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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烽火】(第十六卷13-24)作者:教授乙

海棠书屋 https://htsw.htsw.win 2024-10-02 19:51 出处:网络 编辑:@海棠书屋
作者:教授乙  第十三回 强势   林儿听了檀羽的转述,迭声赞叹道:“始兴王真是了不起啊。阿兄当初选择帮他,真是英明的决定,这样的识人之明,小林儿一生都学不来哩。”   檀羽也道:“是啊,荀万秋为我们设
作者:教授乙








  第十三回 强势

  林儿听了檀羽的转述,迭声赞叹道:“始兴王真是了不起啊。阿兄当初选择帮他,真是英明的决定,这样的识人之明,小林儿一生都学不来哩。”

  檀羽也道:“是啊,荀万秋为我们设置了这样一个解不开的困局,却因为始兴王的深明大义,一下子便解开了。现在我真有柳暗花明的感觉啊,这恐怕是那荀万秋无论如何计算,也算不到的吧。”

  不多时,韩均夫妇也回来了。韩均道:“始兴王和王鹦鹉出了建康后,就往东去了。听始兴王说,他很早就想出海去探险,已经为自己准备了一艘大船,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檀羽点点头,便也不再多言,就在庄园里住了一夜。

  次日一早,檀羽仍叫林儿诸女在庄园中静候,自己则拉了陈妙登的手,领着一行武人,往建康城去。那陈妙登便是昨夜刘秉从刘义恭家带回来的。檀羽和她说了为她父兄报仇之事,陈妙登自是感动不已,她何曾想过,自己不过是个出卖色相的女奴,却得到全南朝闻名的红玉先生这样的帮忙。

  建康依然似昨天一般的混乱,大街上没有叫卖的商贩,只有到处游荡、准备着砸抢店铺的闲人混混。

  然而,当檀羽这一群人走过时,那些人还是不自觉地向后退让。毕竟,这一群人中,有一个九袋、四个八袋高手,这样的强大力量,就是天下各国的皇帝,怕也召集不了这么多人。而这时候,这些人却都簇拥在一个腰佩红玉的羸弱文人周围,这实在让人无法揣测啊。

  更重要的是,这群人的目标,竟然是建康的皇宫。

  路上的闲人无不在猜测,他们要做什么?这么强大的武力,难道是要劫持皇帝吗?那红玉先生可是什么都敢做的人,为了报家族被灭门之仇,说不定,他们真的敢闯皇宫呢?

  闲人们一路猜,一路便远远地跟着。自然有好事者将这个消息迅速传遍城中的每个角落。

  檀羽等人走得也并不快,所以让围观闲人有了充足的时间传递消息,然后围观的人也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多。

  到得建康宫门前时,宫卫们自然也早得到了这样的消息,已经在宫门前严阵以待。但他们当然能感受到这些人的威势,所以并不敢轻易靠近。

  檀羽也不去理会他们,只是自顾自地来到了司马门。

  这一次,当然没有不识趣的公车令来阻挡他,他可以自由地来到登闻鼓前,然后提起大棰,连敲了数十下。

  上一次,他这声声鼓是敲给那宫中的刘义隆听。这一次,他是敲给全天下的人听。他要把这声声大鼓,换来喜庆,而非杀戮。

  檀羽敲完了鼓,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困顿下去,而是坚定地走出来,然后背对着宫门的方向站定。

  没有内侍出来宣读任何的旨意,宫门正紧紧关着,宫卫正紧张地侍立,围观的百姓也是远远的看,没人排着队走近。当然,史学馆的何承天,已经回中原去了。

  这时候,檀羽忽然拉着陈妙登的手,走到了围观人群面前,然后朗声说道:“你们看清楚我旁边这个女子,她叫陈妙登。当初我被关押在大牢时,身体难过,是她照料我的周详。可是,她的阿兄却被无锡主簿的儿子用快马撞死,她的阿爷为了替儿子申冤,却被无锡的郡守诬陷而害了性命,她自己则被贬为了奴隶。正因为这个原因,我就带着我身后这些人,去了毗陵郡,把那郡守和主簿的儿子通通修理了一顿。没想到,那些人不知好歹,竟然报复在胡人身上。”

  “南朝人不是很有种吗?不是很有血性吗?那平摆着我檀羽在此,为何没人敢来动我,却要去向手无寸铁的平民动手!以后你们有本事,那就来找我复仇。如果被我听说还有哪个汉人去向胡人寻衅,那他的命运,将会和那郡守一样!我檀羽一诺千金,从来说到做到,尔等若是不信,那就试试!”

  他这一番话,铿锵有力,那是在对全南朝人宣战。现场围观的,亦多是南朝的百姓,可竟没有一个人敢拂逆他意。他是华林园之辩最后的胜者,如今在南朝舌战一道上顶级的存在。而他身后,是天下间最强大武力的集合。又有谁敢动他?

  于是檀羽就这样立在当地,没有动弹。现场数万人,竟就这样安静地呆立着,没人敢动弹。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围过来数千人。檀羽一看即知,那是廷尉府和丹阳尹的所有公人。不仅如此,其中应该还夹杂着部分的军人。

  为首的,自然就是督邮袁粲。袁粲一见檀羽,立时一副怒容,喝道:“檀羽,你在毗陵郡无故寻衅、中伤主簿之子、怂恿胡汉仇恨,罪大恶极,廷尉和丹阳尹均已下发通缉令,要拿你问罪。我劝你最好立即束手就缚,不要作无谓抵抗!”

  围观人群见这一个小小的督邮,竟然敢对檀羽如此叫嚷,无不讶然。可他们又哪里知道,这都是那二人事先演练好了的。

  檀羽听他之言,微微一笑,道:“笑话,就凭你几个差人,就想抓我吗?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要抓我,就去赵郡吧,我也是时候回家了!”

  说罢,他便向身后诸人一声示意。韩均、木兰便当先过来,分别将檀羽、陈妙登负着,那边南郡王则指挥手下诸人,迅速向城外退去。

  这些人的武力,岂是普通参军所能抗衡,当真是挡着立扑。不多时,众人便已出城,远远地离了建康。而身后的追兵,早被他们甩开了老远。

  走了许久,南郡王方道:“秉儿送他们走,我们回。”说着便要带人离去。

  檀羽忙拉着陈妙登上前,说道:“多谢大善人和诸位英雄今天这一番援手,小子还想求大善人一件事。这位陈妙登,今天在人前露了面,恐怕以后难免受人掂记。所以我想请大善人带她去武当山,只要能安全地生活,哪怕让她做个侍女也比在刘义恭家做女奴要好。”

  南郡王撇了他一眼,道声:“麻烦”,便叫旁边鲁爽将陈妙登带着,然后武当一行人,便回武当山去了。

  

  第十四回 恶业

  此时已近黄昏,檀羽、念双、木兰、韩均、刘秉五人,也不耽搁,便迅速往林儿所在的老庄园去。诸人一路走,就听见身后的追兵渐行渐远,檀羽明白,己方诸人都是绝顶高手,要避过这些普通士兵绝非难事,便也不以为意。

  然而快要到庄园时,檀羽忽然感到了一丝不对劲,忙叫众人停下脚步。念双问道:“怎么了?”檀羽道:“你们有没有觉得今天的晚霞有些奇怪?”

  众人纷纷抬眼去看,只见天边一抹红霞,被几片乌云点缀,不时还有尘雾飘过的痕迹,让人顿生朦胧感觉。当此天地之间,人也不自觉地感到了渺小。众人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不寻常之处,便都转头看向檀羽。

  檀羽却自顾自地沉声道:“这天边的乌云若隐若显,分明是大量水汽所致。然而此时正是严冬时节,风自西北而来,阴冷干燥,怎可能有如此大量的水汽?我上次遇到这样的场景,还是在汉中之战时。万人的急行军、卷起的尘土遮避天际,方才形成这样的怪异天象。所以,如果我所料不错,在这周围,此时已经集结了大量的军队!”

  他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大惊。念双道:“莫非他们是早有准备?怎么会把军队集结在这里?”檀羽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出现这样奇怪的天象,恐怕他们不仅有大量的军队等候我们,还有其它动作。真没想到,要想就这样离开,也不是那么容易。咱们赶紧先去和林儿她们会合,再想对策。”说罢,众人便继续飞速前行。

  刚到庄园,就见到了林儿诸女正在门外,双妹护在诸女之前,像是在和谁对峙。众人连忙过去,才见在诸女之前另有两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边。

  檀羽定睛一看那两人,这才省悟,那果然就是荀万秋和司马飞龙二人!

  林儿见檀羽到来,慌忙过来拉住他手,道:“阿兄,你们总算回来了,担心死我了。”檀羽忙问:“这是怎么回事?”林儿道:“就在刚才,突然有人来敲这老宅的门,我们出来一看,原来就是他二人。”檀羽道:“为何不让双妹出手?”林儿道:“你看他们身后。”

  檀羽依她指点看过去,才见那二人身后,是一堆乱石,其中还在向外冒着青烟。两人也就在这烟雾环绕中静静地站着。

  檀羽讶道:“他们用毒了?”林儿道:“还不太清楚,从飘过来的气味判断,应该是某种蒙汗药。相信他们自己已经服用过特别的解药,我们在知道他们用了什么药物之前,最好不要靠近。”说着,她又给新来的诸人递去了一些药丸,续道:“这药能解一些轻微的毒,大家先服下。只要不靠近他们,应该没事。”众人便各自取了药服下去。

  正此时,那边荀万秋终于开言了:“檀先生,一向可好啊?”

  檀羽见他若有所言,便知他是有备而来,今天一定要小心应付,所以也不答他,只是冷静地看着那二人。

  荀万秋见檀羽不说话,当即一声冷笑:“我一直以来,都是以檀先生为一生的敌人。可这一次你的表现,却令我很失望啊。我早就提醒过你我要杀很多人,可你却竟然没有将他们救活。檀先生不是一向以儒门正宗自居吗?那些被杀的人不是你阿公原来的部曲吗?怎么你的眼中却看不到他们在流血,耳中听不到他们在呻吟?在那些血流成河的人间惨剧面前,你竟依然无动于衷,还在和自己的小妹、小妾卿卿我我、儿女情长?”

  檀羽听他此言,身体登时一阵哆嗦。这番话如此的耳熟,不正是当年他在陇西帮的闭关室中、对那些被关押的穿越者们说过的话吗?这荀万秋怎会对那番话如此熟悉?檀羽心思一动,立即就有了答案。

  这荀万秋必是赵郡之乱的经历者!

