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内恰
(其一) 女孩是被松垮了的遮阳板缝隙中透过来的阳光弄醒的。 “......” 沉默地注视了片刻天窗紧闭的车内天花板,又侧过头看了眼不知什么时候滚落到车座下面、脸朝外睡得很香甜的裸体男人,女孩的眼帘微垂。许久,才莫名地从鼻腔深处轻轻哼了一口气,像是逃避什么般的翻了个身,背对着男人皱着眉头闭上了眼。 盛夏早上的太阳总是叫人心烦的,尤其是当你不得不睡在闷笼般的车里面的时候。浑身上下那不知道是热出来的汗水又或者昨晚那野兽缠斗似的激战留下来的粘腻感,窗外那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好像永远不会停下的蝉鸣带来的烦躁感,还有四五个小时昏昏沉沉半睡半醒挥之不去的疲倦感—— 名为七草日花的17岁女孩在翻来覆去试图重新回归睡眠二十分钟未果之后,终于选择了爆发。 “——你这家伙要睡到什么时候啊!!” 用高分贝的音量叫嚷着,女孩一巴掌恶狠狠地拍在了边上男人的后脑勺上。车边大树上的几只麻雀被惊得展翅逃走,挨了打的男人却只是平淡地哼哼了两声,迷糊地揉了揉他那乱糟糟的卷发,翻了个身换成了脸朝地的姿势。 “...再睡五分钟...老妈...” “哈!?谁是你的妈妈啊你这大蠢货!”咬牙切齿的未成年姑娘从后排座位上跳了起来,两手下意识地护住一丝不挂的雪白翘乳,踩着棕色短袜的双足毫不客气地蹬在了男人的背上,“给我快点把空调打开啊!快点!” “好痛好痛。知道了啦,别踢我了——”有气无力地抱怨着,男人捏着僵硬酸痛的后腰,一手撑着坐垫从车座下吃力地爬了起来。 往后面缩了缩,日花眼神闪躲地看着没穿衣服的成年男性磨蹭着往前座爬去。发现对方完全没有在意这边视线的意思,她又有点不服气地瞪大了眼睛,像是打算从眼前男人的裸体上看出什么特别的东西似的,闹得面色通红。 “给,毛巾和矿泉水。先擦一擦身体把衣服穿上吧,免得着凉。” 日花张了张嘴,即将脱出口的话语几度被卡回了喉咙。最后,她才僵硬地扭过头,伸手接过了男人递过来的东西。 “...喔,谢谢。” 拉碴的胡须,仿佛特意向年轻人靠拢但失败了一半的、鸡窝般的卷发,加上三十多岁久经职场的中年大叔特有的那种略显沧桑、笑起来又显得过于圆滑的脸庞。眼前的男人还是那个熟悉的他,但在经历了昨晚的那一切之后,女孩却不安地发觉,两人之间的距离感变得难以掌握起来。 每当她像往常那般试图开些没大没小的玩笑的时候,面前男人压在自己身上发出粗鲁喘息的场景就不断地在脑海里回放。被汗水打湿的刘海、脱掉后混在一起的两人的衣物、受伤野兽般相吻时大脑内的空白,还有现在仍躺在自己脚边提醒着自己发生了什么的,那几个打了结的避孕套。 记忆中那个无论被说了什么恶劣的话语都只会笑哈哈地接受的普通中年男人逐渐淡去,变成了某种更为具体的、更为复杂的形象。 明明作为【偶像】与【制作人】相处了一年的时光,自己却对这个男人一无所知吗? “...话说,”抬起胳膊用沾湿了的毛巾擦拭着腋下,日花幽幽地开口了,“为什么晚上不开空调啊。明明是夏天。” “因为会死。” “哈~?” 正在驾驶座上吃力地把满是毛的大腿往内裤里套的男人回过了头,眼里带着些许怜悯:“呐,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在睡前把车窗开一点缝吗。” 女孩不怎么高兴地皱了皱鼻子。 “不知道,为了把蚊子放进来吃自助餐吗。” “换气啦换气。密闭空间的车里停下开空调,尾气什么的进到车里面很快就会一氧化碳中毒的。”早已习惯对方那呛人的说话方式的男人只是耸了耸肩,把脑袋转了回去继续对付起那堆叠成一团的西装革履,“我可不希望以那种笨蛋的方法死掉,还会被别人发现是赤身裸体趴在一个未成年女孩身上死的。名声什么的全毁了。” “呵。名声。”日花冷笑了一声,“那种东西在你决定抛下工作带着一个未成年女孩私奔的时候,早已经彻底毁掉了啦,人渣犯罪者先生。” “喂喂,说的真难听啊。能不能换个普通点的称呼。” “比如?” “就像往常那样就行。” “哈!”像是被某个词戳到了痛处,女孩的声音听上去尖锐又刻薄。她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拳头高高抬起砸在了车内天花板上。“什么啊那是,某种新时代喜剧里的自我嘲讽捏他吗?!你已经不是偶像事务所的制作人了!” 男人没有回话。 突如其来的爆发让车内陷入了闷热的寂静,只剩下了悉悉索索换衣服的响声,还有粗重痛苦的喘息声。 迟来的自我厌恶感涌上心头。胳膊缓缓落下,垂在了一边。画着小熊图案的毛巾掉在了车座下面,盖住了那几个静静躺着的避孕套。 许久,许久。久到不知何时打开的冷空调那舒适的冷气围绕了全身,久到不远处的街头开始出现忙碌地提着公文包往前大步走的上班族,未尽的语尾才姗姗来迟。 “...我也已经,不是偶像了。” 如同拳击台上遍体鳞伤的拳手,日花瘫倒在了座位上,捂着脸垂下了头,用压抑着哭腔的嗓音喃喃自语着。 漂亮的刘海淹没了带着老茧的洁白手指,也挡住了那顺着指缝流下的泪水。 “先把衣服穿上吧。”男人的声音响起,如同之前那三百六十多个重复不变的早晨里的一般,温和又让人心安。被叠的整整齐齐的衣物轻轻地放在了女孩光着的大腿上,然后便是从头顶传来的,温柔的抚摸。“会着凉的。” ========================== 【七草日花不可能放弃当偶像】。 她是一个会将所有压力都转化为前进的动力的、坚强的女孩。她比任何人都热爱着名为‘偶像’的存在,即使再痛苦都会咬着牙向前走去,走向独属于她的展翅高飞的未来。 【高桥悠二不可能放弃当制作人】。 