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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光:旧世界轶事】(3-5)作者:Flora

海棠书屋 https://htsw.htsw.win 2024-10-16 19:51 出处:网络 编辑:@海棠书屋
作者:Flora                3、Hotel   万在神界的一隅拥有一所小房子,它静静伫立在某个僻静的角落,门口栽着成片的醡浆草。但只要你稍微靠近,侧耳倾听,便能听到其中窸
作者:Flora
 
 
 
 
 
 
 
  3、Hotel

  万在神界的一隅拥有一所小房子,它静静伫立在某个僻静的角落,门口栽着成片的醡浆草。但只要你稍微靠近,侧耳倾听,便能听到其中窸窸窣窣的交流和嬉闹声。在这里,神界的土地容不下哪怕一棵凡间的植物,而万却稍微有些固执地——祂想让这片空白的土地上多些野花,于是祂同那些小得不能再小的妖精定下了契约,由他们来扮演花卉,只是这些聒噪的小生灵总是吵得祂无法静心,每当这时祂便恼怒地推开前门,刹那间什么声音就都没有了。

  房子是栋两层的别墅,顶层用红瓦堆砌出漂亮的弧度,其他地方的砖墙是米色的,每扇窗外都拥有精细的金属栅栏相衬。客厅中有一个引人注目的石砌壁炉,烟囱一直延伸到房顶之上。万会用从人间弄到的木头来让壁炉在冬季持续不断地熊熊燃烧,尽管祂的身体不甚敏感,基本上感知不到温度的变化,但祂依旧乐于在闲暇时刻盯着那蹿升的火苗,这会使祂想到自己红得过分的发丝。

  如果用人类的标准来审视,这是一栋装修精良的中产阶级的房子,它拥有宽阔的客厅,温馨的厨房和吧台,垫着印花桌布的餐厅,紧闭的书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浴室,两间卧室——主卧和次卧,还有一间客房。次卧大概只有主卧的一半大,靠墙的地方放着一张孩子的床,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绘本和毛绒玩具,地板上散落着积木。它们被封存在此处,静静地,隔绝了时间的流逝,也永远不会迎来一个真正需要它们的,真正的孩子。

  正因如此,金光流在刚提着四四方方的手提箱入住这里时甚至揶揄过祂。祂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来,高跟鞋在原木地板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祂用很快的时间便将整栋别墅的布局尽收眼底。万,你住的地方可真小呀,看这里!祂欣然推开浴室的门,薄荷色的花纹瓷砖镶嵌在墙面,浴室连带着整个洗漱台都比较狭小,或者说有些不合理。

  它们在一楼的一角,这意味着金光流需要在两层楼间穿梭才能在沐浴后走回卧室。洗漱台是贝壳形的,拥有波浪般流畅漂亮的线条,一尘不染。金光流拉开浴帘,仔细观察着浴池,袖珍的浴缸上还支着一个金属架,便于在享受沐浴时光时点起一盏香氛蜡烛,或者吃些甜点零食。外面的架子上罗列着摆放整齐的洗漱用品,男士和女士的都有,金光流看到了老式的工艺剃须刀和各种味道的沐浴油。万,我很好奇。祂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说道,你为什么不用这些东西?它们全都是满的,过期的。

  我为什么要用?只有人类才需要频繁地清洁自己。万不假思索地答道,丝毫没有注意到金光流惊讶又有些失望的神情。呀……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喜欢洗澡呢,你不觉得洗完后很舒服吗?现在好了,我会经常——经常使用这里的。祂咯咯直笑,听得万实在是心烦意乱。

  祂还去看了客厅,那是祂最喜欢的地方,因为墨绿色的皮质沙发摸起来十分结实,还分出来一部分,就像一座半岛,这样金光流就能够侧躺在那里看电视了。电视机位于客厅的斜角,依旧是比较古老的样式。金光流打开旋钮,上面出现一片又一片的雪花。它几乎不能用了,不过你可以看这些碟片。

  万把祂拽到客厅的另一侧,靠墙的置物架上放着几百张影碟。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买的了,祂坦言,也不知道好不好看,不过你可以拿这些解闷。金光流随手拿出一张播放,屏幕上出现模糊的黑白画面,一男一女正随着音乐在舞池中央调情。看起来很浪漫。金光流心满意足地关掉了电视机。浪漫,万在心中咀嚼这个宛转的词汇。

  祂也喜欢厨房,就在客厅的另一边,和客厅中间横着一条吧台。我们可以坐在吧台上边看电视边吃东西。金光流构想着未来的生活,随手拿起一本食谱,摸上去也是陈旧的,上面有些手绘的图画。不必如此,旁边就是餐厅,为什么不在那里吃饭——而且我们也根本不需要吃东西。

  我不知道。金光流偏偏头,那是祂思考时会做的动作。或许是因为,只是因为我们可以一起看电视。

  祂跟着万上楼,楼梯吱嘎作响。我们会不会掉下去?金光流有些忐忑地问。不会,它们仅仅是这样响而已,况且这是旋转楼梯,你只会掉到下面的那一层。楼上是他们的卧室,万的书房,客房,还有另一间次卧。金光流喜欢卧室里的巨大窗户,推开后能听到化作醡浆草的妖精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你们看见祂了吗?其中一个声音细细的。看见了,看见了,祂长得可真漂亮!另一个激动地嚷嚷着,万让金光流不要去管那些声音。