  檀羽念及此处,终于把整个事件都联系了起来。没错,这荀万秋正是因为当年心蛊的事,才一直对自己怀恨在心,所以千方百计找自己来寻仇,又说出自己是他一生的敌人这样的话。一时间,这荀万秋一路以来的所作所为,都尽数浮现在檀羽的脑中。其人搅乱河东、发动战争、屠杀平民,其目的,都是要在檀羽面前证明,他才是强者。

  檀羽没想到,自己的对手潜伏了近十年,这才终于站到他的面前来。他们再不是十几年前那些莽撞、冒失的穿越者,此时的他们内敛而隐忍,已无数次让自己感到了不安和害怕。上次在仇池离宫,檀羽本就已经为心蛊之事道过一次歉。但很显然,那还远远不够。冤冤相报,现在才是他真正需要去解决这件事的时候了。也许,这心蛊之事,就是檀羽一生的恶业吧。

  荀万秋见檀羽陷入了沉思,并不答他,便又阴冷地说道:“檀先生是不是想到了一些旧事?怎么样,有兴趣和在下说两句吗?”

  旁边的林儿正被檀羽拉着,当然感受到了他的不安。见荀万秋步步相逼,当即朗声回道:“郝惔之,哦不,荀御史,这里不是舌战的场所,以后有机会,相信阿兄一定会和你公平一战。我们也是时候离开了,荀御史后会有期!”

  荀万秋又是一声冷笑:“走?你这女子一向聪明,怎么今天却这样糊涂。自从汉中之后,我和司马飞龙就没有同时露过面。今天我们两个一起来了,那就当然不会让你们这么容易地离开。你怎么说?”说话时,他的眼光已经看向了旁边的司马飞龙。

  司马飞龙轻轻一笑,这才说道:“前回在九句村,我自信自己的阵法能困得住水心仙子,结果仍然被她轻易破掉。此后,我冥思苦想,自己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抑或是说,用什么办法,才能把仙子降于我的阵中。这么多时间以来,我总算找到了答案。于是我又来了,相信这一次,仙子要好生应付才是了。”

  林儿无奈地摇摇头:“我真是不知道哪个地方招惹了你们,老是和我过不去。你如果觉得要我甘愿认输,那我说一万遍‘认输’也没问题。可是你们这些人就是让人可憎,再怎么认输也是没用的。”

  司马飞龙笑道:“那是当然,光是让你认输,并不是真正的打败你。因为我知道,水心仙子早已超然于胜负之外,输赢于你,只是毫不要紧的事。也正因为如此,才真的叫‘仁者无敌’,这样的对手真的是太过于可怕。然而转念一想,平生能遇到这样的对手,不是最有趣的事吗?所以,我又将我的阵法作了改进,更名为‘摄欲之阵’。我倒要看看,这回这阵,仙子倒是破得还是破不得。”

  说罢,他又和上次在九句村时一样,做了个请进的手势,然后与那荀万秋二人相视一笑,便回身退入乱石和迷雾之中,再无踪迹。

  

  第十五回 宿敌

  林儿见他二人离去,终是叹了口气,这才去询问檀羽刚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旁边檀羽又愣了半天,这才终于回过神来,郑重地道:“林儿,我终于知道我们一直以来的对手究竟是什么人了?”

  林儿“哦”了一声,显出惊讶的神色来。

  檀羽道:“当年赵郡大乱,我利用一个心蛊的谎言,让许多混进陇西帮的穿越者显了形。当时,我也是年轻气盛,对那些被囚禁的穿越者们说了许多话。刚才那荀万秋开头说的,就是我当年对穿越者们所说的。”

  “他们是混入陇西帮的穿越者?原来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与我们为敌的,都是当年的宿敌!那阿兄知道他们是谁吗?”林儿一脸的不安。

  檀羽道:“当时被关押的穿越者有十几个,多是陇西帮的香主和副香主。其中的罪魁祸首叫仇不问,后来被李灵师伯废去了武功,关在一个秘密的地方。三年前赵郡的乡饮酒礼上,我曾向师伯问及其人,得知其仍旧被关押着,可见这司马飞龙二人应该不是那仇不问。至于其他被关押的,则都已恢复自由。我也曾问过慕容香主,大部分的香主、副香主后来都很正常,没有特别的举动,而他也不认得司马飞龙二人的样貌。”

  “会不会是易过容了?”林儿一阵犹豫,又过去问仙姬,“你仔细想想,这荀万秋和司马飞龙二人,有没有可能是易过容的?我记得那时候在药王坛,阿兄曾问过坛中的人,结果他们却说不认得这二人。想来这二人一定是易了容之后进到药王坛去的。”

  仙姬想了想,却坚定地道:“两个人都没易容。”“你确定?”“嗯,确定。任何的人脸易容,都要用到面具,其人脸上的表情也会产生细微的不自然。这个变化普通人可能看不出来,但我是能分得出的。”

  檀羽抿抿嘴,这才小声对林儿道:“如果是这样,那我几乎可以肯定了。这二人并不是当年在陇西帮闭关室中关押的香主,而是与当时唯一没有被关押的侍女小向有关的另二人。”

  “小向?就是将你打成重伤的那个穿越者?”

  “没错。当时作乱的穿越者的下落大多很清楚,唯有潜入陇西帮的侍女小向逃了出去,至今下落不明。与她同时逃走的,当时还有两个将军,分别叫曲忍、陈阵。这些年陇西帮一直在努力寻找他们,却始终没有进展。如今来看,刚才荀万秋说出那话,应该便是出自小向。甚至大胆猜测,荀万秋、司马飞龙二人,便是当年逃走的穿越者曲忍和陈阵。”

  林儿点头道:“阿兄的猜测很有道理,他们多年隐忍,就是要报复于你,才会如此处心积虑。所以,这才有了我们在太原的‘偶遇’,以及后来几年的纠缠。”

  檀羽道:“是啊,第一次我们在太原见面的时候,我和荀万秋来了一场没有始末的舌战,荀万秋当时很轻易就认了输,这让我十分不理解。再然后,司马飞龙奇怪地在太原衙门出现,并将我们引到了定襄。从此我们就一步步踏入他给我们设下的圈套中,经历了接下来的种种。归根结底,这一路走过来,我们的几乎每一步行动,都是他们安排好的。”

  林儿听他这样说,再回想着过去几年的经历,不由得连连点头,然后又摇头叹气起来,半晌方道:“这世上还有比这两个人更怪的吗?要报仇就干净利落地报仇,非要和我们这样纠缠,这是为了什么呢?只是想在你我面前展示他们过人的能力、展示他们嗜血的本性、展示天下人在他们面前都是草芥吗?”

  檀羽沉吟片刻,道:“你说的是啊。那荀万秋一向隐忍,怎么今天却突然出现,让我知道他的身份?难道说……”他有些不敢往下想了。

  林儿便接过他的嘴说道:“你的意思是,他不想再玩了,他想要了结这段恩怨了?”

  檀羽皱眉道:“不是,他们能忍耐十几年的仇恨,不可能突然就不想玩了。他们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的。此番他们突然亮出身份,很明显,就是想要引我去陇西帮调查他们的过去。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已经设置了新的圈套要让我往里钻。”

  “可他们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让我们品尝更多的失败?看着他们继续杀人?发动新的战争?这些他们都做过了呀。”

  檀羽被她这一连串的问,也开始犹豫起来:“是啊,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呢?或者说,他们还能做什么呢?这一路走来,他们几乎是把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可他这二人,一个只是南朝的御史,另一个则是江湖上的闲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权力做成这么多事?除非在他们背后还有一整个集体在操纵这一切,否则,这绝不可能啊。”

  林儿点头道:“我们在北凉时就曾分析,在北凉的那个局背后,一定有一个很厉害的人在设计一切,这个人需要有足够的能力、掌握着足够的人脉,现在看来确是这样。可问题是,这个人又是谁呢?会是阿兄刚才说的小向吗?又或者是那被关押的仇不问?”

  檀羽疑道:“仇不问?他被关押在秘密的地方、而且无权无势,应该不至于有这么大的能力吧?”

  “那还会是谁呢?”

  “我一时半会也想不到,不过有一个人应该能帮到我们。”

  “谁?”

  “你还记得我上次把吐谷浑坞堡的二坞主慕聩送到了以前陇西帮的香主耿玄那里吗?那年在闭关室中,耿玄也曾亲历整个事件。当时因我的一席话,让他彻底醒悟,所以在赵郡大乱后,他出家做了僧人,法名真虚,和我成了莫逆之交。虽然他早已将所知的一切合盘托出,但现在看来,我还是有必要再去向他打听当年事情中间更多的细节,也许这能帮助我们了解那二人真正的目的。”

  林儿听他说话,一个劲地摇头:“太复杂了,太复杂了。阿兄你怎么摊上这么复杂一件事啊。不想了不想了,我们还是赶紧想想眼下这个阵法怎么破吧?摄欲之阵?这‘摄欲’是什么意思啊?”

  檀羽也有些奇怪地道:“我也不知道呢,怎么会出现一个这么奇怪名称的阵法?看来这阵一定别有玄机,林儿我们可要小心应付才是。”

  林儿无奈一笑:“我哪一回不是小心应付呢。”

  

  第十六回 恶人

  林儿又回头去看,却见仙姬一脸的怯畏神色,忙问:“玉娘你怎么了?”仙姬语言充满了不安:“怎么刚才那两个人那样凶神恶煞的?”