他是一个闲暇时间看起来吊儿郎当,实际上极有责任心与事业心的好男人。他比任何人都热爱着名为‘制作人’的工作,即使面临再多的挫折与失败,他也会坚定地站在担当偶像的身后,成为她们的后盾。 这些语句并非夸大其词,亦非无中生有。而是属于这两个人的真实人生的写照,也是周围了解他们的人们内心最真切的看法。 然。 所谓看法也许有时只是一厢情愿,人生写照亦不过是性格行事的单纯缩写。就像是‘温柔体贴的化妆师’、‘严肃负责的教师’、‘开朗活泼的邻家女孩’。这些特征的描写确实是这些人真实的一部分,绝非虚假的、伪装出来的事物——但是,温柔的化妆师在和男友吵架之后,也许会在匿名社交软件上发出长文咒骂‘所有的男人都是一样’;严肃的教师在被叛逆的亲生孩子反抗后,可能会暴怒地挥手一巴掌打在孩子的脸上,哀叹自己教育失败;在所有邻居眼里开朗的小女孩,也会在独自一人的夜晚埋怨着总给自己压力与约束的母亲,暗自希望对方早点去死好给自己自由。 他们是品德败坏的人渣吗?不,实际上只要过去一个晚上,他们还是那些人人都会称赞其优秀的好人。 和男友和好后的温柔化妆师对自己的情绪过激羞愧不安,删去了所有留言并发文致歉;失手殴打了孩子的严肃教师垂下头来,自责地向孩子说了对不起,抱着他乞求谅解;心情平复的小女孩回想起了母亲对自己的好,决心尝试着通过交流解决两人之间的矛盾。 昨晚的污点、恶行,只是他们人生那张纯白的纸上几不可见的小小污渍而已。在人类这个群体里面,这些人称得上正直、善良,令人钦佩。 人并非是一成不变的。宛若某部电影里所说的那样,只需要糟糕的一天,就可以把一个好人变成一个疯子。 对于七草日花来说,那确实是个再糟糕不过的晚上。在半常驻节目的庆功宴上,酩酊大醉的监督哈哈大笑着当众打趣她,认为她比起偶像不如转职当个搞笑艺人;当她满腹牢骚回到练习室打开房门的时候,听到声响的组合搭档美琴却下意识地叫出了她那个前搭档的姓名;在她失魂落魄逃出事务所门口之际,又绝望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弄丢了刚刚发下来的、装着一个月打工工资的档案袋。 半个小时之后,制作人是在一家便利店门口的巷子里找到的她。她呆呆地抱着膝盖坐在那里,面前摆着绝对不该是她这个年龄能够买到的、几罐空了的啤酒。 主动抱住了男人手臂的少女,在酒精的作用下,红着眼睛嘶哑着嗓音提出了希望对方带着自己永远地消失。 事情发展到这里,或许也只不过——虽然这样说非常古怪——是一个噩梦般的日子罢了。只要过去一个晚上,意识到自己醉酒后乱说话的监督会诚恳地跑过来当面致歉,实际上完全没有恶意的美琴会一边对她露出无害的微笑一边邀请她一起练习,而那个弄丢了的档案袋,也会轻而易举地被在事务所的沙发上找到。 那一刻,只要这个被称作‘制作人’的男人口中说出一句安慰的话语,又或者慌乱的打太极,又或者无言的拥抱,事情也许就会往正常的轨迹发展—— ——然而,仿佛上天开的一个玩笑,男人并没有做其中任何一件事。他沉默着俯下了头吻住了还在哭泣中的女孩的唇,然后就这样把女孩公主抱了起来,往车的方向走去。 当社会这辆火车上相邻的两个部件同时戏剧性地产生了故障的时候,命运便被引导向了所有人都未曾思考过的未知方向。 那个晚上,他和她坦诚相见了。 那个晚上,他带着她私奔了。 ============================ “...喂。” “嗯?” “你说,姐姐现在会在做什么呢。” 将脑袋靠在了车窗上,低着头面无表情地蹂躏着手上被用过了的粉色避孕套,日花的语气平淡到听不出有提问的味道。 “叶月啊...”在等候红绿灯的过程中无聊地用手指敲击着方向盘的悠二拉长了声音,扭了扭脖子,“估计和往常差不多吧,那家伙。坐在事务所里戴着眼罩补觉,有电话来就像诈尸一样跳起来满面笑容地接电话之类的。” “呜哇,真亏你能那么淡定地说出这种话啊。乐观到中江兆民都会感到敬佩的程度呢。” “能和知名哲学家相提并论还真是令鄙人荣幸。啊,可以抽烟吗?” “敢抽我就把手里这东西塞你嘴里。” 男人从口袋里掏东西的动作顿了顿,悻悻然地收了回去。似乎终于厌倦了玩弄黏答答的乳胶制品,少女一脸嫌恶地把避孕套丢回了地上,在车座套上擦了擦手。 “你呢?觉得你的姐姐现在在做什么?” “谁知道。或许在警察局焦急地打听着某一辆原本应该是公司用车却被用来私奔的SUV的去向吧。” “诶——这么快吗。” “那可是七草叶月哦,那个万能超人。” “倒也是。” 绿灯亮起。男人停下了敲击方向盘的手指,踩下了油门。 场景又一次陷入了沉默。坐在后座的女孩焦躁地盘起了腿,来回摇摆起了身子。通常这种情况她会选择刷刷手机来熬过,但不幸的是,出于不想被联络到、决心与过去诀别的目的,两人的手机早在昨晚就统统丢进了河里。 ——按照那些恋爱电视剧里的剧情,无辜地成为手机回收厂的一般是大海。但实在太远了,只能就近找隅田川将就将就了。 “啊——啊,好烦——” 打开了转向灯,男人瞟了一眼后视镜,转动方向盘开始变道,一边用调侃的语气说道:“怎么了,觉得后悔了?现在回头说不定还得来及喔?” “哈?才不是,只是不想那么快就被抓到而已!”说着明显言不由衷的话,日花抱着肩膀,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冷笑,“再说了,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好——某个犯罪者回去可是只有被抓进监狱一个下场!” “嘛,嘛。其实没必要那么焦虑的,日本的警察还没有高效率到那种地步。”各种意义上处于不妙境地的悠二仍是一幅不以为然的模样,“从头到尾叶月那边得到的消息也只有你发的那条‘对不起我们私奔去了’的短信。对象含糊不清,事情模糊不明。