  大床上铺着镶嵌着金丝的丝绸床品,全是金光流喜欢的蓝色,和祂的眼睛颜色很像。床脚平整,看起来不像是睡过人的样子。你会在每天早晨整理床铺吗?不——不会。万矢口否认。我很少睡觉,有时在书房小睡一会儿。好吧,金光流沉吟片刻,那你从明天开始就会了。

  金光流没有打开客房的门,在祂心中那是客人的房间,而非自己的地盘。祂夸赞书房中落灰了的罗曼小说,就和万神殿中的那些一样——万从来不去翻看它们,可金光流却喜欢得不得了。祂最后参观的是次卧,推开门后祂愣了愣,对里面粉红色的装修感到惊异。万,这不像你的风格呀!祂托着腮欣赏床上的小熊玩具,还不小心踢走了一块积木。这是孩子的房间。万解释。你还有孩子吗?金光流开始数绘本的数量。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这只是孩子的房间,仅此而已。

  万,你可真奇怪!金光流依旧笑盈盈的。

  万不让金光流随意出去这栋房子,祂说妖精们会为祂通风报信的。金光流听到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祂不在乎自己能不能出去,不过祂暂时还乐意住在这里。祂拉着万和自己在那张床上欢爱,有时也在浴室和吧台,还有祂最喜欢的沙发。祂逼迫万必须睡觉,就在床上,而不是书房里木质的工作桌。大部分时间万只是躺在祂身旁,听着祂的呼吸逐渐平稳,然后支起身盯着祂柔和的睡颜。等到晨光笼罩这片属于神的土地,金光流睁开双眼,惊喜万分地讲,亲爱的,你醒得好早!

  在那之后祂会起床,做早餐,据金光流自己所讲,祂做饭的技术只能用一般来形容。不过万品尝不出一般和优秀甚至和糟糕的区别,祂觉得自己在嚼一块又一块的泥土,可是金光流吃的很开心,祂滔滔不绝地对万说,祂还从来没有尝试过做饭呢,没有地方能让祂这样——就是这样,像人一样!万看着祂的表情,忽然意识到泥土般无味的食物也并没有什么不好。

  万会在用完早餐后离开,去做祂自己的工作。祂不告诉金光流祂究竟要去做什么,彻夜未归也是常事。祂衣服上会有别人的味道,祂不讨厌,可对面的人往往会说,你的身上萦绕着另一个人的气味。祂说是的,不过,这又有什么问题?金光流不在乎祂从哪来,第二天又要到哪去,祂会准备晚餐,基本上万拿到的时候都是冷掉的。

  祂会准备一池温热又冒着泡沫的水,说服万和自己一起享受沐浴的快乐。祂总是如此,一如既往在万敲门时拉开,穿着睡裙给祂吻和拥抱。很少的时候金光流会忘记迎接祂,祂不小心睡着了,或者沉浸在电视和书本描写的浪漫爱情中,那是祂最向往又一无所知的东西。当金光流迎上前,接过祂手中包装精致的各种礼物——无非是各处找到的首饰,祂不会告诉金光流祂为了那些晶莹剔透又晃眼的宝石在多少拍卖会中一掷千金,也不会告诉金光流一颗丰满圆润的巨大珍珠要在多少蚌中才能剜出,又要辗转多少权贵和滚滚前进的时代才能作为一件微不足道的礼物送到祂的手上。

  金光流夸赞它们的美丽,像在夸一朵便宜的绢花,夸一把玻璃做的廉价珠子。祂的礼物源源不断,把金光流的梳妆台都给填满了。祂也会送祂小说,影碟,甚至新鲜的食材,用来支撑祂们普通的生活。每当祂看着那样的金光流,看着祂像个下嫁的公主站在中产阶级的房子里,穿着昂贵的睡裙,头发松散地披在肩头。祂会打扫房间,会沉浸在夜宵和肥皂剧中,有一瞬间万想,万恼怒又满足地想——金光流就像自己被困在笼子里的妻子。

  在一个普通的早晨,前院的醡浆草被露珠压得纷纷弯下了腰,万走到属于祂们的房子门口,敲响木质的门扉。房间里久久没有声音,祂狐疑地推开门——祂明明可以,只要祂想,祂就能自己推开这扇门,可祂却鬼使神差地等待着另一个人,一个不属于这里的漂亮女人。金光流站在客厅正中央,手足无措的样子,祂还没有打扮自己。万听见浴室中哗啦啦的水声,金光流在往浴池里蓄水。

  祂张口,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祂说我给你带了东西——带了礼物,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金光流慌慌张张的,祂应了一声,等一下,亲爱的,我……我要去关上水阀。随后便消失在了祂的视线中,祂站在门口等待了许久,久到祂觉得时间都停滞了。在金光流终于走到祂面前时,祂把手里拿的东西递给了祂——一条包装得板板正正的浅蓝色绒裙,祂告诉金光流可以把这个当做一条普通的睡裙。金光流说谢谢,我……我不知道你会回来,抱歉。祂抿着嘴唇接下那条裙子,仔细端详几眼,然后迅速拢到了怀里。

  我随时都能回来,光流。祂很无奈,伸出手抱了抱祂,祂很少主动对金光流做这个动作。

  祂们沉默着,直到金光流打破寂静。你去做什么了?这是祂第一次问起万的行踪,万意识到祂揽着金光流的手攥紧了,祂不知道如何去解释,祂最后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祂只是为了这条裙子找了一天。