  林儿这才反应过来,她还真是头一回面对面见这荀万秋、司马飞龙二人,那司马飞龙一脸的横肉,谁第一次看,都会感到不安的。

  仙姬本是从山里来,从小就没见过人心之险恶,后来虽然吐谷浑坞堡遭遇了灾难,但她自己又因为嫁人的喜事,很快冲淡了悲伤。此后,她就天天和令晖在一起,令晖教她念诗、教她绘画,尽是温柔写意之事。本来,陶贞宝和令晖都是识乐斋中出了名的平和、文艺之人,陶贞宝深具音乐天赋,令晖则诗词绘画无所不精,二人的结合,可称得上真正的琴瑟合鸣。仙姬受他们影响,心思也就没有受一丝的污染。

  此时,林儿突然有些后悔,此行不该带仙姬来。因为一直以来,在她心中,仙姬是识乐斋纯净的标志,只要识乐斋有一个于仙姬,大家都会感到愉快。所以,自从长安之后,她就从没把仙姬放在危险的境地,即使出现了必须要仙姬去面对的事,她也会主动分担其责。可这一次,前有万人坑的惨象,后有这司马飞龙的狰狞,难免不给仙姬的内心留下一丝阴影。林儿无奈,只能说些别的事来分散仙姬的注意力,让她不要太纠结于怯畏之情。

  另一边,檀羽正在安排念双:“刚才我就说这里可能埋伏了巨大危险,现在看来果真是这样。你先小心往这四周转转,探查一下这司马飞龙说的阵法是什么意思。”念双得令,便即纵跃出去。

  林儿又吩咐木兰去把行屋赶过来,几个不会武的便坐进车中,来到村口,静等着念双探访回来。

  此时天已完全黑了。这老宅附近本就人烟稀少,当此时,更是四下无声,安静得有些过了头。

  檀羽则在车中不住地称赞林儿:“刚才那司马飞龙说,胜负对于林儿不过是毫不要紧的事,这让我想起了我们最早在太原的故事。那时候,林儿为了三场比试的胜利,殚精竭虑。两相比较,林儿的变化还真是大呢。”

  林儿不无自豪地道:“那是当然啊,阿兄一直都在进步,我怎么能裹足不前呢。”

  檀羽听她此言,仔细一想,好像真是这样,“对啊。记得上次我在仇池离宫,悟透了儒者的至诚之道,不久后,林儿就在长安悟到了‘爱情’的真谛。这一次,我刚刚领悟君子的精致之道,林儿又参透了‘胜负’的奥秘。原来我们的成长,一直都是同步的呢。”

  林儿笑道:“嘻嘻,这就是有阿兄的好处啊。你苦心孤诣领悟一个个真道,然后再教给我们,那我们自然就能跟着你一起成长了啊。刚才小嫂还和我说,阿兄这次回南朝,给南朝人传来了那么多新的想法,未来一定会对南朝有很深的影响。就像那个褚渊,三次败在阿兄和阿嫂手下,想来他也因此服了气,这才开始接受阿兄的主张吧?”

  檀羽道:“是啊,这也是我愿意不顾自身安危做这些事的原因。可是,我这样做,固然会影响一些人,同时也会伤害另一些人的利益,所以他们才要花这么多心思来对付我。咱们现在的任务就是赶紧逃离南朝,稍一耽搁,恐怕就很难再走掉了。”

  林儿却笑道:“和阿兄在一起,冒险也不是头一次了。当‘怕’变成了一种习惯,也就不怕了。”檀羽见她如此淡然,又一次领教了她心中已经看透了“胜负”,便报以一笑,也就不再多言。

  约过了一个时辰,念双从远处飞奔回来,向诸人报告道:“真如阿羽说的,这周围数十里,都有军队的踪迹!据我观察,人数有好几万,已经将这里层层围住。”

  众人闻言,无不倒吸一口凉气,数万人的军队,就为了抓住他们这几个人吗?这大宋朝廷可当真是兴师动众啊。

  林儿问道:“阿兄,那荀万秋不就是个小小的御史吗?他凭什么调动这么多军队啊?”檀羽道:“这些应该还是那萧斌的人马吧?辅国将军掌管着建康附近的许多军民,手上兵强力壮,要派个几万人,自然不在话下。”林儿还是有些不解:“可这么多人,在南朝土地上任意行军,还是很奇怪啊?”檀羽摇摇头道:“对于南朝这混乱的格局,我也是无法说清啊。林儿先别想这个了,赶紧想想怎么破这司马飞龙给我们布的阵吧?”

  说罢,两人的思想便飞速地运转起来。很显然,那司马飞龙如此信誓旦旦说他布的阵法,必然就已经把所有可能逃脱的漏洞都想到了。这时候,除了给诸人安上一对翅膀,要想从数万人的围困中硬闯出去,实在是个难以完成的任务。

  可檀羽却自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他思索片刻,便即说道:“以前殷绍和我讲过,这世上不可能存在完美无缺的阵法,任何阵法,都有其强的一面和弱的一面。只要我们能找到那个弱的一面,就能逃出生天。林儿,我想我们先四方侦察一下,这样我们才有可能找到这个阵法的漏洞来。”林儿点头道:“全听阿兄安排。”

  檀羽又问念双:“对方的兵力部署是怎样的?你能看出强弱之分吗?”

  念双道:“在我们身前正北方,是一支万余人的重骑兵,左右两侧,是两支轻骑兵,人数均过万,应该是对方实力最强的部队。在我们身后左右两侧,是两支小股部队,像是斥候兵,阵型很散漫,看不出正规军的模样,人数也不多,战斗力应该不强。但依我猜,这前后的实力差距不应该如此巨大,恐怕有诈。于是我刚刚又绕过了这支斥候去看,果然,在他们身后,还有一支装备严整的重步兵,正列阵整齐、蓄势待发。所以,如果我们不小心去冲那群斥候兵,必然要被这支重步兵冲垮。”

  檀羽点点头,对方果然已经是布好了一个大阵。看来自己一不小心,终于还是落入了对方设下的圈套。他又问道:“我们东西两面的兵力如何?”

  念双道:“这是我最困惑的,因为东西两面树林密布,他们的人马多数躲在树林中,并未出来列阵,所以我也不敢贸然进去察看。”

  檀羽抿抿嘴,方道:“汉人擅射,如此大军出击,怎可能弓箭兵不动。如果所料不错,这些弓箭兵便是躲在了树林中等候我们。看样子,要想找到突破口,真是不容易啊。”他顿了顿,续道:“不如我们先往西面走走看。遇到树林立即躲避,应该能够避过弓箭手的攻击吧。”

  林儿道:“上次在北凉,我和玉娘、双妹、小师太也曾遇到过这种情况。行军打仗,最怕黑暗中的敌人,因为危险会在你想不到的地方出现。我可不想再让玉娘替我去挡敌人,阿兄千万要小心啊。”她一边说一边过去拉住仙姬的手。上次在张掖到伊吾城的路上,正是仙姬易容成她的模样,才让她和令华避开了李承的追击。

  檀羽听她提醒,点头道:“我知道,那就让木兰先行一刻钟、双妹紧随其后,若有万一,我们也好及时转头。”

  于是木兰、双妹听他安排,先行上路。这边念双也驾着马车,与韩均、刘秉一道,往西面而去。

  第十七回 八阵

  因为得了林儿的提醒,马车走得很慢,就等着双妹回来报告前方的情况。可是走了小半个时辰,仍不见任何回音。

  念双奇道:“不对啊,刚才我过来探察时,前面不远处有一片松树林,其中有细细的呼吸之声,必然是伏了一支人马在其中。可为什么她们去了那么久还不见回来,不会遭遇了什么不测吧?”

  正说着,就见双妹单骑飞至。念双忙过去接住她,询问情况。双妹道:“师叔,前面十余里,都没有敌军踪影。”

  念双闻言,更加诧异了,忙问:“你们没搞错?前面有一处松树林,我刚刚去看时,其中分明有敌人的?”双妹道:“你说的松树林旁边是不是有一处小坟地、几片小池塘?”念双点点头。双妹道:“我就是从那里穿过来报信的,要是有敌人,我还怎么回得来?”

  二人这一番对话,自然让车上的檀羽听见了。檀羽沉思片刻,便道:“看样子,这个阵法果然非同寻常,是会随时发生变化的。双妹,你去和木兰姊说,接下来要缩短回报的时间,你们每走三里地,就回来确认一下前方是否安全。辛苦了。”双妹点头领命,便又飞骑而去。

  檀羽又道:“既然前方树林无危险,我们就迅速通过。迟则生变。”于是众人也不耽搁,一催马,飞奔通过念双所说的松树林。

  结果刚一出树林,就见前方双妹和木兰竟同时返回,双妹还在马上高呼:“师叔快回去,前面有敌人!”念双听她呼唤,也不及细想,便掉转马头,退回了松树林。

  这时,木兰方才报告:“刚刚经过这片树林的时候,我就以为这里面埋伏了人。可是进来一看,却空空如也。当时我就好奇,明明阿双说树林中有情况的。然后我又催马向前,走了约有四五里,就见前面一群几百人的弓骑兵,正朝我们的方向飞驰而来,我这才慌忙回来报信。阿双你刚才不是说这个方向没有明显的敌人吗?怎么却有这么多人在这旷野上行动?”

  念双奇道:“这可真是怪得离奇,从这往西十余里我都去过,确实没看到任何敌军行动,只有潜伏在树林中的未知之敌。怎么你们看到的,却和我刚好反过来?”

  两人互相这一说,也是拿不定主意,便去问檀羽。檀羽道:“这不怪阿双。阿双看到的,应该是敌军阵法最原始的形态。而当我们和荀万秋、司马飞龙二人打过照面后,他二人迅速离开,也就意味着这个阵法被激活了。任何一个好的阵法,都不是死的,都要不停地变换形态,才能达到克敌制胜的效果。木兰阿姊看到的,应该是其阵法变换的某一种形态了。而我们,也正是要找到其阵型变换过程中的漏洞,从而才能逃出其阵法的制约。木兰你再去侦察,看看刚刚那队骑兵现在何处。双妹你转而往北,看看北面的步兵阵列现在是何模样,韩均去南面,看南面的轻重骑兵有何动作。我们在此等待消息,再决定接下来怎么走。”那三人依言又去侦察。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先是木兰回来报告:“那支弓骑兵刚到还有一两里的地方又退了回去,看样子,他们倒不是正规作战的,像是巡逻兵。”

  檀羽道:“不出我所料,他们的任务应该是防守某一个区域,而不是真的来冲击我们。看样子,他们应该已经在外围的一圈区域内都布置了兵力,要想找到一个漏洞,恐怕不太容易,得再想别的办法。”

  过不多时,双妹也回来了,报告说:“南面的重步兵一直是在原地未动。”

  檀羽点点头,便问林儿的想法。林儿道:“西面是区域防守,南面是阵地防守。如果不出意外,东面也应该是区域防守。那么北面是轻重骑兵混合的兵力配置,应该这两种方式都不行吧?可二郎去了这么久也没回来呀,不知道情况如何?”

  正说着,车外几个高手几乎同时惊呼:“远处有弓骑兵正朝我们来!”

  檀羽立刻明白,既然对方是区域防守,那么他们所在的松树林也必然该有防守的力量才对。他们在此停留时间过长,实在相当危险,于是他连忙唤道:“不管了,我们先往北走!避开这里的防守军,争取从北面的轻重骑兵结合部选择突破口。”众人闻言,当即催马,便向正北方向行进。

  木兰和双妹再次率先向北飞驰,扮演斥候的角色。双妹每走出三里,便回来报告一次前方情况。如此一直走出了十多里,双妹回来报告了几次,都是前方安全。

  念双又对檀羽道:“这倒和我刚才所见的情况差不多,如此往北要走二十几里,才会先看到一些散兵游勇,然后才是轻重骑兵。”檀羽道:“难道南北两面都是阵地防守?用轻骑兵作阵地防守,这阵法着实有些奇怪啊?”

