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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逃兵秘史】(21)作者:渝西山人

海棠书屋 https://htsw.htsw.win 2024-11-23 19:51 出处:网络 编辑:@海棠书屋
【烽火逃兵秘史】(21) 作者:渝西山人            第二十一章:情报员胃里的纸片   几十个百姓破衣烂衫大包小裹涌地进了大北庄,他们是从青山村来的,都是青山村游击队员的亲眷或者要好邻居。   石
【烽火逃兵秘史】(21)

作者:渝西山人

           第二十一章:情报员胃里的纸片

  几十个百姓破衣烂衫大包小裹涌地进了大北庄,他们是从青山村来的,都是
青山村游击队员的亲眷或者要好邻居。

  石成得到李有才的提醒后,到青山村里做动员,说鬼子要来了,青山村面临
危机,让村里人赶紧搬家撤离。可惜的是,位于中间地带的青山村并不是已经被
做过抗日工作的地方,他们只是普普通通老实巴交的百姓,石成的话并没引起村
民们的重视。

  过去鬼子也到过青山村,并没觉得多可怕,只是大摇大摆地从村里经过了,
什么都没做。现在凭石成的嘴随便说说,怎么忍心撇下房子撇下地,背井离乡?
鬼子也许只是像往常一样来找八路的,只要把家里粮食藏一藏,什么事都没有了,
村民们基本这样想。

  无奈之下,石成只好先把队员们的家属亲戚动员了,派一个人领着,迁去大
北庄方向,同时找独立团报告情况。自己领着剩下的人继续在青山村劝说,同时
监视绿水铺与青山村之间。

  团长和政委正在合计这个突发事件该怎么处理,苏青主动请缨,身为政工干
事,她要求去青山村做百姓疏散工作。

  考虑到游击队员汇报的情况,看来石成的劝说工作成功率不大,一方面是他
威信不足,另外他做这种说服工作经验也不足,团长政委最后同意了苏青的要求,
并且要求她带胡义的九排一起出发,以策万全。

  于是,通信员带着命令匆匆跑出了团部大院,开始朝九班正在训练的山头上
飞奔……

  一轮血色残阳,低坠在西山,搭配了残乱的浮云几片,让整片天空由明到暗
过渡成复杂的颜色,看起来极不真实,这天空像是被画出来的。

  他们还是来迟了,青山村已成了无人区……

  空气中飘荡着浓浓的烟火味道,四处都有缭绕的烟,胡义单手垂拎着步枪,
慢慢走在残垣断壁间,很多余火未烬,还在噼噼剥剥地烧。抬起卷曲帽檐,一双
细狭的眼四下里慢慢扫,在灰烬之间,横七竖八零落点缀着尸体,男人,女人,
老人,孩子,有的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有的被划开了肚子血黏黏流出内脏来,
有的失去了肢体,或者头颅,而大部分女人的尸体,基本是赤裸的,在灰烬中,
在尸体间,白晃晃的格外刺眼。

  慢慢走,慢慢看,一直走到了呆坐在一处废墟边的石成面前,淡淡说:「去
把你的人拢起来。」

  发着呆的石成根本没注意到胡义来了,更没听见胡义说话,继续低声喃喃着:
「当时我该用枪逼他们走,就不会这样了。为什么不信呢?为什么就不相信呢?
我都说了,可他们就是不信呢……」

  抬起脚来蹬在石成的肩膀上,将失神的他蹬得摔趴在地上,淡淡重复道:
「去把你的人拢起来。收尸。」

  石成终于恢复了些神智,看清了静立眼前的军人,翻过身倒在地上沮丧地说:
「我试图在路上引走他们,可是没用,死了三个队员,被一个排伪军追进了山。
他们就是朝这来的,就是为了干这个……他们怎么就不信我呢?他们……

