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Flora
1、你说永远的尽头在哪里 金光流在走廊上迎面碰见一位陌生女士。她走得很局促,大汗淋漓的,披上一件外衣就要逃离。你看起来不太好。祂用祂惯用的语气和话语,需要我的帮助吗?可她见了祂却像雏鸟撞上猛禽,我……她紧张地摆手,谢谢您,再见,再见。 唔,再见,祝您今天过得愉快。祂朝着女人点头,疑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越矩的事情。万前几天送给祂一件裘皮*,祂穿在睡裙外面,兴许就是这件衣服衬得祂不再亲切。很滑,在祂的手触碰到那些干燥又细腻的绒毛时,事实上祂可以称这种感情为喜悦。万没有跟祂说这究竟是什么动物的皮毛,不过很舒适,祂在收到礼物时心中会萌发出一瞬的温暖,万说祂笑了,祂说我一直在笑呀。万说,那不一样。 不一样是怎样?走廊被祂打点得像镜面,祂望向平整反光的墙壁,倒映着的金发丽人嫣然一笑,有什么不一样的。祂回房时鬼使神差地环顾四周,祂还没有仔细地看过这间卧室,即便祂的日常行动并不会跨越走廊的界限。万不喜欢让祂出去走动,于是祂便应了,碰到低着头的仆从祂也会朝其挥手,怎么都低着头呢。曾经有人不小心看了祂,第二天就不见了,会是这个原因吗?房间很大,有立式的书柜,金光流不觉得万有那个时间去看书。平常都是祂在翻阅,基本上是人类撰写的小说,还有一些理论性的读本,祂不爱看,祂喜欢看那些带着悲剧色彩的剧本簿。 其余的,祂们的床靠着窗台,可以看到和凡间不同的缥缈景色,许多时候祂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因为天际都一般脆弱,只有深夜时的星空能让祂辨别时间的飞逝。床边还有个柜子,在祂到来之前一直是空的,金光流在里面放了不少万曾经送给过祂的东西。类似于发亮的烁石,因为缺乏光照,它们也变得和石墨没什么区别;还有干花,万教祂做的,祂说这样能保存更久;一对掐金的耳环,一支骨哨,一把巴洛克珍珠,一根刻着设计者姓名的珐琅钢笔,万说他是能工巧匠,当然现在也归于尘土了。 除此之外还有祂身上穿着的裘皮,是最大的一件礼物,祂需要放进衣柜来存放。祂走的时候这些礼物原封不动收在抽屉里,祂回来时已经积了一层灰。你不打理一下吗?祂打开时是问过的,万没有回答祂的疑惑,不过裘皮祂也很喜欢。有人送给过祂一座被立柱和平台支撑着的花园,美其名曰悬苑,中间的部分用齿轮和套索连接,无数奴隶不眠不休地拉动着每个版块,花园便在空中升降飞浮。正面是欣欣向荣的繁茂枝叶,背端却是奴隶枯骨堆叠的尸山。蜜蜂和苍蝇在祂眼前交媾共舞,你喜欢吗,光流?他攥着祂丰润的手掌。喜欢呀。 不过很快就没有那么喜欢了,他最终把祂抛弃了,还是这件裘皮和能写字的钢笔更讨祂欢心。万在某些晚上不会留在这里陪祂,祂不觉得无聊,也不关心万究竟要去哪,因为祂送的东西着实是可爱。 你刚刚看见她了?万走进来,打乱了祂欣赏着自己的战利品的心情。她?哪个她——你刚刚洗过澡吗?祂看着万在祂面前几乎一丝不挂的样子,忽而笑起来,像观摩过一场滑稽剧。万原本还维持着虚假的微笑,似乎是因为金光流刚刚静坐着翻动抽屉而感到宽慰。没有,祂的脸色瞬间变得冷淡,我一直在你隔壁的房间,和她待在一起。就是刚刚跟你告别的那个。 哦,原来是她,我都不记得模样,她跑得太快了,我看她那样紧张还以为她需要什么帮助呢——万,你是不是不舒服?祂的眼眸中流淌出怜悯的光,伸出手来抚摸万汗水涔涔的脖颈,又被打下来,好疼。你似乎更愿意去关心她啊?不如和她去作伴算了,反正你让她的人生焕然一新也只是举手之劳吧。嗯,的确。金光流点头。她喜欢什么?喜欢金色的东西吗——那我也把她变成金子吧。 祂低下头去思索,真的想因为一面之缘而赐予她神的馈赠,万有时觉得祂这种举动天真可爱,现在却只感到恼火。万搂住祂的腰,绕过那层裘皮,在金光流睡衣的褶皱处留下更多纷乱的痕迹。你甚至不去在乎她是谁?在你百无聊赖的时候——你不去想我们在做什么? 天哪,万,这是你们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你看起来怎么像孩子一样可怜兮兮的,亲爱的,你别再对我露出这个表情了,就像她欺负了你似的,我猜你们在做的不会是这种事情吧?金光流又脆生生笑着,打算用袖口拭去万的泪水,又想起来那并没有必要。金光流,算了,随你怎么想都无所谓,觉得我幼稚也罢,我和她做了,为此还冷落你几天,而你都不愿意把你离开我后做的事情告诉我。 你真的想听?祂眨了眨茂密的睫毛,可有太多有意思的人了,但是他们都没有你有趣,你想听的话我随时都可以告诉你。 万抿起嘴唇,他们都给过你什么? 呀,那可太多了。 你还记得吗? ……记不太清了,应该也不是多贵重的东西吧。 是吗。 是吗?是的,当然……你笑了,在嘲笑我糟糕的记性吗?请别这样,这会让我感到难为情的——唔。 先别说话了。拥抱有时会让金光流感到失重,你怎么把它扔到地上了!我都把它收在衣柜里的。祂恋恋不舍看一眼在地上反光的动物皮毛。光流,别看了,你想要的话还会有很多的。 能有多少呢—— 我会把它们的血放干净的,只要你喜欢,哪里都会有,我会把它们全带到你面前,随处可见,亲爱的。 可我不喜欢。祂天真地、几乎说是含情脉脉地抬起头,陷在宽大的床褥中,我只喜欢这一件,要这一件就够了。