  正说着话,却见木兰和韩均同时返回。众人一见二人同来,就知前方有敌人。念双不等其开口,便先自嘲道:“看来我又错了。”

  众人见他表情,都是一笑,这才听韩均报告:“前面的阵势和阿双说的也不一样,是重骑兵在前,轻骑兵在后,缓慢地向我们这个方向压过来。”

  “阵型又变了?那轻重骑兵的结合部呢?能不能从中找到突破口?”念双问道。

  韩均一愣:“他们的阵型是纵向的,又不是横向的,要从轻重骑兵的结合部找突破口,怎么可能?”

  车上的羽、林二人闻言,俱是陷入了沉思。林儿皱眉道:“司马飞龙这新阵法果然和上回的又不一样了,丝毫找不到漏洞。这可如何是好啊?小嫂,你有什么主意?”她见檀羽也和她一样地皱眉,想来也没了主意,只能去询问寻阳。

  寻阳叹口气道:“唉,要是以前多和师尊学点布阵之法就好了。我看这个阵法这样奇怪,好像似曾相识,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檀羽听她话语,忽然似有所悟,忙问:“公主快说说,怎么个似曾相识法?”

  寻阳道:“羽郎你想,现在等于是南北两面夹击,南面的兵不动,北面的兵不断迫近,就像是一个覆碗一样,想把我们压在其中难以出来。”

  檀羽经她提醒,便在自己已有的阵法知识中反复搜索起来。

  覆碗?这名称好像的确在哪听过。

  檀羽想了半天,终于恍然大悟:“对啊!我怎么这么笨,这分明就是诸葛八阵图啊。”

  

  第十八回 蛙跳

  众人听他道出了阵法的名称,无不欣喜。林儿道:“诸葛八阵图?就是百姓常说的,诸葛亮用几堆乱石困住陆逊的那个阵法?”

  檀羽道:“嗯,就是那个八阵图。只不过民间传说多有夸张成分,靠几堆石头就想困住陆逊大军,这显然不可能。以前我听殷绍说过,这个八阵图,其实是一种协调不同兵种、以达到最大作战效率的布阵之法。”

  林儿一听,立即来了兴趣,便将当下的危险抛在了脑后,连声问道:“阿兄快讲讲,这八阵图到底是什么意思?”

  檀羽微微一笑,这才说道:“所谓八阵,是指天覆阵、地载阵、风扬阵、云垂阵、龙飞阵、虎翼阵、鸟翔阵、蛇蟠阵。其中每一个阵都有各自的作用,将它们巧妙地结合起来,就构成了这个着名的八阵图。

  “天覆、地载、风扬、云垂,称为四正阵。刚才公主提醒我说,我们南北两面的大军就像是一个覆碗,其实正因为北面的重骑兵,列的就是天覆阵,而南面的重步兵,则列的是地载阵,这是整个阵法的主体。我们在东西两侧见到的来回巡逻的区域防守骑兵,就应该是风扬阵。风扬,顾名思义,正是像风一般地围绕着我们,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时时在你身边。至于云垂阵,则应该是在天覆阵背后,随时可以快速出击的那支轻骑兵了。

  “如果光是这四个阵法,还不足以称为奇阵。八阵图的奥妙,在于龙飞、虎翼、鸟翔、蛇蟠,这四奇阵。四奇阵,是由四正阵变化而来。龙飞阵源于云垂阵,可以变化无形,随时弥补其它三阵的不足。虎翼阵源于地载阵,当重步兵的行动力不足时,它可以分出两支人马,从左右两翼奇袭敌军。鸟翔阵源于天覆阵,是其中的箭头部队,其形如飞翔的大雁,可直插对手的心藏。蛇蟠阵源于风扬阵,二者都是变化围绕敌军行动,制造战争迷雾,从而让正反两面友军成功突袭。刚才阿双所见的那支散兵游勇,不出意外,就应是蛇蟠阵的主力。”

  林儿听完,啧啧称奇:“好复杂啊,诸葛的智慧真了不起。那阿兄有应对之法了吗?”

  檀羽疑道:“这八阵图本是行军打仗所用,可那司马飞龙却用来追杀我们这几个人,你不觉得这有杀鸡用牛刀的意思吗?”

  林儿却一脸惊讶地看着檀羽,道:“阿兄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我们的对手。他们要对付我们,那是无所不用其极的,这几万人又算得了什么。”

  檀羽道:“你误会我了,我是从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他们的。我想说的是,他们这样大规模行军,却只为逮几个武艺高强之人,这其实是犯了大忌讳。就像小偷拒捕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往人多的地方走,这样你想抓也抓不住。

  “我有办法了!我们这样,此去一路往北,每隔几里就应该有一个村子,我们来一个蛙跳,以这些村子为据点,只要侦察到前方有敌人,就停下来等,没有敌人,则迅速转移到下一个村子。这里是胡汉杂居之地,那萧斌的人马虽然敢屠杀胡人,但我不信,他们还敢袭击汉人的村落。”

  主意一定,檀羽就向木兰和双妹嘱咐了几句,双姝便又继续出去侦察。这边檀羽又让韩均去找到了附近最近的村落,众人迅速转移到了那个村中等候。

  此时已是深夜,村中早没了人影,只偶有几声犬吠。马车刚近村中不久,却听见了远处有打斗之声。念双细细一听,当即大呼不妙:“像是木兰的行踪被发现了,正在与人对战。”

  檀羽闻言一惊:“怎么会我们刚一到,就有人跟过来?难道是对方早已猜到我要通过这村子为跳板,逃出围困,所以在村的周围布置了大量兵力,专等我们到来?刘兄,劳你前去助木兰脱困,千万别把他们引到这里来了。”刘秉领命,立即跃身而去。

  这边众人便在马车中焦急地等待。不多时,双妹首先跑了过来,说道:“我和木兰阿姊刚要过来时,就见百十个人正在往这个村中悄悄地行动,看样子,他们是知道了我们的踪迹,想来个偷袭。无奈之下,木兰阿姊只能和他们动了手。”

  檀羽一阵惶恐,忙问:“木兰阿姊不会无故动手。难道,我们被困在这村中了?”双妹无奈地点点头。

  檀羽见她表情,当即仰天一声长叹:“天哪,怎么会这样,我们已经很小心了啊,可还是落入了他们的圈套中,这可怎么办?”檀羽此时只感到了一阵无力,那荀万秋、司马飞龙二人敢于现身出来面对自己,果然是有所凭借。今夜他们已经马不停蹄,试图冲破重围,可结果却仍是被困在这一个小村中。

  檀羽回头去对林儿道:“看来要对付司马飞龙,我还是没这能力。今晚本来还是应该由你来指挥的,我们也不至于陷入这样的困境。”

  林儿听他这样说,忙道:“阿兄别着急认输,我总感觉我们还有机会的,要不我们先下车去走走?”檀羽讶道:“外面这么黑,下去做什么?”林儿道:“从老宅出来,我们都在这马车中坐了这么久啦,腿都酸了嘛。”

  檀羽甚是不解,又回头去看寻阳,只见寻阳脸上亦没有大敌当前的紧张,忙问道:“小村外面都是敌军,你们不害怕吗?”寻阳笑道:“林儿不害怕,我就不害怕。”檀羽又看仙姬,同样是从容镇静的模样,这才明白过来,林儿才是她们的信心来源。于是他也就微作一笑,去扶林儿下了马车。

  林儿伸了个懒腰,这才向四周看了看。此时四下漆黑,却在镇甸的一角,亮着一盏微弱的灯光。林儿一阵好奇,这时候怎么还有地方亮着灯,便唤众人道:“走,去那里看看。”

  一行七人便随着她往那亮光的地方走。刚走出没几步,眼尖的念双首先反应过来,小声提醒道:“那房顶上躺着一个人!”林儿大奇:“哦?什么模样?”念双道:“那人头戴斗笠,身着黑衣,看不真切模样。”“武功如何?”“五六袋间,不是什么厉害角色。”“唤一声看看他的反应。”

  念双便对那边房顶上喊道:“合字上的朋友,敢请递个门坎?”他这话说的是江湖切口,意为请对面道上的朋友自报一下家门。谁知那边那人却丝毫不为所动,仍旧安静地躺在那房顶上。

  林儿见状,干脆自己喊了句:“对面的,爷们儿点,到底是敌是友,亮出你的身份!”这次那人终于回话了:“好啦,想多睡会儿都不成。”

  “子云!”这边诸人早已惊呼出声。

  那人揭开头上的斗笠,一张英俊的面孔、一条深长的伤疤、背上一柄长长的天剑,一个潇洒的美少年登时出现在众人面前。那不是陈庆之是谁。

  檀羽首先喊道:“子云,怎么会是你,你怎么在这里?”陈庆之跳下房顶,来到众人面前,一脸懒然地道:“你这家伙,亏我跟你是兄弟,若不是主母过来,你都看不到我。”檀羽连声笑道:“我不是一向都靠你这兄长保护的嘛,这次自然也不例外。”他知道,陈庆之这样的破阵高手出现,终于可以解决他们眼下碰到的困境了。

  陈庆之仍是懒洋洋地道:“我可没空护你。若不是高兰陵这厮成天在我耳边唠叨,说什么不放心师父师叔之类的话,我也不会来悄悄跟着你们。”檀羽恍然道:“原来是兰陵。还是他细心,才有这样的安排,这可真是太及时了啊,回去真要好好谢他。”

  旁边林儿却见陈庆之表情和平时不一样、语气也有变化,疑道:“子云,你这是怎么了?看你样子,好像不开心?”陈庆之被她一问,闪烁其词地道:“没有不开心,见到你们,我当然很开心啊。”林儿哪会信他,继续追问道:“不对,你今天怪怪的。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是三少主吗?她一向和你形影不离,怎么你来救我们,她却没来?是不是三少主出了什么问题?”

  陈庆之被她步步紧逼,只得连声道:“哎呀,主母真是麻烦,你见到了我,问我就好了嘛,怎么一上来不问我却先问娥儿?她好好的呢,什么事都没有。主母就别问了,我们还是赶紧走吧,要是被对方围在这里,再想走就难了。”檀羽也道:“是啊,林儿先别问这个了,现在赶紧想办法逃出这里再说吧。”林儿听他这般说,只好作罢。

  于是,陈庆之便领着众人从一条小道出了村,沿着一条僻静的道路一路往前。那边,双妹则过去和木兰、刘秉会合一处,摆脱了围困之敌,也跟上了疾行的众人。

  

  第十九回 摄食

  一路走,陈庆之一边解释道:“你们从老宅出来时,我就一路跟着了。老实说,为仪对于阵法的理解,真是糟糕透了,难怪那司马飞龙敢这样轻易向你们叫板。”林儿埋怨道:“子云一路跟着我们,却不现身相见,你还是不是我们识乐斋的人啊?”陈庆之一脸无辜地道:“主母这话真是冤枉我啊。我可不是你那笨阿兄,破阵全凭自己瞎猜。我是要把对面布的阵法亲自看一遍,才能知道他们布的是什么阵,当然无法立即与你们相见啊。”檀羽挠头道:“我知道你是阵法上的天才,可你也不用这样贬低我吧?”

