写道:“我知道,徐掌柜非常自信于自己所创的典质行。不仅在南朝,就是北朝,其钱财运作的能力,也是让人瞠目。不过,如你所言,皇帝给你地位,那也是因你有那样的财富,有朝一日若你破了产,他只会弃之不及。经商之人,谁又知道自己一定会永远赚钱呢?所以,你所承担的风险,应当也不小吧。我檀羽却不同,我不帮任何人做事,只为自己心中的任务和梦想去拼。皇帝看重我也好,不看重我也罢,丝毫不影响我做的事。所以,这也就没有你说的什么利用不利用的。”

  信写好,便交狱卒带了出去,想必牢门口也一直有陆修静的人在蹲守,这样檀羽的回应方能迅速传到。果然,不到半个时辰,那边的回信就来了。

  檀羽也不等陈庆之来念,便直接展开来读:“哈哈哈,你终于敢回信了。回信说明什么?说明我说到了你心中在乎的东西。为什么前三封信你偏都不回,唯独这第四封信却让你不得不回?因为你在乎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会无的放矢,是否会毫无效果。所以你虽口头上逞强,说什么只为自己心中的任务和梦想做事,但事实上,你又怎么可能不在乎做这些事的结果呢?换句话说,你害怕失败,我从你的字里行间,就看出了你心中的脆弱。是的,你害怕失败。害怕失败只有一种结果,那就是注定失败!”

  檀羽读着信,却像是那徐湛之真的在自己身前耳提面命一般。那最后一句“注定失败”,让他心中不由得一咯噔。是啊,我做的这些事,和洞玄观的赌局,当然是希望能获胜的。自己也似乎从来没想过会失败,虽然明明己方的实力就远逊于对手。

  失败了会怎么样?檀羽被这一句话提醒,心中竟不自觉地惆怅起来。

  

  第五回 元老

  陈庆之看出了檀羽表情的变化,忙问:“你没事吧?怎么感觉你像走火入魔了?”檀羽不想让他担心,强颜说道:“没事没事,我现在就回。”便提了笔来,要去写信回应。可笔到纸上,竟不知如何落墨,一时愣在了当地。

  陈庆之知道檀羽终于在这两个回合的交锋中立刻就败下阵来,担心他会因此受到影响,忙去叫了狱卒来,说道:“我想找一下檀林小姑,请官人帮忙传一声话。”那狱卒自然是知道他们这些人的关系,很快就将口信传给了正在门外蹲守的识乐斋人。

  没过多久,林儿来了。此时檀羽却正彷徨不安地在牢里踱步,陈庆之忙将之前的所有信交与林儿。林儿看毕,也没说话,就提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认输”,然后交给狱卒拿出去。

  檀羽见她全不与自己商量,急道:“为什么这么急着认输,我马上就要想到该如何回应了。”

  林儿一跺脚,大声喝问道:“阿兄,失败了又怎么样?”

  “失败了……”檀羽听她这一问,登时愣住了。

  林儿道:“失败了不就是去隐居吗?我已经让阿文兄、和夫子去找大船了。失败了我们就乘船离开南朝,去丁零、去没人知道我们的地方隐居,美女她们想这事都想了好久了。子云,你应该也这样想吧?”

  陈庆之忙道:“是啊,带着娥儿去游山玩水,这一直是我的宿愿。什么江湖中的恩怨情仇,管它的呢。”

  林儿对他抱以一笑,续道:“阿兄一向都说,成功之道,就是超越过去的自己。那么,能不能胜那徐湛之,又有什么关系?你现在本来应该养精蓄锐,却去争一时之长短,阿兄什么时候这么糊涂了。”

  檀羽被她这几句醍醐灌顶,这才醒悟过来,连拍脑袋道:“对啊,我真是鬼迷了心窍,明明想好了不与他一辩的,怎么还是忍不住。我回那一封信,本来是想试出这写信之人到底是徐湛之还是陆修静。现在可以肯定这人就是徐湛之,这倒是达到目标了。只是后来被他那一段话驳得有些迷糊,才差点陷入泥潭,真是该打。”

  说着,他就要伸手打自己的脸。林儿慌忙拉住他,笑道:“好啦,阿兄还真打啊。快说说,怎么确定这人是徐湛之的?”

  檀羽道:“陆修静如若真是刚从中原过来,那他就不可能如此了解我和英姊与那褚渊在南朝的两次交手。褚渊是徐湛之派到史学馆的人,我们和他的两次争论都与‘成功之道’有关。陆修静不可能熟悉这些,但徐湛之一定很熟,他要为自己的人找回场子,也就在情理之中。所以我看他的话一直都在这成功与失败之间周折,就可判断这是徐湛之的亲笔。”

  林儿点点头,又问:“这倒怪了,与我们比道术的分明是陆修静,怎么出手相辩的却是徐湛之。按地位,他二人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怎么徐湛之倒反而愿意帮那陆修静?”

  檀羽道:“对啊,这确是让人难以揣测。按道理说,此次与我们设下赌局的是江湛,他把手下人召集回来对付我们,这并没有什么奇怪。可是从赌局生效到现在,洞玄观一直紧闭观门,而真正来与我们打照面的,却只有那陆修静,江湛反而完全不露面。难不成这陆修静反而比江湛的地位还高?所以是由他在主导着与我们的对决?”

  三人互相商量了半天,也没个准主意,只好作罢。

  如此又过了两天,去金山寺的寻阳和双妹回来了,也从苏伯那打听到了确切的消息:苏伯一眼就认出了陆修静,说他原本是个落魄的道士,看到颖川大乱,就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跑来加入起义军。结果起义失败,他就和苏伯他们一起到了南朝,后来听说天师道的创立也有他的份。至于带去的其他画像,苏伯都不认得。

  林儿恍然大悟道:“果如阿兄所言,陆修静的地位根本就比那徐湛之、江湛要高得多,乃是王玄谟创立天师道时的元老,所以他要徐湛之做什么,徐湛之哪敢有二话。”

  兰英却道:“这可奇怪,我们在太原所见的陆修静,就是个易怒的急性子。比起许穆之、郝惔之、觉贤,他的气势根本就压不住场。怎么现在摇身一变,他倒成了这些人中地位最高的?”

  林儿分析道:“但如果陆修静真是天师道的元老,我们遇到的所有事好像都能得到解释。首先,他如果是被王玄谟派到太原去传播教义,那他回到自己原来的天师观传道,这一切都在情理之中。而后,他和郝惔之之间所谓的佛、道之冲突,其实就是南朝朝廷内斗的结果。从两人的身份来看,郝惔之是南朝皇帝派驻中原的奸细,陆修静是天师道的元老,天师道的幕后主子则是刘义康,所以他们之间的冲突也就不奇怪了,甚至很可能他们还得到了各自主子的授意,毕竟南朝皇帝本来就和天师道斗了这么多年。从冲突之后的结果来看,陆修静的天师观只是被挤压,可郝惔之却因为冲撞当地县衙而被北朝朝廷驱赶,很显然,郝惔之是那次冲突的失败者,换言之,皇帝在那次冲突中败给了刘义康,这也是皇帝为什么现在要急着与天师道抗争的原因。我现在唯一不解的是,郝惔之既然去跟陆修静斗,想必是知道陆修静元老的身份,那他一个小小的御史,凭什么斗得过陆修静?他这不是以卵击石吗?”