  那你今晚会在吗?金光流问祂,祂僵住了,半晌后说,祂会回来的,祂保证。祂吞吞吐吐,久久抱着金光流不撒手,祂的意识中蹿升出一条奇怪的想法,祂,祂似乎——祂在背叛金光流吗?祂不知道,祂们什么都不是,祂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也可能有,有的是早晨的嬉闹和晚上的缠绵,祂们有一栋小而精致的房子,金光流说过它实在是太小了。

  那天晚上,万籁俱寂的一日,安静得仿佛整个世界迎来了属于它的最后一天,而祂们彼此都对这份沉默心知肚明。祂推开门,迎着祂的是金光流穿着浅蓝色绒裙的背影——那条裙子源自地下拍卖会,走私得来的某个王朝的皇后的贴身睡裙,在她断气后的十分钟内被脱了下来,她的名字很长,因此万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起那脆弱得如同一缕弥散的灰烬的名字。女人颓败湮灭的身姿逐渐被面前的人,房子的女主人所取代,镶嵌着天青石和碧玺的裙子与房间内的装修格格不入,祂哼着歌,用一束鹅毛轻柔地扫去皮质沙发上的浮土。

  祂有些口干舌燥,快速踱步到祂身旁,夺去了应当出现在家政学书籍封面的鹅毛掸,祂忽而开口说,我们能一起跳支舞吗?金光流有些诧异,然后说好呀,我们要跳什么?祂说祂不知道,但是摁开了唱片机,一座有着匣子的巨大唱片机,购于某个古董商铺。祂紧张地想,我们是否有必要去跳舞?亦如往日金光流从冷白色瓷制的浴缸中支起身,披上一条浴巾,随后上楼,走上那条狭窄并且吱呀作响的旋转楼梯,坐到床边梨花木的梳妆台前,哼着熟悉的曲调。

  架子上摆满香水,精油,或者其他的万无法理解的东西,祂半靠在床边看祂把晶莹剔透又油腻的液体倾倒在手心,搓化了涂抹在头发上。多可笑的事情,祂的头发,金光流的头发,比最好的丝绸还要柔软,比空气还要触不可及,比金丝还要富丽堂皇,而祂却兴高采烈地、循规蹈矩地用低劣的人造物装点祂的闺房。金光流说祂热爱这无意义的一切,这让祂觉得无聊透顶的每一日都重新焕发出生机。况且——祂笑着,抿着嘴角看向祂:你不也是一样的么?就在这里,你知道的。祂敲一敲梳妆台,木质的桌面和抽屉传来一阵古朴而又普通的回声,这悠远的声音,祂说,来自转瞬即逝的人间。你不也是一样的么?金光流咯咯地笑着,几滴水珠随着祂肩膀和胸脯的起伏滴落,啪嗒啪嗒砸在地面上,留下一滩水痕。万这才注意到祂身后延绵不绝的印记,延伸到木门之外,祂推测还会一直延伸到浴池边,而金光流正像是一条水蛇,袅袅地撑在池边游了出来。

  唱片机恰如其分地放起音乐,起初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随后又是高昂的女声,最后两股声音像绳结似的拧绕在一起。你从哪里买的这个唱片?祂不禁疑问道。呀——我不知道。金光流说,都是你买的呀。可万怎么也想不起来祂究竟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拿到的这张唱片,或许是几年前,或许是几十年前,或许又是一百年前。祂幻想着男人和女人的晚礼服,幻想他们在录音室里严阵以待的模样,这是祂第一次遐想和人类有关的,切实存在的人的故事。

  祂已经孤单太久了,连人类的脸都记不住,而金光流也是一样。可是祂们并不居住在宽阔宏伟的神殿,也并不享受着信徒的顶礼慕拜,祂们只是栖居于此,一栋会在夏夜传出阵阵蝉鸣的小房子内,用着人类打造的梳妆台,人类录刻的唱片。这些东西比它们创造者的生命要长久得多。

  还等什么呢?金光流拉起祂的手,祂身穿着皇后遗物的女人,此时此刻点起一盏油灯,引线烧焦的气味,祂嘴里哼唱着歌曲,流水一样地倾泻而出,类似于隐藏在树影下生机勃勃的苔藓。

  Fin.

  4、一绺金发的童话

  万从身侧的枕头上发现一根不长也不短的金发,这是金光流离开祂的第几个月,或者第几年,祂记不清了。祂的感官一向迟钝,连时间的流逝都难以辨认。或许已经过了几十年?万端详那根金丝,干燥,僵直,失去了原本的光泽,变得脆弱又丑陋。只要稍微一使劲,这根金发就会像被掐断了脖子的丽人般软绵绵地塌下身子,亦或是尸首分离,发梢分开纤细的枝杈,只为告诉祂它离开了主人便会可怜地死去。

  这根头发真晦气。万想,我要赶快把它丢掉。可祂把它捻在手中,却怎么也放不下,扔不走。这根头发有什么好的?它什么用处都没有,把它缝在枕头里便找不见了,把它编织成项链只会让项链黯然失色,把它作为烛芯——只怕是连蜡块都碰不到。烧掉它?埋掉它?吃掉它?万把它捧在手心,放在嘴边,想象它只是一根玉米须。把它吞掉太没有意思了。