  陈庆之对他比了个不屑的手势,这才继续说道:“你们刚才所在的那个村,正好是他们整个阵法的阵眼。他们一路对你们紧逼,就是要把你们往那个小村赶。所以你们才会刚一进村,就被团团围住。我一早看出了他们的这一安排,所以提前到了那里,找好了出来的路,专等你们到来。”

  檀羽惊叹道:“原来我们那样左奔右突,全都落入了他们的安排。看来这阵法一道,我真的是太外行了。这么说来,子云应该已经有突围出去的法子了吧,快说说。”

  陈庆之却将手一摊,有些无奈地道:“从这里往北,再走五里,会有一个谷地。敌军重骑兵将在那里集结,我们也将在那里被抓住。”

  “被抓住?!”众人听到他言,无不大惊失色。

  檀羽道:“子云你这话什么意思?明明知道我们会被抓,还要带我们往那里走?”陈庆之道:“为仪你也知道,对方布的这八阵,严密精巧,这可怎么破啊?”檀羽道:“你不会吧?亏我还当你是阵法高手呢。”

  这时,旁边林儿却止住檀羽,沉稳地道:“阿兄别着急,子云明显还有话没说完。我猜他一定有自己的主意。”

  陈庆之听到她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然后沉声说道:“还是主母了解我。你们可知道,你们眼下所面对的阵法,是谁发明的?”

  林儿犹豫道:“不是诸葛孔明吗?”

  陈庆之道:“主母休要听为仪这笨蛋瞎说。诸葛八阵图早就散佚了,现下留存的都是只言片语,根本无法尽述此阵精妙。真正发明这个阵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便是区区在下。”

  “你?”林儿闻言大奇,“你说司马飞龙这阵法,其实是你发明的?他为何会用你发明的阵法来对付我们?”

  陈庆之又是一阵无奈:“主母你忘了,我曾经被关在九句村中一年多。那时候,司马飞龙收走了我身上的所有物什,除了我背上这柄天剑。在他收走的物什中,就有眼前这个阵法的图。不过,这个阵法,根本不是八阵图,而是我自创的摄食阵。”

  “摄食阵?”林儿和檀羽二人同时一震。很显然,这又是和上次的四方阵一样、是陈庆之利用佛教密宗结界布的阵法。檀羽经他提醒,再仔细一想,便记起在侯家堡时,陈庆之的确给自己演示过这个阵法。只是当时并没有十分理解其阵法精妙,所以一时也没能想起来。

  陈庆之则继续解释道:“在密宗结界中,有一个摄食界,是因佛家认为食之不净,令僧团易生病患,故而结此净地,使比丘得免宿煮之过。所谓净地,实则就是由篱障、墙垣、堑栅围砌而成。为仪,你应该懂的。”

  檀羽点点头:“《四分律》中摄僧、摄衣、摄食三结界之一。通过特殊的一些界限来划定范围,僧人在这个范围以内不受佛律限制,而一旦出了这个范围,就为离过。”

  “不错,我正是利用这一结界的想法,设计了这样一个特别的阵法。我利用一支重骑兵和一支重步兵,将整个战区压缩在一条很窄的通道上,形成一个摄食界。然后,我再用一支弓骑兵作为‘移动结界’,让他们在一些区域内不断变化。于是,你们这些误闯进来的‘比丘’们,就会被这些移动结界束缚在这个摄食界中,永远也无法脱离。”陈庆之每每说起自己的这些得意之作,总是忍不住地兴奋难平。

  林儿听完,不禁赞道:“子云果然是天才啊,用密宗法门来设计阵法,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可是这一次,你却要被自己设计的阵法困住了吗?”

  陈庆之道:“主母上次在侯家堡轻易就破了四方阵,怎么这次却破不得吗?”林儿道:“上次也是巧了,刚好听阿兄说起过。这次这个阵,我却没什么主意啊。”陈庆之道:“要破这个阵,还非得主母不行。你再想想,上一次我侯家堡中两个小叔吵得不可开交,我陈庆之的正房大妇都无可奈何,为什么主母你这外人一去,问题便迎刃而解?”

  林儿经他提醒,立时恍然大悟:“你是说,因为你的正妻有碍于家族关系,不敢对你的叔辈真动手,而我这一个外人,却没有这样的束缚,可以任意施为。所以我一到侯家堡,便用强力威压震慑诸人。如果我理解得没错,在这里我们也要用外力来破解眼下这个结界?”

  陈庆之点头道:“摄食界之所以成立,在于结界中不能有别众外道。而我们一旦引入别众,则这结界之法不攻自破。”

  林儿笑道:“看来子云已经成竹在胸了。”

  陈庆之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道:“我自己布的阵,我当然有自己的解法,那司马飞龙之流,岂能尽知。你们就跟着我走吧。”于是众人便随着他,一路继续往北飞驰。

  

  第二十回 牺牲

  走了约有小半个时辰,就见到了一座山坳,隔着山坳,就是陈庆之说的那个谷地。站在此处,就能听见后面有战马打响鼻的声音。显然,这后面就应该是对方的主力之师了。

  众人在山坳一侧立住马,小心来到了山坳旁边。陈庆之走在最前,一抬眼,就见山坳上有一处破庙,上书三个大字:“佛狸祠”。

  檀羽一阵吃惊,小声道:“久闻北朝皇帝行军每到一地,便要建立行宫以夸耀武力,他的小名叫佛狸,所以世人皆称这行宫为佛狸祠。真没想到,却在这里碰上了。”陈庆之则嘀咕道:“我忽然有种不安的感觉。算了,不想它了,我们进去和对方打个照面吧。”檀羽还有些怀疑:“这样直接走进去,真的没问题吗?”谁知陈庆之却不理他,只是自顾自地催马往前走去。

  那山坳后是一片谷地,其中正有上千人的军队在此驻扎。陈庆之带着众人走过去,立时便引发了那军中一阵小小的骚动。

  那些军士也都是训练有素,没几息工夫,就过来将众人团团围住。不多时,又从后面走出来一个少年将军,檀羽一看,自然认得,便是此次屠胡的主角,辅国将军萧斌。

  原来他们这样跟着陈庆之走,是直接走到了对方的中军大帐!

  那萧斌一如既往地不苟言笑,见到众人的面,当即呼喝手下:“陛下有令,见到檀羽,格杀勿论。众军动手!”随着他言,那些包围着的众军便迅速向众人合拢过来。

  马车外的木兰、韩均、刘秉、念双、双妹五人见状,立时非常默契地散到了凤行屋的四周,一面凝神观察周围军士动向,一面将体内的护身罡气发挥出来,护住行屋内的羽、林等人。

  正此时,陈庆之却忽然一声高呼:“还不出现,更待何时!”

  随着他的呼喝,就听见又有马车驶动的声音。众人闻到他的叫声,便侧耳细听,才知马车的声音是自那佛狸祠的背后发出的。于是场内众人便不约而同地回头去看,不多时,就见祠后果然又走出了一辆马车,快速地来到了众军前面。看来,陈庆之早已在此伏下了奇兵,难怪他刚才会那样有恃无恐。

  那马车恰一驶近,就从车中走下来一个贵妇人。檀羽掀开车帘抬眼一看,这才真的大惊。

  新蔡公主刘英媚!

  那边,萧斌甫见来人,当先也是一阵讶然,等回过神来,这才忙不迭地过去接住:“小妹,你怎么来了?”

  刘英媚一个脸颊都是红扑扑的,也不知是不是刚才往这边赶得太急,所以气血上涌之故。此时,却见她脸上微有愠色,数落萧斌道:“阿兄真是死脑筋,你要做什么,难道真想杀这红玉先生?”

  萧斌闻言一愣,忙问:“小妹的意思是?”

  “放他们走吧。”

  “可陛下交待,若放走那檀羽,为兄的脑袋就没了。”

  “有什么后果,我自会去和父皇求情,阿兄不必担心。”

  那萧斌听到刘英媚的话,一时犹豫难决。想听小妹的话,又害怕皇帝怪罪,想不听吧,毕竟这是除皇帝外、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她的话又不能不听。刘英媚见此,有些生起气来:“阿兄怎么不听我话了?”话语中自有一丝佯愠。

  事实上,那萧斌的生母便是已经离开的始兴王的养母潘淑妃。潘淑妃也是刘英媚的生母,她和萧斌是真正的血亲。萧斌自小孤幼,潘淑妃不敢与他相认,只好让自己的女儿刘英媚去照顾他。所以刘英媚于萧斌不光是一个小妹,她甚至很多时候扮演着一个贤妇的角色,所以她在萧斌面前必然有着不同寻常的地位,也令萧斌对她又亲又怕。

  所以,萧斌见刘英媚一脸怒容,哪还敢多想,便即点头道:“好吧,放他们走。”

  随着他言,众军立时便闪开一条道路。这边识乐斋诸人也不耽搁,立即催马继续向前,脱离了众军的包围。那刘英媚也在后面道了声:“我去送送他们。”便跟了上来。

  刚走出众军的视线,就听刘英媚在那马车上唤:“庆郎,快进来。”然后陈庆之竟就下了自己的马,进到刘英媚的马车上。不多时,车中便传来猗狔之声。

  这边诸人见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刘英媚愿意深夜过来替他们挡驾、并成功脱出重围,竟是因陈庆之终于了了她的宿愿、和她有了鱼水之欢。

  檀羽一声长叹道:“真没想到,我檀羽有朝一日,竟要靠这样的事来救命。子云真是的,竟然牺牲自己的色相来救我们!”

  林儿却像一下全明白了似的,说道:“我终于知道刚刚见子云时,他为什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了。阿兄你想,兰陵担心我们会出事,派了子云来援手,可他怎么可能不派三少主同行呢?三少主对南朝显然比子云要熟啊。可我刚才问子云时,他却闪烁其辞。现在终于明白了,一定是他见我们落入这迷阵之中无法脱身,无奈之下,这才想到去和那刘英媚做肌肤交易。所以他说,要想破这摄食阵,就必须引入别众,这个别众正是刘英媚。只有刘英媚才能带着我们脱离萧斌军队的围困。”

  “可是,”她忽然担忧起来,“陈子云这样做,就意味着他背叛了对三少主的承诺啊。因为他说过,他此生有了三少主,就不会再找别的女人。三少主那样孤傲的人,怎么能承受他的背叛,这也许就是她没有出现在子云身边的原因啊。难怪刚刚子云看到‘佛狸祠’三个字,就感到了不安。佛狸是北人,它的祠却在南朝,这何尝不是一种背叛。”

  檀羽听她如此一分析,当即醒悟,不禁又是一声叹:“子云怎么这么傻啊。他把三少主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可却为了救我们,不惜违背她的感情。这份大恩,叫我以后如何才还得上。”

  林儿感动地道:“阿兄,子云是为了你这兄弟的性命,才不得已放弃儿女私情的啊!子云是真正的男人,他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事。”

  檀羽自然明白,便坚定地道:“林儿,我们不能让子云只有付出,一定要劝三少主回心转意。”林儿道:“嗯,相信三少主一定会原谅子云的!”