  兰英听着她的分析,忽然皱眉道:“林儿,我始终有一个感觉,不知道对不对。好像那许穆之和郝惔之两人做的所有事,都是冲着我们来的。当时,我们刚一到太原,许穆之立刻就带人出现。之后我们去定襄,他又随即带人去县衙闹事。再然后是紫柏、汉中,林儿你和公主在汉中遇险时,不就是因为被许穆之监视吗?后来我们到了南朝,郝惔之更是时不时地出现,上次还直接到牢里向羽弟宣战。这么多事情连在一起,实在难以用巧合来解释,他分明就是主动找上我们的。”

  林儿道:“其实我也经常有这想法,可我问过阿兄,他的确不记得之前曾在何处见过许穆之、郝惔之、陆修静这几个人。师弟、阿文兄,还有我,都曾冥思苦想过,也终究没有任何关于他们的记忆。说不定他们是受谁控制来对付我们,那就无从知道了,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林儿又把这个消息让檀羽知道,檀羽也只是无可奈何地点点头。也许这些人都是他这一生躲不过去的宿命,那就安然受之吧。

  同时大家都明白,那陆修静还有最后一招,就是比医术。前两轮双方打成平手,这最后一轮陆修静肯定会使出绝招的。大家都说,要不最后一轮直接认输吧,就跟第二轮一样。可林儿却坚持兵来将挡,因为陆修静既然打定主意要来恶心他们,又岂是认输就能解决的。于是,林儿和漂女每天如坐针毡,等着这场比试来临。

  结果等到檀羽等人都快出狱了,似乎这比试也没有来。直到出狱前一天,韩均才突然来报:“大事不妙,陆修静带着好多人到那牢门口了。”林儿大惊:“亲自出马,肯定没安好心。”便带着高长恭、漂女、念双等直奔大牢。

  还在路上,就见宗正寺方向有浓烟飘起。林儿又是一惊:“陆修静这是要纵火?胆子太大了吧?”众人忙快步到得大牢,这才见陆修静和一群武士正站在大牢门前。而在他们身前,是一大堆已被点燃的废纸和动物粪便堆,刚才所见的浓烟就是从这堆废物上冒出的。

  漂女奇道:“仙姑,他们这是要做什么?”林儿却一脸凝重,恨恨地道:“这就是他的最后一招,利用废物燃烧产生的浓烟,让阿兄的咳喘病发作!”

  

  第六回 辨证

  那陆修静见林儿等人到了,将手中拂尘一抖,冷声道:“医术的比拼,檀小姑接招吧。”

  漂女不等林儿说话,就急道:“仙姑,赶紧灭火吧?”高长恭也道:“师叔,动手吗?”

  林儿在火堆之前突然站定,手一扬,将众人止住,然后对那陆修静道:“我已经写了‘认输’给道长,道长何必苦苦相逼?”

  陆修静一脸的冷峻,反诘道:“怎么,你们一个是医侠的高徒,一个是医仙的爱女,竟不敢接我的招吗?”

  林儿道:“医术涉及人的生命,岂是拿来比试的工具。当年在太原,王显医师就曾直斥这一行为,道长难道忘了?更何况,此次比试,其受害者还是我的阿兄,我岂能意气用事。”

  陆修静又是一声冷哼:“正因为受害的是那檀羽,我才会用这样的招数。我劝你还是痛快地接下这招,如果强行让你手下那些大侠灭了这火,我恐怕将会有更凶狠的招等着你,你最好想清楚。”

  林儿仰天一声长叹,她当然会以最坏的恶意去揣度陆修静这些人,也明白他所说的更凶狠的招意味着什么。她只得转头让高长恭领着念双诸人在外守候,自己则与漂女走进大牢。

  大牢的牢头想是早得了上面的指令,并不拦着林儿二女。看来所有人也都在看着这场比试的结果,他们要据此判定檀羽等人有没有和洞玄观一战的实力。所以这大牢倒成了一个虚设的舞台,诸人是你方唱罢我登场。

  二女刚到牢门,就听见陈庆之在里面叫嚷:“你们怎么才来啊,为仪难受得厉害。”

  林儿慌忙进得牢房,就见檀羽正斜撑着身子、坐在一个角落处喘粗气,一张脸也涨得通红,冷汗不停地冒。

  林儿忙问陈庆之:“怎么回事?烟气还没有完全弥散进来,咳喘不该这么快发作的呀?”陈庆之道:“他昨天晚上就说自己难受,约莫三更时分,我还听到他喘了几声。刚刚有烟进来,他连打了几个喷嚏,就成这样了。”

  林儿眉头紧皱,忙过去替檀羽把脉,又看了舌苔,方道:“脉弦、浮、数,苔淡、薄、白。美女你看看?”漂女也蹲下来替檀羽看诊,先把脉后看舌苔。诊了好一阵,她仍觉哪里不对,又直接将耳朵凑到檀羽胸背处仔细聆听,如此细细地诊过,方说道:“脉象、舌苔都和仙姑说的一致,而且喉中有哮鸣声,应是痰阻气道,致哮证突发。”

  林儿奇道:“你觉得这咳喘是突然发作的?”

  漂女抿抿嘴,道:“仙姑你不这么认为吗?要入冬了,近段时间气温变化异常,昨夜降温更是剧烈。檀生本来肺脉弱、卫气虚,如此寒邪袭肺,肺气不宣,本就很容易引发咳喘,再加上刚刚外面微弱的烟气飘进来,他才终于支撑不住了。”

  林儿沉思良久,迟疑着道:“可我觉得,这咳喘是由伏痰遇邪而发,关键还是在这‘伏’字上。近一个月,阿兄一直在这湿冷的牢房中吃住,天天受这湿邪之气侵扰,鲜见阳光,饮食又没有规律,身体痰湿日渐加重,这才最终导致咳喘。”

  漂女道:“仙姑你这段时间不是一直在让檀生用食疗来抵御湿邪吗?如果是湿邪蕴于肺,为何直到今天才会发作,我觉得不对。”

  林儿道:“话是没错,可我阿兄的这个身体很有些奇怪,所以我才会这般犹豫。美女你可能不知道,有一次在汉中,阿兄用生病的办法引我进宫为他治病,当时我就用了王显医师开的发散风寒的方子。可是阿兄吃了那药之后却毫无效果,反而是后来雷学文医师用干姜、附子二味药把阿兄治好了。”说着,她从怀中拿出了王显的那张方子给漂女看。

  漂女仔细看了一阵,又想了半天,这才说道:“这方子用麻黄、荆芥、薄荷疏散风寒,石膏、桑白皮解表清里,半夏去痰,现在看起来正好对症呢?仙姑你当时用这个方子没有奏效,是不是因为化痰力度不够?我们不如再加厚朴、茯苓辅佐?”

  林儿却仍是皱眉道:“这就是我说他奇怪的原因。如果是按偶遇风寒、突发急症来看,的确应该用王显医师这个方子。可如果是看成伏痰被激励所致,则应该用雷医师那个方子。这可如何是好啊?”

  她二人这样一问一答,旁边的陈庆之可急坏了,插言道:“你们怎么光说话不动手?大美女,赶紧开药啊?”

  漂女亦是着急:“没有辨对证,如何开药啊?”

  陈庆之道:“汉中拜将台之战,主母和为仪被沮渠兄弟打伤那次,你连雷学文医师都不放在眼里,怎么今天连个小小的咳喘病都束手无策?你就把主母也当雷医师不就行了?把你那时候的气势拿出来啊。”

  漂女道:“从古至今,行医的人都知道,外家不治癣、内家不治喘,喘病本来就难治嘛。更何况仙姑又不是雷医师,不一样的呀。”一边说着,她的眼眶中竟不自觉地让眼泪在里面打着转。

  林儿见状,忙道:“子云你着什么急啊。辨证讲的是耐心,又不是光有气势就可以。那次美女之所以反对雷医师,是因为她辨出了雷医师没发现的脉象。而此次我们两个看的脉象是同样的,只是理解各不相同,所以才要仔细商议呀。”

  陈庆之道:“那就你们两个一人开个方子给为仪吃,双管齐下,总有一个能见效吧?”

  林儿道:“病急乱投医怎么行!如果按美女辨的证,应该用解表宣肺的办法。如果按我辨的证,应该用温肺祛湿的办法。这两者药理相左,同时用药只会适得其反!”

  “哎哟,这就说明你们这些行医之人本身就有问题!同样的症状,竟然能得出不同的结论。幸好你们两位还算谨慎,如若进来的是一个庸医,那不就害死人了?”陈庆之着急起来,倒是什么都不顾了。

  林儿被他如此一呛,竟也无话可说,一时愣在当地。

  在中医当中,常常出现同证不同病的情况。在太原第一次比试,林儿就曾遇到过。当时,她和永宁寺僧人用同样的治疗方法,她治好了病人,而永宁寺僧人却失败了。那陆修静也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故意设下这样一个题目给林儿和漂女二人。也不知这题目究竟是谁想出来的,但这人一定是医道中的高手。

  林儿和漂女二女,俱都是精于医术,可当她们出现分歧时,却没有第三个人能为她们做出裁断。

  这时候,应该听谁的呢?

  听林儿的吗?她是众人的主母,是识乐斋的灵魂,漂女心中也对她有天然的依赖。可她之前已经在檀羽身上失过手,特别是面对医宗王显的权威时,她没有选择相信自己。

  那么听漂女的呢?她有过临危受命的经历,在医神雷学文面前,她成功地救回了檀羽和林儿的性命。可她这一次还会成功吗?连她自己也没有把握。

  整个牢房中竟一下子陷入了沉静,只檀羽那喉间的哮鸣声,震得整个牢房嗡嗡地响,着实有些怕人。

  不过,陆修静似乎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识乐斋有两个主人!