  万摇摇头,继而把它放到脸上,轻飘飘的头发蹭着祂的皮肤。这感觉不错,万点点头,比祂拥有的所有镶嵌着金丝的枕头都要舒服,比从祂的翅膀上摘下的最好的绒毛都要柔软。好了,它还有那么一点用处。万把那根头发放进了小小的玻璃瓶里,它太细太轻了,稍不注意就会被风儿吹走。

  第二根头发在祂的某部书里被发现了。一部放在祂书架上的罗曼蒂克小说,祂因为这本书没有落灰才注意到了它。实际上祂最讨厌爱情小说,讨厌这种酸腐的故事,祂只是拥有这本书而已。它被人拆开,翻阅,看得很仔细,其中几页留下了泪滴干涸的痕迹。就在小说的结尾处,那根金发孤孤单单地躺在恋人圆满的爱情上,紧压着“剧终”的字体。它很可怜。万感慨,把书本立起来,那根头发就滑到了祂的手心。万把那根头发放进了小小的玻璃瓶里,它太细太轻了,稍不注意就会被风儿吹走。

  第三根头发黏在了茶杯的底座。那是一小盏彩绘着花纹的镶金边的茶杯,边缘被设计成花瓣的模样。这尊茶杯很小,很浅,无论多么滚烫的茶水倒进去都会很快变得温凉适口。这样的茶我喝一口就没有了。万想,因此它更适合一位拥有着小嘴巴的主人,或者说一位不厌其烦添茶的主人。祂如此笃定,顺理成章在茶杯底座发现了那根头发。我要把这个杯子摔碎。万想道,祂最后把它藏了起来,因为祂发现杯沿上还留着一颗小小的、已经干掉了的口红印。万把那根头发放进了小小的玻璃瓶里,它太细太轻了,稍不注意就会被风儿吹走。

  第四根头发被装在了柜子里。祂送给金光流一个柜子,目的是让祂放着那些祂送的其他礼物。祂打开,因为许久没有打开过,柜子的连接处上了绣,一点也拉不动。那里面有一把干花,几块发光的石头,一根手工钢笔,动物的骨头做的哨子和各种有着人工痕迹的首饰。看看这薄情的人,祂一件也没有带走,一件也没有。万很失望,祂拿起钢笔,似乎能触摸到残留在上面的温度。祂拿起石头,似乎看见金光流接受时欣喜的眼神。祂拿起金子做的项链,其中卡着一根干涩的金发。万把那根头发放进了小小的玻璃瓶里,它太细太轻了,稍不注意就会被风儿吹走。

  第五根头发不偏不倚落在了浴池石砖的缝隙中,它藏得太隐秘,可祂还是发现了。接着是第六根、第七根、第八根……祂发现了好多好多根头发,祂从未想过它们就这样分散在各处,祂原本以为祂只有一根,现在祂拥有一小绺了!万把这绺头发放进了小小的玻璃瓶里,它们太细太轻了,稍不注意就会被风儿吹走。这个瓶子太笨重了。万想,把它露在外面很危险,它会被不小心摔碎,然后里面的头发就会逃跑。祂想来想去,最后把玻璃瓶放到了自己的身体里。祂的血肉是炽热的,玻璃却是冰冷的,把它包裹在祂体内的那一刻,祂感受到刺骨的寒冷,从祂的心脏蔓延到指尖。

  你好。那绺头发跟祂讲话。谢谢你收留我们,我们被抛弃了,在外面的日子里我们又冷又累。你的身体里真暖和,就像靠着火炉一样——亲爱的,我们碰到火炉就要死了。

  不用谢。万回答它们,我讨厌你们,讨厌你们说话时轻飘飘的语气,我收留你们是因为我不知道如何处置你们。

  那无妨。那绺头发安慰祂,即使你讨厌我们,我们依旧会喜欢你。

  我不需要你们的可怜。万的语气干巴巴的。和你们一样,我也被抛弃了。

  那我们真是同病相怜呀!那绺头发说完这句话便沉默了,很久之后,一根发丝颤巍巍地唱起好听的歌来,另外几根头发也紧随其后歌唱着,它们想让万夸赞它们的声音好听,可惜并没有。

  祂很久都不再和头发们讲话。那绺头发热情得很,和它们的主人一样,坚持每天都对祂说早安。祂想起来金光流,祂很喜欢睡眠,经常一睡不醒,等到太阳洒在祂的脸上,祂懒洋洋地眨着睫毛说:早上好,万。这时候祂也会说早上好。亲爱的,你起的真早。祂笑着,唇角印了两弯浅浅的酒窝。

  是啊。祂回答,祂不想告诉金光流的是,祂不喜欢也不习惯那样的睡眠,祂只不过是盯着祂熟睡后可爱的脸看了又看,从满天星斗的午夜看到金光璀璨的清晨。祂什么时候能再听到那声“早上好”?那清脆的、温柔的声音,似乎昭示着往后的时光都会充满活力。只有一次,金光流醒的很早,蹑手蹑脚走到窗边,弓着背拉开厚实的窗帘——祂的身影就在那一刹刻在万的眼中,睡衣的绸布下映照出祂身体的曲线,祂背对着祂,看不见表情,但万猜测,那时候的祂正为了窗外的晨光而由衷地感到欣喜。

  祂继续着一成不变的生活。

  祂止不住地想,祂恨祂。祂止不住地想,祂现在在干什么?祂在什么人的怀里?祂说祂离开了——这是否表明祂决计不再返回,只把祂与祂的回忆当作旅途上的客栈,走过便永不回头?