  正说着话,就听见前面木兰忽然沉声道:“不好,前面还有人!”

  羽、林二人慌忙掀起车帘观看。马车驶近,才见对面又有一队军士,早已肃然而立,似乎专是在等他们的。而在军士的正中央,站着一个人,一身明黄色衣服,在这夜色中显得格外扎眼。此人一出现,檀羽立刻就明白了,今晚上怎会有这数万人出动,专为来劫杀他们。

  此人正是刘义隆!

  

  第二十一回 摄欲

  刘义隆一见众人走近,当即大喝道:“统统绑了!”

  马车上的刘英媚,见是刘义隆到了,当即也是一愣,只好怯生生地唤了声:“父皇。”刘义隆一声冷哼:“你还没玩够吗?赶紧回去。”刘英媚竟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低下了头,又略带哀求地唤了声:“父皇……”刘义隆不为所动,只是面无表情地道:“英媚,想让朕生气吗?”

  想来刘义隆在后宫中还是相当有威严的,刘英媚被他这低声一吼,当即没了脾气。她只好恋恋不舍地让陈庆之下了马车,然后便让侍女催马,回建康去了。

  这边厢,一个全身重甲的将军来到刘义隆身前,指挥他手下的一众侍卫道:“众军列阵,对面军中有好几个刘侍卫这样的好手,绝不可大意!”众军得他命令,当即便跑步行动,将一辆行屋、几匹马团团围住。

  刘秉见状大急,小声对车上的檀羽道:“眼前这个齐将军,是陛下的亲信,他手下的宫卫以铁血着称,要从他们手下突围,怕是难啊。”

  檀羽经他提醒,便想起了那次随刘义隆早朝,刘义隆曾问这齐将军,如果念双等人想入宫行刺会如何,那齐将军当即保证会万无一失。现在想来,才觉因果循环,真是报应不爽啊。

  檀羽闻言,回头去看林儿,却见林儿正不住地摇头,忙问她是什么意见。

  只听林儿道:“阿兄,我终于明白那司马飞龙说的摄欲之阵是什么意思了?”

  “哦?”

  “摄欲,原来所摄的不光是摄食界中的食欲,还有色欲。司马飞龙用了子云发明的阵法,却改了‘摄欲’这个名称,分明早就算到了陈庆之想要破解此阵,就必须通过色相来让刘英媚帮忙,这才能摆脱那萧斌的围困。然而,正因着这是一个欲劫,我们才必定落入他之后早已设好的阵中,因为我们始终无法逃离命中的劫数。”说完,她不自觉地又摇了摇头。

  外面的陈庆之听到她的分析,这才明白一切,原来他的所有算计,还是被司马飞龙料到了。和上次九句村一样,他终究还是输了。想到这里,他也只能一声仰天长叹:“技不如人,技不如人啊!”

  檀羽见二人如此,终于知道事情已无法挽回,只好对刘秉道:“算了,让他们来绑吧。”于是众人也不作抵抗,便任由宫卫军将众人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

  那边刘义隆一声断喝:“把那檀羽给我带过来。”便有宫卫上来,将檀羽推到刘义隆面前。

  檀羽定睛一看,在刘义隆身后,赫然正是荀万秋和司马飞龙二人。那二人正一脸得意地笑看着诸人,檀羽当即明白,他二人的奸计终于得售。

  刘义隆见到檀羽,沉声问道:“为仪这是要去哪啊?”

  檀羽无奈一笑,只得说道:“南朝现在的时局太过混乱,所以贱民只好离开。”

  谁知刘义隆却略带神秘地笑道:“乱?乱不正是你引起的吗?不过,乱一点倒也不坏。因为只要杀了你,所有问题都解决了,就像当年杀了你的阿公一样。”

  檀羽见他此种表情,突然被震了一下。他怎么会突然说出这话来?什么叫“所有问题”?萧斌屠胡不是荀万秋策划的吗?难道根本就是他在幕后操纵一切?难道他一早就料定了眼前的一切乱局?他一早就料定了自己所做的一切?他一早就把这一切尽在掌握?

  一时间,过往在南朝的一切经历,立时全都明白了。

  原来,刘义隆心中最深的心结,不是什么限制士族、也不是变法刑狱体制,他最想做的,是从他的弟弟刘义康、和他的儿子们刘劭、刘浚等人手上收回兵权。他最想做的,是挥一支大军直抵东西二京,完成比其父当年更大的功绩。长久以来,南朝内部对于是否再次北伐都有激烈的两派声音。刘义隆本是坚定的战争派,然而他的手上并没有足够多听他使唤的兵马和将军。他需要把兵权真正的收回来,而不是养着一群只吃干饭不出力的军户。

  原来,从很早开始,刘义隆就已经有了屠胡的想法,因为胡人军户一向支持刘义康和始兴王、一向是反对北伐的中坚力量。但那时候因为碍于多方压力,无法实施。这时候,自己的出现,正好给了他机会,因为自己是身处在胡汉的争斗之外,恰能方便他行事。他其实早已算定,自己在与天师道的争斗中获胜后,始兴王上台,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实施屠胡,再将这一切全都推到始兴王头上,当然也同时算在了自己头上。所以,自己帮助始兴王上位,他不但不阻止,还有意无意地在背后帮助自己。这正是因为他在此次斗争中,既可战胜天师道,又能令始兴王乖乖交权,还没有留下丝毫的把柄,这就是解决了他认为的“所有问题”。

  原来,自己算来算去,还是没有算过他们这些人。

  檀羽无奈地笑笑,虽然昨天始兴王已经说到了皇帝的不易做,可直到此时,他才总算认清眼前这个皇帝。难怪,他能在南朝复杂的朝廷斗争中屹立不倒。难怪,他要杀害自己的阿公和家族。难怪,他愿意采纳荀万秋的计划。

  “不过,”檀羽心中却仍然不肯服输,“他这样做,也不过因为他心中的心结就是北伐。当初他能答应自己推行刑狱制度和治理体系变法、展开华林园之辩,本身就说明他心中是知道南朝政局的弊病、一直在期待改革的。”

  檀羽心虑一定,当即说道:“陛下的意思我明白。任何一个台面上的人物,都希望清理阻碍自己的敌人。所以陛下以我为武器,打击异己、屠杀胡人,其目的,无非是想要掌控更大的权力、进而能一举北伐、夺回东西二京。可是你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或者说,你做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的江山更加稳固,实现真正的天下大治。既然如此,引发这样大的胡汉仇恨,让这里的人个个变得嗜血好杀,这会让江山稳固吗?”

  “这……”刘义隆一向不擅长舌战,被檀羽这几句话,便说得愣住了。

  其身后的荀万秋见状,慌忙上前禀道:“陛下绝不可被他的话骗了。我南朝本就是汉人江山,天性就是与那些好杀的胡人不同,也正因为这个不同,先皇才能打回中原、重夺东西二京。这些年生活过于安逸,很多人连马都骑不来了,这样的子民,令我们想要攻打中原也是万分的困难。此次事件,不正是一次好的契机,让世人重拾尚武之精神吗?”

  檀羽见他开言,便终于印证了刚才的想法,正因为刘义隆有屠胡的需求,于是他从一开始,就为刘义隆设计了这样一个大的局。如果此次刘义隆的所作所为,是由其所处的立场决定,那么荀万秋,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檀羽想通这一关节,立刻便定下策略,一定要让刘义隆彻底怀疑荀万秋!

  于是他道:“哈,荀御史这话,真个是亡国之论啊。据我所知,自有汉以来,汉胡杂居,胡人的血脉早已进入汉人之中。即使是我们南朝的军队,其中就有不少人的先祖有胡人血统。试问,如果挑起两边的仇恨来,一旦惹火烧身、引发兵变,受难的是北朝、还是南朝?再者,军队打仗,靠的是严明的军纪、精良的武器、优秀的策略、充足的后勤,光是尚武好杀,有什么用?不过是悲情英雄罢了,根本不足以成大事。与之相反的,战争之时,只要百姓能够安于生产,为前线提供足够的粮草保障,那任何的大仗,都可战而胜之。”

  “所以,”檀羽突然提高了声音,“荀万秋的策略,根本就是要灭亡南朝。我甚至怀疑,他在中原那么多年,早已被北朝收买,这才回南朝来作乱!”

  刘义隆哪想到已然成擒的檀羽,气势竟丝毫不减。所以他明知檀羽这番话是困兽犹斗、临死也要泼荀万秋一身脏水,可他还是被说得呆住了。

  檀羽当然知道,刘义隆天性多疑,一向对人保持警惕,所以其身边的侍卫总在不停更换,而他的旧臣也一个个被他杀害。檀羽正是把握了其人这一特征,所以说出这一段话来,让刘义隆产生怀疑。檀羽相信,刘义隆之前肯定已经派人查过荀万秋的,但正如《萧氏血书》记载的那样,荀万秋和司马飞龙二人没有任何出身背景,所以也无从查起。现在檀羽在这个节点上说出这话,自然就挑动了刘义隆这根深藏的心弦。

  旁边荀万秋当然也知道檀羽的心思,可他正欲再辩,却见远处突然又来了许多人马。便有眼尖的内侍呼道:“那是大将军的车驾!”

  

  第二十二回 真心

  刘义隆听是刘义康到了,慌忙走到道路中间,恭立当地,等待刘义康到来。

  刘义康车马一到,便有侍女将其扶下车来,刘义隆连忙上前接住,问道:“大将军怎么来了?”刘义康略带愠色地道:“听说皇兄要杀那檀羽兄妹?”刘义隆奇道:“大将军怎么知道的?这两个人搅乱我南朝乱局,犯了不赦之罪,当然要杀。”刘义康道:“这段时间,皇兄杀的人还不够多吗?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国祚不稳了,皇兄要想清楚。”谁知刘义隆却语气坚定地道:“朕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件事,大将军就不必管了。”

  刘义康见他如此强硬表情,登时一怔。想来平日里刘义隆习惯了示人以弱,今天这一态度,尚属罕见。刘义康再问了句:“皇兄真的不再想想?”刘义隆郑重地点点头。刘义康无奈,只得回头对己方人群中说道:“太子,你怎么说?”