就算把我和你同时下落不明无法联系的现状报告上去,整个事情也很难定性为案件,多半会被劝说回去多等几天看看情况吧。” “......” “至于事务所方面也不用太过担心。本来就是算上社长一共五个人的小事务所而已,美琴也是干了很多年的老手了,他们三个的话不会有问题的。最多出行方面可能得头疼头疼了,毕竟车被我们借走了嘛,哈哈哈。” 眼神复杂地从后座看着甚至有闲心笑出声的男人的侧脸,日花抿着嘴唇,失去了言语。 一年前那个固执莽撞、行事过分到把对方骗进小房间用‘你不答应我就喊非礼了’威胁制作人也要成为偶像的她,凭借着绝对的努力与奋斗,通过了那个象征新人偶像最终目标的W.I.N.G大赛——但那就是她偶像生涯的顶点了也说不定。在名为舞台实力的战场上,她完全无法和自己的搭档相提并论。嘲讽的是,最终更火的却是她而不是美琴,其原因是自己那自来熟的性格与综艺上面的天赋。 接下来的发展因此变得理所应当:来找自己的工作全是些需要嘉宾炒热气氛的综艺节目,她不断地被安排到场上做些搞怪的事情,与那些正宗的搞笑艺人们互动打闹。她做的很好,好到她产生自我厌恶的程度。 那不是她想象中的‘偶像’,也不是她渴望的结局。似乎没有人认可她在舞台上的闪耀,只是希望看到一个长得还算好看、挂着偶像名头的普通女孩,在摄像头的前面说些有趣的话题供他们大笑着打发时间而已。 完全陷入恶性循环僵局的偶像事业,怎么追赶都无法触及、就连走进对方心里都做不到的组合伙伴。各方面的压力已经折磨了她很久,最近甚至到了无法入眠的地步,乃至影响到了她打工贴补家用的节奏。至于那份丢失的工资,只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那一刻,她在人生的道路上呆呆地抬起头转过身,看到的是默默地容忍支持着自己、打了四五份工扛起整个家庭的姐姐。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自己的任性的她,陷入了失控。 ‘自己消失的话,也许姐姐会过的更轻松一点’。抱着这样的想法,喝了从事务所冰箱偷来的几罐啤酒的日花,借着酒意半开玩笑似的向赶过来找她的制作人提出了私奔的请求。那个男人一定会拒绝,然后自己就随口敷衍他几句,偷偷跑掉从此消失—— ——但他答应了。 直到少女的嘴唇第一次被男性的唇夺走,直到那一年前被用来吓唬威胁对方的‘非礼’真的被对方付诸行动,她也没能从不知所措中彻底回过神来。 她有很多问题想要问面前的男人。‘难道说你真的一直用那种眼光看待我?’、‘为什么没有选择姐姐或者美琴,而是选择了普普通通的我?’、‘所以说我们现在到底算是什么关系?’。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但最后的最后,从日花的嘴里问出来的,只有那短短的一个疑问。 “为什么,放弃当制作人了?” “...啊...嘛...”悠二含糊地念叨着,瞪着死鱼眼看着行驶前方那明显因为上班高峰堵塞住的车况,烦躁地伸出手抓了抓他那鸟窝似的卷发。最后,认命般地叹了一口气。“虽说有种早晚要被问到的预感...可以抽根烟吗?”他又一次讪讪地问道。 后座的少女毫不掩饰地‘啧’了一声,托着下巴鼓起了腮帮,把头扭到了一边,阴阳怪气地回道:“好好好——如果某个中年大叔不用尼古丁麻痹自己就从嘴里说不出实话的话——” “啊哈哈,抱歉抱歉。”厚脸皮的男人干咳了两声,伸手打开了旁边的车窗。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包刚开封的烟盒,习惯性地将其倒过来拍了拍盒底,脸上带着不似作假的释然笑意,“烟瘾这种东西染上了想戒掉就很麻烦了。毕竟工作应酬时分根烟永远是套近乎的最佳方法嘛。” “呜哇,好老套的做派——吃你这一套的一般都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大叔吧?怪不得三笑那个剧组的工作人员一直在暗地里吐槽你比他们老爸还大叔了。” “哈?!那几个混蛋...”男人点烟的手气的颤了颤,很没形象地骂了起来,“可恶!给我把分给他们的那些吃的吐出来啊!” 日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下一刻才意识到自己此时该严肃点的女孩僵了僵,收拾了下表情,双手抱肩闭上了眼睛:“别扯开话题!别人可是在很认真地问问题——!” “别急嘛...呼...”惬意地吐气,欣赏着那些美妙的烟雾消散在窗外的场景,悠二慢吞吞地说着,“怎么说呢...从你刚刚说的那个例子里多少也能看出来就是了...要说起源的话,大概是前几天的同学会吧。” 少女偷偷睁开了眼,安静地看着语气低沉的前座男人。 “‘那么多年没见了多少聚一聚如何?’突然接到那个电话的我犹豫了一会,看在老班长的份上还是去了。”右手垂在车窗外弹了弹烟灰,悠二自嘲地笑了笑,“结果,发现完全~没有共同话题了。” “......” “明明政府调查说什么结婚率下降,大家却全都已经成家了。餐桌上的话题不是在抱怨调侃另一半,就是在交流育儿经验。拉我过来的那个老班长孩子都已经念小学了,很高兴地和我们几个老兄弟分享了入学典礼的照片,里面他抱着自己的妻子女儿笑得像是赢得了全世界——他那时候的表情又帅气又陌生,完全不是我当初记忆里的模样了。‘这就是当父亲的人啊’。我当时这样想着。” “......” “那天聚会结束后我独自一人跑去喝第二轮了。那帮家伙都得考虑到家里的情况,只有我一个人自由自在无所拘束,可以毫无顾忌地喝个烂醉。”男人顿了顿,又将烟塞进嘴里吸了一口,耸了耸肩,“...然后我就在笑,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我想,真的好孤独啊。