  当檀羽受到困扰时,林儿总会为他分忧。而当林儿受到困扰时,檀羽也自能挺身而出。这正是这对兄妹能够纵横天下的真正原因。

  此时,在角落处一直喘息难平的檀羽,虽然身体难受,可大脑却并未糊涂,他反而更加明晰地看着整个状况的发生。他明白,这个时候,只有他能为二女做出决断。

  于是,只听他用颤微微的声音说道:“太、太复杂、的话,先一、一步一步……地来。”

  

  第七回 对症

  二女还没听懂他的意思,但陈庆之似乎懂了,忙替他解释道:“我明白了,同证不同病,一定是因为外界环境太复杂,才导致你们吃不准是哪个环境因素的变化导致了他的旧病复发。为仪的意思是,你们吃不准的部分,就先放一放,先治疗你们两个人认为一致的地方。如此抽丝剥茧,说不定你们就能判断出他的真正病因了。为仪,你说的是这意思吧?”檀羽微微地点点头。

  林儿听他提醒,恍然大悟,便与漂女道:“美女,刚才子云说,阿兄是因为打了几个喷嚏才开始难受的。这很明显是烟尘影响了肺气的宣发,才致痰浊内蕴。我们应当先为他解这一道症状。”

  漂女闻言,点头如捣蒜:“嗯,对对对,我真笨,刚才怎么没想到呢,还是檀生聪明。如果要解烟尘的困扰,那倒简单,用攻邪扶正的防风、银柴胡、乌梅子、五味子,如何?”

  林儿思考片刻,便道:“妙哉,收散相济、补泄相宜,这方子好。先解除了烟尘引发的打喷嚏的问题,也许就好办了。我现在就去给阿兄抓药。”说罢便立即出了牢门。

  林儿让韩均带着,亲自到了药店,下方拿药。然后又回到大牢门前细心煎煮,浓浓的药香立时就盖过了烟尘之气。

  这时候,已经有许多百姓知道了医术比试的事而过来围观,这大牢门前倒成了菜市场一般,煞是热闹。众人就看着林儿拿个蒲扇左右忙碌,那边陆修静则高翘二郎腿坐在一张蒲席上。

  林儿可没空理会众人的喧哗,一碗药熬好,便端进牢去。

  漂女一直在为檀羽针刺鱼际、定喘诸穴,来缓解他的痛楚。此时林儿将药端来,她忙将檀羽扶坐起来,让他把那一碗浓浓的汤药服下。

  林儿道声:“美女你歇会吧,我来。”便过去替下漂女,让檀羽靠在自己身上。檀羽立时感觉背后一股热气传来,那是林儿在用自己的身体为他输送热量。檀羽略感舒适了些,就半眯着眼,打起磕睡来。

  这样过了两三个时辰,檀羽渐渐醒转过来。林儿忙问:“感觉怎么样?”檀羽的鼻尖抽动了几下,说道:“鼻子好像微微有点麻。”林儿道:“嗯,刚才那药本来就是治打喷嚏的。麻就说明你对烟尘不会太敏感了。”说着又去听他的胸背,只感哮鸣声已经弱了许多,不由兴奋地道:“我感觉你的喘息声小了,你觉得呢?”檀羽挺了挺胸,点头道:“嗯,比刚才能接得上来气了。”

  漂女和陈庆之都在旁边紧张地看着,听到这话,就如同一口浊气吐了出来,长时间的憋闷一下子得到释放,两人竟兴高采烈地抱在一起跳起舞来。林儿更是喜极而泣,口中说道:“谢谢你阿兄,谢谢你。”

  檀羽转过身去,替她擦去脸颊上的泪痕,却并未说话。

  兴奋过后,林儿和漂女又分别替檀羽把了脉,然后二人终于达成了一致:檀羽幼时咳喘日久,致阴虚火盛、痰热胶固,受烟尘一激励,痰液上壅,才致咳喘发作。刚才两人一个辨的是风寒之证、一个辨的是湿邪之证,其实都辨错了。好在檀羽让她们一步步来,才没有犯下大错。

  此时二人辨证明确,林儿方才依据其证,主张投之以麻杏石甘汤合三子养亲汤,前者平喘、后者豁痰,可解檀羽痼疾。漂女当即同意。

  林儿又为檀羽煎了一大碗药,喂他服下。如此忙完,已是晚间时分。林儿早让韩均去拿了厚实衣物来,她就和漂女一道,裹着厚衣、窝在大牢门外的角落处睡觉。夜里二女又进牢中察看过两三次,见檀羽的病症渐渐好转,二女这才安心。

  第二天就是檀羽和陈庆之刑满释放的日子,识乐斋的所有人,一大早就来到了大牢门前,迎接二人出狱。与之伴随的,还有赶驴社的众多社员。而昨天本就有许多来围观的百姓,今天适逢檀羽出狱,人就更多了。

  兰英和寻阳从昨天就开始担心,二女一夜都未入眠。若不是林儿强令二女不得出门,她二人早就跑过来了。此时二女领着识乐斋诸人风风火火赶到,兰英慌忙问道:“林儿,羽弟怎么样了?”林儿对她微微一笑,道声:“已经没事了。”便转身进了牢中。

  檀羽经一夜恢复,虽然还有略微的喘息,但自己行走几步已经没有问题,说话亦已正常了。林儿进来时,他正和陈庆之二人在换衣裳。这身新衣是兰英和三少主特意为二人准备的,专为今天出狱而穿。

  见林儿来,陈庆之当先叫道:“主母快给我看看,这衣裳还齐整否?”

  林儿见他面容早已修饰干净,早没了前几天的牢中秽气,轻轻一笑,“子云一向英俊非凡,自然是美极了。听说这件衣裳是三少主缝的?”

  陈庆之自然是一阵自豪:“那当然,娥儿学女红才学了几日,就已经有这水准了,不错吧?”

  林儿闻言连连点头。她当然知道,三少主这件衣裳,兰英、双妹都帮了不少忙,但那一针一线毕竟是凝结着三少主的一片真爱,所以才会让人感到温暖。陈庆之见她表情,又是一番得意,便又去整理头冠。

  林儿又去问檀羽:“阿兄好了吗?”檀羽笑道:“还有点难受,不过走这几步路应该没问题。”林儿感叹道:“我治过很多喘病,但像这次这样快地见效,还真是第一次呢。我问美女,她也觉得好不可思议。”檀羽道:“嗯,我猜林儿这次一定有很多收获。”

  林儿道:“是啊,这一次诊治,真是让我明白了很多。以前看诊时,我也经常会有疑惑之处,但那时候,我多是尝试着用药,一剂下去,如若对症,固然是好,如若不对,则再酌情加减。许多医师都和我的做法是一样的。而这次面对的是阿兄你,又要以最快的速度见效,所以我和美女才会格外谨慎。可为什么以前我不这样做呢?归根结底,还是心态浮躁之故。行医之人,最忌浮躁,否则极易产生错漏。现在我明白了,遇到不清楚的病症,不应在病人身上反复试验,而应抽丝剥茧,找出其中我能准确把握的部分,一步一步地治疗,才能真正药到病除。”

  檀羽点头道:“先简单后复杂,循序渐进,这才能达到高的境界。其实,做哪一件事都应该这样,要想成为大师,没有先学会做简单的事情,又如何去完成复杂的事情呢?”