  「他们不是不信你,而是不信鬼子。苟且未必能偷生,把鬼子当人看,这是
早晚的下场,与你无关。现在带你的人去替他们收尸。」胡义的语气淡淡,带着
一丝冷。

  石成呆呆地看,他没有感情,没有同情心,他好像他手里那支枪一样没有生
命,他怎么能这么说。

  来晚了,青山村被鬼子屠戮一空,变成了计划封锁线外的无人区。如同胡义
对石成所说的,那些村民以为自己不是八路就可以,以为自己是顺民就可以,以
为鬼子也是讲道理的,于是,他们顺便成为了鬼子训练和发泄的道具,为大东亚
共荣做出了自己的贡献,从肉体到生命,全贡献了。

  苏青垂下头,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拢了拢耳边的发,重新扬起冷丽的脸,
走进了余烟缭绕的废墟间。

  到处都是尸体,惨绝人寰。看到罗富贵和吴石头满头大汗正在拼命挖坑,看
到刘坚强和李响正在沉默着抬捡尸体,马良被他安排去高点放哨了。继续向前走,
一直不忍心跨过地上那些尸体,小心翼翼地绕开走。抬起头,一阵黑烟徐徐飘过,
显露出了前面路边的一堵高高残墙,血色夕照里,小丫头骑坐在高高的墙头上,
歪着一对小辫子,手里捏着小半块饼,小嘴角沾着些饼渣子,皱着小眉毛正在四
下里俯瞰,一张小脸被夕阳映得亮暗分明。

  这一幕看得苏青很无奈,这时间,这地点,这环境……这孩子和他天生就是
一类人,难怪他们两个能好成一个人。无话可说,都是没长心的。

  此时,高高骑坐在墙头的小丫头也看到了走进村来的苏青,一双漂亮大眼立
即眯了眯,抬手将剩下的小半块饼全塞进小嘴里,鼓囊着两个小腮帮子嚼着,任
饼渣子不时掉下嘴角,满脸挑衅地俯看着苏青。

  苏青没心思和这个无良孩子对眼,继续走自己的路,继续躲开地上的尸体,
一具一具地绕过去,还没走出多远,突然停了下来,偏过头,看向刚刚绕过的一
具尸体。

  静静看了一会尸体那张侧歪在地面上被血和土模糊了的脸,苏青终于俯下身,
小心翼翼将尸体翻转,露出尸体全貌,看向尸体的那双秀眉终于紧紧簇拥在一起。

  胡义来到苏青身边,看出这是一具破衣烂衫的瘦弱年轻男尸,头部侧面中弹。

  胡义朝蹲在地上一直观察尸体的苏青问:「什么事?」

  苏青没有说话,只是将这具男尸放平,然后在他的衣物里仔细摸索了一番,
再解开了男尸的裤子,扒下他的内裤,将软耙耙的阴茎睾丸也掀开看了看,最后
又察看了男尸的口腔和屁眼后还是一无所获。

  苏青拍拍手站了起来,看着地上的尸体轻轻叹了口气:「把他剖开吧。」

  胡义不解地看了看苏青的脸色,又低头看了看地上这具尸体,看起来就是个
普通不过的村民百姓。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让你做,你就做!」那双丹凤眼冷冰冰地转向胡义,故意露
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威仪。

  胡义迎着她的眼看了看,面无表情点了点头,淡淡问:「请问长官,你是想
挖他的心?还是分尸?」

  苏青的眉毛恨恨地拧了拧:「只要打开他的胃,不许过分。」

  胡义单膝跪地,仔细看了看尸体,用手按了按腹腔,然后抽出刺刀……

  呃——哇——哗啦——附近的墙头上突然传来呕吐声,随后听到墙头上小丫
头愤怒地大叫:「你们讨厌!」然后是悉悉索索爬下墙离开的声音。

  苏青一直努力保持仰头看天,不敢看身边的现场,但是那一阵阵的刀锋划开
尸体声仍然让她浑身难受,寒毛直竖。直到胡义血淋淋的手掌上拖着一团黏糊糊
的东西伸到她身前问:「你是要找这个?」