自己老了后是不是就会这样孤独地死在租来的房子里呢。说不定哪天喝醉酒一头栽倒在地上摔断了腿,就那样在昏昏沉沉中看着自己的身体渐渐冰冷,发臭的尸体在半个月后才被收不到房租气冲冲找来的房东找到,之类的。” “......” “周围的年轻人觉得我老气,是那种职场电视剧里最常见的、在客户面前点头哈腰陪烟陪酒的老社畜大叔。但和同一辈的相比,我又显得幼稚得不行。明明是三十多岁的家伙,既没有成家也没有买房,开的车还是...”他抬手拍了拍方向盘把手,“...哈,公司的车。我这十几年里有什么长进呢?学会了在酒局半途去厕所间扣嗓子吐一会再回去喝?能够在烟雾缭绕的吸烟室里鏖战几个小时为事务所赢来一个工作机会?啊啊对不起我没有任何埋怨你们的意思,只是...” 沉默了片刻,将烟头在车门上按灭随手一丢,男人躺回了驾驶座,疲倦地用手盖住了额头:“...肝损伤、慢性胃炎、支气管炎...当我发现自己除了多了一身毛病之外什么都没长进的时候,有种...怎么说呢,被未来吞噬的感觉。” 日花的肩膀颤了颤,那双好看的、碧绿色的眼瞳微微紧缩,显露出了茫然的神情。 “被未来...吞噬...”她用细若蚊吟的声音喃喃自语着。 “嗯?啊,抱歉,我说的太抽象了?”从后视镜里看到女孩表情的悠二愣了愣,苦笑着摆了摆手,“嘛,说的也是,对于你这样年轻的女孩来说可能有点难懂吧这种——” 不。自己能够明白那种感受。 光是想象着未来的自己将会以半吊子的‘搞笑偶像’的身份于银屏之上活跃着的场景,痛苦的窒息感就席卷了全身。那种东西根本不是偶像,只不过是马戏团里的小丑而已—— “总而言之,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啦。说实话现在想想我也觉得自己昨天晚上一定哪根筋搭错了。”望着前方缓缓开始动起来的车流,中年大叔吊儿郎当地笑着,将手放回了方向盘,“要具体说明为什么做出这种事的话,一半是‘这狗屎一样看不到希望的生活不想继续下去了!’,一半是‘错过了这个机会我这种中年社畜再也不可能有那么年轻漂亮的女孩可以泡啦!’吧。” 日花愣住了,还在思虑什么的表情僵在了那里。几秒后,那可爱的脸庞由白转红,红到了耳根——女孩双手捂着胸打了个激灵,咬牙切齿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哈——!?呜——哇!好恶心——!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你还有点小帅的我才是脑子一定出问题了——!” “喂喂!没必要说的那么难听吧,明明是你让我说实话的!” “说法啦说法——!这种时候应该说些‘其实我从很久以前就一直暗恋你了’,还有‘那一刻我感觉到了命运’什么的才对吧!” “这里既不是言情剧拍摄现场也不是牛郎夜总会啦。”悠二撇着嘴吐槽道,“倒不如说一直暗恋着比自己年龄小一倍的担当偶像才恐怖吧,完完全全的制作人失格嘛。虽然现在没什么区别就是了。” 就当他做好了接下来半个钟头都要和气急败坏的女孩斗嘴的准备的时候,一双柔软洁白的手臂从背后伸了过来,轻轻搂住了他的脖子。 男人呆住了。 “——嘛,既然原因是日花花太可爱了那就没办法了,我就勉为其难地捏着鼻子认了吧。”日花的语气带着熟悉的得意与俏皮,还有一份陌生的温柔。那独属于少女的、温暖的吐息吹拂在后颈上,痒痒的。这丝痒意顺着脖颈流淌着,流淌到了心里。 悠二第一次开始为自己的吸烟行为懊悔了起来。如果自己刚刚不来那一根的话,也许现在能闻到的就不再是烟味,而是抱着自己的女孩身上传来的香味了吧? 那是只有亲密之人才能闻到的味道。名为‘七草日花’的香味。 似乎没有注意到男人小小的遗憾,少女抽了抽可爱的小鼻子,脸蛋红扑扑的,像是熟透了的苹果:“事到如今已经有种什么都无所谓的感觉了!私奔就私奔!给我把前方那狗屎的未来撞碎!冲啊!” “前面不是未来是别人家的车子...!等、等,松一点!要窒息了...!” “Let's Go!” “咕...啊...!” 在17岁少女兴奋的呼喊与34岁大叔痛苦的呻吟声中,银灰色的SUV缓缓向前驶去,冲向了那未知的前路。 (其二) “...我说。” “嗯?” “刚刚那个店员小姐把你偷偷拉到边上,是为了要你的联络方式对吧?” 日花幽幽的声音从帘布的后面传来。坐在门口小椅子上等待着的悠二愣了愣,脸上显露出了一丝尴尬。 “嘛...算是吧,不过我婉言拒绝了。” “呜哇——真是难以置信。明明刚进来的时候还笑眯眯地说什么‘先生是带着女儿来买衣服的吗’,转头就向她误以为的有妇之夫偷偷搭讪...!也太没有节操了吧,这种家伙。” 面对少女小声的碎碎念,男人只能摸了摸鼻子,报以苦笑。 现在的时间是傍晚七点十一分。前一天晚上仓促在便利店购入的食物早在白天消耗了个干净,考虑到之后的生活需要的种种日常用品,两人在商议之后,便通过车子自带的导航找到了一个附近的小型商业中心。 说是商业中心,因为毗邻居民区的缘故,便利的生活设施也不会少。两人先找了一个澡堂洗了个舒舒服服的澡,把换下来的衣服丢进了不远处的自助式滚筒洗衣机里,然后趁着当中的空档逛了逛周边的百货商店,往SUV空旷的后备箱里塞进去了满满的生活物资。在刚开始的时候日花仍因为害怕着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警察抓住而惶惶不安,但或许是之前悠二那番有关警察效率的言论影响了她,又或者男人那购物中始终游刃有余有恃无恐的氛围让她将注意力逐渐放到了别的地方去——在被悠二淡然地带进一家她从来没有勇气也没有钱进去的高级餐厅后,日花的表情已经从紧张变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惊恐。 