  两人又说了会话。直待时辰一到,便见都官尚书萧斌走进牢来,宣刘义隆的口谕:“那二人既已徒刑期满,那就放了吧。从他们刑满之日、到下个月的舌战,其余人等不得再对其有任何骚扰,违者严惩不贷。”

  檀羽轻轻一笑,看来刘义隆已经看清了自己的能力,要出手帮自己清除障碍了。于是他携着林儿的手,缓缓地走出了大牢。

  一个月未见天日,甫一见阳光,他的瞳孔顿时一缩,忙将手挡在了眼前。

  (注:本回中漂女所用的药方名叫“过敏煎”,是现代医家祝谌予的方子,如过敏程度更加严重,还可以采用药性更强的解喘汤或桔梗元参汤。)

  

  第八回 出狱

  牢门外,汹涌的人潮就等着看看檀羽,见他三人出来,人群立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的确,檀羽虽然是刚出大牢,可他们这次用自己的名誉和自由,换来了大家去为自己选择刑名官吏的机会。这样的行为,再经赶驴社这一个月来拼命地宣传,早已让建康百姓尽人皆知,所以大家才会这般热情。

  檀羽先是上前和众多社员打了招呼。里面有他认识的,也有很多刚加入进来、他还是第一次见面的社员。萧道成上前道:“夫子,说两句吧?”檀羽笑了笑:“算了吧,我这刚从大牢中出来,全身脏兮兮的,着实不雅。要说的话,留到十月初一再说吧。”众人都明白,十月初一的舌战,才是真正的重头戏,也就放过了他。

  檀羽这才来到识乐斋诸人的面前,见兰英、寻阳二女眼睛中俱是红的,忙将二女拥住,小声安慰几句,二女这才安下心来。

  檀羽又抬头与诸人一一见礼。这其中,双妹是他第一次见的,杨大眼和杨懿则是兄弟重逢。尤其是杨懿,多年一直追随他的师尊李孝伯,乃是他真正的同门师弟。杨懿虽然桀骜不驯,但在大师兄面前,还是要拘一些礼,所以当头便向檀羽一拜。

  檀羽连忙扶起,问道:“师尊这些年是否安好?我都有许久没见他了。”

  杨懿笑道:“嘻嘻,我也不知道怎么叫好,怎么叫不好。老头就从来没‘好’过。”

  檀羽闻言也是一笑。他素知杨懿的脾性,玩世不恭,更像他的亲传师父眭夸,而自己的稳重、忧虑性格倒反而最像李孝伯。两个师父教出性格完全相左的弟子,倒也是奇事一件。

  此时,就听后面陈庆之急道:“哎哟,像你们这样见礼,到明天早上都见不完了。赶紧回吧,我还想赶紧洗个澡呢,身上臭烘烘的,都不能碰娥儿。”众人皆是一笑。

  那边厢,陆修静也带着人过来了。见檀羽正在与众人微笑见礼,陆修静先是一愣,旋即将脸色一沉,口中嘀嘀咕咕说着什么,像是在骂脏话。

  林儿走了过去,对那陆修静道:“道长,咱们可否就此化敌为友,不再相争?”

  那陆修静阴沉着脸,气道:“你们又赢了,我认输。看来我学艺仍是不够,这就离开南朝,重赴海外取经。咱们来日再战。”说罢,他也不等林儿回应,转身即去,只留下背后人群的一阵哄笑。

  林儿又是一声叹气,方过来领着识乐斋诸人,风风火火回到颜师伯家。

  檀羽好好梳洗了一番,将一个月的尘垢全部清洗干净,这才感觉神清气爽,说不出的畅快。

  他走出房来、到得前堂,识乐斋诸人早已坐了一屋,在等候他出来。檀羽正要与众人见礼,当先就见双妹端着一盘食物送了上来。檀羽一阵好奇,忙去看兰英。

  兰英此时也端了盘子在手,见他迟疑,便道:“双妹说,她来识乐斋要给每个人都做好吃的。上次在姑臧城,林儿她们已经品尝过了。本来双妹刚到南朝时就要给我们两个做吃的,可羽弟你又不在,所以拖到了今天。”

  檀羽忙接过盘子,道声:“双妹真是太客气了。”后面念双道:“早给你说了,丫头本来就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你就赶紧吃吧。”

  檀羽轻轻一笑,便去看那盘中的美食,却见那盘中只是几张饼而已,并无它物。檀羽有些诧异,回头去问兰英:“这是?”

  兰英微笑道:“羽弟在仇池待了那么久,却不知道这东西。这是西北有名的石子饼。别看它外形普通,做起来却很麻烦呢。要用鹅卵石,事先加热到很高温度,再把揉好的面饼置入石子中间,用石子的余热将其烤熟。这样做出的饼,又香又酥,清甜爽口。双妹说羽弟的咳喘刚好,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所以特地做了这道美食给你。”

  檀羽“哦”了一声,忙去尝了一口。一嚼之下,果如兰英所言,甜而不腻,颇有凉州地界粗犷的风格,与平常吃的中原菜色大有不同。

  檀羽又连啃了几口,方才迭口称赞了双妹一番:“吃这饼就想到了当初刚见鲍小姑时,她说的那段精彩的《饼说》。这饼啊,真是妙极了的好物。也难怪阿双连我这兄弟都不肯认,听说双妹在北凉,却什么都不顾就奔了过去,想来一定是思念双妹的手艺呢。”

  双妹害羞道:“啊?原来他是喜欢我的手艺,不是喜欢我啊。”念双忙解释道:“丫头你听他胡说作甚。我现在才发现,槐沙集就没一个说话正经的,真是交友不慎啊。”檀羽却一面啃着饼,一面笑道:“我可没说错,能天天吃美食,那才叫人生大乐哩,嘿嘿。”念双忙摆手道:“算了吧,知道你铁齿铜牙,懒得和你说。”檀羽又是一笑,方才将盘中食物慢慢吃完。

  双妹收了盘子进去洗刷,檀羽则又过去和大眼叙旧。大眼自从脱离了戎马岁月,跟着识乐斋诸人来到南朝,虽然倒也自由自在,可习惯了沙场生涯的他,仍会偶尔觉得不适应。檀羽在狱中便听兰英说过这事,此时也就与他搭言道:“大眼从小就立志从军,如今解去铠甲,进了识乐斋,肯定不习惯吧?”

  大眼朗声笑道:“其它倒也没什么,就是识乐斋中女子多,我这个在沙场待久了、从没见过女人模样的,倒着实有些不自在。”

  檀羽陪以一笑,“我们识乐斋的女子,那可个个都是奇女子呢。这天下不太平,大眼以后一定还有纵横沙场的机会,何不趁这段时间多读些兵法,以备日后战场上用?白放着我们识乐斋的女诸葛,你可别放过了她。”他指的当然是令晖。

  大眼道:“陶小君智谋无双,在攻打张掖时我就见识过了。一直想和她请教些作战之道,可她毕竟是女眷,恐怕……”

  檀羽还没回答,林儿便抢先说道:“兄长这叫什么话。阿姊与我义结金兰,又是我师弟的内人,兄长与她说话,就如同和我说话一样。兄长难道还要跟小妹我见外吗?是吧,阿姊?”说话时她已来到令晖的行椅边。

  令晖温柔地一笑:“大家都是一家人嘛,我们都随意惯了,大眼兄也不必客气。要论兵法我其实不怎么懂,就是平时有些小聪明,英姊、公主都是饱读兵书之人,以后大家可以一起讨论的?”

  大眼挠着头一阵脸红:“是是是。主要以前与我打交道的都是大老粗,如今换成了诸位阿姊阿妹,真是不自在,你们容我慢慢适应。”众人又是一笑。

  韩均在后面冷不丁地说道:“大眼,其实你想要适应啊,我教你个最简单的办法。”

  “什么办法?”

  “赶紧找一个小君呗。你看阿羽、小熙、还有小弟我,过得多么滋润,杨懿就只能一个人瞎跑。阿文那小子,以前不行,自从最近把主母骗到了手,那也是春风得意哩。”

  漂女忙插言道:“谁说的,他还没过我这关呢,仙姑就不算是他的人。”

  韩均忙恳求道:“不就是一句诗嘛,对大美女来说,那还不是信手拈来?我听说公主她们都已经写好交给阿文了,就差你这句,你就高抬贵手,放过阿文吧。阿羽、大眼、小熙,你们也求求情啊。”

  念双道:“小瘪猴你真笨,求人都求错。要对付影儿,最管用的当然是高先生。”韩均恍然大悟,正要去求高长恭,那边林儿忙喝止他道:“好了啦,本来好好的一件事,被你们搞成这样。还好阿文兄没有去求这个求那个,不然我就不嫁他了。二郎,这两天木兰阿姊不在,都没人管你啦,尽乱说。”韩均忙笑着赔礼:“我这不是在说大眼嘛,谁叫大美女捣乱。”

  漂女道:“我才没捣乱呢,你这话本来就不对。大眼可是凉州第一勇,以后要纵横天下的英雄,那当然得娶一个公主、郡主什么的,怎么能看上我们这些野女。是吧,仙姑?”