  随着他的回头,从他的车驾之后又走出了几个人来,为首的正是刘劭。而在他身后,竟是三少主和楚江郡主。

  “娥儿!”识乐斋诸人中,陈庆之第一个唤了出来。檀羽和林儿见到来人,登时也是一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三少主和楚江出现在了刘义康身边?

  楚江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阿兄刘秉,也就趁人群不备,小心翼翼来到了刘秉身边。刘秉当即问道:“小妹,这是怎么一回事?”楚江微微一笑,这才向众人说出了之前的故事。

  原来那天楚江随着刘秉去保护袁粲,一路回到建康。楚江便告别刘秉,自己一个人回了她在城南的宅子,她在那里还放着一些物什要去取走。

  那时正是晚间时分,当她经过她家旁边、檀羽那间宅子时,却见里面亮着灯。她也知道,那宅子自檀羽等人离开后,便没有人住、一直空着。怎么这时候却有人在?于是她便过去敲门,又见门只是虚掩着,也就轻轻推门进去,才见房内是一个美貌的妇人,正在烛台下缝补衣裳。

  楚江一阵好奇,小声问道:“你是谁?”

  那妇人这才抬起头来,她的眼睛很美,但却蒙着一层雾,想是心中遇到了很大的事。只听她淡淡地回道:“你又是谁?”

  楚江道:“我家住旁边,这里原本是我一个朋友的宅子,所以过来看看。我好像没见过你。”

  妇人黯然道:“你的朋友?你是说为仪还是兰英?”

  楚江道:“你能说出他俩的名字,应该是和他们有渊源的了。我是楚江郡主,你叫什么?”

  妇人听她说出自己名字,这才真正抬起头来看她。看了半晌,才听妇人幽幽地说道:“原来你就是他们说的郡主。我听说过你的遭遇,和我一样,都是可怜人啊。我的名字叫李祖娥,他们都叫我三少主。”

  自从恢复过来之后,楚江又和林儿聊过几次天,所以也听说过三少主这个人。她也知道,三少主身边的陈庆之,比刘骏要更有男子气概。可此时却不知何故,三少主似乎很伤心?

  于是楚江便在她的旁边坐下,去摸了摸三少主正在缝补的衣裳,赞道:“你的手真巧。”

  三少主淡淡地道:“你知道吗,就在几个月前,我还从没摸过一次针线。可是为了我喜爱之人,我很快就学会了这些。看来女人天生就是适合做这个的。”

  楚江道:“我听说过,你喜欢的那个人叫陈庆之,他是一个大丈夫,比武陵王还要有担当。你真幸福,找到了这样好的男人,你一定要珍惜他呀。”

  “可是,”三少主听得她言,眼中的泪水瞬间便涌了出来,“可是他这时候,正在和别的女人欢好。他承诺过他这一生不再找别的女人,可他还是食言了啊。”

  楚江见她痛哭,却并不劝她,反而哈哈笑了起来,“承诺?承诺要是有用,这世上哪里还会有‘伤心’二字?哪个男人在和你好的时候,不是满口的承诺?可是到最后,真正能做到的人,有吗?我听檀小姑说,就连她阿兄檀羽这样重诺的君子,也经常违背自己的承诺。更何况我们所遇到的,都是普通的凡夫俗子。”

  三少主听得她言,这才渐渐止住了泪水,然后小声说道:“我知道,相比起你的遭遇,我的这件事,实在算不上什么。可是……”

  “你把自己的心扉打开,把里面的真心全交给了他,这是你在认识他之前,想也不曾想过的。在那之前,你一定是想,这世上的男人都是花心,所以你也不会付出自己的真心。可当你真正遇到了那个人,他对你一番甜言蜜语,你就还是忍不住把真心全交出来。这就是女人,一辈子注定了悲剧的女人。”楚江就这样缓缓地说着,也不知她是在说三少主,还是在说她自己。

  然而三少主听到她这些话,感动地连连点头,因为这正是她所经历的啊。只听她道:“你能告诉我,怎么才能不悲剧吗?”

  楚江道:“如果他对你是真心,那就无怨无悔地把真心交给他。如果他对你不是真心,那就把你的真心收回来,然后离开他。”

  楚江的话简单而明了,这是她在林儿那里学来的。可这两句话传到三少主耳中,却成为金玉良言。三少主左右一想,便下定决心似的,说道:“我要去救他!郡主,你能陪我一道去吗?”

  说着,她也不等楚江同意,就拉着她来到了建康的大将军府。

  上次檀羽进宫时,刘义隆曾给过三少主一块能够随意出入宫门的腰牌。这时,三少主拿着这块腰牌,给大将军府的守卫,守卫仍然让她们进去。她的目标是刘义康。

  在宫中的那段时间,三少主时常到刘义康这里来。刘义康天生是个俊杰,所以对她的感情也十分特别,因为这个女人并不是来争什么名利地位,所以他们之间倒能保持简单纯净的交流。后来在华林园之辩时,刘义康也见到了赶驴社队伍中的三少主,再找人一打听,才了解了整个事情的真相。

  这时候,三少主来找他,自然是有很重要的事。刘义康便非常耐心地听完了她的叙述、以及出面营救檀羽等人的请求。

  刘义康沉吟片刻,方才淡淡地问了句:“你确定要这样做?”

  “是!”三少主坚定地回道。

  “为什么?”

  “因为他待我是真心。”

  “可他却背着你和别的女人好?”

  “背着我时,他仍然是用着真心。”

  刘义康听她如此坚决,犹豫良久,终于点头同意帮她。

  

  第二十三回 承诺

  那边厢,刘劭缓缓走到了刘义隆的面前,先是一礼,然后道:“父皇容禀,儿臣以为,檀羽其人,不可杀!”

  刘义隆听他此言,一阵好奇道:“太子一向与为仪不和,怎么今天却帮他说话?”

  那刘劭仍是华林园之辩时的气势,郑重而威严,“我与谁不和并不重要,但儿臣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整个大宋好。这檀羽绝不可杀,杀他是自乱的前兆,望父皇三思。”

  “哦?此话怎讲?”

  “父皇应该知道,那檀羽自来大宋后,着书立说、为民请命、侦断奇案、四处文论,可以说,大宋的民气都被他提到了顶点。如果此时传出檀羽被父皇所杀的消息,父皇圣明,应该能想到会出现什么后果。”

  “太子有所不知,现下整个大宋的人都知道了,此次屠胡的行动是檀羽挑起的,无数人想亲啖其肉。朕杀他,也只是顺从民意罢了。”

  刘劭见刘义隆满脸的不在意,忽然向他一揖,道:“儿臣启奏父皇,此乃是那御史荀万秋蒙蔽圣上之故,请父皇严惩其人!”

  刘义隆见他如此慎重,讶然道:“太子这是为何?”

  刘劭道:“就在儿臣来这里之前,刚刚听说了两件事。第一件,那檀羽的赶驴社已经和典质行结成了同盟,以后典质行将为赶驴社提供充足的金钱。第二件,建威将军沈庆之正在辅国将军府等萧将军,父皇也知道沈庆之在军中的威望,他因曲阿县主为其侄子洗清冤屈的事、一直感激在心,听说凭他的脾气,要是发起横来,连先皇都要怕三分。不知父皇可知道这两件事吗?”

  刘义隆闻言大惊,显然,他的情报机构并没有给他提供这个消息。

  刘劭见他模样,便即明白一切,续道:“父皇明鉴,那檀羽在民间所产生的影响力远比我们想像的要强,他一直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行动着。这些行动,单个看起来毫不起眼,但是合起来,就能产生极大的效果。这也是儿臣最佩服他的地方,不得不说,他是一个做实事的人。此次屠胡所产生的负面影响,不过是那檀羽一直在有意把罪名往自己身上揽,所以他才会堂而皇之走到大街上去面对暴民。试想,如果未来他真想要为自己辩解,凭借他的辩才和断案功力、再加赶驴社现有的宣传力,要帮他洗清冤情,这会很难吗?”

  刘义隆听完这一席话,才如梦初醒一般,脸上不自禁地流下了丝丝冷汗。于是他也不犹豫,当即转身道:“着荀万秋贬去御史之职,永不叙用。”

  后面的荀万秋、司马飞龙二人哪想到,刘劭仅几句话,就将他们的一番安排彻底瓦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再也没了任何的嚣张气焰。他们这才知道,原来真如古人所言:伴君如伴虎也!

  其实,在刘劭还没来之前,檀羽的话就已经说得刘义隆动了心。此时刘劭一来,再加倍地一使力,那刘义隆被这天下间两个顶级说客一番舌战,哪里还把持得住,自然就下定了抛弃荀万秋的决心。

  此时,檀羽心中却在想,这刘劭怎么会突然现身来为自己开脱?虽然有刘义康的安排,可他做任何事,都必有自己的考量。莫非,他终于看明白了,在这南朝,对他威胁最大的,不是我檀羽,而是荀万秋?所以他今天来,正是要和自己站在同一战线,将那荀万秋彻底挤离刘义隆的身边?

  果如始兴王所言,朝中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真是太可怕了。檀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那边刘义隆似乎还有疑惑,方才转头问刘义康:“大将军,这檀羽有神鬼莫测之机、逆天改命之能,若放他回去,万一他襄助索虏来攻打我大宋,我们如何自处?”

  刘义康道:“臣弟敢问陛下,自认为自己和索虏比,何如?”

  刘义隆一愕:“朕从未见过北朝皇帝,如何知道?”

  刘义康道:“可是臣弟见过。在臣弟看来,北朝的拓跋焘,不过是个年老昏庸之人,与陛下相比,相差甚远。当年他要分明姓族,召天下七大族宗廷对,本来陇西李氏的族宗,应该是赵郡陇西帮的帮主李灵,可臣弟只是略微使了点手段,便令其人换成了伊吾城的李宝。如此识人不明的昏君,怎可能把檀羽这样一根刺放到自己身边?所以请陛下放心,臣敢保证,檀羽即便去了北朝,也只是一介布衣,绝无可能为索虏效力,更不可能率军与我们对抗。”

  刘义隆沉吟良久,终于下定决心似的道:“好吧,放了檀羽等人。”左右宫卫听得他命,当即替识乐斋诸人松了绑。

  刘义隆这才缓缓走到檀羽面前,忽然温言道:“为仪在宫中也曾教给朕许多东西,算朕的师友。咱们君臣相知,何不效仿前代先贤,来一番大的作为?为仪毕竟是汉人子弟,是檀道济的血脉,难道非要帮索虏来对付自己的族人吗?还是仅仅因为檀道济的案子?”