他们……他们总是不知道分寸,漂亮的东西堆的太多就不再漂亮了。 ……是,就像你,要是你在这世上随处可见,人间就要硝烟四起了。 是吗?我不明白,不过我也不喜欢那样,我们现在要做吗? 当然,你会高兴的。光流,先闭上眼。万把窗帘的挽带掩在祂紧闭着的双眼上。我看不见……祂小声抱怨。没关系的,就一小会儿,你会喜欢的。万安慰祂,很难想象祂刚才还在歇斯底里地发火。金光流不知道祂对别人是否也是如此。 万吻祂,和从前一样,对祂而言几乎是家常便饭。祂回来后祂们也做过很多次,万时常在祂身上发泄自己无端的怨火,然后反悔,要么对祂冷冰冰的道歉,要么以某些能逗祂开心的小伎俩赔罪。你都和谁在一起过?祂忽然咬着牙问祂,他们都对你做过什么,他们待你如何,他们怎么去讨好你?就凭你,金光流,你又能让他们为你做什么?你就应该把他们全杀了,你怎么又一点都不在乎! 可我为什么要在乎?祂被虐待,呜咽着,双臂被锢在万的虎口间。祂总是被折磨到气若游丝,但是心如止水,什么都无法在祂身上掀起波澜。你怎么会回来?你就该离开我,你总会离开我,对吧? 祂摇摇头,我不想离开呀,所以我回来了,你不开心吗?你刚刚还很开心的。祂看不见万的表情,只能猜测祂的语气。万一把扯开祂的睡裙,从锁骨处向下啃咬,每一下都几乎把祂吞下去撕碎,祂被祂的尖牙划伤,随后愈合,什么都没有发生。视野的限制增强了祂的其他感官,万捏住祂右侧挺起的乳尖,指缘环绕顶部的乳孔摩擦。金光流轻颤着呻吟出声,快感从乳房蔓延至全身,祂甚至自己去安慰另一侧的。 祂的乳头被残忍地提起来,又紧紧摁压在乳肉中,直到被摧残到完全充血,涨大到之前的一倍。万……换个地方可以吗?祂柔声提出抗议,俯在祂身上的人没有听从祂的反抗,尖利的、冰冷的触感在祂乳头上稍作停留,然后在瞬间穿透过去。祂尖叫,疼痛难耐,泪水打湿蒙住祂视线的丝带。祂的鲜血混合着金丝,染脏了被单。直到祂尖利的叫声转为小声的啜泣,进而是寂冷的沉默。光流,万开口,其实你不反感这样吧。多可笑,我一弄疼你你就哭,你下面也跟着哭。祂伸手分开金光流因为疼痛而紧紧挤住的腿缝,女穴外围的嫩肉随着祂呼吸的起伏而吞吐淫水。这也是因为我给你乳头上了环?我……我不知道,呀!现在先别进来—— 这次祂没有帮祂开拓那道细缝,曾经也有几次万是这样做的,祂的肚皮都快要撕裂了。这次却有些不一样,乳头的刺痛反而缓解了下身的不适,祂很快便适应了万在祂体内的顶撞,甚至享受地去吻万的唇,可惜祂无法确定,于是最后吻了吻祂的下巴。这次不难受了?起初万还感到惊异,很快又变一副嘲讽的面容。你下面都被我肏熟了,这样都受得了,你比那些脆弱的人类要强太多,光流。 祂已经难以听清祂的话语,情欲的快乐一浪盖过一浪,金光流感到大脑一片空白酥麻,再也想不起其他。爱液在紧密的缠绵中泛起白沫,溢出来。光流,你水好多,快把我淹没了。万见祂的模样,轻笑一声,伸手拽了拽刚才穿上的乳环。刚止血的伤口再次破开,金属制的交界处被染红,当然金光流看不到。祂还来不及尖叫,万又用一根细线连住祂的双乳,坠着碎宝石和珍珠的链子好凉,贴在金光流温暖的皮肤上。万,轻一点——求求你。祂攀附住情人的双肩,只为减少对祂脆弱的乳尖的凌虐,求求你了,万!祂哪里理会祂的呼救,抓着链子就像曾经抓着祂的头发一样肏起来。 光流。万掀开祂的眼罩,一束光洒下,刺痛祂脆弱的眼珠。看看,你现在很漂亮,知道吗?祂低下头,乳尖上嵌着两圈小巧的环,穿刺过乳肉的根处镶了几颗紫色的碎晶,乳链也闪着光。这也算是礼物,不许随随便便摘下来,如果你不想看我生气的话。祂很温顺,几乎是低伏下身子去讨好祂,反倒更让万恼怒。 金光流最开始就像一张白纸,任由祂去摆布,去调教,变成祂最喜欢的样子。但是金光流离开过,变得更温和了,只要想象祂在别的男人身下辗转承欢,用相同的技巧去抚慰别的男人的模样,祂就恨到肝肠寸断。金光流,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对我和对别人一样,万没再说下去,金光流望向祂的样子,一双媚眼明眸眯起来,饶有兴致地观察祂,祂很讨厌。祂这双摄人心魂的眼睛谁都可以去读取,去注视。 金光流,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婊子。祂拿起烛台,那座烛台就放在金光流收藏万送的礼物的柜子上。祂伸手折下一支,还燃着烈火,在金橙色的火光下金光流痛苦的表情也趋近柔和。万无言,蜡液流淌,滴在祂细嫩的皮肤上。奴隶社会用烙铁决定一个奴隶的归属,而万用蜡烛,烛泪肆意流淌,金光流还在尖叫。好疼,万,我好痛,求你——你想对我怎样,不要让我这样疼了,我恳求你。 万反倒停下来,用一个新的姿势埋进去自己的肉刃,顶到祂最深处。万,碰碰我其他地方……祂哀求。祂感觉到万的指尖,从祂干裂的双唇,移动到腰部凹陷的皮肤,又在祂会阴部揉捏,刺激阴蒂,满足祂和缓的欲念。你想要我怎样呢,万,我听话,我听话……祂的泪痕干了,万,可怜可怜我,抱抱我……万揽住祂颤抖的肩膀。 你说你会听话? 对,我听话,你有什么想要满足的?祂支起身,倚靠在万的胸膛。你好热……就像火。祂的头靠在万肩窝,轻蹭几下撒娇。快点说呀,让我来满足你,你想要什么?你想要力量,我就借给你;你想要财宝,我也变给你……不要再把我弄疼了。 只有一件事,我亲爱的光流,永远不要想着离开我。