  祂拿出一根金色的头发,对它说:我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答对了,我会让你的生活比现在还幸福;如果答错了,我就要烧死你。

  多么美妙的诱惑呀,我接受。金色的头发这样回应祂,它的声音听起来又清脆又温柔。

  只有这一个问题——我是一个值得他人喜欢的家伙吗?

  哦,亲爱的,你当然是啦。金色的头发高兴极了,为回答了这简单的问题而沾沾自喜。

  很遗憾,你答错了,现在我要把你扔到蜡烛里。万皱着眉头。

  多么冰冷的告别呀,我接受。金色的头发叹了口气,还未等万动手,便脱离了桎梏,一心向着灼热的火光去了,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气味。

  剩下的头发全都哭了,有的在为刚刚死去的那根祈祷,有的在担心自己的结局,只有一根头发声嘶力竭地哭着,哭得万的心脏止不住地抽痛起来。

  不要哭了,你的声音让我烦躁。万没好气地讲。

  我怎么能不哭呢?金色的头发看起来病殃殃的。我是那样喜欢你,怎么能昧着良心去说你不值得被喜欢呢——如果我这么说了,你要将我的喜欢放到何处呢?如果我不这么说,你反倒要让我被火焰烧死!我是多么可怜呀!

  其他的头发也跟着附和道。我是那样喜欢你,我们是那样喜欢你……万静静听着,想要把它们都放到蜡烛上,看它们悲伤地哭泣,看它们如何憎恨祂。最后祂问,你们为什么这样喜欢我?

  因为你也是这样喜欢我们。金色的头发不假思索地一齐回答道。

  我什么时候喜欢过你们?

  你不是为了我们而哭泣了吗?每一天,每一刻,就在刚刚,亲爱的,擦擦你的眼泪吧。

  于是万跟着抽泣了一下,擦干了脸颊上半凝固的泪水。

  万决定为生活找些乐子,祂与金发碧眼的女人们约会,她们都是那样风姿绰约,举手投足间高贵美丽。她们有的是贵族家的小姐,有的是久负盛名的女伶,有的是享受着锦衣玉食的公主。她们的金发又细又滑,充满光泽,比祂存起来的金发要漂亮数倍。那是因为我们死了。金色的头发们提醒祂,如果我们还在主人身上,一定比她们的头发更漂亮。她们争先恐后地讨好祂,不断在祂面前梳理着一头完美的金发。祂不知道祂想要什么,祂与她们约会,但是却感觉不到有多么快乐。

  您想要的是什么呢?金发的女伶轻轻揽着祂的胳膊,她是个擅长摆弄自己温柔的女人。

  我不知道。万回答。快爱上她,爱上了她你就不会哭泣了。那绺金发真诚地劝祂。我做不到。万回答,我做不到。

  您喜欢我的头发吗?金发的女伶撩起她瀑布般浓密的发丝,她的头发就像细密编织过的锦缎。

  我不知道。万回答。快爱上她,爱上了她你就不会哭泣了。那绺金发真诚地劝祂。我做不到。万回答,我做不到。

  我不明白。金发的女伶哭了起来。我的头发让无数人着迷,为什么偏偏得不到您的垂青?

  祂的心里乱糟糟的。快安慰她,就像安慰我们一样。那绺金发尖叫,催促祂做出行动。

  我不需要你了。祂的声音冷冰冰的,漂亮的女伶掩着面离开了。祂本来想杀了她,割去她漂亮的脑袋,那样她的嘴巴才会停止喋喋不休。

  亲爱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呀!金色的头发万分不解。

  因为我无法爱上她,我爱的人不是她。万很有耐心地对它们解释。

  别管那么多了,你爱上了她,就不会在每个早晨孤单地哭泣,你的心再也不会刺痛了。

  我根本做不到。万很有耐心地对它们解释。你们这样喜欢我,为什么要让我喜欢其他人?

  因为我们希望你幸福——看着你幸福的样子,我们就幸福了。金色的头发一齐回答道。

  女孩们,猜猜我想要的是什么?万笑了,看见她们金色的头发了吗,又漂亮又轻柔,因此她们争先恐后想让我看一眼,想让我摸一下,而那些完美的头发也的确有这个资本。说到这,万停顿了几秒,努力笑着说下去。但是她们的金发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什么对你来说才是特别的呢?金色的头发一齐回答道。

  祂抛弃了我,所以我一直认为我不该爱祂。爱这个字太肉麻了,但我只想说——我思念着祂,也爱着祂,因而祂的头发,即使是掉落了,变得干枯,在我眼里也比那些头发要美丽无数倍。因为她们的美与我无关,而祂的美丽却实实在在地映在我的脑海里,因为我与祂分享过我绝无仅有的爱。我是多么愚蠢啊,竟然现在才发现我正时刻爱着祂!

  多浪漫呀。金色的头发一齐欢呼道。

  如果祂不回来了怎么办?万觉得祂总有一天会回来。祂曾经一直想着,等金光流回来了,祂要嘲弄祂,辱骂祂,对祂发火。现在祂改变主意了,祂想过这么多,但是此时此刻,如果金光流能够回来,祂想,祂要紧紧地抱住祂,任凭眼泪洒在祂瘦小的肩膀上。

  Fin.