面对节俭惯了——或者说穷怕了——的少女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拉扯,男人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弯下腰小声在对方耳边报了一串数字。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直到被悠二牵着手带进这家服装店的时候,日花仍是那副魂不守舍的恍惚模样。 八位数的存款。这是一个想要在市中心买房生活捉襟见肘,但供两个人以汽车为据点享受流浪日子的话足以逍遥上几年,乃至十几年的数字。对于生活在需要两姐妹同时打工来维持生计的七草家的日花来说,这串数字更像是一个只会在梦中出现的东西。 各种方面来说,高桥悠二被搭讪并不是件奇怪的事。尽管其个人标榜自己是个人生失败的颓废中年人,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个负责成为事务所‘脸面’的前制作人都远称不上丑陋,反倒是有一股独特的、对小年轻特攻的忧郁沧桑大叔的气质。这样的男人在工作日的晚上带着疑似女儿的孩子走进高端女装成衣店的时候,一个‘婚姻失意独自带着女儿生活的多金帅气中年男人’的形象便出现在了所有店员们的眼中。 ——大约没有比这更适合成为女士搭讪对象的存在了。 “所以。”伴随着悉悉索索的换衣服声,日花那带着些别扭的声音从试衣间里面传了出来,“你用的是什么借口?” “嗯...”男人换上了低沉又带着恰到好处的忧郁的声线,“‘抱歉...我已经有爱人了’。” “噗嗤。”少女很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诶~?难道说某人在当制作人之前是个三流剧组的小演员什么的吗~?” “我权当你是在夸奖我的逼真演技了。” “是在嘲讽你的蹩脚谎言喔。” “哦呀?也不完全算是谎言吧。” “......!” 帘布后传来了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的响声——大约是衣架。几秒过后,才传来了日花那明显故作镇定的吐槽声:“呜、呜哇——不觉得有点太油腻了吗——突然摆出一副男友姿态的样子...!” “啊哈哈...” 男人发出了一如既往难以琢磨其中含义的笑声。在以前,这含义多半是话题无法进行下去后礼貌的自我解嘲与转移话题。放到现在,却让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得微妙地奇怪了起来。 很奇妙的,无论是日花还是悠二,都没有主动触及那个必然无法绕过的问题—— 他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在做出了抛下一切携车私奔的选择之后,或者说,当他们在车上做了那种越界的事情之后,两个人之间便再也不可能回到之前那种好脾气的长辈与性格别扭的臭小鬼的关系了。但距离传统意义上的男女朋友,他们又缺少了相当程度上的感情铺垫。 没有暧昧,没有青涩的告白,更没有独处一室时的小鹿乱撞。对于以前的日花来说,尽管她本人绝对不会在口头上承认,但悠二在她眼里更多的是一个类似父亲般的角色。值得信任,让人安心。但要说男女之间朦胧的情愫...那种东西或许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个很小时候开始就沉迷于偶像这个概念、并逐渐将其视为梦想的女孩身上。 同伴以上...情人未满。 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是在画家的失手下混合在一起的茶水与颜料,在昨天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悠二沉默不语。日本法律规定的性同意年龄是16岁,在推倒日花的时候也得到了对方羞怯的正面回应——若是不考虑车子是私自占用的公家车这档事的话,他干的事情似乎并没有触犯到任何法律。但,无论用多么狡猾亦或者美好的借口去修饰,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毫无疑问的人渣行径。他在女孩最脆弱的时候做了趁虚而入的事情,利用了大人的身份占有了对方的身体。 日花一言不发。她是一个敏感又倔强的孩子,尽管从白天开始她就努力装作开朗放松的模样,但总是容易沉溺于自我内耗的她又怎么可能那么快释然呢——痛苦麻木的过去、一团乱麻的现在、灰暗难明的未来。她有太多的懊悔,也有太多的不安。在那些繁杂的思绪当中,和身边这个男人的关系或许反倒是最不值得花时间思量的事物。 就这样,他们同时逃避着揭开真相,又同时害怕着失去对方。在漆黑的夜里,他们依偎着仅有的彼此,小心翼翼地维系着面前那一小簇静静燃烧着的火光。 不知过了多久,帘布被拉开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寂静。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回过头去,前一刻还存在于眼眸中的阴郁消失不见,露出了平常那副吊儿郎当的轻浮笑容。 “喔...这可真是...” “能别往大腿那边使劲瞄吗你个老色鬼——” 双手背在身后如绽放的小百合般亭亭玉立着,日花俏脸微红地抱怨道,有些局促地顿了顿脚,视线闪躲地投向了别处。 