  她才低下头仔细辨认了一下胡义手中的东西,强压着呕吐感点了点头说:
「小心点放在地上。」然后朝尸体示意:「把他好好收拾起来,单埋,他是自己
人。」

  胡义将手心里那团黏糊糊的纸片糊放在了地上,然后转身重新去处理尸体上
剖开的刀口,重新给尸体穿好衣裳,横抱起来,大步走向村外。

  那团纸片糊被苏青小心翼翼地分解着,一点一点,一层一层,一块一块,红
色白色黑色全黏糊了,根本无法分辨出字迹,这是被他自己吃下去的,本来是该
送到政工科的。

  他是个交通员,一直负责取信地点到独立团这最后一段,没想到他也死在这
里,应该是碰巧赶上了,和村民一起被鬼子围在村里杀了。

  在纸糊的中心位置,终于找到了两小块勉强可以分辨字迹的碎纸块,一块上
能够勉强分辨出『二掌柜,三个字,另一块上只能看出两个字』羊头『,其余的
字再也认不出来。

  整封信只辨认出两个词,『二掌柜』和『羊头』,苏青的面色忽然很不好,
羊头二字是什么意思猜不出来,二掌柜这个代号是梅县县城里地下交通组织的最
高领导,这意味着什么?不会是好消息,直觉感到这封信应该是个噩耗。

  苏青陷入了沉思……

  天黑了下来,胡义随手将身边的断裂门框扯下来,扔进了废墟边的火堆,让
火继续烧。

  火光使那张白皙冷丽的脸显得红彤彤,她盯着胡义气愤地问:「我说话你听
到没有?」

  胡义跑拍打拍打手掌上的灰烬,看着火堆说:「九排的任务有两个,一,协
助青山村百姓疏散;二,接收石成的游击队入编。现在疏散百姓这个任务变为收
尸了,石成和他的人已经成为九排一班。任务基本完成,等他们埋完了,就可以
回去。」

  「我是不是听错了,现在你倒变成了严格执行命令的好军人了?」

  「我一向坚决执行命令。」

  「那现在我命令……」

  「我是九排排长,你的命令无效。」胡义终于扭脸看着苏青,直接把她的话
打断。

  「别忘了,我有权暂时解除你的指挥权。」苏青刻意提高了调门。

  「苏干事,我正在执行团部的任务命令,你以什么理由解除我的指挥权呢?
太跋扈了吧。」胡义看着那一连冰寒,忽然淡淡地笑了,笑容里似乎包含了无数
个含义。

  苏青狠狠地盯着那双细狭的眼看了好一会:「好,我自己去。」然后一甩头
发,不再看他,静静盯着火光,高耸的胸脯起伏频率变得稍快了,显示了她内心
的愤怒程度。

  「很遗憾,你也去不了,九排的第三个任务是把你这个大干事安全地带回去,
为此我不介意采取强制手段。」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强制手段」这四个字一出口,算是碰了苏青的逆鳞。她
猛地站起来了,柳眉倒竖,目中冒火,气得两手直哆嗦:「你敢!」

  「我敢。」回答的语气依旧淡淡,胡义还没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口误。

  火山终于爆发了,新仇旧恨一并窜上心头,瞬间忘记了党员身份政工职务,
任凭情绪主导,恨抓起身边的石块就朝他狠扔,却被他三晃两晃躲避开,于是恶
向胆边生,从脚边的废墟里抽出一根木棍,冲过去朝他抡。

  眼看着苏青转瞬间变成了这个疯狂样,胡义一时有点懵,勉强躲过了几块狠
砸过来的石块,再一抬眼,火堆边的她居然拎着棍子冲过来了,柳眉倒竖银牙紧
咬,全无往日的淑女端庄,这个笨女人又要发神经了吗?