  5、秋风沉醉的晚上

  祂不打算光明正大去打听,因此拜托了一位略有交情的人去暗自寻找,那人并不认识金光流,看到祂的要求后也只是挑着眉毛答应。祂还记得自己在纸上写下的那些字迹,拥有金卷发和蓝色眼睛的女人,不是皇冠上的蓝宝石那种夺目到张扬跋扈的蓝,而是类似于天空万里无云时一浪浪漂泊的水色,或者春季初来时被融化的暖泉冲刷的碎冰。那种特别的蓝色,祂为此甚至附上一小瓶孔雀石和蓝铜矿混合而成的矿物颜料,即便如此也难以模拟通透类似水晶的色泽。在纸张的末端,祂留下轻微的痕迹——脸上最好要有一颗不大不小的痣。

  来人端详着被祂的手心攥出褶皱的纸条,忽地笑道,您怎么喜欢上这种女人?祂起初无言,而后又像被突然点醒似的说,只是有些兴趣,况且金发丽人的面庞上总有一颗玲珑小痣相佐,才不至于完美得无可指摘,也虚假得令人惊愕。那人点点头,赞同这种喜爱缺陷的审美,因为太美丽的东西总是容易骤然消失。祂决定终止这场礼貌又疏离的,和情感无关的对话,那人说可能需要很久,或许几周、几月,因为——因为他说,我猜您一定想找到一个漂亮得令人脊背发冷的女人,像大海捞针一样难。

  祂对时间的感知有些模糊,和金光流在一起的时候,每一天都因为充斥在生活中的诸如一起阅读一本小说或是一同洗澡的杂事而延伸得漫长。可当祂发现床的另一侧只剩下冰冷交叠的空气时,金光流像被抽离了一样远走了,剩下祂独自一人,时间也驾驶着驰骋的马车滚滚向前。比如祂以为只过了几天,实际上却足足有三个月之久,这三月对祂而言就像一滴滚进浪涛中的水,岁月已经令祂心感麻木。那人递给祂一串地址,并不难找,据祂所知是人界的繁华地段。

  他皱着眉说您不知我找了多久,这种美人儿可是很少见的,这样的女人,再过几年就年老色衰了。一周后再去,我给您预约了时间。几年?万心想金光流不知道和祂一同度过了多少年,一段露水情缘,对人类而言却倾尽一生。祂笑着说我会给你足够丰厚的报酬,来弥补舟车劳顿。那人听到后满意地咂咂嘴,告诫祂千万要怜香惜玉,因为人的身体分外脆弱。如果您对她感到满意的话——他吹着口哨走了。祂反感这种教育的口吻,也无需被人提醒人类的脆弱,不过祂不打算过多地追究,就算是调侃也罢,他完成了自己的请求,和祂最擅长做的所有交易没什么区别。

  祂意识到女人很受欢迎,妓女还需预约,真是天大的笑话。不过若是金光流坐在那里,为了看祂一眼而哄抢的人怕是要挤破头。想到这祂自嘲般地笑了笑,尽可能让自己不再去想有关金光流的事情。祂拖着疲惫来到那栋建筑下,障眼法使祂看起来和普通的人类并无不同。建筑物看起来更像是一栋古董,充满着和外界格格不入的古旧气息,但是同时又彰显着气派,至少是人类眼中堪称豪华的气派。

  内里灯红酒绿,一阵阵庸俗的脂粉气息扑面而来,呛得祂叫苦不迭。里面的人靠这种反差招揽客人,越是低贱的事物越刺激,也越激发感官的快乐,她们不在乎夸张的妆容和歇斯底里的模样,她们知道有人喜欢,而被人喜欢正是她们的工作。笑声一浪高过一浪,祂祈祷那女人接客的房间能够安静些。万刚一进门,一群年轻靓丽的女士便拦住祂,七嘴八舌地赞扬祂,这个说您的容貌多么英俊,那个说您的红发多么夺目,她们恨不得化身一条条蟒蛇攀附在祂的身上,带走祂视为身外之物的钞票。

  店里的鸨母看模样应该已过花甲之年,依旧兢兢业业地招呼客人,她的眼神比年轻人锐利得多,观察祂的模样更像是在衡量祂能被榨取的价值。而在祂拿出预约卡后,她又像变了个人似的谄媚地提高声调,亲热无比地叼着细长的烟斗,领祂越过一层层古怪曲折的阶梯,来到相对来说最为僻静的顶楼。她正在里面翘首以盼等着您呢,她是个干净人,一定能让您满意。鸨母笑起来眼睛都眯成一道细缝,肥肉堆叠在脸侧,干涸的唇涂抹上油腻的口脂,她紧张的时候就会抿一下,还以为祂没有发现。所以我讨厌虚情假意的人类,祂想。

  顶层的房间很宽敞,宫殿般的厢房内从床到架子一应俱全,祂当然知道这些是做什么用的。而那个女人正坐在床边背对着祂,轻纱睡裙露出一截白嫩的后背,金色的卷发自然地垂落其中,那一刻祂真以为这世上居然还能有回到过去的方法,或者,祂想——莫非真是金光流借宿此处,莫非鸨母说的也并非虚言。而紧接着祂又发现了破绽,屋内飘散着的浓郁香气只对人类管用,对祂而言不过是令人作呕的味道,祂也因此能够在并不清新的空气中清楚地辨认出女人身上并没有金光流的气味。祂有些失望,不过祂的本意正是找寻一个替代品,相似到这种程度也正合祂意。