上半身是略显宽松的纯白色短袖上衣,柔软的面料像瀑布垂了下来,却也遮挡不住女孩那继承了七草家基因的傲人胸部曲线。一根细细长长的飘带环绕在了腰间,增添了一份年轻女子高中生特有的活力与仙气。 下半身则是一套样式大胆的牛仔短裤,配上了一双白色的运动短袜,完美地凸显出了女孩那双肉的恰到好处的美腿。多一份嫌胖,少一份嫌瘦,牛仔短裤这种对身材极为苛刻的服装穿在她的腿上,却是能够让人内心躁动的惊艳与完美。 悠二的眼睛自从少女出来后就没从那暴露在外的雪白大腿上离开过——直到终于忍不住的日花没好气地抬起了脚,恶狠狠地踹向他的肚子上。 “麻烦给出具体评价——!” 灵活地往后一躲闪过了女孩没用什么力道的娇蛮攻击,男人低举着双手以示投降,一边眨了眨眼:“那种事情光是看我的反应就能明白吧?” “哈?除了你是个满脑子色情的大白痴之外什么都没明白!” “很漂亮。”悠二用温和的声音说道,微笑着看着僵在原地微微瞪大眼睛的少女,“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站在街上绝对会第一时间吸引住所有人目光的感觉吧。” “喔、喔...”被这意外的直球夸奖吓了一跳,日花伸手卷了卷耳边垂下的发丝,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应道,“嘛、嘛...反正肯定比不上姐姐更适合这种...” “才不会,你有着和叶月她完全不同类型的独特魅力哦。我的话绝对是坚定的日花派呢。” “......!” 脸颊肉眼可见地染上了可爱的绯红。少女咬了咬嘴唇,撇开脸不再去注视着男人的表情,急匆匆地抬手重新拉上了帘布。 那不是谎言,而是毫无掩饰的真心话。因为她曾无数次见过那样的表情,真挚的、坚定的,作为制作人看向迈向偶像舞台的自己的温柔面孔。 她本以为男人眼中的是‘耀眼的偶像’——但她弄错了也说不定。 帘布背后的他,此时此刻,注视着的是‘七草日花’。 “...谢谢。” 许久,伴随着再次响起的悉悉索索的换衣声,女孩闷闷的道谢才姗姗来迟。 “不客气。只是诚实地说出了感想而已啦。” “总、总觉得你突然变得好奇怪...明明平时都会很敷衍地说什么‘以粉丝的角度看很棒哦’、‘大家绝对会喜欢的’之类的。” “以以前的立场来看不太适合说过于直接的话吧?会有种在职权骚扰的感觉。如果是一周前我对你说这种话你会有什么感想?” “‘好恶心!我要去报警了!’” “你看。”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开始插科打诨,悠二轻笑了一声,往后仰了仰伸了一个懒腰,随后长出了一口气,“...我知道这种想法对于我这种三十几岁的大叔而言很糟糕,但是...我很高兴有这么一天能坦率地将心里所想的告诉你。” “...哼~?...” 帘布后的换衣声停下了。日花轻轻发出一声不置可否的鼻音,把换下来的商品成衣从门帘间隙中递了出来。悠二伸手接了过去,将其放到了边上那一叠决定购买的服装上方。 “...话说。” “嗯?” “就是那个啦。”女孩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莫名的低沉,“...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似乎是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但男人立刻就领会了其中意思,微微垂下了眼眸。 “嗯...不知不觉中吧,很难说一个具体的时间点呢。” “为什么?” “因为你太有魅力的缘故?” “呜哇。某人意外的其实挺油嘴滑舌的。” “让你感到幻灭了吗?” “...倒也,不算。吧。”日花顿了顿,“嘛...只是一直觉得你是个眼里只有事业的工作狂。别说我这样的普通女高中生了,就算换一个绝世美女脱光了躺在你面前都会首先认真考虑是不是商业陷阱的家伙。” “啊哈哈...这就是所谓的知人知面不知心也说不定。我不是什么一心一意只为了让偶像于舞台上闪耀的圣人,而是一个忍不住对担当偶像出手的人渣制作人。”悠二自嘲地笑了笑,“啊,另外,日花在我眼里比任何绝世美女都漂亮喔?” “萝莉控。” “世间一般不会把你这样身材姣好的JK称作萝莉的。” “大白痴。” “嗯...认真说起来我确实是被日花迷得神魂颠倒的大白痴呢。” 或许是终于被男人的厚脸皮噎到了,日花再度陷入了沉默。 生意清冷的商家刚刚送走了一对挑选内衣的闺蜜,那个搭讪了悠二的店员对着她们的背影鞠了一躬,回过头时视线正巧撞上了望过来的悠二。穿着店员制服的年轻女子愣了一下,面对投来礼节性微笑的帅气大叔红了红脸,再度笨拙地鞠了一躬,急匆匆地跑开了。 没有人来打搅这对‘父女’难得的温馨时间。时光静静地流淌着,仿佛窗外桥边那条潺潺小溪,在明亮月光的照耀下泛着粼粼波光,伸向无尽的远方。 “...你真的喜欢我?” “嗯。” “哪怕是任性的要求也会满足?” “你还想听更多肉麻的话吗?” “那把手给我。” 靠在墙边的悠二愣了愣,露出了有些困惑的表情。 “怎么了吗?” “手。” 帘布内传来了日花闷闷的回应。稍微犹豫了一下,男人从小椅子上站起了身,探出手伸进了门帘里。 一双温暖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然后便是一阵突如其来的拉力,让没来得及反应的他半个身子踉跄着跌入了试衣间里。 “喂!到底发——” 在抬起头看清了帘布内的场景之后,男人说到一半的话语戛然而止,就连那一直保持着的淡淡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那些穿过来的衣物整齐地叠放在了一旁。