就这样,在这个房间,不要出去,不要离开。你可以看书,可以唱歌,就是你之前唱的那首,很好听,下次做的时候也唱给我听,可以吗?只有这一件事,光流,永远不要妄想你能逃离我,永远不要想着我可以离开你—— 金光流,如果我说我想要的东西就是你,你也会这样无私地满足吗?如果我和他们没有丝毫区别,根本不能入你的眼,你也会毫无芥蒂地微笑迎人吗? 为什么不行?当然可以,只要你不再弄疼我,唉,不要再哭啦。 你真的很奇怪,也很有意思。我答应了你,你却又难过了,你到底要不要我爱你呢! 万没有再说话,阴茎卡在祂体内。万,退出来,快一点。祂艰难地扭动腰肢,试图将万推出去,却只让祂变本加厉。你说好的,我答应你,永远不离开你,不要让我疼。 没有用,没有用,万的精液在祂体内结晶,祂再度尖叫,哭泣,祂一直忍受着这般苦楚。为什么呢,万,为什么? 亲爱的光流——金光流,在你发誓的那一刻,你就食言了,你会食言的。你离开我就像离开一阵无关紧要的风,我却永远永远也离不开你了,这不是很可笑吗? 其实有一点我一直不懂。金光流哀叹,起身,披上那件裘皮,毛料摩挲的声音也不太真切。蜡烛燃尽了,万听见祂借着月光越走越远,在窗台。所谓永远,你为什么可以去笃定什么是永远……无始无终的东西听起来总是很脆弱呀。 并非如此。……光流,祂喊祂,对你而言自然是没有尽头的。但我不一样,我要爱你一直到我死的那一天,那一天你就知道什么是永远了。 我真的不懂你在说什么。祂又背对着祂笑,你怎么总是和别人不一样呢! Fin. *《穿裘皮的维纳斯》,虐恋小说。 2、夜蛾清醒梦 万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做梦究竟是什么时候,祂在很久一段时间内连睡眠的必要都没有——祂心里想祂在做一件大事,别人都不理解的大事,似乎完全没有成效,但祂仍旧坚持不懈地努力,甚至连睡觉的时间也被挤压了。回忆起祂为数不多的旧梦,只能道是天真可爱。在祂还是个温柔又任性的姑娘的时候,好像祂的人生在那一刻是最盛大辉煌的,祂可以撒娇,也可以肆无忌惮去说谎,没人怪罪祂。祂自认为现如今也是谎话连篇,就像祂说祂爱金光流,就像金光流学着祂的口吻说爱祂。 在那段时间祂会做梦,大概只是因为祂享受在Rhea怀中的睡眠。祂梦见一个金发女郎的背侧,也许是无数人的重合的掠影,她时而倚栏听风,时而跟他人落落相谈。事实上万并没有见过那位女士的正脸,她也有转过头回望的时候,她金色的发丝间什么都没有。可万就是能够笃定,她一定是这世上最美丽的人,恐怕世界上全部的美人儿加在一块也不及她分毫,虽然她从来没有去寻过自己,她总是望着万在梦里看不到的地方,例如浩瀚的星野,而她蓝黑色的绸制长裙也暗匿在夜色中,万喜欢她沉默的时候,因为她仿佛已不在,遥远而又令人心痛,仿佛她已经死去,而她却只是梦里人。 睡醒后祂对Rhea说,我在梦里见到一个很美很美的金发女人。Rhea点头,说我知道那是谁,她的确是最美丽的。但是万却在心中想,你不知道——亲爱的Rhea,只有她你不知道。万会在梦里跟随她,装作是她帽檐上一支雀翎,祂想象,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还存在于世吗?直到祂渐渐梦不到了,渐渐失去了做梦的资格,她究竟是谁,令祂魂牵梦绕。 在祂看见金光流的那一刻,祂猜,如果梦里的那个女人具有五官,那一定是金光流的模样,毫无异议。祂为祂的天真而恼火,说了不少不留情面的话,然后亲眼看着祂跟自己告别、消失。不应该,万想,祂不应该这样洒脱。最起码祂们之间还连接着颇为浓厚深刻的肉体关系,金光流为自己生过几个不能被称之为孩子的孩子,祂们会亲吻会言爱,虽然万一直在心中提醒自己祂和祂都撒着弥天大谎,但是和金光流在一起的时候,只是在床上揽着祂,端详祂安睡着的漂亮容颜,万心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丽的人。祂美丽又强大,无论什么事都无法在祂玻璃般空心的生命中留下任何波澜。 不过金光流说祂还是要走,谢谢祂的收留,祂将在往后的日子中感激不尽。万咒骂祂,说各种难听的话羞辱祂,而祂也只是笑笑,而后作别。这时金光流高挑纤细的模样居然和Rhea有了重合,永远温柔体贴又冷漠,万反倒希望有一天,金光流告诉祂祂之所以默认祂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仅仅只是因为祂还没有被激怒。祂很难被激怒呀,谁对祂而言都是一样的,一样微不足道。祂说祂现在被惹怒了,随便用什么手段去惩罚万,然后离祂远去,祂更喜欢这个结局。最起码一切都尘埃落定,祂知道金光流不属于自己,换句话说祂配不上金光流,不如就让祂带着对自己的抱怨和愤懑远走高飞,能在祂玻璃制的心脏里留下一道裂纹也足够。 可金光流,祂说要再看看别的地方,就这样走了。万说,你走呀,反正我们之间也算不上什么,祂期待金光流会反驳,可惜也没有。 祂的确连做梦的时间都没有了,不过为了假心假意去报复金光流,祂时常会和别人暧昧,或者仅是单纯上床,就和以前一样。祂乐于欣赏那些床伴千姿百态的风情和思维,观察他们很好玩,不知道金光流是不是也这么看祂。你真有意思。金光流喜欢这样形容祂,这句话出现的频率已经远远超越了祂学习着说爱自己的次数。你真有意思,跟别人不一样。