  她大概是通过脚步声的远近来判断是否应该转身亮相,在气氛达到最高点时四目相对,不过身后的人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甚至连呼吸的过渡都难以被听到。她不知道前来的顾客究竟是何许人也,只是源于感受不到往日里皮鞋踩踏在地毯上时发出的难以形容的古怪声音,这让她不由得将自己和某种出于桃色目的的凶杀案挂上关系。她面露惊讶地扭过头去,正好对上祂近在咫尺的紫色双眸——那个人竟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而她甚至都察觉不到祂伫立在自己投射出的阴影中的任何一点破绽。

  祂盯着她的脸,视线忽然从紧绷变得有些松弛。女人大概三十多岁,在这种以年轻与否论胜负的场所,这个年龄几乎已经过了花期,可她依旧凭借这张脸得到无数青睐。她和金光流最多只有三分相似,万在心中衡量着她们间的区别:女人的皮肤有些干燥,尤其是侧脸,上面覆盖着一层细细的金色绒毛。眼角是下垂的,衬托得睫毛很长,不过显然只是因为角度问题。她的鼻子很小很翘,只在鼻尖挺立,不像金光流一样平直地滑下去。

  她的嘴有些靠上了,看起来就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所以时刻忐忑不安地拧着。令祂失望的是女人的痣点在了右眼下,并不明显,她稍微一侧脸就看不见了。万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金光流的样子,果真逊色不少,不过即便只是三分像,也够女人依偎着他人而赚得盆满钵满。女人吞了口气,似乎在诧异祂极其诡异的静谧。

  祂继续盯着她不说话,捏起她纤巧的下巴吻了上去,女人也很快从震惊中回过神,温柔地回吻。这和祂第一次与金光流接吻的感觉有些相似,在祂自暴自弃般从祂的脖子上啃咬,而祂只是温柔地揽住祂的那一刻起,然后祂们唇舌相缠,金光流被祂的利齿划破嘴唇,呜咽着皱眉喘息。女人的唇角也被划破,她全不在乎地伸出一只胳膊把头发撩拨到耳后,这种细小的伤口很快就能痊愈。

  女人的手牵引着祂的伸向后背,轻薄的睡裙轻轻扯弄便滑下了身体,惨白的皮肤一览无余。这女人很白,白到连祂都会愣神的程度,她不像金光流一样拥有白中透粉的肌肤,细腻的皮层下埋藏着充满活力的血管。女人的颜色太单调,像突兀的墙漆,带着点死气沉沉的意思,手腕处发紫,祂猜这是因为她受到过虐待。而祂所拜托的人也是这么劝祂的,一定要对脆弱的人类怜香惜玉——究竟有谁能像金光流那样任祂摆布?祂讨厌女人死人样的颜色,死人样小巧发白的嘴唇,还有她身上堆叠的工业气味。

  祂有时会靠味道识别不同的人,虽然这过于原始,不过足够管用。譬如金光流身上的馥郁香气,那味道浓到干扰祂的嗅觉,祂甚至都无法从中分辨属于自己的那份,祂被金光流无意识地、大张旗鼓地掩盖了过去。那味道像花的萃取,也有点像琥珀,甜蜜又辛辣,还有些类似于奶油的味道作为调和,让祂不至于太过咄咄逼人。事实上金光流传递给人的感觉往往是温和的,浓重得沉到地下,只不过那香味太过霸道,一旦闻过就再也逃脱不掉。

  秋天的味道,祂想,因为祂们相遇在一个平淡无奇到看不出来的秋季,而祂根据金色的银杏叶片推断那确实是秋季——一个寒冷的、月明星稀的秋夜。

  那时祂毫不客气地向祂展现着暴戾和獠牙,而祂又不厌其烦地去宽慰和忍让。金光流会在事情开始前,顺手拿上一本小说,祂聚精会神地读着,时不时为其中的剧情发笑或落泪。甚至有时,祂刚刚还在微笑,似乎看见什么温馨的景象,转而又哭哭啼啼的,放下书本长叹一口气。

  祂也会拽着祂的衣角,逼迫祂听自己一字一句地念书本上的内容:“只有你,只有你,只有你把我忘掉了,只有你,只有你从来没有认出我!”祂哑然失笑,问祂这究竟是什么意思,祂说你看了便知,但祂从未再度翻看过,甚至连书名在记忆中也模糊不清。只有祂当时的表情是清晰的,祂那样紧皱着眉头,几乎是悲愤地读出这句话,而后从祂的眼角轻轻洒下一滴冰冷的泪。你看书吗?祂愣神了,没头没尾地问女人。女人愣了一下,回应祂说并不怎么看书。祂没了兴致,本想询问她是否知道这句话究竟出自哪里,或者仅仅是她可能也读过这一点,就能让她在祂心目中的模样和金光流又多一份相似。

  祂看向她在空气中挺立着的乳头的模样,很小,颜色有些深,和她皮肤的颜色不搭。她的乳房并不大,像两颗春桃,一只手就能轻松地掂起来。祂抚摸她柔软得过分的腰际,和脸颊同样干燥,有些赘肉和细微的妊娠纹。想来也是,这个年纪的女人很有可能已经生育过,也没有人在乎,她可能会因为这等瑕疵而稍微便宜,却永远不会失去生意。