  呼地一声木棍抡过来,抬臂一档,咔擦一声断裂。她手中那根木棍被火烧过,
已经不够坚硬,所以直接打断了,尽管如此胡义的手臂也感到麻酥酥地一阵剧痛。
苏青却不管不顾,抬起手里的半截木棍重新挥起来。

  这一幕让胡义猛然记起沪宁线铁路边的疼痛,当时的枪柄砸,牙齿咬,这股
狠劲可不是开玩笑,痛澈心脾,这女人发了疯就不要命,念及至此哪敢再挡,转
身便要跑,第二棍已经狠狠砸在了后背上,当场打得胡义一个趔趄。

  一个绕着火堆狼狈地躲,一个怒冲冲在后面紧追着打,所谓煞星,被打得盔
歪甲斜屁也不敢放一个;所谓政工干事,其貌之恶比泼妇有过之无不及,一个躲
得仓惶无暇,一个追得香汗淋漓。

  前面是一面墙,无处可逃了,胡义只好回身,就见对面的苏青狠狠正扑过来,
瞬间一愣神,赶紧把手中的步枪向一侧猛地甩开,怕那坚硬枪身伤到苏青,又不
敢躲避,怕苏青摔倒。

  嘭——噗通——

  结果撞了个满怀,胡义躺下了,后背结结实实地砸在地面上,被震得一阵眩
晕,因为他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

  胸前立刻感受到了一对柔软饱满沉甸甸的重量,胡义睁开眼;近在咫尺,看
到了一张美丽白皙的脸;那流瀑般的黑发,丝丝地垂下,撩拨着胡义的面颊;一
阵馨香的异性气息,弥漫在胡义的鼻尖;一对惊慌不知所措的咫尺黑瞳,瞬间揪
住了胡义的心。

  趴在胡义身上的女人立马跨坐在他的身上,刚才手中的半截木棍已不知飞到
那里去了,气急败坏的女人突感屁股后面压有一根木棍,立刻伸手后抓捏住棍形
物一扯,不动!再扯,还不动?

  凭手中的握感,再看胡义那痛苦的五官,苏青顿时醒悟,脑海里闪过「像擀
面杖一样的又长又粗的玩意」这个词,女人惊叫一声伧惶地跳起开来,恢复了美
丽的冰冷,故作镇静地逃离了。

  不知过了多久,无意间瞥见火堆不远处,不知何时已经停着十几个人,全都
傻呆呆地看着火堆边上的场面没动静,

  胡义赶紧直起腰来,正正帽子,随意拍了拍后背上被木棍抽出来的一道道黑
灰。

  马良清咳一声,打破了沉默的场面:「呃……那个什么……乡亲们的尸体都
埋好了。我们……刚忙完,才过来。

  「对对,才回来,刚到。」罗富贵赶紧附和。

  小红缨黑着小脸朝胡义嘀咕:「咋不还手呢?气人!」

  「……」众人皆无语。

  胡义做了个深呼吸:「行了,收拾收拾准备出发。」

  九排没有直接返回独立团,而是趁夜向梅县县城方向出发,遂了苏青的愿。

  梅县县城里的情报网一定出问题了,苏青有这个直觉,但没有证据,为此她
必须去确认这件事。死在青山村的情报员,负责的取信地点在县城外不远的一处
土地庙。每次的情报都是由县城里的固定交通员送出来,藏在土地庙,同时在小
庙上做出有信记号。死去这个情报员负责定期查看这个小庙,将情报取出送回独
立团。

  苏青她这个政工干事同时兼任着独立团的情报科管理,现在,她得先到那个
小土地庙看看,送信出城的人有没有在庙里同时留下特殊说明记号。

  胡义不愿答应苏青的要求,是出于对她的安全考虑,但从她的表现来看,拦
不住。从情报员胃里挖出来的那堆烂纸糊让她钻了牛角尖了,不搞明白情况她绝
对不可能收手,无奈,只好接下了这个附加任务。

  石成的游击队原本发展到了十三个人,死了三个,现在是十个,跟李有才那
得到了九把盒子炮,再加上石成自己手里那一把,变成了驳壳枪每人都有,外加
六支七九步枪,是上次跟随九班战斗后分到的。

  胡义把他们拉进九排来,省了大事,首先长短枪可算满编,不用单操心;其
次他们比操场上那些新兵可强多了,其中几个是跟着九班打过战斗的,而且平时
他们也是游荡在危机边缘,这些经历可比排队列站军姿实在。