好吧,好吧,一不一样都无所谓了,反正祂已经走了。 很可耻的一点是,祂在性行为之后会小睡一会儿,都是金光流害的,祂在祂怀里一直能够得到罕见的放松。祂会梦见金光流,具体在哪里祂也说不清,甚至于,金光流在品尝草莓芭菲,调笑着看狼狈的祂,天哪。金光流,你个贱透了的婊子——祂在梦里咬牙切齿。是吗?那我去找别人咯!然后梦醒了,徒留祂一个人去恨。自然也不会有第二个金光流去供祂发泄了,祂对别人一直是,最起码彬彬有礼,和别人拥有的是筹码和契约,但是祂和金光流居然什么都没有。遗憾又可悲,祂跟金光流轰轰烈烈的,没想到真的什么都没有留下。祂连带着去恨一切金发女,连梦里的人都去恨了。 祂不指望金光流能回来,与此相反,祂在用尽全力忘记祂,祂算什么?过路的好心的神,对祂而言这段时间也只是游戏。而金光流偏偏又是永远不顺祂的意,祂就像去旅游去,然后提着行李回来。我还是更喜欢你呀,你比他们特别多了。祂在万脸上烙下一吻,还是冰凉的,和唇彩,让祂恶心。 他们? 就是他们呀。我不怎么喜欢他们。 万不知该如何作答,金光流总是善于让祂气急败坏。祂恨不得把金光流剥烂,翻开看看祂空无一物的内里中究竟是什么构造,最好把祂子宫也剜出来,洗干净,再填满自己的,可看着金光流茂密睫毛下无辜的双眼,祂又心软了,祂在金光流面前早已破碎太多次。祂刚回来时祂们做的甚至还算温柔体贴,金光流对祂很包容,祂潜意识里觉得祂已经不再需要更多,真没劲。 祂也曾旁敲侧击问金光流,祂和“他们”的故事究竟是怎么样,祂总是轻描淡写说记不清楚。祂其实信,祂的存在便是红颜祸水了,没人能够掌控祂,祂也不在乎被别人拿捏。表面上是别人侵占了祂,实际上还是祂玩弄他人。 万大致猜到金光流那张脸被多少人觊觎过,金光流环住祂的腰说想什么呢?祂没有回答,体会祂丰满的胸部紧贴着祂的背的触觉,那天祂们没有做多余的事,金光流甚至为此而感到惊奇,祂们不是最天造地设的一对床伴吗?今天不做了?金光流偏偏脑袋,万转过身吻祂的睫毛,先睡吧。可笑的是其实祂们中的谁都不需要睡眠,祂已经被金光流影响到软弱无力。 亲爱的,我好想你呀。金光流坐在床边上说,双眼死死盯着窗外一望无际的神界的星空流云。万在心情好的时候也会给金光流分割出来一部分温柔,祂只是单纯想听金光流生涩的撒娇话。你这又是跟谁学的?祂捧起来金光流天真可爱的脸,你猜猜嘛。祂喜欢贴在金光流耳边告诉祂祂有多爱祂,印象里这种话祂也对无数个人讲过,只有金光流的眼神中除了好奇再无其他。好啦,睡觉吧。金光流安抚祂就像安抚一个聒噪的儿童。祂有问过金光流为什么乐于去享受睡眠,甚至可以说是嗜睡的。因为太无聊了,睡觉可以消磨整整半天呢。祂笑嘻嘻的,言外之意,算了。 万搂着祂睡觉,自己不合眼,祂还有好多事需要去想呢,例如怎样才能活下去,祂每天都在想。例如为什么金光流和自己不一样,这件事祂渐渐不去想了,越想只会越发觉自己可怜。 金光流说早餐要吃布丁。祂说布丁味道甜甜的,还很软,要在上面撒一层融化了的焦糖。祂确实尝试着去做了,用人类的方法,祂还为此专门去请教过特丽莎,当然做出来的不是金光流心目中完美的布丁。祂想要一颗完美的布丁,就会有无数人上刀山下火海也要为祂造一个。可是金光流说很好吃呀,你也尝尝味道。万被祂的勺子送进来一口,是软的,没有甜味也不会有蛋的腥气,留下的只有碎渣和恶心的触觉,祂昧着良心说好吃,你都吃掉吧。 彼时金光流又怀孕了,谁都见怪不怪,似乎都知道这是祂们情人之间无言的约定,祂也只有在生吞活剥从金光流体内诞生出来呱呱坠地的,还有着自己血液的一部分的时候,会从心中萌发出真正的享受与快乐,肉欲的快乐,正如同和金光流做爱的日子。 祂们会有正常地去生活去爱的时候吗?除非祂们两个都失心疯了吧。万嘲笑自己虚伪的奢望,看模样金光流会是个善解人意的好母亲,当然祂至今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论证的说服力。从根本上祂也是不把人当做人的存在,在金光流心里,除祂之外的人虽不及万设想的那般可怖,但也能算好玩。如果说万觉得祂的孩子是食物,金光流就跑向另一个极端,把从自己身体里剜出来的称为所谓玩物。祂喜欢过家家,有几次也把孩子喂到差不多断奶,之后便不管了。很难去说祂心里都在想什么,万有时,其实也会因此而恼怒,祂没想过去做父亲,金光流当母亲的态度却令祂生气又无奈。退一万步讲,那也算祂们的孩子,祂对自己的亲生骨肉都冷漠至此,或者仅施舍一部分玩笑般的爱意,而对祂估计也一样。 祂揽着金光流睡觉时又罕见地做了梦,祂隆起的小腹圈在祂手臂形成的环中,在梦里祂们设想了一些和儿童房有关的东西,以及睡前读物,金光流半躺在床边,对着怀里的孩子讲童话故事。你也会跟别人说这些假故事,万刚想反驳和揶揄,梦醒了。金光流坐在祂身边直勾勾看着祂,下半身全是血和金丝的混合物。它不太乖,莫名其妙流掉了呀。 没关系,你想要的话我们也可以再要一个。 算啦,这样也挺好的。 真可恶啊,金光流,你要是做母亲的话会让无数人也伤心的吧。 我不知道呢,之前我不是说过嘛,生一个也挺好玩的,你也想要吗? 万经常思考什么才是母亲,祂不知道缪切,或者Rhea,究竟算不算。让别人诞生就算母亲的话,金光流必然是母亲。可惜人类的母亲们,包括特丽莎,那种对孩子的爱意是金光流所不具备的。只有在想着金光流的时候,万会有意去忽略自身的短处,和金光流比起来这一切更是微不足道。 