  林儿道:“是了是了,这话说得好。以后如果碰上个公主什么的,我一定给大眼作媒,嘻嘻。”

  众人就这样一唱一搭,大眼一面憨笑着,也就逐渐融入到了整个氛围中来。

  如此又过了几天,终于明天就是十月初一了。自从刘义隆传下话来、陆修静离开南朝,果然再没人来骚扰识乐斋诸人。诸人也就难得地有了空闲略作休整。

  这一天,诸人起了个大早,便各自忙碌开来。林儿让韩均等人再去做最后的尝试,争取能打探到洞玄观将要出战人选的一些蛛丝马迹。

  直到午饭时分,诸人正在客堂中吃饭,就听见门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那是黄龙的呼唤:“师父,我回来了。”随声而至,就见黄龙蹦蹦跳跳地跑进屋来,后面当然还跟着一个木兰。

  檀羽见黄龙一脸兴奋的表情,问道:“看你的样子,此行应该很有收获?”黄龙忙不迭地道:“是啊,我们打探到,那义天师王玄谟和他的弟子萧思话此时都在江州传道,不可能来参加明天的比试了。”

  众人一听此言,全都一震。檀羽忙问:“你如何知道?”

  黄龙道:“我和木兰师叔不是去武当山吗?完了之后从武当山出来,本来我们要直接回建康的,可是在路上听说王玄谟和萧思话两人正在江州传道,我和师叔一商量,就折回到了江州,所以这才耽搁了几天回来。果然,我们在江州最大的一个道观里,真的见到了那两人的传道会,他们的信众可真是多啊,到场的就有几千人。”

  檀羽道:“见到王玄谟本人了?”

  黄龙道:“人太多,我们只能远远地看,所以面容瞧不真切。不过从他说话的水平、场中人的态度,应该不会是别人。毕竟七大族宗嘛,总是和别人的感觉不一样的。”

  “那他们会不会传了道之后,在你们后面赶回来参加明天的比试?”

  “我觉得不会。因为据说他们的传道会已经排到了后面好几天,应该不会临时离开的吧。”

  檀羽点点头:“这倒是,这样的人物,没理由玩这种把戏。既然他们两个不来参加,那我们就少了两个最厉害的对手,胜算也凭空大了几成。黄龙你们可真是太及时了,多亏你们随机应变,探到了这么重要的消息。那你们去武当山的情况又如何?”

  黄龙道:“唔,我见到智容了,真可怜,天天被刘大叔逼着习武。还有智容的阿娘也在,据说是刘大叔在他父亲面前发了毒誓,必要让小智容手刃刘骏那个糊涂皇子,所以他父亲才肯让智容阿娘回武当山住。智容说她想萧道成,可刘大叔不准她和任何南朝人有关联,连提也不能提,智容只好偷着想。”

  檀羽又是一声长叹:“我猜也是这样的情况。如果有机会,我试着自己去一趟武当山,希望能化解他们的仇恨。关于假陆修静的事,刘兄怎么说?”

  黄龙道:“大叔说,当时皇帝让他过来保护我们和那个荀万秋。他在路上时首先碰到了荀万秋,荀万秋就对他说:‘在前面一个山谷里有一伙山贼,想要对钦差不利,我手下之人拼死把我护了出来。可钦差他们还在后面,可能会有危险。你赶紧过去,一定要保钦差万全,那些山贼一律格杀勿论,不得让他们有伤害钦差的机会。’大叔听了他的话,所以才对那个假陆修静下杀手的。”

  檀羽道:“嗯,和我想的一样。看来果然是荀万秋在主导着这一切。也罢,现在所有的敌我关系都明确了。下次遇到荀万秋,一定不能再手下留情。”

  第九回 排阵

  如此直到晚饭吃过,林儿便召集了寻阳、令晖、陈庆之、三少主、漂女、大眼等到房中最后一次商量明天的战况。

  一进门,漂女就奇道:“仙姑你怎么不把高阿兄他们五个要出战的人叫进来?”林儿道:“还是让他们安静养神吧,这时候他们需要的是凝聚战意,而不是考虑敌我情势。这样的分析,还是我们几个来做。”令晖道:“小妹说得对。明天这一战变数太多,他们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受到任何干扰,否则只会增加败的可能。”

  漂女点点头,然后双手合什,做出一个祈福的姿势,口中念了几句什么,方才说道:“唔,高阿兄不像檀生那样口若悬河,他从来没和江湛那些天天打嘴仗的人舌战过,我好担心他。仙姑,反正我在这儿也做不了什么,要不我去陪陪他吧?”林儿微笑道:“好啊,去吧,告诉兰陵别紧张。不论输赢,辩出气势来就行了。”漂女嫣然一笑,也就出了门去。

  林儿送走漂女的背影,方才开言道:“我让二郎、双妹、司马大侠他们去打探洞玄观的消息,结果一无所获。很显然,他们这次是把保密做到了极致,丝毫没有透露谁会出战、以及出战顺序。索性的是,黄龙的消息倒是帮了我大忙啊,原本可能上场的五个人,一下就减到了三个。这样,我们胜的机会也就从不可能变成可能。小嫂,关于他们的情况,你有什么分析?”

  寻阳道:“很明显的,徐湛之和江湛这两个台前人物是必定要出场的。刘劭身为太子,会不会参与进来很难说。除此以外,还有像范晔、褚渊这些曾经与我们交手过的老对手,都无法排除出场的可能。算下来,他们这些人个个都是舌战一道的高手,真是不好对付啊。”

  林儿无奈一笑:“是啊,阿姊一开始就说,我们在明,对手在暗,这场战斗不好打。那你们觉得,我们应该用什么策略应对比较好?”她一边说,一边看向令晖。令晖微微一笑,道:“现在的关键是,我们有几场是有把握拿下的?”

  林儿便问陈庆之:“子云,你与诸人都有接触,你来说说对所有人的看法。”

  陈庆之道:“除了萧思话,天师道其他三大弟子中,刘劭没有出战经历,我无从判断他的实力强弱。所以关键还是徐湛之和江湛二人,对于这两人,我们如果能战而胜之,这就基本可以拿下比赛了。徐湛之的特长是笔头辩,他是一个口吃的人,很少和人争口舌长短。所以不出意外,明天他也会采用纸上作战的方式。而江湛的特点则是通过声音的技巧变化取胜,这种变化飘忽不定、难以揣摩,也是他最恐怖的地方。”

  林儿道:“那我们的人呢?”

  陈庆之思索良久,这才说道:“我们这方的五个人,实力最强的当然是为仪。他的特点是可以在舌战中进步,所以面对同一个对手,他很难连败两次。所有人中,只有他和刘劭、徐湛之、江湛都直接或间接交过手,所以相信他出战的话,不管对谁,都能拿下。”

  “其次是杨懿,他的特点与江湛类似,舌战技巧也是飘忽不定,往往能抓住对方心灵上的漏洞攻而破之。但他没和天师道的人交过手,双方互相都不了解,他能不能胜,恐怕是要打个问号的。”

  “再次是兰英。她的特点与为仪类似,都是沉稳中带着足够的韧性,是每个人都不想面对的对手。不过兰英毕竟女流,对付范晔、褚渊这些下一等的对手胜算很大,若要对付徐湛之和江湛,胜负就难料了。”

  “陶兄的实力是最难预测的。强大的时候,什么对手都能战胜,可若是碰上实力发挥不出来,那就谁都赢不了。但他有一个优势,就是口技。在洗罪城中,正是靠着他的口技才战胜了江湛的困兽之斗。所以如果让他碰到江湛,那倒是非常有可能拿下。”

  “实力最弱的当然是高兰陵。他并不欠学识和天赋,但临场应变的机巧略为欠奉。碰上像沮渠安周那样的普通人,他倒是颇有优势。可眼下我们的对手都是多年浸淫的老狐狸,个个都有一手看家绝活,而且舌战经验丰富异常,兰陵要想在他们身上讨到好处,恐怕很难。”

  林儿听完,点头道:“嗯,我明白了,我们这五个人,一个必胜的,一个必败的,那么中间三个人就是关键了。阿姊,你怎么想?”

  令晖道:“关键在于排阵。如果让檀兄长对上徐湛之、夫君对上江湛、兰英对上下面的小角色,那我们就有三场胜局。即使三人偶然失手,还有杨师弟可以期待。这样我们就能稳操胜券。”

  “话是如此,可我们并不知道对手如何排阵。万一刚好错开来,让阿兄对上了小喽罗、师弟对上徐湛之,阿嫂对上江湛,那我们就成必败之局。现在的关键问题是,他们的人整体实力强过我们,所以他们甚至完全不用担心排阵的问题,每个人抓阄决定谁上也是一样的。这样一来,我们根本无法预判对手,那岂不是处于必败的局面了?”