  石成很愿意加入九排,因为早就与九班熟悉了,劫粮,抢自行车,两次跟随
九班参加的战斗让石成发现这个九班很了不得,战斗力超乎了他的想象。

  同时,九班的风格也和别的队伍不同,与九班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很怪,散漫
里带着严谨,胡义这个人看起来一直是冷冰冰,却没让石成有拘束感。拘束感这
种东西可不是热情地笑笑就能解开的,有时候要靠缘分。

  所以胡义对石成提出这件事的时候,石成没犹豫,当场同意成为九排一班。

  按说这件事对于这些游击队员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从此是正式的八路军
战士了,可是赶在了青山村被屠戮的节骨眼上,其中几个人家里就是青山村的,
虽然亲眷都提前迁去了大北庄,可是同村多年的乡亲全在眼里变成尸体,这感觉
照样极痛苦,无限难受。

  弯月高高,九排一行人默默走在山路上,一个衔着一个,在夜幕里走向绿水
铺方向,不经意间,走上了高岗,队伍忽然停了,因为,看到了远处的隐隐火光。

  在黑暗中休息了一段时间,一个人影匆匆跑了回来,一直到胡义跟前,喘着
粗气低声说:「一个小队,一个连,沿路十堆篝火,到现在骨头还没啃完呢,肯
定是他们。」

  石成发现马良回来了,赶紧起身,凑到胡义这边,支吾着低声问:「排长,
咱们……能打一下么?」

  胡义扭头看了看石成那张月光下的脸,知道他现在揣着一颗报仇的心,他手
底下的人全一样想。这不是好苗头,愤怒会遮蔽双眼,一个纰漏就会导致情况不
可控。

  这时,苏青在另一边也开了口:「不能打。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要赶到土地
庙,不能因小失大,我们应该绕过去。

  胡义又转头看了看另一边的苏青,知道她现在揣着一颗焦急的心,想要了解
她的情报系统是不是出现了危机,不到土地庙她不会甘心,怎能愿意在路上节外
生枝。

  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弯月,只好做点身为排长该做的事。胡义转身,低声命
令:「马良,流鼻涕,准备跟我出发。

  「是。」刘坚强几步到了马良身边,与马良并立,等待胡义。

  「其余人离开小路,到上面的树林休息。石成,派两个人在树林两端设哨。
如果听到枪声,你们就全体撤回青山村方向,不许等,不许支援。」

  石成没听懂,这到底是要打还是不打:「排长我……」

  「执行命令。」

  苏青不解:「你要干什么?不能莽撞,一旦打草惊蛇,咱们只能回头跑,那
还怎么过去?」

  胡义朝马良和刘坚强挥了挥手示意出发,同时回答苏青:「没事,我只是先
去探探绕开的路。」

  时间静静的过,在树林中的黑暗里休息的人,心里分外煎熬,胡义他们三个
去了很久了,一直没听到枪声,也没见他们回来。不停地抬头看月亮,越升越高,
渐渐到了中天,这该是午夜了吧?

  山谷中的黑暗里,匆匆行进着三个人影,其中一个人肩膀上扛着一个,似乎
也是人影。

  「流鼻涕,换我扛会。」说话的是胡义。

  「我还行。」刘坚强喘着粗气低声答。

  「换我肩上,别浪费时间。」胡义伸手,将刘坚强扛着的人影换在了自己的
肩头,继续匆匆。

  走在最后的马良不时回头看向身后的黑暗,低声问前面的刘坚强:「你俩咋
那么久,急的我以为你俩出不来了。

  「那个鬼子哨兵死活不离开火光范围,外围还有两个伪军,我和班长根本下
不了手。要不是这个出来拉屎的送上门,指不定还得等到啥时候呢。」

  「怪不得一路上总觉着有股臭味呢。」马良紧几步往前,又问:「哥,费这
么大事抓个鬼子干啥?上回那个活口就差点把我窝囊死。」

  「这不是活口,是药材。」

  「啥?」

  胡义的回答让马良和刘坚强都糊涂了……

  土地爷不是大神,所以土地庙少有大的,都很小,大部分都是简陋简朴风格,
或在树下,或在路旁,多以两块石头做壁,一块为顶,简单砌成个『磊,型,是
为庙。

  这个小庙便是这样,孤零零座落一条小路旁,半人多高的青石竖做庙壁,一
块青石盖顶,两侧写有楹联:有庙无僧风扫地,香多烛少月点灯。

  日上三竿,小路上走来个脏衣旧衫的年轻人,长得朴朴实实没特征,肩挑着
两筐破烂,不徐不疾地经过了小土地庙前,不经意地扭头看了看路边这个小小的
庙,脚步没停便过去了。