金光流喜欢在晚上给祂讲故事,说很多世界里的会飞的翅膀薄亮透光的小生灵,万说那是飞蛾或者蝴蝶。金光流点点头,在灯下它们就会聚集起来。晚上它们把一切发光的物体误认为月亮,为了更接近心中的月,保持固定的夹角,只能一直围绕着光源转动,直到被烫死。有个词叫飞蛾扑火,指的应该就是这个意思。谁告诉你的?万认为金光流做不到去主动了解这些事。一个我不记得脸的人啦,真的记不清。 那时候别人举着火把要烧死我,我心想可能真的是因为我太奇怪了吧。他偷偷带我走了,让我坐在他奔腾的马背上。夜晚他在荒野给我点上一根蜡烛,就有蛾子飞过来,还没靠近烛芯就灰飞烟灭了。他就是在那时候跟我讲的,后来他得了肺结核死了。那会儿是蝴蝶的迁徙季,看见他趴在地上的尸体,就像看见一个歇脚处,可能也是驿站,总之我走了,希望蝴蝶能把他带到别的地方。 看来那个人也只会用拙劣的类比去告白了,按理来讲已经足够忠诚憨厚,还是没在金光流记忆里留下一张模糊的脸。还有你不知道的呢。万告诉祂,在人间的满月时分,飞蛾会在月光的笼罩下进入发情期,随后在树杈、树干,任何地方做爱,诞下一堆卵,慷慨赴死。 会因此而死吗? 会,它们就是为了那一刻而活的。 好悲壮呀。金光流感慨,轻飘飘的,没有分量。它们和我们一样做这些事的时候,也会觉得身体里有火在烧吗? 它们没有太灵敏的感觉,进行的很快,更像例行公事,代价是自己的生命,如果是我我会选择不这么做。 它们,它们有选择吗?金光流被万的话语逗乐了,环抱着肩膀嗤嗤笑起来,靠在祂肩窝。好啦好啦,实在是太可怜了,还没看到对方的样子就死掉了,在月光下它们的模样也会变的冷冷清清的吧。 要做吗?和它们一样。万吻一下祂手背,金光流说好呀,不过不像它们一样是最好。 听你的,光流。做爱时金光流在颤抖,万想象炽热的火舌燎尽飞蛾的触须,撒着鳞粉的单薄的翅,夜蛾也会因疼痛而颤抖吗?在生命的最后,它们下降,埋在树下的泥土中,而它们的子嗣在树上,在或温暖或冰凉的空气中苏生破茧,万却觉得它们在某一刻被融化了。光流。怎么了?祂在月色下眨巴眼睛,黑夜里只有祂的双眼传递着最晴朗的白天中一望无际的蓝,祂赤身裸体躺在床褥上,有些像人类画家创作出的和臆造的女神相似的美人画,旨在对购买者年轻的妻子(似乎尚未成年)进行一些性暗示的劝告。 金光流一只手撑住下巴,另一只手虚虚奄奄遮盖在会阴部。没什么,我帮你弄出来,现在把腿分开。唔,好吧。祂听话地分开双腿,有点像分娩时的动作。万帮祂把穴道内结晶和血肉黏连着的精液剜出来,期间有点疼,不过祂和祂都已经习惯了。和别人做的时候祂没有选择过内射,只有金光流愿意当那个可怜人。大部分时间祂留给金光流自己清理,看着祂因为疼痛而抿起嘴落泪的模样,万会觉得好笑,以及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心疼,马上又被情欲的浪潮盖过去。进入金光流的时候祂臆想自己进入了一片汪洋,夏季的汪洋,最上层的浅水被阳光照射得温暖又柔情,越往下越冷,待到深入黑暗的深海中,也是金光流体内最细致隐秘的部分,令祂战栗又心焦,金光流在祂面前依旧是未知的,而祂早已看透祂的全部。 祂又做梦,梦见金光流说过的那些祂记不清容貌的人。簇拥着祂,祂只是在人群中笑语盈盈,依然是赤条条的光滑白嫩的躯体。祂笑着看祂,像在邀请,跟我一起来吗?周围的声音聒噪不堪,只有金光流沉稳温柔的声线是如此刺耳——呀,祂笑了,看看祂笑起来的甜美模样,简直是面目可憎。 万翻个身醒来,点燃烛台,回头看金光流安睡着的面庞。祂对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那个梦不过是祂诡谲淫乱的一个小小缩影,可能只是万嫉妒之下的妄想,可祂相信那场面肯定存在过。金光流给祂说过异世界的神话,公主不自知爱上了某个神,神对她讲,晚上不要开灯,她照做了。她的姊姊们嫉妒她,对她说你怎么知道你寻得良君呢——他都不敢让你点燃蜡烛,今晚你一定要仔细看看他的容貌,说不定他是恐怖的恶魔呢!公主被说怕了,在夜晚缠绵后小心翼翼点上蜡烛,她因而瞧见了丈夫背后蜷缩着的高洁的翅膀。她惊喜万分,正要将蜡烛熄灭,几滴烛泪落下来刺痛了那双翅。 神不满地嚷道,你怎么能背叛我,不信任我?他离开了,徒留公主一个人暗自垂泪。故事的结局肯定是好的,人们喜欢神仙眷侣的爱情,金光流也不例外。祂讲述的时候眼睛都是亮的,不过祂设想的爱情里永远不包含祂自己。 金光流,你怎么能背叛我?祂颤巍巍喊出声来,吵醒陷入深眠的情人。祂背着光趴伏在金光流身上,眼泪流下来。你怎么哭了?你哭的样子真可爱。 只有你,你怎么敢轻而易举抛弃我——祂低下头,金光流以为祂要吻祂,祂却撕破了祂脖颈上一块肉。唔,等一下。发生什么事了?祂的声音依旧亲切温和,惹人生怜。别装蒜了,你做过的那些事,说过的那些话,还指望我如何去原谅你?这就是你想跟我说的?祂轻拍祂搭在肩上紧紧攥着的指节,能换种更明确的说法吗?我需要一个解释。祂用吻去消灭祂的怒火,没有用。 万突然间沉默了,沉默到金光流都想要再次睡去。随后是一声清脆的响声,打在金光流白嫩的面颊之上火辣辣的疼。借着烛火,万瞧见金光流溢血的唇角,比祂玫红的唇彩更鲜艳。和情欲无关,只是单纯的宣泄,因为这可是金光流啊,侵犯也好羞辱也好,祂就在床上侧躺着、端坐着,等待无数人下一次的烈火。金光流,你走,不要再回来。 ……真的吗?祂当真了,正坐,缓慢地穿好被万撕裂的衣服。