  林儿这一番分析,让众人都陷入了一片不安中。的确,他们要想赢,只有通过田忌赛马的办法,这本身就意味着己方实力逊于对手。要在这样不利情况下仍然取胜,的确是太难了。

  陈庆之道:“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只有用一点战术了。比如让他们以为我们要派谁上,结果却派了另一个人。”林儿道:“怎么才能做到这一点呢?”陈庆之被她一问,却突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林儿又看令晖,令晖却道:“想来想去,也只有随机应变而已。这几天下来,舌战之外的战斗已经几个回合了。现在这个时候,再不可能有什么战术去干扰对方,我们只有在临场中,根据战况变化再决定排阵。虽然不排除他们通过抓阄决定出场顺序,可这顺序他们必定要提前排好,也就是说,他们每个人都应该很清楚自己的出战顺序。那么,我们到时通过战况的变化、对手举止、表情的变化等,多少总能捉摸出一些蛛丝马迹来,然后再针对性地出阵。小妹你已经有过带领千军万马纵横沙场的经验,也对扑朔迷离的战场风云变化有所了解,所以凭论随机应变的经验,对方就没人及得上你。因此,我们未必没有胜算。”

  林儿听她如此说,终于似下定决心了一般,说道:“嗯,看来这场舌战,绝不是阿兄他们五人的战斗,而是我们这里所有人的战斗。大家每个人都要发挥自己的长处,尽我所能赢下这场比试。”

  众人经她这一番鼓舞,无不提起了精神,准备明天大干一场。林儿又道声:“大家早些休息吧,养精蓄锐,明天全力一战。”众人这才起身散去。

  此时夜色已深,庭院里冷风嗖嗖,今冬的第一场雪已经在路上了。可它还没来,就先让人间感受到了它的盛气凌人。正如这即将到来的舌战,紧张的气氛已经弥散到了院中的每一个角落。

  林儿披了一件绸面大氅走出房来,却见檀羽一个人坐在院中枣树下发呆。林儿便轻轻走到他的身边坐下,又将头靠在他的怀中,方腻声唤道:“阿兄。”

  檀羽伸手轻拢住她的身子,替她捋一捋散开的秀发,这才轻声问道:“商量好了?”

  林儿慵懒地点点头。在檀羽的身边,她总是可以将心灵清空,什么都不去想。因为这时候的她,是最安全的。

  檀羽也从来都很迁就于她,只要看到她在身边,总是把所有事都安排妥当。可这一次,他自己却做不了主,只听他道:“这回又要辛苦你了。我知道,我们的劣势太明显,要想赢,只有借助精妙的布置。所以,明天的关键人物不是我们上场舌战的五个人,而是林儿你。如何随机应变、做出最合理的排阵,只有依靠林儿你的决断。因此你的压力才是最大的。”

  他说得很慢,林儿却没有答他,只是侧了侧身,将他的手拉到自己的脸颊边上,让他手心的温暖能够挡御阴冷的寒风。

  檀羽微微一笑,也就不再说话,只是将她柔弱的身躯紧紧拢住。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很久,很久……

  

  第十回 开场

  十月初一日,按刘义隆诏示,在鸡笼山脚下的皇家宫苑华林园中,由始兴王刘浚和江州刺史刘义庆的支持者、赶驴社和天师道上台舌战,得胜场数多者,即当选新任廷尉。

  全南朝人都听到了这一消息,数以十万计的人流涌向了建康城。其中一部分获准进入华林园,围观整个战局。至于其他人,建康城内显然容不下这么多,所以守城军只能在城门口设下临时拒木,阻挡前来观战之人。与此同时,城外一两里处,早有好事者模仿华林园中的样子,摆下了许多木台,又有闲人往来奔走,将宫门前的情况即时传达。观战人群也就七七八八地分散到了这些临时木台前,便有卖花生核桃的,穿梭吆喝,真可谓是一个举国盛会。

  虽然诏书上并没有写明可以有多少人上台舌战,但因为江湛和陈庆之的赌局早被民间舆论炒得沸沸扬扬,大家蜂拥而至,就是来看这两边所有大人物之间的终极碰撞。因此,今天这场舌战的重头戏,就放在了天师道五人对赶驴社五人,这五对五的大对决。

  不单是市井闲人对这一场比赛兴致盎然,就是皇族和各个世家高官及其家眷,也是充满了好奇。华林园中搭起了一个高台,台前有皇帝的龙座、嫔妃们的凤座,以及百官的观礼台,全由太常寺整顿整齐,只等时辰一到,大戏开锣。

  识乐斋诸人卯时起床、辰时出发,到得建康城门时,城门已被汹涌的人流堵得水泄不通。不过好在人群中多有认得檀羽的,见到这些个主角前来,众人皆不自禁地左右避让,为诸人让出一条通行的道路。檀羽也就向人群微一躬身,然后率着诸人穿过人群,走向建康城。城门的守军当然知道这些人是今天的核心人物,也不多问便自放行。

  赶驴社的众多社员早已随着萧道成在城中等候,见到诸人进城,两下会合一处,就风风火火地赶到华林园。

  这时皇帝等重要人物还未出现,但洞玄观的一众道士倒是提前到了。站在道士们最前面的,自然就是江湛。另外一个大腹便便、体型富态的中年男人坐在他的旁边,许多人都认识他,就是典质行的掌柜、天师道第三大弟子、人称徐掌柜的徐湛之。至于其身后,范晔、褚渊等一众熟悉的脸孔无一例外都出现了。

  在宫门前设有一个巨大的高台,就是今天舌战的主场地。高台两边则划下了长长的两条线,线后面摆了许多茵席,这是供两边支持者坐的。洞玄观的人已经坐了一边,檀羽也就招呼己方诸人和赶驴社的重要社员在另一边坐下,然后又对陈庆之道:“子云,过去打个招呼?”

  陈庆之轻笑一下,道声“好嘞”,也就走了过去,对着那江湛道:“江观主,准备隐居的深山找好了吗?”江湛一脸严肃,指着陈庆之冷声道:“小子,休得猖狂,今天就是你跪地求饶的日子。”陈庆之哈哈大笑,道:“江观主太激动了吧?如果我跟你辩,那或许真的会跪地求饶,不过很遗憾地告诉你,我今天不上场,就让我身后那群小弟来对付你就够了。”江湛道:“哼,我倒忘了你是个无赖,不该与你答话。”陈庆之道:“这可怪了,大名鼎鼎的江观主,当初第一次在黑城见面时,那可是威风八面啊,怎的现在连答话的勇气都没了。”江湛被他气得鼻子眼睛都皱到了一处,还没上台,便先输了一阵。

  后面的林儿见状,感叹道:“在黑城时,陈子云以为三少主被江湛他们抓了去,急得和兰陵拔剑相向,所以我们才落到江湛的震慑之中。如今陈子云有情人终成眷属,倒是江湛今天患得患失,胜负反而易手。个中滋味,真是值得琢磨。”

  正说话时,就听见宫门大开,刘义隆和嫔妃、公主们出得宫来,王鹦鹉、新蔡公主俱在其中。陈庆之见状,连忙回到己方阵营。场中众人便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刘义隆到得自己龙座上坐定,又待身后诸人就位,方才一挥手道声“平身”,场中众人方各自起身,有座的也就纷纷坐下,没座的便在后面围观。一时间人头攒动,现场好不热闹。

  刘义隆头一扬,看清了场中已经分出两个阵营,檀羽等人也全在他的视线之中。他也不作表情,只是略一示意,让内侍宣他的口谕。

  那内侍也就尖着声音宣道:“今日是我大宋立国以来的大日子,廷尉要在诸位的舌战中产生,这是亘古未有的,希望各位能郑重其事、谨慎处之。刘浚是朕的二皇子,曾驻守边河多年、战功卓着,若让他做廷尉,其德其才皆是上上之选。江州刺史刘义庆,是朕的堂兄,先皇在时便已高居尚书左仆射之位,一本《世说新语》、一本《幽明录》,便足叫他青史留名了。他们二位都是才高德厚,朕左右难决,故将此事交由诸位裁断。当前国之大事,便是南兖诸州的土断。诸位选出的这个人,未来将在土断之事上有较大的裁判权,可谓位高权重。因此,朕才决定将这场舌战放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进行,朕和在场的所有爱卿都将做出公允的判断,决出胜负。如果谁敢作奸犯科、耍小手段,朕绝不轻饶。下面就开始吧。”