  她美丽,而美丽足以掩盖除了岁月之外的一切。她现在还未到被年龄抛弃的时候,只是处在一个尴尬的临界点,她很完美,成熟饱满,又马上就要腐烂了。她的下身生长着一小丛金色的耻毛,很浅,能够隐隐约约地看到被埋在里面的骆驼趾般的外阴。祂又想起来属于金光流的那地方,更新鲜,没有多余的毛发,因此能够一览无余。在祂伸出舌头舔弄的时候,鼻尖碰到挺起的阴蒂,祂会因为突如其来的快感和痒意而咯咯笑起来,捂着嘴向后仰,而祂则紧紧箍着祂的大腿,不让祂逃跑。

  金光流很喜欢笑,当祂轻轻地碰祂,或者往祂脖子里吹气时,祂扬起嘴角的模样,时至今日依旧让祂念念不忘,又感到恼火。在祂和那女人接触的间隙,女人从床头摸出一小瓶透明的液体滴在祂身上,祂感知到小腹的燥热,就在她向下滴水的地方。他们很快就此达成共识,亲热地交织在一起。祂想从中品出一丁点和金光流有关的事,而金光流就是金光流,也只是金光流。祂想掐住女人的脖子,看她窒息,脸色由红润变得苍白,蓝色的眼珠也失去神采。

  然后,如果是金光流的话——祂会听到祂被硬生生掰断的脊柱复位的咯拉咯拉的声音,祂在满目疮痍中骤然伸出白嫩的手,像从墓碑和骨灰中钻出来的人,转动眼珠,水润的,而后亲切地看着祂。那眼神好似在说,你刚刚很凶,你究竟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怜香惜玉。祂默念,彻底打消这个念头。女人也逐渐沉浸在快乐中,随着祂的律动而起起伏伏,他们之间很安静,安静得令人生厌,安静得例行公事。金光流会喊祂的名字,让祂开心,让祂更卖力,祂用手捧住祂红色的头发,欢呼,或因疼痛而哭泣。祂总会制造出小小的声音,用来活跃气氛也好,无意也罢,祂就是那样我行我素。面前的女人隐忍得有些索然无味,他们之间只有轻微的气喘,可能是行业上的规矩,也可能是因为自始至终他们的心跳都未曾处在相同的节拍。

  祂思念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金光流。

  或许,只因祂的孤寂和沉默,女人也不敢多嘴。这个女人在祂心里和千万个女人没有任何区别,全都是一样的陌生,她们与祂并不熟络,有可能仅见过一面,为了各自心中所想而投怀送抱。她们让祂无处宣泄,让祂顿感无聊,她们之中没有一个人可以做到,哪怕只做到千万分之一也没有,没有一个人像金光流一样,一颦一笑都让祂仿佛在烈火中挣扎。而金光流,笑着亲吻祂的样子,视若珍宝般接过祂送的或昂贵或廉价的礼物的样子,因为祂无端发怒而手足无措的样子,祂想念祂的存在就像想念一缕不知何时才会再见的檐下熏风。

  女人满足地闷哼着,祂这才发现祂在刚刚那一刻射在了她的体内,在祂思念着金光流的那一刻。祂没有义务提醒这个女人尽快把她体内的东西抠出来,也没有对她抱有丝毫怜悯,看着她的容貌,祂只心道不能更空虚。祂穿上衣服,就像从未来过这里,祂看着女人也准备起身送客,突然间又因为疼痛跪倒在地——您,您在里面放了什么?她捂着小腹,侧躺在铺满绒毯的地板上,颤抖着询问祂。祂无言,走到她身前,又蹲下,贴着她痛苦的脸,问她:

  你能吻我一下吗?

  祂确信祂此刻的声音是悲恸的,甚至是可怜的,祂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可怜之处,原来祂才是被抛弃了的那个。祂的神情从平淡变作扭曲,看起来像前来索命的厉鬼,祂的眼泪轻而易举穿破祂的障眼法,一滴滴滚落,结晶。女人发现了祂的异人之处,她尖叫,又被祂瞬间捂住,她挣扎着打滚,下体涌出一股又一股鲜血。

  祂确信祂的晶体快把她的阴道扎烂了,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不过没有关系,如果是金光流的话——如果是金光流,会忍耐着疼痛抠出它们,休息一会儿,然后支起身子凝望祂的泪眼。你怎么了?遇到什么烦心事了?祂转瞬间忘记了疼痛,反去安慰着恸哭的祂,万素日最讨厌祂这一点,丝毫不在乎自己经受的皮肉之苦,就好像祂对祂施加的暴力和祂对祂付出的爱一样没有价值和意义。祂恨祂,对祂毫无风度地大叫,又忍受不了祂的离去和抛弃。祂再次,恳求地去问那个女人,你能吻我一下吗?

  她点点头,求祂放开她,然后爬到祂的身旁,蜻蜓点水般地一吻,吻在祂的唇珠上。祂在这瞬间意识到她和金光流没有一分一毫的关系,于是祂干净利落地用手掌穿透了她的心脏,她瘫软在地,死死瞪着祂,血液汇聚成一条小河。祂在床头柜上留下一摞很厚的钞票,希望能够弥补鸨母的损失,祂从窗外离去,裹着厚厚的夹克,祂感觉不到寒冷,却能通过金色的银杏叶片推断,祂正深陷在一个寒冷的、月明星稀的秋夜。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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