  一片茂密的树林中,或坐或躺休息着十几个人,有些奇怪的是,这些人间隔
了几十米,分为两拨休息,一边有六个,另一边有十来个。

  这六个,是胡义,苏青,罗富贵,小红缨,吴石头和李响。

  这是个平静的上午,偶尔风吹过头顶的树叶,沙啦啦发出惬意的响。如果竖
起耳朵仔细听,有时能够听到呜呜的低鸣声,声音很细微,有点发闷,像是被塞
住了。

  小红缨四仰八叉躺在草丛里,嘴里叼着根草杆,眨巴着大眼,看着树叶间隙
上面的蓝天。罗富贵佝偻在离她不远的树下,低声嘀咕着:「姥姥的,我是真服
了。路上他们就抬着那鬼子折腾了半宿,到现在还这么有精神,他们几个这瘾也
太大了,受不了哎呀听得我心这个慌……」

  小红缨对这话没反应,让罗富贵忍不住往她身边凑了凑:「没心没肺的缺德
玩意,你是装听不见啊,还是真不闹心?」

  小红缨还是没反应,罗富贵揪起手边的一把草往小丫头身上摔过去:「小样
儿我让你再装。」

  「哎呀讨厌!」小丫头这下终于坐起来了,一边从两边耳朵眼里扯出两个团
起来的破布条,一边皱着小眉毛问:「烦人骡子你刚才说啥?」

  看着那两团布条,罗富贵眼皮耷拉下来了:「我啥都没说,啥都没说,真有
你的,现在我不只服了他们,连你也服了。」

  不远处的另一边,靠坐在树下的苏青脸色极差。昨天半夜胡义领着马良和刘
坚强抓回个打晕的鬼子,交给了石成的一班,同时给他们下了个荒唐的命令:要
求这个鬼子必须活着。

  苏青立即明白了,胡义这是明目张胆地怂恿他们虐俘泄愤,太不人道了。当
场提出反对意见,却无人响应,同时胡义这个卑鄙的家伙以九排终止调查任务为
要挟,让苏青保持了沉默。

  于是,石成他们当场制作了一副简易担架,将这鬼子捆牢塞好,兴冲冲地抬
着上路。拳头,刀刃,削尖的树枝,石块,各种各样的工具,各种各样的手段花
样,一路上演,你方唱罢我登场,担架轮流抬,一旦发现流血多了,赶紧撒把盐,
用绷带给他扎了,伺候周到,坚决执行了排长的命令,让他活着,好好活着。

  苏青快崩溃了,真正让她保持了沉默态度的原因其实是那些青山村的百姓尸
体,但是身为政工人员,当时必须得表明态度,这是原则。无奈的是,那被虐待
的微弱呻吟声太折磨人了,赶了半宿的夜路,听了半宿,没想到到现在还在继续
着。仇恨,良心,人性,原则,形成了脑海中一场痛苦的战争。

  「够了!」苏青猛抬起头,冷冷地看着胡义:「必须结束这一切现在就让他
们结束。」

  胡义坐在不远的另一棵树下,一直平静地看着树林外的明媚田野:「杀俘,
不太好吧,我不想犯纪律。我的想法是……争取把他抬回团里,再来一次立功受
奖。」

  「你这么做和鬼子有什么分别?他们是禽兽,难道你也要做禽兽吗?」

  「就算不做禽兽,他们也不会把我们当人,那我为什么还要介意自己是不是
禽兽?我做人给谁看?」

  「你——」

  苏青说不出话了,也不想再和胡义这个败类说了,猛地站起来,走向几十米
外的一班位置。

  刘坚强很讨厌这种感觉,讨厌黏糊糊,讨厌血的颜色,可是他又忍不住想要
再次去讨厌,再次去感受黏糊糊的血色,也许,是为了体验事后的那种难以名状
的兴奋感和刺激感。

  此刻,石成不在,九个一班的人围拢在担架附近,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地看着
蹲在担架边的刘坚强,咧着嘴说不出话来,他们的手段比起这位来,简直是小巫
见大巫,这个流鼻涕也太……