那我就走了。祂笑,总是在笑,只会使万绝望,祂想说你不要走,祂说不出口。祂擦掉鼻血,说一会儿就好了。万觉得祂还不够漂亮,又摁下祂赤裸的双肩,祂把祂的头嗑到床板上,颞骨和蝶骨也留下几处青紫的伤痕,这才叫漂亮,转瞬即逝的美丽。好疼……金光流没有反抗,只是静静等待着,万猜祂觉得自己又发疯了,这也是有意思的。祂不正是因为觉得有趣才攀附于祂么?祂又爱祂的气定神闲与强大,渴望捏住这跟救命稻草,捏住祂爱不够的人,捏住爱不上他人的人。 金光流的眼神再次迷离起来,就是祂阖上双眼的那一刻,眼角抬升的线条也弯下去,遮住祂的眼,万逃不脱的透蓝色的双眼。真的要让我走吗?祂的声线不似请求,更像陈述,明明是疑问句。祂就像知道万终究会心软似的。万不说话,抚摸祂脸上自己的所谓杰作,心疼地摸下去。很快就好啦,金光流反过来宽慰祂,很快就好了。 如果你能属于我……万的话语被打断,一只飞蛾钻进来,紧紧依靠在雀跃的火苗间,很快便消失殆尽了。这个小东西为漆黑寂冷的夜留下一声烧却时吱吱嘎嘎的奇怪的声响,烧焦的黑炭皱缩在烛台下。空气中是蛋白质的味道,万咽下怒火,也咽下几句苍白的道歉。祂抱着祂哭,用烛火点燃一根烟。金光流环住膝盖,天真无瑕地看着烟头的火光。这里面装的是草? 是干草,说是烟草也可以。 味道不太好闻呀。 你试试就知道味道如何了。万想把自己嘴里的递给金光流,祂摆摆手谢绝了。再去看祂,祂的泪痕和血痕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只要证据无影无踪,就可以当做一切从未发生。 是这样吗?金光流学着祂的样子,拿过掀开口的金属烟盒里孤零零剩下的最后一支香烟,敲两下,烟叶簌簌抖落下来一点,床单被弄脏了,无所谓。怎么点起来,用烛台还是用你的火?祂的脸凑过去碰祂的,鼻尖贴在一起,烟头也贴在一起。你吸一口气,这样才能燃起来。金光流照做,一束短促的红光在祂喘息的顷刻间燃烧又熄灭,烟雾缭绕。祂被呛得咳嗽,抿一口,说怎么这么热,喉咙里好难受,我还是不习惯。 万看着金光流把那支烟从微张着的嘴巴里抽出来,烟蒂湿漉漉的,被祂抿的都扁了,粘着津液和唇彩化掉的玫红色痕迹。 祂说,我可以舔一口你的烟蒂吗? Fin. 3、Hotel 万在神界的一隅拥有一所小房子,它静静伫立在某个僻静的角落,门口栽着成片的醡浆草。但只要你稍微靠近,侧耳倾听,便能听到其中窸窸窣窣的交流和嬉闹声。在这里,神界的土地容不下哪怕一棵凡间的植物,而万却稍微有些固执地——祂想让这片空白的土地上多些野花,于是祂同那些小得不能再小的妖精定下了契约,由他们来扮演花卉,只是这些聒噪的小生灵总是吵得祂无法静心,每当这时祂便恼怒地推开前门,刹那间什么声音就都没有了。房子是栋两层的别墅,顶层用红瓦堆砌出漂亮的弧度,其他地方的砖墙是米色的,每扇窗外都拥有精细的金属栅栏相衬。客厅中有一个引人注目的石砌壁炉,烟囱一直延伸到房顶之上。 万会用从人间弄到的木头来让壁炉在冬季持续不断地熊熊燃烧,尽管祂的身体不甚敏感,基本上感知不到温度的变化,但祂依旧乐于在闲暇时刻盯着那蹿升的火苗,这会使祂想到自己红得过分的发丝。如果用人类的标准来审视,这是一栋装修精良的中产阶级的房子,它拥有宽阔的客厅,温馨的厨房和吧台,垫着印花桌布的餐厅,紧闭的书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浴室,两间卧室——主卧和次卧,还有一间客房。 次卧大概只有主卧的一半大,靠墙的地方放着一张孩子的床,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绘本和毛绒玩具,地板上散落着积木。它们被封存在此处,静静地,隔绝了时间的流逝,也永远不会迎来一个真正需要它们的,真正的孩子。 正因如此,金光流在刚提着四四方方的手提箱入住这里时甚至揶揄过祂。祂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来,高跟鞋在原木地板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祂用很快的时间便将整栋别墅的布局尽收眼底。万,你住的地方可真小呀,看这里!祂欣然推开浴室的门,薄荷色的花纹瓷砖镶嵌在墙面,浴室连带着整个洗漱台都比较狭小,或者说有些不合理。它们在一楼的一角,这意味着金光流需要在两层楼间穿梭才能在沐浴后走回卧室。 洗漱台是贝壳形的,拥有波浪般流畅漂亮的线条,一尘不染。金光流拉开浴帘,仔细观察着浴池,袖珍的浴缸上还支着一个金属架,便于在享受沐浴时光时点起一盏香氛蜡烛,或者吃些甜点零食。外面的架子上罗列着摆放整齐的洗漱用品,男士和女士的都有,金光流看到了老式的工艺剃须刀和各种味道的沐浴油。万,我很好奇。祂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说道,你为什么不用这些东西?它们全都是满的,过期的。 我为什么要用?只有人类才需要频繁地清洁自己。万不假思索地答道,丝毫没有注意到金光流惊讶又有些失望的神情。呀……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喜欢洗澡呢,你不觉得洗完后很舒服吗?现在好了,我会经常——经常使用这里的。