  檀羽道:“承蒙陛下一向以来待贱民很好,然而不瞒陛下,贱民之所以不愿到陛下身边为官,只因一个承诺。”

  “承诺?”

  “是,贱民曾答应舍妹,永生绝不为官。所以,正如大将军所说,我不但不会做南朝的官,同样不会做北朝的官。贱民永远不会忘记自己身体中的汉人血脉。然而,中原北朝同样有很多汉人、很多我们的同胞。我从很小便去了北朝的赵郡,那里的赵李族人都是汉人,其中不乏我的师尊这样才高德厚的儒士。难道我要帮南方的汉人,去屠杀北方的汉人吗?那样的事,我一样做不到。所以未来,我只会在某个遥远的地方,期盼着陛下的变法能够成功。”

  刘义隆回头看了看林儿。这个女子他之前并不十分了解,虽然他的下属早已向他禀报过林儿在北凉的作为,可真正让他注意到的,是在华林园之辩时,林儿的大将风度。这个女子的魔力,足以让一个当世的俊杰、终生不愿出仕。他不禁有些诧异,只感对这一双兄妹的认识仍然不够。

  认识不够的,自然还有其身后正自跪着的荀万秋和司马飞龙。本来,他们无疑是全天下除识乐斋人之外,最了解这对兄妹的。从十几年前的赵郡之乱开始,他们的命运就和“檀羽”这个名字紧紧连在了一起。后来,羽、林两兄妹的相认,也发生在他永宁寺组织的法会上。此后,二人的行踪更是无一不与他们相联系,可以说,他们就是为了这对兄妹而存在。可直到此刻为止,他们仍然觉得,自己并没有完全认清他二人。

  荀万秋此番可谓殚精竭虑,使用了他能使用的全部手段,就是要让檀羽感到彻底的溃败,从此一蹶不振。至于司马飞龙,同样是使出了全身解数,要用他的阵法困住林儿。最终,他们还是没能成功。檀羽从挫败中快速地恢复过来,林儿也完成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把失落中的楚江救了回来,而正是因为楚江的出现,才让三少主有了拯救识乐斋的机会。

  这时候,他们跪在地上,一脸的垂头丧气,但二人的眼神中却俱都表达出了他们的不服:“咱们后会有期!”

  替他们说话的,是刘义隆和刘义康。

  刘义康眼看着檀羽,又对刘义隆道:“这檀羽和他的师尊李孝伯真如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俱都是任性而为。当年我就曾对李狂儒说,要他做我一生的对手。没想到,他却培养了一个徒弟来和我们为敌,我倒真要感谢他了。”

  刘义隆听完他的话,叹道:“是啊,为仪此番回北朝,以后,就是我们永远的敌人了。”

  檀羽亦是一声长叹,“陛下放心,我檀羽终此一生,绝不带一兵一卒进南朝国境。”说罢,便示意林儿准备离开。

  林儿则向三少主用眼神示意。三少主回头向刘义康微作一礼,刘义康见状,只是嘴角微扬,带出一丝笑意。三少主知他心意,也不多言,便和楚江加入识乐斋诸人的队伍。一行人也不耽搁,便纵马北去。

  

  第二十四回 希望

  马车外,陈庆之正紧紧抱着三少主,二人一骑,远远地落在一行人的最后。

  陈庆之一直紧紧地将头埋在三少主的颈窝里,却不肯说一句话。三少主手持着缰绳,一面用她温润的脸颊去碰触陈庆之脸上的那道伤痕。她也没有说话,但却眼神柔和、平静似水。

  马车上,林儿忍不住好奇地问檀羽:“阿兄,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三少主愿意原谅子云呢?三少主虽然很大度,可她也仍然是个女人呀。”

  檀羽想了想,忽然问林儿:“如果你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样?”

  “我?我还真不知道呢。”林儿好像还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她喜欢的男人,并不算是花心之人。

  檀羽轻轻一笑,这才说道:“三少主之所以原谅子云,是因为如孔子说的,欲而不贪。子云生平爱女人,和他好过的女子,不知凡几。可他于三少主,却是满腔的真心。他知道自己爱着什么,所以绝不贪婪,正因为如此,他才终于逃过了淫欲之罪,没有受到天责,三少主也因此才原谅了他。”

  林儿听得他言,似明白了什么,当即低下头去,仔细思索起来。

  于是,一行人一路向前,在快到离两国边境不远的地方,天已大亮。刘秉这才向诸人抱拳道:“各位,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咱们就在这里别过吧?”

  檀羽便下了车,过去与刘秉作别:“刘兄,今日一别,不知什么年月才能再相见。小弟此次来这一趟南朝,有幸结识了武当山的各位英雄,真算得是三生有幸。以后如若有机会,也请刘兄到北方一聚。”

  刘秉点点头道:“有机会一定去。如今这南朝已是一片混乱,我有意学为仪,出来做些事,可又不知从何做起。敢问为仪有什么可以教我?”

  檀羽道:“依我看来,在这整个南朝刑狱界,督邮袁粲倒是个角色。如果不出我的意外,再过个三五年,他就能成为南朝响当当的人物。刘兄如果有心做事,何不就去投靠你的这位朋友,做个一代义侠?”

  刘秉沉吟片刻,当即说道:“有为仪这建议,我自当遵从。既如此,咱们就此别过吧,诸位后会有期。”说罢又向诸人一抱拳。后面的识乐斋诸人俱是作礼,向他道别。

  那边,楚江也和林儿、寻阳、三少主等熟人作了别,于是兄妹二人并辔回南朝。这边檀羽上了马车,一行人也就继续往北而行。

  刚走不远,却见前面出现了一大群人,看服色,皆是胡人。林儿忙令木兰过去打听,原来这些都是在南朝的胡人,因为各地排胡的情绪越来越浓,胡人都过不下去了,只好成群结伴,去两国边境处讨生活。那里毕竟是战乱地方,南朝人的锋芒不及其地,他们反而能更稳定地生活。

  檀羽不禁感叹道:“以前都说苛政猛于虎,现在才明白,自己人的暴力,比起两国间的仇恨,竟然更加可怕呢。”

  一行人也不想再管这些事,便超过那群人,继续赶路。可是,刚走没多远,寻阳忽道:“羽郎,我好像见到了熟人。”檀羽道:“熟人?谁呀?”寻阳道:“好像是金山寺的苏伯。”

  檀羽一听,忙令念双停了车,掀帘去寻,果然见到了苏伯的影子。苏伯正一个人低着头,随人群慢慢往前走。他身边也没有其他人,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檀羽便在车上喊了声:“苏家大叔。”那苏伯抬起头来,见到马车上的檀羽,竟忽然像被激怒了一般,径直向马车冲了过来。旁边木兰见状,忙下马将他制住。苏伯被她一阻,口中却仍骂道:“这个人就是害我们很惨的那个檀羽,大家赶紧去找他报仇!”他身边的胡人听到檀羽的名字,竟真的向马车怒视过来。

  檀羽知道,自己终究是把胡人的所有怒火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心中轻轻一笑,便唤木兰道:“把他带到前面去。阿双,我们走。”二人依他言,便离了众胡人,催马向前。

  林儿道:“阿兄这下真的成众矢之的了。”檀羽道:“这样总比他们互相仇杀要好,反正我下次要回南朝也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管他呢。”林儿道:“那万一有人恨你入骨,定要来找你寻仇怎么办?”檀羽道:“有林儿保护,我才不怕。”

  林儿笑道:“要我保护可以,那阿兄要听我安排哦?”檀羽也笑了:“我知道,林儿一直想去丁零隐居,再不出来管这天下的破事。那我当然是跟着你走啦。不过,在去丁零之前,我得先回趟赵郡,去把那荀万秋和司马飞龙的背景彻底了解清楚。”

  林儿听他这样说,倒有些好奇起来,忙问:“阿兄身上可是担着儒门的重任,要匡正中原乱局的,怎么却愿意听我的去隐居、纵情温柔乡呢?”

  檀羽想了想,道:“其实,从赵郡出发到现在,已经历三年,我们做了很多很多的事。以在南朝为例,虽然我檀羽已被人当成了引发两族争斗的始作俑者,可这里也出现了像萧道成、袁粲、褚渊、刘秉这些人。正如那刘劭说的,他们受我的影响极深,未来只要他们能够成长为南朝政、经各界的关键人物,南朝自然会为之振兴。我现在才明白,要匡正乱局,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只有这些有志之士都团结起来,才能真正成为这个乱世中的中坚力量。我有意观察他们的成长、之于匡正乱局的目标究竟是有利还是有弊。所以此刻选择去隐居,不失为明智之举。同时,牛盼春要我寻找一个可信的人来替代他所说的那个什么‘文明太后’。我想来想去,要避免胡汉之间的相互仇杀,使胡汉永世和睦,也的确需要一个‘文明太后’来让北方的胡人彻底汉化。我们现在已经接触了许多人,是时候去想一想,谁能成为完成这个历史使命的文明太后了。”

  他一说完,就见林儿不住地点头同意,知她与自己所想一致,便对她轻轻一笑。

  他这番话中所提到的萧道成、袁粲、褚渊、刘秉四人,会在若干年后大展宏图,成为南朝的风云人物。南朝人将给他们一个绰号,叫做“红玉四侠”。一方面因为他们四人都爱在腰间佩一块红玉,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记住“红玉先生”檀羽。

  此时,檀羽从马车中探出头去,看那苏伯。苏伯正被木兰拉着,横趴在马上。檀羽忙让木兰放他下来,然后问道:“大叔,怎么就你一个人?大姑和你的儿媳呢?”谁知苏伯仍是一脸怒色,不肯说话。木兰道:“我问过他身边的人了,他家妇人已被人杀死,他家儿媳苏小小不知道被谁抢了去。”

  檀羽一听,登时一阵黯然神伤,旁边寻阳则忍不住掉下泪来。此时,他们不由得想起了刚到南朝时,苏家大姑为寻阳买花草、苏小小谨慎小心地展示礼物的情景,那时候的时光多么温馨,可不到一年时间,就已物是人非。而这一切的改变,竟都与他们这些人有关。念及此处,羽、寻二人俱是一番自责。

  檀羽想来想去,终是无可奈何,只能问道:“大叔接下来准备去哪?”苏伯听得他问,没好气地道:“去黄泉!”

  檀羽知他心情难过,也就不与他多言,只对林儿道:“大叔以前是荒土盟的弟子,我们回赵郡不如绕道去一趟中原,把大叔送回荒土盟吧。我去向吕盟主求求情,饶恕他当年作乱的罪过。”林儿自然点头同意。

  于是,诸人也不多言,便催马回北朝去了。

  (第十六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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