  话音刚落,就见刘义恭缓缓走上了高台。这个滑头左右逢源,倒也只有他来做今天的主持,才能令两边都能信服。

  只听他开言道:“奉陛下圣谕,本官就是今天的司仪。在我右手边的,是支持刘二郎的赶驴社,在我左手边的,是支持刘刺史的天师道。赶驴社这边,就由其社长萧道成负责出战的人选。而天师道这边,就请洞玄观观主江湛负责。每一轮舌战之后,我都会让主簿过来,请二位负责人将下轮出战之人的名字写在纸上交给主簿,一旦确认名字,便不得更改。下面请诸位商量一下,决定第一轮的出战之人。”

  识乐斋诸人闻言,便紧锣密鼓地商量起来。林儿问道:“看得出来他们第一轮会派谁吗?”众人皆摇头。令晖则道:“看起来,他们今天战意很足,想来是对第一轮志在必得的。说不定第一轮就是江湛或徐湛之上吧?”陈庆之道:“我刚才那几句话会有用吗?如果能激怒那江湛,说不定他真就第一个上来了?”三少主道:“江湛应该不会那么容易被激怒吧?我们和他交过那么多次手,何时见他不冷静过?”令晖道:“兵者之道,虚虚实实,实在难有定数。林儿,你还是自己决定吧。”

  众人便都看向林儿。林儿抿抿嘴,方道:“那我们就赌一把,就派师弟上。没对上江湛,师弟也未必一定会败。若是对上了他,那就正中下怀。”

  于是书记过来,林儿便让萧道成写下了“陶贞宝”的名字。

  两边纸条送上台去,刘义恭看了一下,便道:“赶驴社上场之人,陶贞宝陶国重。洞玄观上场之人,太子?这是怎么回事?”他惊奇地看向了江湛。场中立时一阵哗然。

  比赛还没开场,洞玄观便来了个下马威,首战就派太子刘劭。

  

  第十一回 首轮

  台下江湛见刘义恭质疑,便用他那阴邪的声音问道:“怎么,不能派二师兄吗?”

  刘义恭忙赔笑道:“能自然是能的,按陛下旨意,今天这场舌战完全公开,谁都可以上台比试。不过,太子何等尊贵的身份,对面赶驴社支持的始兴王还是他的二弟。让太子下场与对面这些小喽罗舌战,恐怕有失体面吧?”

  谁知江湛却毫不在意,只是道:“刘尚书此言差矣,对付对面这些人,断不能有你这样的想法。任何的大意,都可能导致全局的失败。所以,我们这一战,势必要派最强的战力出战迎敌。”

  二人说着话,人群便纷纷看向了百官观礼台上,坐在最前排的那个人。

  那是个身材并不高大、面相沉稳的青年男子,若非因为他地位尊贵,实在不会引起太多的注意。他就是南朝太子、王玄谟的二弟子刘劭。檀羽在朝堂上曾见过他一面,已被他凌人的霸气震惊过一回。

  待那边两人说完话,刘劭方才缓缓站起身来,先是向刘义隆的方向微一躬身,这才抬步走上了舌战台。

  台上的刘义恭忙向他致礼,然后一脸的谗笑,说道:“太子殿下倒是还真没这样正儿八经与人舌战过吧?今天就当戏耍一回?”

  刘劭却并不发笑,只是道:“嗯,值得我出战的人不多。”

  刘义恭道:“那是当然,你在舌战一道上的造诣,想来这世上也没几个对手,今日能亲眼见识一番,倒也是这在场诸人的荣幸哩。不过咱们有言在先,虽然你身居尊位,可到了这台上,大家都要一视同仁,不得依靠这威仪来战胜对手。”

  刘劭一声冷哼:“怎么,你觉得我不靠威仪就会输?”

  刘义恭又是一阵赔笑:“那当然不可能。”

  刘劭也略作一笑,便将一双利目看向了赶驴社人众中的陶贞宝。

  陶贞宝此时正和令晖、仙姬握手打气,被那刘劭的眼神一震,竟像是被一拳击中一般,立即就打了一阵激灵。后面的令晖感受到了他的反应,忙问:“夫君没事吧?”陶贞宝弱弱地道:“这个刘劭好刺人的眼神,实在有些可怖。小君,我有些担心……”

  令晖这才明白,那刘劭的实力之强,远在自己的夫君之上。这绝不光是学识和辩才层面上的,而是气势和战意层面上的。刘劭居于储君之位,身边的对手哪一个不是天下的人精,若非那睥睨天下的过人气势,他如何能坐稳那个位子?而陶贞宝不过只是识乐斋中一个排名并不靠前的文人,更没有多少拿得出手的战绩。因此,比赛尚未开始,仅凭这一个眼神,这一场的胜负便已定了。

  令晖忙对林儿道:“小妹,不如这第一场我们直接认输吧,夫君要赢刘劭,几无可能。反正在刘劭身上,我们也没打算拿下一场胜利。若是被他言语中伤,反而影响后面的战局。”

  谁知林儿却想都没想,便即说道:“阿姊你想,那江湛为何一上来就派出他们最强的战力?其目的不光是要抢这首场胜利,更重要的是抢下这旗开得胜的气势。我们第一场输,可以,但若是连气势都输了,后面还怎么比?师弟,输赢并不重要,但派你打头阵,你就一定要打出我们的气势来,行吗?”

  陶贞宝被她一激励,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重重地点点头,然后快步走上台去。

  刘义恭见陶贞宝也上了台,便宣布道:“第一轮,太子殿下对陶贞宝,二位可以开始了。”说罢就下了台。

  陶贞宝正要抱拳向那刘劭一礼,刘劭却抢先问道:“你叫陶贞宝?你父是医侠陶隆?”陶贞宝有些诧异他为何问这个,只得略答了声“是”。

  刘劭似陷入了一番沉思,良久方又幽幽地道:“陶隆,当年惊才绝艳的人物,文才武功,无一不是上上之人,更兼他身边一个绝代芳华的奇女子,真是羡煞了多少江湖客。”陶贞宝听他这样慢慢地说着,却自有一股威慑之力,使他竟不知该如何作出回应。

  刘劭却全不在意他的感受,只是继续说道:“这样的人才,无论怎么看,都应是一个天下大派掌门的当然之选。若他再能在这武学一道上多修炼些时日,也许四大武魂就应改作五大武魂了吧?可惜后来他却弃武学了医,没做武魂,倒做了名医。你可知,是什么力量,让他走上这条路的?”

  陶贞宝闻言一愣,他当然知道其父是弃武学医的,可究竟是什么因缘导致其做出这样的改变,他还真不知道。他并非没有问过其父,可其父每次都是一句“往事休要再提”,却从不说个中细节。上次宇文系倒也和林儿提起这事,但也没细说。所以对此他竟是知之不详。

  刘劭倒好像知道他会作如此反应,并不待他回答,便道:“想来你也未必知道,这事也不怎么光彩,陶医侠自然不会自己说出来。而知道这个事情的人,这世上恐怕没有几个。巧得很,本王倒是了解过一些内幕,你可想听么?”

  陶贞宝尚未回答,下面林儿抢先高声叫道:“师弟不可理会他。今天这场舌战辩的是廷尉之事,和我师父有什么相干。”

  原来那刘劭刚一开口,林儿就想起了宇文系说过的话。在她师父陶隆的故事中,刘义康是重要的参与者。而刘劭又是刘义康选定的继承人,他当然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而他在此刻说出来,肯定是早有预谋。所以林儿才要不顾一切地阻止他继续说话。

  刘劭在台上看了看林儿,又回头沉声问刘义恭:“这不算违规?”那刘义恭也吃不准,只得过去奏请刘义隆:“陛下,赶驴社的人认为殿下用当年的旧闻来舌战,有失公平。臣下不知该如何处理,请陛下示下。”

  刘义隆略皱了皱眉,又转头去问几个大臣,商量了半天,这才说道:“舌战之道,当然是无所不用其极。只要不骂脏、不动粗,其它的手段一律可用,朕以为太子的做法没什么不妥。至于赶驴社这边,因为规则一开始也没说清楚,就放过这一次吧,下不为例。”他这话等于各打五十大板。刘义恭闻言,便下场警告了林儿一番,方才让刘劭继续。

  刘劭也不再看台下诸人,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陶隆的改变,是因为他身边的那个奇女子。那个女子本是他一位朋友的青梅竹马,已经为他的这位朋友生下了三个孩子,可以说早为人妇。可是,那年他的朋友带着这个女子去焉支山上与他相见,他竟不知回避,反而将自己一身才学全用在了这个女子身上,令这女子不顾一切就离开了他的这位朋友,与他私奔天涯。”

  陶贞宝听他说到这里,震惊之情溢于言表,高声喝道:“你胡说!”