一丝不挂的绿发少女垂着头站在他的面前,紧紧地钳住了他的手腕。在试衣间灯光的照耀下,她的娇小身躯显得如同羊羔一般洁白又令人怜惜。 “和我做。” “——!” 名为慌乱的表情今天第一次在悠二的脸上呈现。他微微后退,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地将声音放缓。 “日花。那种事情,我们可以——” “——和我做。” 少女抬起了脑袋,让男人得以看清她现如今的表情。她的眼角泛着泪花,轻咬着嘴唇,扯出了一个自虐的笑容。那碧绿色的漂亮眼瞳灰暗无光,带着难以掩饰的痛苦。 “不是说很喜欢我吗。不是说哪怕任性的要求也会满足吗。” 她的声音颤抖着,就像是在寒夜中低声哽咽的受伤小鸟。 “那就快点抱住我啊...!快点像昨晚一样侵犯我啊...!” “......” 悠二张了张嘴,劝解的言语却卡在了喉咙。 他看过日花这样的表情,就在昨夜的巷子里。她不仅被那满是绝望的未来堵住了去路,又被名为过去的怪物抓住了脚踝。男人用了一天的时间试图靠着创造美好回忆的方式将她从中拉出来——但现在看来,女孩依旧无法从那吞噬人心的泥潭中逃脱,反而越陷愈深。 其实有一件事他一直未向对方提起:在昨天的那个命运分岔口,当女孩抱住自己胳膊的时候,他恍惚中看见了未来。 ——失去日花的未来。 无论蹩脚的安慰也好,真挚的倾诉也罢。在那一刻,作为‘制作人’的他能做出的所有选择都无法阻止对方的离去。这也许只是一个异想天开的妄念,一个闷热夏季的夜里于奔跑寻找之后,在那略微眩晕的过热大脑里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幻觉。 但他害怕了。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不愿意去想象失去对方的未来。 有这么一道划在制作人与偶像之间、名为【工作关系】的横线存在。 七草日花默默地后退,往背后深不见底的暗渊坠落。 于是高桥悠二咬着牙跨过了那条线,抓住了她的手。 就像是溺水者下意识抓住手边的东西一般——少女紧紧地拽住了他的手腕。 狭小的试衣间里,沉默于闷热的空气中蔓延。男人无言地用另一只手温柔地抚上了女孩的脸颊,用大拇指轻轻拭去了对方眼角的泪花。他向前一步,迈入了帘布内,就像昨夜一样将日花搂入了怀中。 嗅着男人西装衬衫上残留的尼古丁味,日花轻轻颤抖着,缓缓放开了紧抓住对方手腕的双手,笨拙地环抱住了他的腰,将脸埋进了那宽阔的胸膛。 低下头在少女的额头上落下一吻,悠二那不老实的双手滑向了怀中娇玉那丝绸般光滑的背部。男人的手指在日花那藏在可爱妹妹头下的洁白后颈划了一个圈,随后沿着脊梁慢慢地滑下,转弯,故意捏了捏她的侧腹,引来了一声闷闷的低哼和女孩在自己腰上恶狠狠的一掐。 下一刻,在日花低低的惊呼声中,男人以公主抱的姿势将她抱了起来。 蜷缩在男人坚实的臂弯里,呆呆地抬头与温柔地凝视着自己的悠二对视。没有衣服的阻隔,属于对方的那炽热温暖的体温毫无保留地传递了过来——直到这时,日花才恍惚意识到如今这个境况有多么的羞人,有些局促地撇开了视线,本能地用手遮在了胸前,双颊就像是涂抹上了一层漂亮的胭脂,泛着动人的红晕。几秒后,似乎是觉得刚刚主动的自己突然退缩多少有点丢面子,她又咬着牙坚强地把视线挪了回来,气鼓鼓地挺了挺小巧的鼻子,作出了一个小猫咪般凶狠的表情。 “某人会不会有点太过熟练的感觉——?” “会吗?大约是年长的小小优势吧。” “嘿~?我是第几个遭你毒手的女人?” “第一个喔。” “绝对是在骗人。上次你带着美琴小姐逛街时就遇到了吧,学生时代的前女友。” “啊哈哈...美琴她连这种事都会跟你说啊。” “所以到底有几个前任了?”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的我如你所见,就是个普通的单身中年糟大叔而已。” “果然刚刚在撒谎。人渣。” “她们都已经死了,在我的内心中。所以没有算上次数。” 被这番无耻言论震到的日花瞪大了眼睛,许久才恼羞成怒地一粉拳捣在了悠二的胸前,让笑眯眯的男人发出了略显浮夸的哀鸣。 “呜哇——这不就是彻头彻尾的人渣发言嘛!还是超理直气壮的那种!十七岁的懵懵懂懂的小女孩就这样被一个滥情的骗子大叔搞上床什么的...!我都开始同情我自己了!” “怎么样?有更了解我一点了吗?” “对于某人之前一直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这点我已经充分了解了——” “每个人在人生的每个不同阶段,都拥有着不同的性格与思想。我们通常将其称作成长,或者换个说法,被社会磨平了棱角。”故作正经地做着解释,悠二蹲下了身子,温柔地让女孩倚坐在了试衣间的墙壁上,始终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微微眨了眨,“那么,亲爱的日花小姐,我这个骗子大叔有荣幸能再骗你一次吗?” 心中如小鹿乱撞。最后用稍显慌乱的眼神瞪了他一下,日花缩了缩身体,闭上了眼睛。那珍珠般亮泽晶莹的嘴唇叛逆地抿了起来,似是少女最后的倔强。 轻笑着,悠二俯下了身子。 那是如蜻蜓点水般的轻吻,落在了日花的小巧的鼻尖、通红的脸颊,最后温柔地点在了那抿着的嘴角。男人厚实的左手沿着脖颈划过女孩那漂亮的v型锁骨,顺着那仍在微微抗拒的手臂一路滑了下去,停在了柔软平坦的小腹处。空着的右手则放在了女孩的头上,像是抚摸一只闹脾气的小猫般温和地摸着她的头发。 似是终于难以忍耐小腹处传来的摩擦感,日花护在胸前的双手拉了下去,颇有些气急败坏地拽住了男人捉弄自己的手。那抿着的唇因为这片刻的走神而松懈了防御,立刻被找到机会的悠二吻了上去。 “呜...!