  手中的刺刀不够锋利,连割带撕,刘坚强小心翼翼地取下一块火柴盒面积大
小的血黏黏皮肤,摆放在自己的脚边,这才是第七块,比尸体的数字差得远呢。

  抬起胳膊抹了把额头的汗,重新抓紧刺刀,准备沿着伤口向上继续下一刀,
背后传来了冷冰冰的声音:「刘——坚——强——」

  闻声手一哆嗦,差点割到自己的手指,赶紧将刺刀在鬼子身上随便一抹,尴
尬地站起来。

  「你不是说和马良一起去放哨么?」苏青一边走近一边问。

  刘坚强拎着刺刀,用脚踩住了几片血淋淋的皮肤,耷拉下脑袋不说话。

  苏青往担架上赤裸的鬼子身上瞥了一眼,慌忙抬起视线,努力不再去看,强
压住嗓子里的翻腾,厉色道:「现在就结束这一切,现在!」然后转身猛走,消
失在树叶间。

  石成回来了,随手卸下了肩上担着的两个破筐,对迎面匆匆走过来的苏青道:
「我看过了,土地庙里的神像被砸碎了。」

  苏青深深叹了口气,靠着身边的树坐下来。

  「这代表什么?」胡义问她。

  「意思是……情况危急,这个地点最后一次使用。城里出事了。」

  胡义考虑了一下说:「首先声明,九排绝对不进城。你,也不能进城。」

  苏青知道胡义担心什么,虽然焦急地想知道答案,但是她并没有冒险进城的
想法,沉默了一会对胡义说:「不需要进城,接下来我们要再去一个地方,也许
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什么地方?」

  「小焦村。」

  小焦村,在梅县县城东北方向,距离县城不远,地处平原的一个普通村落。
说起来这个小焦村,九班曾经光顾过,当初接周医生的时候,接头地点丁字路口
向东走,第一个村子就是,九班与周晚萍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那个村子东头外
的小路上。

  苏青最后要到小焦村来,因为这个村子是发生特殊情况时候的等待联络地点。
县城内的交通组织与独立团之间是分段式单线联络,搜集来的情报由专门的交通
员送出县城,到土地庙,而后由那个已经牺牲的交通员取出送返独立团,相互不
认识不见面不交流,只负责自己的一段路。

  城里的组织成员并不知道独立团的具体位置,一旦这条联络线断了,或者有
特殊情况发生,城里会派出一个人来,到小焦村等待,独立团早晚会派人到这里,
恢复与城里的联络。当然,这个特殊的等待地点只有极少数几个最核心的人物知
道,不到关键时候不会启用。

  那个药材鬼子死了,历经九个多小时的特殊照顾,如果不是苏青的声色俱厉,
也许时间还会更长。最后的处决手段是割首,头颅被深埋在树林的泥坑里,尸身
则随意丢弃在了树林边。石成他们这么做,就是要让这鬼子死也是个无头鬼,让
他连地狱都看不见,也许他的尸身终会被发现,然后被送回鬼子们的老家,但是
他的狗头必须深深糜烂在这片厚重的泥土中,永远。

  九排一班,可以用了。尽管只有一条鬼子的狗命,根本无法慰藉几百个无辜
生命的在天之灵,起码让一班的弟兄们释放了愤怒和悲伤,变得冷静下来,不会
在关键时刻昏了头。这是涉及九排全体的大事,胡义可不敢掉以轻说几句废话安
抚了事,必须当病来治,所以便有了「药」。

  这里是敌占区,是县城附近,是鬼子的眼皮子底下,不敢招摇。一直在树林
中隐蔽休息到天黑透了,九排才启程,向小焦村开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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