  刘劭却毫不在意他的失态,只是冷静地继续说道:“我所说的,其实很容易查清。因为,陶隆的这个红颜知己名叫潘玉奴,本是当年北凉国主沮渠蒙逊的侍女……”

  “你胡说!”他还没说完,又是同样一句话,可发声的却是台下的一个女子声音。众人忙看过去,那人竟是三少主。

  

  第十二回 姊弟

  三少主正倚在陈庆之身旁,两手打着颤,一面满眼怒容地看着台上,一面却不自禁地露出胆怯神色。

  陈庆之忙扶住她,柔声问道:“你怎么了?”三少主呆了半天,这才弱弱地说道:“潘玉奴是我阿娘的闺名。”

  “哈哈哈……”台上的刘劭突然发出一阵怪笑,“台下这个妇人,莫非就是李城主的那个三女儿?”

  三少主尚未答话,陈庆之怒道:“你要辩就辩,扯娥儿做什么?”

  刘劭的脸色立时又回复了初时的沉静,冷声道:“我这是替四叔问的,他若见到了友人之女,少不得要打个招呼。当年他在焉支山之上第一次见这女子,还是在襁褓之中,转眼就已嫁为人妇。如果不出所料,你应该是由你二叔抚养长大的吧?那人确是天下少有的忠义之士。而潘玉奴的名字,想来也是他告诉你的,因为你从没见过。”

  三少主听他这一番说辞,竟句句都说得确实,明白其人必定知道许多内幕,再也没了怒容,只是胆怯之情却更加盛了。这时候,她只能轻声地问了句:“你怎么知道?”

  刘劭道:“因为自焉支山之后,潘玉奴便随陶隆浪迹天涯,再没回过北凉。而你的父亲,则从此性情大变,对女人只有恨没有爱。这样的父亲,又如何会用心来抚养你呢?”

  三少主见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切中要害,终于忍不住继续问道:“潘玉奴为什么要跟着陶隆走?”旁边林儿慌忙上前阻道:“三少主不要问他,谁知道他现在说的话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听了他言,先入为主,就再难弄清真正事实了。”可三少主却仍是轻声道:“主母,我从小就没见过阿娘的面,我想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一个人,你让他说吧?”林儿无奈,只得住了口。

  刘劭则脸显阴冷的神色,说道:“道理很简单,因为她怀上了陶隆的孩子!”

  “你胡说!”第三次,同样的语言,这回的发出者是林儿,“师父他一向行得正坐得直,怎么会和有夫之妇有染,你这是血口喷人!”

  刘劭却一脸的阴沉,只问三少主道:“若我没说错,你今年应该二十岁?”三少主沉默地点点头。刘劭又转头问台上的陶贞宝:“而你,应该是十九岁整?”陶贞宝不知他为何突然问及年龄,茫然地没有回应。

  而台下的林儿,已经几乎猜出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若再让他把话说完,这场舌战还如何进行下去,忙高声叫道:“这场比赛不公平,我们要换人!”

  这一下变起突然,所有人都为之一愣。刘义恭那老头倒真是机敏,第一个反应过来,忙道:“赛前已经说好,人选一旦确定,就不得更换,你当这是儿戏吗?”

  林儿却道:“大家都看着的,这第一轮哪有半点舌战的意思?太子讲了半天故事、认了半天故人,就是不谈舌战之事,这第一轮根本就不能算!”

  刘义恭又为难起来,只得再度去请示刘义隆。刘义隆又犹豫了半天,方才说道:“朕观这第一场的确和一般舌战有所不同,看得让人乏味。换人固然能让比赛精彩,可却和规矩相背。让赶驴社换人,等于是有针对性的排阵,这岂非对洞玄观不公平?”

  刘义恭见刘义隆也没个准主意,又去问刘劭:“太子殿下,不知你对他们换人的意见,有什么想法?”刘劭仍然是不动声色,只是沉声道:“可以,不过这个陶贞宝此后不得再上。”刘义恭见他同意,又问台下的林儿:“太子殿下果然是气度非凡,同意你们换人,这一场就不算了。不过这陶贞宝也就不能再上台,你们可愿意吗?”

  林儿正要说话,旁边陈庆之慌忙提醒道:“主母,可别上那刘劭的当,他表面上大度,这一场胜负不算,其实却很阴险。因为如果再上一人仍旧失利,我们等于一场损失两员战将,这可亏大了。索性,这场我们就认输吧?输给刘劭本也没什么的,如果一场比赛连损两人,后面还怎么比?”

  林儿却似还没从刚才的气恼中恢复过来,回头斜眼看着他,反问道:“三军之战,最重要的是气势。那刘劭利用一些关于我们的旧闻,就把从台上到台下这许多人都侮辱了一遍,你家三少主也多受他的影响。若此刻不在他身上把这场子找回来,后面我们还怎么比?”

  “但是……”陈庆之还有些迟疑,可他见林儿眼中似有坚定之色,也知林儿有她自己的考量,便只好作罢。

  于是林儿回头看了看己方诸人,只见杨懿显出跃跃于试的态度,便唤道:“杨师弟,你可敢去和那刘劭一战?”杨懿本来还半搭着眼皮,听她唤自己,立时就兴奋起来,高声答道:“阿姊你就看好吧,这一战我志在必得。”林儿微笑着点点头,道声:“那就上!”杨懿应声便上了台去。

  然而,台上的陶贞宝却还对刘劭的话耿耿于怀,此时忽然高声问道:“你刚才问我年龄,到底是什么用意?”那刘劭一声冷笑:“难道你还猜不出来?你可知,你为什么会叫‘陶贞宝’这个名字?”陶贞宝茫然地摇摇头。

  刘劭沉声道:“因为对于潘玉奴来说,贞节,恐怕是最宝贵的东西了……”

  “不要再说了!师弟,赶紧下来。”台下林儿急道。可陶贞宝还想再问什么,林儿便挥手让韩均、念双二人飞身上台,将陶贞宝拉下台来。

  陶贞宝一脸的不忿,林儿忙叫令晖、仙姬二女上去安慰他,然后转头问檀羽:“怎么办?”

  原来识乐斋诸人被那刘劭一番搅扰,迷漫起一股尴尬气氛来。如果真如刘劭话里的意思,那么陶贞宝就是陶隆勾引潘玉奴之后所生的儿子?并且,他还是三少主同母异父的亲弟?而师门受辱,林儿这个当家人,也同样会受到影响。

  适才一直和英、寻二女坐在后面静观局势的檀羽,此时方上前说道:“如若按刘劭的说法,三少主的母亲潘玉奴,在诞下三少主后不久,即与陶师父相识,二人很快便坠入爱河。而潘玉奴也随即怀上了陶师父的骨血,并在第二年生下陶贤弟。三少主的父亲李城主则因为潘玉奴的背离,从此性格大变。听起来似乎没什么漏洞。只是那潘玉奴后来又有什么遭遇,与刘义康是否有干系,这些问题都没有解答。”

  “不过,”檀羽沉吟片刻,续道,“陶师父为何不顾身份地位,与有夫之妇有染,这中间必定有我们现下无法知道的秘辛。但是,上一代的恩怨,又何必加诸后人身上。不管他们的爱恨情仇如何,如若三少主和陶贤弟真是一母同胞,那只是亲上加亲的好事,你们又何须尴尬?至于林儿,不要想太多,你师门的旧事,相信陶师父自己会处理好的。”

  此番话言毕,陈庆之当先便朗声一笑,说道:“为仪说的没错,如若真如刘劭所说,我倒凭空多了个小舅子。陶小君以前在汉中时和我就是诗友、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如今又多了这层亲戚关系,你说这不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是什么。”那边令晖也是笑道:“没想到陈公子倒成了小女的姊夫,真是世事难料哩。”

  两位正主还没相认,他二人倒先认了亲。林儿见他们皆是睿智之人,便知这尴尬的情绪必能轻易被他们化解,也就暂且放下了师父的旧事,只是抬头看向台上,杨懿与刘劭的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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