姆...♥” 就像是运筹帷幄的大将军,这突如其来的进攻迅速击垮了敌人的防线,长驱直入冲入了地方营寨——反应过来的日花挣扎着抬手抵在了他的胸膛,却被悠二趁机握住了那雪白柔软的右乳,用熟练又色情的动作揉捏了起来。那一瞬间流遍全身的酥麻感让女孩发出了一声甜美诱人的呻吟,紧闭着的牙关无意识地放松了下去。男人的舌头毫不犹豫地探了进去,纠缠住了那藏在里面的小香舌。 “啊啊嗯...♥等、等一——啾♥...” 暧昧的啄吻变成了浪漫淫靡的法式湿吻,少女最后的些许抵抗看上去更像是某种欲迎还拒的调情。大脑变得一片空白,身体的支配权也全都被温柔地夺走,鼻腔里嗅到的是那熟悉的雄性味道:混杂着咖啡因与尼古丁,还有点特殊的香味——是这个狡猾家伙偷偷喷上的香水吗?还是说是那应该是没有味道的雄性荷尔蒙呢——不会让人感觉不适难受,反倒是有着想继续接吻下去的欲望。 (啊...是和昨天晚上一样的感觉...) 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顺从地将主动权全部交给了对方。那温暖的大手爱抚着从未有其他人触碰过的肌肤,从乳尖到肚脐,再到独属于少女的秘密花园。 (原来什么都不用去想,什么都不用去做...是这么舒服的一件事啊...) 对默默背负起一切支撑着家庭的姐姐的愧疚,对那个总是站在很高很高地方的美琴小姐的愧疚,还有...对面前正抱着自己的,总是温柔地满足自己一切任性的男人的愧疚。所谓的私奔即是一场盛大的逃避,但因此留下来的伤口随着时间推移只会越来越深——只有此时此刻,当她把自己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交出去时,暂时的解脱才会来临。 (一直这样下去...就行了吧...?) 唇分。相合的两条舌头依依惜别,在燥热的空气中拉出一条淫靡的丝线。日花微微张着嘴,轻轻喘息着,碧绿色的眼瞳里透露出前所未有的软弱。 (尊严、倔强...被我抛弃的东西已经足够多了...再多一点也...) 抿了抿嘴,日花抬头呆呆地望向了抱着自己的悠二。他还是那副从未改变过的温和模样,比较从前,或许多了一份复杂难明的情意。 (...就这样,低下头请求他在这里真正地侵犯我...把属于我的一切都丢掉...) 脑海里紧绷着的那根弦似乎在这一刻终于达到了极限。少女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决定了什么似的重新睁开了眼—— 下一秒,男人的手指按在了她的唇上,阻止了她的下一句话。 “看那边。” 愣愣地顺着男人手指的方向转过头,出现在日花视野里的...是试衣间的镜子。 那里面有着一个一丝不挂、被男人搂在怀里的绿发女孩。年轻的肌肤柔软又白皙,俏脸上飘着醉人的红晕。一瞬间,她感觉那里面的人无比陌生,陌生的不像是镜中的自己。 “很可爱的孩子,对吧?” “......”别扭地扭过头,日花的嘴唇蠕动了几秒,半天才挤出了一句带着些许哭腔的话语,“...突然在说什么啊...” “看到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哭泣的话,哪怕是再铁石心肠的坏蛋都会感到心疼的。” 悠二温柔地伸手按了按她的头。“所以...就像我把心里话全都告诉了你一样,日花也愿意将心里想的事情告诉我吗?” “——” 在片刻的惊愕之后,涌上心头的是难以言明的羞耻感。 就像是上天在特意给他们开玩笑一般,就在这个奇妙的时间点,清晰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高桥先生?” 当店员小姐怯生生地从墙角探出头时,看到的是被恼羞成怒的日花轰出了试衣间,狼狈地撞在墙上的悠二。 “请、请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啊、啊,没什么没什么...”男人整了整凌乱的西装衬衣,脸上露出有些僵硬的笑容,“想要和女儿搞好关系来着...好像有点弄巧成拙惹她生气了。” 这幅场景多少有点可疑,但好在对眼前男人‘笨拙的单亲爸爸’滤镜足够深的店员小姐并未起疑,而是做出了一副深表理解的同情表情,略微嗔怪地说道:“虽然由我来说可能不那么合适,但是高桥先生您的女儿看上去已经不小了喔?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心思都很敏感,还想着用小时候那一套对人家的话肯定会惹她生气的。” “啊哈哈...真是惭愧...” 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悠二适时地露出了反省的样子,顺势将话题带了过去:“对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啊,只是想提醒一下您我们快要关店了。” “是吗,时间过得真快呢...那边是我们打算买下的商品,能麻烦你帮我们搬一下吗?我们马上就去结账。” “好的,没问题!” 望着店员小姐离去的背影,男人长吁了一口气,颇有些遗憾地再次拉开了帘布。 试衣间里,搂着自己内衣的赤裸少女瘫坐在地上,背对着他,一言不发。 之前那暧昧的氛围已经被毁了个一干二净。正当悠二犯愁着如何展开话题的时候,日花幽幽地开口了。 “...给我...” “诶?” 日花恶狠狠地回过头,通红的脸上带着可爱的羞愤。 “给我卫生纸!大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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