祂咯咯直笑,听得万实在是心烦意乱。 祂还去看了客厅,那是祂最喜欢的地方,因为墨绿色的皮质沙发摸起来十分结实,还分出来一部分,就像一座半岛,这样金光流就能够侧躺在那里看电视了。电视机位于客厅的斜角,依旧是比较古老的样式。金光流打开旋钮,上面出现一片又一片的雪花。它几乎不能用了,不过你可以看这些碟片。万把祂拽到客厅的另一侧,靠墙的置物架上放着几百张影碟。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买的了,祂坦言,也不知道好不好看,不过你可以拿这些解闷。金光流随手拿出一张播放,屏幕上出现模糊的黑白画面,一男一女正随着音乐在舞池中央调情。看起来很浪漫。金光流心满意足地关掉了电视机。浪漫,万在心中咀嚼这个宛转的词汇。 祂也喜欢厨房,就在客厅的另一边,和客厅中间横着一条吧台。我们可以坐在吧台上边看电视边吃东西。金光流构想着未来的生活,随手拿起一本食谱,摸上去也是陈旧的,上面有些手绘的图画。不必如此,旁边就是餐厅,为什么不在那里吃饭——而且我们也根本不需要吃东西。 我不知道。金光流偏偏头,那是祂思考时会做的动作。或许是因为,只是因为我们可以一起看电视。 祂跟着万上楼,楼梯吱嘎作响。我们会不会掉下去?金光流有些忐忑地问。不会,它们仅仅是这样响而已,况且这是旋转楼梯,你只会掉到下面的那一层。楼上是他们的卧室,万的书房,客房,还有另一间次卧。金光流喜欢卧室里的巨大窗户,推开后能听到化作醡浆草的妖精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你们看见祂了吗?其中一个声音细细的。看见了,看见了,祂长得可真漂亮!另一个激动地嚷嚷着,万让金光流不要去管那些声音。 大床上铺着镶嵌着金丝的丝绸床品,全是金光流喜欢的蓝色,和祂的眼睛颜色很像。床脚平整,看起来不像是睡过人的样子。你会在每天早晨整理床铺吗?不——不会。万矢口否认。我很少睡觉,有时在书房小睡一会儿。好吧,金光流沉吟片刻,那你从明天开始就会了。 金光流没有打开客房的门,在祂心中那是客人的房间,而非自己的地盘。祂夸赞书房中落灰了的罗曼小说,就和万神殿中的那些一样——万从来不去翻看它们,可金光流却喜欢得不得了。祂最后参观的是次卧,推开门后祂愣了愣,对里面粉红色的装修感到惊异。万,这不像你的风格呀!祂托着腮欣赏床上的小熊玩具,还不小心踢走了一块积木。这是孩子的房间。万解释。你还有孩子吗?金光流开始数绘本的数量。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这只是孩子的房间,仅此而已。 万,你可真奇怪!金光流依旧笑盈盈的。 万不让金光流随意出去这栋房子,祂说妖精们会为祂通风报信的。金光流听到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祂不在乎自己能不能出去,不过祂暂时还乐意住在这里。祂拉着万和自己在那张床上欢爱,有时也在浴室和吧台,还有祂最喜欢的沙发。祂逼迫万必须睡觉,就在床上,而不是书房里木质的工作桌。大部分时间万只是躺在祂身旁,听着祂的呼吸逐渐平稳,然后支起身盯着祂柔和的睡颜。等到晨光笼罩这片属于神的土地,金光流睁开双眼,惊喜万分地讲,亲爱的,你醒得好早! 在那之后祂会起床,做早餐,据金光流自己所讲,祂做饭的技术只能用一般来形容。不过万品尝不出一般和优秀甚至和糟糕的区别,祂觉得自己在嚼一块又一块的泥土,可是金光流吃的很开心,祂滔滔不绝地对万说,祂还从来没有尝试过做饭呢,没有地方能让祂这样——就是这样,像人一样!万看着祂的表情,忽然意识到泥土般无味的食物也并没有什么不好。 万会在用完早餐后离开,去做祂自己的工作。祂不告诉金光流祂究竟要去做什么,彻夜未归也是常事。祂衣服上会有别人的味道,祂不讨厌,可对面的人往往会说,你的身上萦绕着另一个人的气味。祂说是的,不过,这又有什么问题?金光流不在乎祂从哪来,第二天又要到哪去,祂会准备晚餐,基本上万拿到的时候都是冷掉的。祂会准备一池温热又冒着泡沫的水,说服万和自己一起享受沐浴的快乐。祂总是如此,一如既往在万敲门时拉开,穿着睡裙给祂吻和拥抱。 很少的时候金光流会忘记迎接祂,祂不小心睡着了,或者沉浸在电视和书本描写的浪漫爱情中,那是祂最向往又一无所知的东西。当金光流迎上前,接过祂手中包装精致的各种礼物——无非是各处找到的首饰,祂不会告诉金光流祂为了那些晶莹剔透又晃眼的宝石在多少拍卖会中一掷千金,也不会告诉金光流一颗丰满圆润的巨大珍珠要在多少蚌中才能剜出,又要辗转多少权贵和滚滚前进的时代才能作为一件微不足道的礼物送到祂的手上。 金光流夸赞它们的美丽,像在夸一朵便宜的绢花,夸一把玻璃做的廉价珠子。祂的礼物源源不断,把金光流的梳妆台都给填满了。祂也会送祂小说,影碟,甚至新鲜的食材,用来支撑祂们普通的生活。每当祂看着那样的金光流,看着祂像个下嫁的公主站在中产阶级的房子里,穿着昂贵的睡裙,头发松散地披在肩头。祂会打扫房间,会沉浸在夜宵和肥皂剧中,有一瞬间万想,万恼怒又满足地想——金光流就像自己被困在笼子里的妻子。 在一个普通的早晨,前院的醡浆草被露珠压得纷纷弯下了腰,万走到属于祂们的房子门口,敲响木质的门扉。房间里久久没有声音,祂狐疑地推开门——祂明明可以,只要祂想,祂就能自己推开这扇门,可祂却鬼使神差地等待着另一个人,一个不属于这里的漂亮女人。金光流站在客厅正中央,手足无措的样子,祂还没有打扮自己。万听见浴室中哗啦啦的水声,金光流在往浴池里蓄水。祂张口,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祂说我给你带了东西——带了礼物,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金光流慌慌张张的,祂应了一声,等一下,亲爱的,我……我要去关上水阀。随后便消失在了祂的视线中,祂站在门口等待了许久,久到祂觉得时间都停滞了。在金光流终于走到祂面前时,祂把手里拿的东西递给了祂——一条包装得板板正正的浅蓝色绒裙,祂告诉金光流可以把这个当做一条普通的睡裙。金光流说谢谢,我……我不知道你会回来,抱歉。祂抿着嘴唇接下那条裙子,仔细端详几眼,然后迅速拢到了怀里。 我随时都能回来,光流。祂很无奈,伸出手抱了抱祂,祂很少主动对金光流做这个动作。 祂们沉默着,直到金光流打破寂静。你去做什么了?这是祂第一次问起万的行踪,万意识到祂揽着金光流的手攥紧了,祂不知道如何去解释,祂最后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祂只是为了这条裙子找了一天。 那你今晚会在吗?金光流问祂,祂僵住了,半晌后说,祂会回来的,祂保证。祂吞吞吐吐,久久抱着金光流不撒手,祂的意识中蹿升出一条奇怪的想法,祂,祂似乎——祂在背叛金光流吗?祂不知道,祂们什么都不是,祂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也可能有,有的是早晨的嬉闹和晚上的缠绵,祂们有一栋小而精致的房子,金光流说过它实在是太小了。 那天晚上,万籁俱寂的一日,安静得仿佛整个世界迎来了属于它的最后一天,而祂们彼此都对这份沉默心知肚明。祂推开门,迎着祂的是金光流穿着浅蓝色绒裙的背影——那条裙子源自地下拍卖会,走私得来的某个王朝的皇后的贴身睡裙,在她断气后的十分钟内被脱了下来,她的名字很长,因此万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起那脆弱得如同一缕弥散的灰烬的名字。女人颓败湮灭的身姿逐渐被面前的人,房子的女主人所取代,镶嵌着天青石和碧玺的裙子与房间内的装修格格不入,祂哼着歌,用一束鹅毛轻柔地扫去皮质沙发上的浮土。 祂有些口干舌燥,快速踱步到祂身旁,夺去了应当出现在家政学书籍封面的鹅毛掸,祂忽而开口说,我们能一起跳支舞吗?金光流有些诧异,然后说好呀,我们要跳什么?祂说祂不知道,但是摁开了唱片机,一座有着匣子的巨大唱片机,购于某个古董商铺。祂紧张地想,我们是否有必要去跳舞?亦如往日金光流从冷白色瓷制的浴缸中支起身,披上一条浴巾,随后上楼,走上那条狭窄并且吱呀作响的旋转楼梯,坐到床边梨花木的梳妆台前,哼着熟悉的曲调。 架子上摆满香水,精油,或者其他的万无法理解的东西,祂半靠在床边看祂把晶莹剔透又油腻的液体倾倒在手心,搓化了涂抹在头发上。多可笑的事情,祂的头发,金光流的头发,比最好的丝绸还要柔软,比空气还要触不可及,比金丝还要富丽堂皇,而祂却兴高采烈地、循规蹈矩地用低劣的人造物装点祂的闺房。金光流说祂热爱这无意义的一切,这让祂觉得无聊透顶的每一日都重新焕发出生机。 况且——祂笑着,抿着嘴角看向祂:你不也是一样的么?就在这里,你知道的。祂敲一敲梳妆台,木质的桌面和抽屉传来一阵古朴而又普通的回声,这悠远的声音,祂说,来自转瞬即逝的人间。你不也是一样的么?金光流咯咯地笑着,几滴水珠随着祂肩膀和胸脯的起伏滴落,啪嗒啪嗒砸在地面上,留下一滩水痕。万这才注意到祂身后延绵不绝的印记,延伸到木门之外,祂推测还会一直延伸到浴池边,而金光流正像是一条水蛇,袅袅地撑在池边游了出来。 唱片机恰如其分地放起音乐,起初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随后又是高昂的女声,最后两股声音像绳结似的拧绕在一起。你从哪里买的这个唱片?祂不禁疑问道。呀——我不知道。金光流说,都是你买的呀。可万怎么也想不起来祂究竟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拿到的这张唱片,或许是几年前,或许是几十年前,或许又是一百年前。 祂幻想着男人和女人的晚礼服,幻想他们在录音室里严阵以待的模样,这是祂第一次遐想和人类有关的,切实存在的人的故事。祂已经孤单太久了,连人类的脸都记不住,而金光流也是一样。可是祂们并不居住在宽阔宏伟的神殿,也并不享受着信徒的顶礼慕拜,祂们只是栖居于此,一栋会在夏夜传出阵阵蝉鸣的小房子内,用着人类打造的梳妆台,人类录刻的唱片。这些东西比它们创造者的生命要长久得多。 还等什么呢?金光流拉起祂的手,祂身穿着皇后遗物的女人,此时此刻点起一盏油灯,引线烧焦的气味,祂嘴里哼唱着歌曲,流水一样地倾泻而出,类似于隐藏在树影下生机勃勃的苔藓。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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